中國人說,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撞見鬼!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壞事做多了,準會出糗。
何況他們還做得這麼明顯——在離香織的店不到一百公尺的露天咖啡座親暱地喝茶聊天,當然更少不了毫不間斷的甜蜜熱吻。
悠朗幽默的語氣逗得夜遙不住大笑:「別說了啦!」
「那傢伙真的很可怕,早上一洗完臉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我的天啊!她的眉毛全部長翅膀飛走了耶,不騙你,剛起床就看見她沒化妝的臉,實在是有點恐怖。
「香織要是聽見你這樣說她,一定會氣死。」
夜遙最自豪的就是她那道有個性的劍眉,儘管現下細眉當道領導流行,香織也不止一次動她眉毛的歪腦筋,不過都遭到她的嚴厲抵抗拒絕!想剃她的眉毛,門都沒有。
「其實我剛起床的時候也是很慘不忍睹的,頭髮像變色的鳥窩;嘴巴很臭,像吃過一條襪子一樣;只穿著一件四角褲晃來晃去……」
光說別人不公平,悠朗不忘自爆內幕。
「你穿四角褲呀?」夜遙的腦中開始想像那副畫面,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
「好像中年歐巳桑喔!」夜遙取笑他。
「不知道是誰像個老太婆似的喜歡泡溫泉、吃饅頭,到愛情賓館還會發揮本領殺價殺到讓服務生都傻眼?說起來,是誰才像歐巴桑呀?」
悠朗隨便挑幾條夜遙的糗事來講,就讓她笑不出來,一張臉迅速脹紅。她掄起拳頭,作勢要打他,卻讓他的大手一撈,順勢將她摟進懷裡。
「你很過分耶!把人家的神秘都說出來了,這樣我很丟臉耶!」夜遙抗議道。
「怎麼會丟臉呢?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好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咧!」
「你這個人好奇怪,怎麼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就將這些肉麻兮兮的話說出口呢?」
「愛就要大聲說出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還恨不得你在我脖子上印下一串熱情如火的吻痕,我一定大方地走上街頭盡情秀個夠,『看!我的女朋友多愛我。』!」
他的話勾起夜遙悲慘的回憶。
「你這麼喜歡別人看你笑話,你自己丟臉去就行了,幹嘛還要拖我下水?害我那一天走在街上被當成一隻沒有毛的綿羊看待,眾人注目的眼光讓我從頭冷到腳底,而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幸好後來遇到風間霧教她快速去除吻痕的方法,否則她還得在大熱天裡,穿一個星期的高領衫過活咧!
「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你讓我情不自禁的。誰教你這麼誘人犯罪……」
這傢伙,連道歉都用這種無賴語氣,真受不了。如果抹去身上那痞痞的氣味,他大概會活不下去吧?
瀨戶悠朗無疑是女性的公敵——一個天生的壞胚子。
「感情真好,大街上摟摟抱抱。」
嗄?誰的聲音?
他們倆同時抬眼,發現松原真希一手抓著一個哈密瓜麵包大口大口咬著,另一手拿著一杯草莓奶昔,一副饒富興味看好戲的模樣。
「真希?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上課了嗎?」夜遙跳出悠朗的懷抱。聽風間霧說真希重新回到校園了,怎麼卻在這裡閒晃呢?
「別扯到我身上,我比較想看剛才你們親來吻去的畫面。如果你們不再玩親親的話,我要走人了。」
真希轉身要走,悠朗大步一邁,將她拉住,涎著笑臉諂媚地問道:
「要不要吃這裡的甜點?大哥哥請你。」
沒多說話,真希只是抬起眉走進店裡,不一會兒便捧著一大袋的點心出來,指著悠朗對服務生說道:
「找這個凱子男算帳去,還有,記得要加一成小費上去。」
「你這傢伙竟然這麼會吃?你是美少女豬呀?還專挑貴的買,天啊!」悠朗數著皮夾裡的鈔票。「你的身上有多少錢?全拿出來,不夠的讓我補。」
他真笨!他真蠢!
