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望著眼前這座崩亂毀壞的曲折階梯,江朵嫣歎了一口氣,便立刻感覺到搭在她肩上的那條手臂更加沉重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攙著醉得一塌糊塗的希佛,試圖步上那座危危可及的階梯。
    她的一隻腳才剛踏上去,就立刻將脆弱的梯面踩出一個腳印大小的洞,嚇得她立刻退回原點,不敢再往前。
    「喂!你哪裡來的?竟敢破壞我的作品,不要命了?」
    二樓走道上探出一顆人頭,蓄了滿臉落腮鬍的男人看不出年紀,揮著拳頭朝江朵嫣大聲咆哮。
    「對不起……」
    江朵嫣望著那破陋的龐大階梯,怎麼也不明白這是件什麼樣的怪誕藝術品。這座階梯,竟是件大型藝術品?
    「那傢伙又喝成這副德性了?被一個女人打敗,他的神經未免也太脆弱了吧?真是見鬼的!」
    落腮鬍冷嘲熱諷了一番之後,手指向長廊盡頭,道:
    「坐電梯吧!那傢伙住三樓。」說完,他便走人了。
    費盡千辛萬苦將希佛帶上樓去,等他真正躺平之後,江朵嫣整個人也差不多完全癱在地面上了。
    端詳著他安穩的睡容,江朵嫣忍不住回想今晚他帶著她暢遊艾菲爾的畫面,一整晚,他都牽著她的手,不曾鬆開——
    「你最喜歡旋轉木馬了,你總是堅持一定要在夜裡去騎乘,因為你喜歡在旋轉時伴著燦爛的燈光,你說那副畫面,簡直就是最美的童話……」
    希佛滔滔不絕的說著,帶領著她來到艾菲爾鐵塔附近的一處廣場,牽著她步上夜裡晶燦炫亮的旋轉木馬。巴黎常有零星的大型遊樂器材散佈各處,除了旋轉木馬之外,還有巨型摩天輪供遊客選擇。
    「這家的薄餅你每次來都非吃不可,記得有一回我們太晚過來,店都關了,你還站在門前捨不得走開,我就不斷敲門,直到店主人掄起拳頭追出大門要揍人,我才拉著你拔腿狂奔……」
    希佛從口袋裡掏出幾枚銅板,給江朵嫣買了一張捲著細砂糖的法式雞蛋薄餅。金黃色的餅皮散發著濃濃甜香,江朵嫣捧著薄餅,像捧住此刻小小的幸福似的,竟然捨不得張嘴去吃它。
    「最近你還是常到『橘園』嗎?還是鍾情於洛朗森帶著柔美色彩的畫作嗎?在她的作品之中,連粉紅色都顯得如此憂鬱……」
    回程的時候,他們並肩依偎在電車上,他開口詢問她的喜好是否一如往昔。他記得她對那座規模小巧雅致的橘園美術館情有獨鍾——隱身於巴黎的杜伊勒利公園靜謐一隅,周圍有法國梧桐枝葉扶疏搖曳,綠意盎然簇擁著,蕩漾粼粼波光的塞納河由眼前流過,昔日飄散著南國水果芬芳氣味的溫室,如今卻展示著巴黎近代繪畫的傲然藝術成果。
    揮灑著柔和粉嫩色彩構成夢幻畫作的美麗女畫家——瑪麗-洛朗森,透過恆久的畫作,傳達她動人的故事,一如畫中蕩漾著一層淡淡的明亮,她的驚喜與哀傷也同樣含蓄表達。
    事實上,江朵嫣並不特別喜愛洛朗森的繪畫,那樣如夢境般美的色彩與畫面,都太不像她的個性,她反而欣賞像馬蒂斯這類野獸派繪畫的不拘與狂野。
    所以當希佛詢問她的意見時,她並未答腔,只是瞅著他,心底暗自思忖,猜測著他眼中的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江朵嫣的沉默不語,招致希佛懷疑的眼神。他瞇起眼打量著她,突然放開她被握在他掌心的手,語氣慍怒,「你是什麼人?」
    江朵嫣用指尖拂開他額前垂落的一綹髮絲,面對他態度的丕然轉變,只是淺淺微笑著,問道:
    「酒醒了?終於明白我不是你夢境之中的美麗倩影了?失望嗎?」
    「該死的!你是誰?雷夫到哪裡去了?」
    他粗魯地撥開她的手,憤怒的眼神四處搜尋著他那不盡職的助理——雷夫。
    「雷夫辭職了,而我就是你的下任助理。」
    天知道,她想接近這個孤做神秘的男人,不論用何種方式,即使她得扯謊佯稱自己是他的下任助理人選。
    「你要當我的助理?哈!」他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希佛的態度讓江朵嫣很不服氣,她昂起下巴質問他:「我哪一點不夠資格作你的助理?」
    不過就是助理嘛!需要什麼天大的本事,她才不相信咧!他拿一對冰綠色的眼眸瞅著她,半晌才咬著牙迸出一句:「你要當心,作我的助理是沒有好下場的,一個不留神,會連命都沒了……」
    還來不及弄清楚他話中夾雜的弦外之音,他體內的酒精便瞬地猛然作用,電車到站的顛箕,讓他無力癱軟的身軀重重壓向她。
    接下來,江朵嫣便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一步一腳印地支撐著希佛碩大頎長的身形,終於在半個鐘頭之後,安然將他送抵家門。
    太多的謎團糾纏著江朵嫣簡單的腦袋,她尤其不明白希佛為何會說出擔任他的助理必定沒好下場的狠話。就算他不願意她來擔任這份職務,也不需要將話說得這樣嚴重呀!