上回才在餐廳裡被她敲竹槓敲到頭破血流,居然還沒學乖!這回她不但吃飽,還兼帶走,他就算再凱,臉色都很難好看得起來。
真希根本甩都不甩他。
「我一毛錢也不會給你的,因為我馬上就要去買一個立可拍相機,把你們親熱的鏡頭全部拍下來,拿去香織面前獻寶。」真希說完,轉身就走。
可以想像的是,霎時之間,悠朗和夜遙的臉變得有多綠了;不但如此,沿著背脊留下的冷汗都足夠拿來灌溉路邊枯萎的小草了。
沉默了好一陣,悠朗終於開口——
「你有沒有覺得真希的臉變腫了?兩頰鼓鼓的,像嘴巴裡塞了過多菜葉的貪吃黃金鼠?」他突然發現真希今天怪怪的,嘴角也一片雪青,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聽他一說完,夜遙差點沒昏倒!
「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她準備去告訴香織耶!」他現在居然還有閒情跟她談論別人的事,一點都搞不清楚狀況。
「告訴香織?然後呢?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這有什麼不對嗎?」他老早就想告訴香織事情的真相,只是夜遙求他千萬不要鬆口。
「你當然好了,可是我呢?我不想和香織爭奪你,我會被撕成碎片,屍骨無存的,你懂不懂?而且,我不要香織難過,我知道她有多愛你……」她愈說愈小聲,明知故犯的心態連自己都無法饒恕。
悠朗歎口氣,雙臂將她環繞,安慰道:
「世上少有兩全其美的好事,愛情之中也沒有先來後到、敬老尊賢的規矩,當我們決定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有沒有說明,都已經無可避免地傷害到另一個對我們付出感情的人了。」
他想告訴夜遙的是,與其掩蓋欺瞞他們的戀情,讓他和香織繼續粉飾太平,不如現在就老實一點攤開講明;不期盼得到原諒,但求減輕他們帶給香織的無情傷害,因為他們相愛已是既定事實,無從更改了——雖然明知不該。
「可是我不想傷害香織……」香織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香織若是流淚,她不可能毫無所謂。手機的鈴聲響起,適時地阻擋了她即將晃出眼眶的淚水,夜遙清清嗓,接起手機。「喂?」
「是我,約翰啦。」除了風間霧,沒人會開那只卡通黑臉羊的玩笑。
通常他只要提起這個名字,夜遙就會沒天沒地笑個不停,可是此刻的夜遙,一點也沒有開懷大笑的好心情。
「你怎麼了?」
「我很好,沒事。」
「你說謊,你的聲音在哭。是不是悠朗欺負你?」
「不是,是我自己不好。」夜遙吸吸鼻子,幽幽道:「我撒謊騙人,我還搶別人的男朋友……」
「……」
風間霧一陣沉默,讓夜遙更加沮喪。連他也拋棄了她,果然大家都覺得她罪無可赦,活該傷心憔悴……
「記得我們說過的,無論錯與對,都千萬不要後悔,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他總是對她如此寬容,夜遙真不曉得自己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才能結交到風間霧這個超級體己的好朋友。
「謝謝你這麼說。」他總是為她設想這麼多,處處替她留餘地。
「心情好一點了?」
「嗯。」
「那……你等一個要不要過來?我們昨天才見面,我可是一點都不想你,也不想知道你口袋有沒有錢吃一頓豐富的晚餐,只不過籐村那傢伙很想你,一直要我打通電話給你,那小子還特地幫你留了一下包廂咧!也不怕店長會發現,真是膽大包天。」
明明想見她、想要當面安慰她,卻不敢對她明說,只好亂七八糟扯了一大堆,自己想來都覺得好笑極了。風間霧不由得在心底大罵自己「巴格野魯」。
「今天是週末,悠朗得去陪香織,所以我等一下就可以去你們店裡了。對了,你幫我謝謝籐村,冒著被開除的危險幫我留一個位置。」
今天是週末,他們店裡的預約肯定大爆滿,真是難為籐村了。
「那……等會兒見嘍!」
他們的通話至此收了線。
週末是夜遙最寂寞的日子。每個禮拜的這一天,香織的美發屋只營業半天,其餘的寶貴時間她只想與她的愛人共度;悠朗哪裡也不許去,只許留在她身邊。
「風間霧打來的?」悠朗的語氣有些吃味。那小子居然和夜遙聊了這麼久,真是不可原諒!
「他叫我去看免費的電影、吃美味的餐點。」
「對你那麼好?他是不是有企圖?」
男人都是一個樣,什麼紅粉知己、好朋友,全是騙死人不償命的幌子!如果風間霧不是對夜遙有意的話,悠朗很樂意將他最寶貝的衝浪板劈成兩段讓人當柴燒!
「他像我的哥哥一樣,你別胡思亂想,歪腦筋!」
「供你吃喝玩樂,還把手機讓給你當私人專線,我就算再喜歡、再疼愛自己的妹妹,也不會這樣將她捧在手心裡寵上天去。」
「吃醋大王!」
悠朗這個大笨蛋!
要不是他只能拿香織沒空的時間來陪她,她又怎麼會覺得寂寞?又怎會三天兩頭就往風間霧店裡跑呢?
實在是她害怕極了一個人獨自在房裡面對那三盞暈黃地燈,靜靜呆坐著任氾濫的思念情緒將自己完全吞噬。那感覺太可怕了,她只好拚命逃,往風間霧溫暖的懷抱靠近;他像是她的鎮定劑,只對她一個人超級有效。
「你的手機號碼多少?」悠朗拿出筆來預備記下。
夜遙聳聳肩。「我不知道。」
「手機本來就不是我的,風間霧把它給了我,我只管接聽他打進來的電話,沒想到要去記住一串數字。」
那這支手機根本就變成你們兩人的專線了嘛!
悠朗不悅地在心底啐罵,憑男人的直覺,他敢發誓風間霧對夜遙絕對不只朋友、兄妹這樣單純的感覺。
「時間不早了,你該去接香織了。你知道的,她不喜歡等待。」夜遙催促著悠朗快離開,雖然心底實在不願放開他溫暖的手掌。
「讓她等一會兒吧!現在我想先吻你。」悠朗的話語隨著唇瓣一同落下,她無力將他推開。
天啊!她真的會下地獄,下到十八層還不夠!夜遙可以想像,閻羅王現在肯定正命令手下繼續往下挖,辟一個第十九層地獄專門來容納她這個罪大惡極的愛情要犯。唉,誰教她明知香織那麼在乎悠朗,還和他暗通款曲……這下她注定要下十九層地獄,逃不掉了。
但是上天呀!說實話,他的吻這樣甜蜜美好,她閉上眼睛只看見天堂,完全無法想像這世上會有地獄存在呢。
☆☆☆
風間霧一掛上電話,籐村晴彥就笑得像隻老鼠一樣靠了過來。
「你對她真不是普通的好,被店長臭罵一頓也要留一個位置給她,怕她餓肚子、怕她寂寞、怕她看無聊的片子會睡著,你這樣無微不至的呵護,她到底感覺到了沒?」
「感覺什麼?」
「感覺到你在追她呀!」這麼明顯,還裝酷裝傻,騙誰呀?
「你要怎麼感覺是你的事,但是不要拿來混淆我和夜遙。」風間霧很認真地為夜遙挑選片子,挑適合她此刻心情觀看的片子。
「那你追我好不好?我很喜歡你。」
這小妮子每次登場都這麼突然,沒有粉紅玫瑰花當背景,倒是一堆甜死人的點心跑不掉,真是怪怪美少女。
「小真希,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喔!」籐村像只餓虎似的撲向真希這隻小羊。
沒想到真希輕輕一閃,籐村來不及止住腳步,整個人便往她身邊的空隙直接滾過去,重重摔在地上。
「你滾一邊涼快去吧!我只想和風間大哥一起吃點心,沒你的份!」
「你又沒去上課了?」
「怎麼每個人見了我就只有這句話?煩死了!」
她比較想聽見他說看見她真好之類的話,雖然很肉麻,可是她不怕雞皮疙瘩掉滿地呀!
「過來!」
他的口氣這麼壞,她猶豫著要不要向前;見他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她才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
風間霧的手舉起來,真希便將眼睛閉上。啊……他不會要動手教訓她吧?她可是美少女耶!