    她真不懂自己面對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而他的故事還躲藏在他冰冷的眼眸中,尚未透出一絲冰融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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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若是不睜開那對冰冷的綠眼眸的話,他簡直像是一尊英挺的大衛雕像,俊美得教人不禁屏住呼吸。
    就著玻璃窗上反射的微弱晨光,江朵嫣捧著兩頰注視他。即使已經這樣過了一夜,她仍然捨不得移開視線。
    如果說她是因為他出眾的相貌而對他深深著迷的話,恐怕說不太過去,因為她的凱因並不比希佛遜色,儘管他們的型完全不相同。
    凱因開朗熱情,溫柔體貼,他的笑容如陽光和煦,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永遠都是晴天;希佛則乖戾冷漠,像一陣任性的夏日雷雨,隨時準備予人措手不及的嚴厲傷害。
    「你可不可以讓開一點?」
    希佛醒了過來,對江朵嫣貼近他身旁的舉動,他的口氣十分不友善。
    「我準備了一些早點,你要不要……」
    「除了咖啡之外,我什麼都不要,包括你。趁我的起床氣還沒發作之前,趕緊滾出去!」
    他掀開薄被,冷酷地下達逐客令,旋即轉身步入盥洗室。淋完一個簡短的晨浴,他信步來到餐桌前,發覺她並未如預期一般乖乖離開他的視線,反而大肆張羅了一桌子的早餐,他的眉便蹙緊了。
    而江朵嫣根本沒心思去注意他臉上難看的表情,當她看見他渾身濕淋淋,只在腰際上系一條短毛巾的模樣時,她根本忘記自己的姓名了,只想奔上前去,一把將他緊緊抱住,即使被他當作無藥可救的花癡也無所謂。
    「你聽不懂我說的法文嗎?『走開』、『滾出去』!該死!你非得逼我對你動手嗎?」
    他五指耙過濃密的發,慍怒的目光讓她開始有些害怕。
    這個男人當真無情又冷酷,她從來沒有遇過一個男人這樣不屑與她共處一室,這樣厭惡她的存在。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待她?或者他一向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她並不是例外?
    或許他只是不習慣別人對他好,畢竟他是個藝術家,脾氣稍微古怪一些也是頂正常的。江朵嫣如此想著,於是她壯著膽子,熱心地為他倒上一杯香醇的咖啡,還從烤爐裡端出熱騰騰、香噴噴的奶油可頌麵包。
    他的脾氣再古怪,也很難不接受她真心誠意為他準備的豐盛早餐吧?
    「我不走,我是你的助理,我有義務幫你打理生活上的大小事,包括幫你準備營養均衡的早餐,並且看著你將它們都吃下去,還有……」
    她將麵包盛到碟子上,端到他面前。
    熟料,希佛卻一揚手,將她全盤的好意都打翻,麵包與碟子都摔在地上,一塌糊塗了。
    「沒人應允你任何助理的職位,我不需要有人整天在我眼前閒晃,自以為理所當然的擔憂操心,令人作嘔!你滾吧!」
    他的冷綠眼眸裡,儘是殘忍與邪惡,毫無一絲溫情憐憫。到底是什麼讓他變成了這麼一個難以接近的人?