「很痛嗎?」
感覺到他溫厚的掌心輕輕覆蓋在她雪嫩的臉頰上,真希詫異地張開眼睫,望向他關注的眼眸,微微頷首道:
「還好,已經不是那麼疼了。」
才說一句話,嘴角的牽動就令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來。好奇怪,剛才被揍得皮破血流的時候也沒感覺到這麼難受,甚至她還能無懼地睜著一雙大眼傲然迎視她們的拳頭相向;挨揍後也只是拍拍身上的塵埃,走出校門,啃一塊哈密瓜麵包好修復自己損傷的身體髮膚,再喝一杯草莓奶昔以補充挨揍時流失的汗水,一點都沒有疼到咬牙落淚的感覺。
只是真的好奇怪,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察覺自己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搖搖欲墜?她的嘴角也麻木發辣到沒了知覺?而她的眼淚即將墜地破碎……
「她們那麼多人對你一個動手?」
嘖嘖嘖,女孩子若是耍起狠來肯定比男人可怕,完全不顧搏鬥的道義與規則,各式武器不限、人數不限,只是一心要對方灰頭土臉,什麼陰險手段都使得出來。
「原來詠美說會讓我後悔是這個意思呀!」真希臉上漫開淺淺的笑靨。「其實,並不可怕嘛!」
受一點傷,換得他的垂愛眼神,真希覺得很值得。
「下手這麼狠,連最明顯的臉都不放過,看樣子你的身體肯定更淒慘了。現在,先淺淺呼吸,試試看,會不會痛?」
居然連臉都揍了,可見她們已經完全豁出去,什麼也不在乎了。
希真才淺淺地吸半口氣,眉梢便提了起來,看來她的肋骨八成也斷了。風間霧的臉色於是變得十分難看,想到是自己將她推向她們,他的心便不可遏抑地加速往下沉。
「你需要看醫生。」
「你陪我去嗎?」
「當然。」
真希藉機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一兩根肋骨斷了算得了什麼?為他去死,她都願意呀!
哎呀,她的腦袋一定被海扁到秀逗了,為一個男人死?這可不是從前的她可能說出的話呀,所以說愛上一個人真的很可怕,竟然害她變得這麼沒出息又沒志氣得可憐。
「你要出去?夜遙等一下不是要來嗎?她要是知道你不在,一定會用一張冷臉面對我,很可怕耶!」籐村攔下正欲蹺班上醫院的風間霧。
「她週末心情一向不佳,先給她一杯冰淇淋蘇打安撫情緒,再來你就看情況放片子,她偏好輕鬆浪漫的小品,『愛情有害健康』、『愛,上了癮』、『純屬虛構』都可以放,可是千萬不要放任何有海邊畫面的影片,懂嗎?」
碧海藍天總會令她思及悠朗,徹底犯了她的大忌。
「知道了。」籐村答道。
小心翼翼將真希帶上車,發覺她始終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瞅著他,於是問道:
「怎麼了?」
「你和夜遙很熟嗎?她是你女朋友?」剛才她還親眼看見夜遙和悠朗在大街上親熱地擁吻哩,真是納悶,她究竟中意哪個男人?
「你的肋骨很痛嗎?它真的斷了嗎?」他不打算回答這個私人問題,於是轉開話題。
他不肯坦然面對的曖昧態度,只讓真希更加篤定,他對夜遙的感覺不只是朋友。
他為夜遙操心的程度,明顯與別人不同。他熟悉她的每項細微喜好,這樣費心迎合討巧她,然而夜遙是否如她一樣敏銳,是否感覺得到?
「我要牛肉漢堡和可樂。」悠朗才開口點餐就被香織狠狠踩了一腳,痛得他很想抱住腳在原地轉圈圈。
「你幹嘛?很痛耶!」
這女人有虐待狂呀?每次和她見面勢必帶回一身傷當紀念。她難道不會選擇比較溫和的方式嗎?拍張大頭貼也是紀念呀,幹什麼非要在他身上掐出瘀青才算到此一遊?她真的很變態耶!
「什麼意思嘛!跟我約會吃牛肉漢堡?你不想活啦?」
「為什麼和你約會我不能吃牛肉漢堡?」夜遙就不像香織這麼無理取鬧,她從來不會對他動手動腳,更不會管他愛吃什麼。
「廢話!我可不想等一下和你親嘴的時候分享你嘴裡噁心的洋蔥味,上次你想點煎餃吃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大蒜洋蔥之類的東西,約會嚴禁!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呀?」
愈來愈無趣,難得見一次面,劈頭就開罵,悠朗摸摸鼻子,開始想念夜遙放在他胸前的溫柔指尖了。
從來沒有料想到,自己會對一個見面第一天就上床的女孩這樣認真,他像走入一座迷霧森林,兜轉了一圈,以為自己會全身而退,卻發覺空氣之中瀰漫的薄薄水氣,早在不知不覺間,濡濕了他的袖沿。
她就這樣一點一滴滲透入他的靈魂、他的血肉。
其實早在第一夜,他就已經對她有了異樣的感覺了,只是那天他臨時有事,否則他原先真的預備與她一同醒來迎接美麗的朝陽的。
她卻看也不看就丟棄他的聯絡方式,親手阻絕了一切的可能。
原以為從此就該斷了線,命運卻讓他們再度聚首,只是他們相見時,他的手已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了。
「你最近老是這樣,忽然之間就進入神遊狀態,接吻接到一半就靈魂出竅;看恐怖電影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傻傻地偷笑;要和你牽手,你卻蹲下來猛然抱住我的腳……你知道嗎?我覺得一切都不太對勁了。」
她不笨,至少在愛情裡她一向都拿高分,她大約知道悠朗的狀況代表著他們的愛情逐漸走樣。
「想太多會頭痛,別想了,吃東西吧。」
逃避!不要騙我!香織在心底對他大吼。卻也只能無奈地先吃東西去也。
☆☆☆
填飽了肚子,接下來的節目安排不外乎熱舞一陣,跳到筋疲力盡,再腿軟地撐到愛情賓館繼續打棉被戰。
真的……很累。
披散一頭柔軟髮絲在他赤裸的胸前,一根手指頭在他身上蜿蜒畫著繾綣的圈圈,香織的嘴邊掛著微笑道:
「我很想知道,男人做完愛之後,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還能想著什麼?
每次上床後,悠朗只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充斥一種完全被掏空的茫然。
點燃一支煙,悠朗不說話。男人很壞,明明不愛對方,卻還可以與對方相擁無礙,在那短暫理智混沌不清的時間片段,輕易就將靈魂出賣。
「其實什麼都不想最好,各睡各的好覺;最慘的是,滿懷心事上床。像你這樣做愛不專心,最不可原諒!」香織的指頭在他胸前跳躍,一彈起直指他的鼻尖:「說實話,你在想什麼?」
他當然曉得香織不傻,她既慧黠又敏銳,沒有人能夠在她面前隻手遮天而逃過一劫;尤其在愛情的領域,她就算傷風鼻塞都能輕易嗅出他的味道不對,更何況她健康良好。
如果他說此刻腦海裡只有夜遙迷人的笑顏,香織會開心拍手讚許他的誠實嗎?
「說謊太累了,愛情只是兩人單純的感覺對味,愛與不愛的是非題罷了,何必扯謊欺騙,無端增加我們簡單的腦袋的負擔?」香織掀開被單,光著身子跑去開冰箱,捱著冰冷空氣蹲著選啤酒。
她真的好嬌小玲瓏,根本用不著練縮骨功都能窩進那座寒冷的小冰箱。
「……」悠朗仍然保持沉默,因為他始終謹記夜遙叮囑不可鬆口的吩咐。
「果然上床後聊天不是個好主意,啊……真是大失敗。」香織故作輕鬆的語氣,暫且稍稍化解了彼此緊繃的沉默僵局。
其實,她也很害怕,害怕悠朗出口絕情。如果他坦然直言已不愛她了,她肯定會承受不住,說不定就直接鑽進眼前的小冰箱,窩在裡頭打死不出來,然後狠狠哭上一夜呢!