    江朵嫣垂著頸子,望著一地殘破的碟子碎片,她的心彷彿也跟著跌碎了。
    見她似乎沒有移步離開的打算,希佛粗魯地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強拉到大門前,猛地打開門,將她狠狠丟出門外,完全不顧她疼痛與否,看著她重重摔在地面,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便用力地將門甩上。
    遭逢他無情的對待,江朵嫣虛弱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好一會兒都沒有力氣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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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到哪裡去了?起碼應該打一通電話,告訴我你人在哪裡呀!你知不知道昨晚凱因打電話打了一整晚?當他不斷質問我你的去向時,我答不出個所以然,害他急得差點要搭最後一班飛機跑到巴黎來。你真好命,讓他這樣為你操心掛念……朵嫣,我說的話你到底聽見沒有?」
    席拉一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整個人立刻從沙發椅上彈跳起來,看見江朵嫣一臉憔悴的走入房內,她便追著她將累積了一整夜的牢騷全發在她身上。
    「聽見了,對不起,沒打一通電話報平安是我的不對,行了嗎?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子?」
    江朵嫣走進房裡合上門,虛弱無力的聲音自房裡傳來。
    她的反應讓席拉不解地蹙緊眉頭。奇怪,朵嫣發生了什麼事?
    平常的朵嫣一定不會這樣輕易就道歉賠不是,反而會怒氣沖沖指著她的鼻尖破口大罵,據理力爭,說昨晚她會流落街頭全是因為她的怪異潔癖所致,而她莫名其妙被掃地出門,沒遇害已經算她命大,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是變成了厲鬼也肯定會回來找她算帳——
    平常的朵嫣一定會用她那稱不上流利但罵起人來卻很犀利的法文數落她。
    然而今天的朵嫣卻失魂落魄地將自己鎖在房裡,這真是太不尋常了!
    「我不曉得你是怎麼了,不過等你冷靜一些之後,記得給凱因打一通電話,告訴他你沒事,讓他安心,他真的很擔心你……」
    昨晚一整夜,席拉都握著話筒,聆聽著隔了一道海峽之遠的凱因,由話筒的另一端,不斷向她訴說他對朵嫣無限的牽掛與思念。天知道她是如何費盡唇舌才勸服凱因別當真一股衝動就奔到巴黎來,好不容易說服凱因別輕舉妄動,席拉也累得一頭栽在沙發椅上,疲倦萬分,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真的不明白呀,凱因這樣一個癡情男子怎會戀上像朵嫣這樣冷血的女人?席拉並不認為自己有顆聰明腦袋,但起碼她的眼睛還沒瞎,她看得出來,朵嫣對凱因毫無熱情可言。她當然不會在凱因面前造謠生事,破壞他與朵嫣的感情,只是她實在同情凱因,真心覺得他應當去找尋一個比朵嫣還適合他的女子——她會懂得珍惜他的付出,而不是像朵嫣一樣,只懂得索求卻從不回應。
    「如果你那麼關心的話,我答應你會回電話給他,行嗎?」朵嫣沒好氣地回了席拉這麼一句。
    一個男人關心她的安危那又怎樣?她沒義務要回應他吧!是他自願要對她擔憂心焦,是他活該,她根本不稀罕他的牽掛!
    她的心裡除了希佛,誰都進不來。
    或許在本質上,她與希佛都同樣冷血。她找不到理由來責怪希佛,希佛對她的殘酷,一如她給凱因的冷眼相待。
    所有的無情對待全是她自找的,誰教她去喜歡上一個冷漠的男人!
    活該!
    「你是吃錯了什麼藥!什麼叫做『如果我這麼關心的話』?那是你的男朋友,你們之間要怎樣是你家的事,我不想管,也懶得管,只是以後你若是再莫名其妙失蹤的話,我就不負責幫你應付凱因了!憑什麼我得幫你收拾善後,幫你掩飾你恣意放縱的行為!」
    真是好心被狗咬!
    席拉被江朵嫣的態度給激怒了。
    這個女人到底把人家的關心當成什麼了?隨便就擱在腳底下踐踏,真是太可惡了!
    席拉的怒吼咆哮讓江朵嫣的頭更痛了,她索性翻身倒在棉花枕頭裡,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發了一頓脾氣之後,席拉憤而甩上大門,將滿室的寧靜留給了江朵嫣。
    然而她還是得不到平靜,答錄機不斷響起凱因憂心忡忡的聲音,總是重複著:「朵嫣,親愛的,你在嗎?我只要知道你平安沒事就心滿意足了,給我一通電話,好嗎?否則我今夜也無法安心合眼了,我等你……」
    這樣全心全意的呵護與守候,為什麼她卻連一絲感動都沒有呢?江朵嫣的眼角淌下一滴淚水。難道她當真那樣冷血?為什麼她偏偏不愛凱因呢?