然而他什麼也不透露,毫不在乎她快不快活。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淚也不聽使喚地滴落下來。
「香織,你在哭嗎?」他看見她背對著他的光滑肩膀在微微顫抖。
奮力甩甩頭,香織將所有的哀傷全推出腦海,隨手抓起兩罐啤酒,用盡全力讓嘴角向上飛揚,笑容滿面問道:
「要喝哪一種?」
扔下手裡的香煙,大手撈起凌亂的床單,一個箭步至她面前,手臂與床單同時落下,將她無瑕晶瑩的身軀整個包住,收緊成為相擁無縫的親密氛圍。
「還冷嗎?」
如果她會感覺到冷,那絕對是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好氣人喲!好不甘心呀!他明明就在身邊,卻覺得他比誰都還遙遠。
於是香織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嘴。趁他還在她身邊的時候,至少多吻幾回,或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
位於東京都西側的上野,有一條專販各式南北雜貨,還有美味糖果的著名街道——「阿美屋橫丁」。想嘗甜頭的人到這裡準沒錯,這裡的糖果不但有懷舊的味道,造型還相當奇特別緻,輕易地吸引人流連忘返。
喜歡逛街又愛吃糖的夜遙,簡直將此地奉為天堂。一有空就會來帶一罐糖回去,飯可以不吃,少了糖果,那可不行。
「風間!你怎麼會在這裡?」夜遙出聲呼喚正一心一意瀏覽眼前五彩繽紛糖果罐的風間霧。
「來買糖果。」他轉頭看見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我還以為男人都不喜歡甜食呢!你的品味不錯耶,這種糖果現在賣得很好,超有人氣,常常缺貨呢。」
夜遙選擇性地沒告訴風間霧他手上的這種糖果現在簡直是高校女生的必備維他命。
很難想像他用修長的手指撥開七彩糖衣時的模樣,他那雙手,看起來實在比較適合慢條斯理卸去女人身上多餘的衣裳,她甚至可以想像他的動作會是多麼性感。
「真希不吃醫生開的藥方,除非有她最愛吃的糖果當獎勵,這些是我待會兒要帶去醫院給她的。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個活動糖罐子吧?」
「其實,男生吃糖一點也不可恥,我倒覺得挺可愛的。」夜遙的稱讚讓風間霧更不自在了。她隨手撥開一顆晶燦的草莓糖,送到他緊抿的唇邊。「很好吃的,又不是毒藥,怕什麼?」
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她只好自己收回唇邊舔著吃。嗯,真的很好吃嘛,怎麼他不相信呢?
她粉紅色的小巧舌尖像仙女的裙擺那樣誘人,讓他不經思考便將臉湊上前去,一口含住她手上鮮艷的糖果。
「啊……那個我舔過了耶!」他怎麼吃她吃過的糖呀?而且還吃得這麼津津有味,剛才明明抵死不吃的,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夜遙伸出掌心,想接住他嘴裡的糖:「我的口水有毒,你最好快點吐出來,別說我害你……」
無視於她的大驚小怪,風間霧慢條斯理地吃完了糖,緩緩吐出一句:
「你說得沒錯,味道挺好的。」
雖然沒有鏡子,但夜遙清楚地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
採買結束後,他們恣意地在街上閒逛。
「真希還是不到學校去?」
「這次只是斷一兩根肋骨,下次就說不定了。她家裡的人對她在學校受欺負的狀況一點也不在意,他們說那所高中升學率高、離家近,不贊成她轉學。」
父母的堅持不代表孩子的快樂,卻往往得到最終的勝利。
不顧父親的反對,他逕自休學,直接往導演的道路上努力前進,雖然坎坷艱苦,卻不曾考慮放棄,只因為他想證明自己的決定並非錯誤。他相信總有一天自己的堅持終會獲得父親的認同。所以他多少能夠體會真希此刻的心情。
「她真勇敢,要是我早就精神崩潰了,這些糖果也給她吧!算是我對她的祝福。」
「謝謝,但是不用了。糖吃太多對身體沒有好處,如果不是為了哄她吃藥,我是不會買這種東西給她的。」吃糖只會長蛀牙罷了,一點益處也沒有。
「可是你剛才就吃了我的糖呀!」他為她破例,為什麼?
刻意避開她詢問的眼光,他讓自己的語氣盡量低調平穩:「我大概十年才出軌一次,所以不容易蛀牙。可是她還在發育,不能只靠甜食當三餐過日子,否則日本的下一代就完蛋了。」
「你一向這麼思慮深遠、這麼嚴肅嗎?老成得像是我和真希的爸爸,為我們操心設想得如此周延。」他的一席話,讓她有這種感覺。
他總是為她分憂解勞,聆聽她的傾訴,予人一種值得信賴倚重的安全感;常常是只要他對她說兩句話,她什麼煩惱就都飛到九重天外了。
爸爸?他有沒有聽錯呀?她居然說他這樣呵護讓她有父親的感覺?
風間霧的世界裡,因為夜遙的一句話而瞬間籠上一片烏雲。
可是她卻一點都沒有察覺,還愉快地挽著他的手臂,開口向他討冰淇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