    如果她愛凱因,那麼一切都會變得完美而簡單;她多希望自己能夠愛上凱因,而不是希佛。
    真的,假若愛情能夠冷靜地衡量抉擇的話,她真的希望自己愛的人是凱因。朵嫣由衷如此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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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能不能給我一些零錢?我想坐車回鄉下……」
    「小姐,給一支香煙吧?我的癮頭又犯了……」
    「小姐,有沒有興趣喝一杯?我剛戒酒成功,正缺一個伴一起慶祝狂歡!」
    熱鬧的巴黎大街上,什麼樣的人都有,直接伸手向陌生人要錢、要香煙的傢伙滿街都是,戒酒成功又立刻化身為瘋狂酒鬼的傢伙也不在少數。江朵嫣攏緊大衣領口,邁著步伐,以微笑應付這些有趣的法國人。
    然而她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迎面走來的一名年輕女子,以致於她毫無防備的就這麼被她給纏上。
    年輕女子有一對豐厚性感的嘴唇,兩道眉像是隨時準備展翅高飛似的高高揚起。她就這樣迎面走來,伸出一隻手,輕易地將江朵嫣的去路完全擋住。
    「不好意思,借過,我趕著去上課。」
    朵嫣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倔強的豐唇美女。
    「別急,我只問你要一樣東西。」
    她的一頭長髮全梳成細密的黑人辮,她隨性地甩甩頭,卻惹來江朵嫣微皺眉頭。天啊,這女人未免太不修邊幅了吧!單憑那股可怕的異味,江朵嫣就可斷定她起碼超過半個月沒洗頭了。
    如果她有本事再撐久一點的話,那她這顆頭肯定能夠吸引許多蒼蠅、蚊子來辦一場狂歡派對,絕對夠臭、夠噁心。
    「我身上沒多餘的零錢、香煙或者是酒,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江朵嫣努力保持臉上的微笑,拚命閉著氣以求不再聞到她那頭辮子所散發的獨異氣味。她腳跟一轉,正準備落跑之際,卻被她一個箭步,輕易地將她給攔住。
    「急什麼,我都還沒開口要求咧!什麼錢啦煙啦或是酒,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麼?」
    這下子,江朵嫣感到疑惑了,她想不透這女人的目的何在。
    「我在想……你能不能給我一個……」
    邋遢女人的目光放肆地在江朵嫣身上打量,彷彿在算計著什麼似的。
    「到底你想要什麼?」
    江朵嫣心中的不安隨著她的侵略目光節節升高。
    「給我一顆水晶球吧!」
    女人說完,還抓抓頭。江朵嫣發誓,她當真從她那頭密密麻麻的可怕辮子中,看見了兩隻小虱子隨著她的搔癢動作慌忙的彈跳出來。
    「你發什麼楞呀?到底有沒有咧?」
    女人不耐煩地朝江朵嫣攤開掌心,江朵嫣見狀,連忙倒退三步。天啊,她還以為她的掌心裡會有一堆跳蚤咧嘴向她說哈羅呢!
    「對不起,你說你要什麼?我沒聽清楚。」
    江朵嫣回過神仔細想了一下。剛剛這女人好像說了她要一顆……水晶球?
    咦?她沒聽錯吧?
    哪有人在路上隨隨便便跟陌生人要水晶球?更何況,水晶球這種東西也不會有人隨身攜帶呀!
    真搞不懂眼前這個怪胎女人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你聽不懂法文嗎?水——晶——球,這樣你總聽清楚了吧?」她譏諷地撇撇她性感的豐唇。
    江朵嫣被她的態度給激怒了,她昂起下巴說道:
    「我的法文或許不比你好,但要是我說中文的話,你就只有捱罵的分了!」
    江朵嫣說完,正轉身準備走人之際,卻意外聽見背後響起細細啜泣的聲音,她狐疑地揚起一道眉,眼光重新落在這個無端激動的陌生女子身上。
    「完蛋了,都沒有人有這樣的東西,沒有這個東西的話,我就死定了……」
    女人無助地癱坐在大街上,一張臉都哭花了。
    剛剛還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淚人兒,江朵嫣瞅著她,不明白她的轉變所為何來。
    「你別哭嘛!」江朵嫣就是沒法子不理睬她。
    「可是它跟了我好幾年,竟然就這樣碎了,這一定是個不好的預兆,最重要的水晶球竟然變成碎片了……」女人一面說,一面自大背包裡掏出一袋晶燦碎片。
    還真的有人隨身攜帶一枚水晶球那!江朵嫣忍不住在心底驚呼。
    回去她得告訴席拉,說她今天在街上碰見了一個怪女人。
    「怎麼會碎掉?」
    這東西除非故意重重將它砸向地面,否則絕不可能會碎掉。
    「我拿它來算命,什麼都還沒看清楚,它就砰地一聲,裂成一堆玻璃碎片了。」女人說完,又開始哭得驚天動地,眼淚、鼻涕齊飛。
    「算命?」
    「這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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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剛從瑞士山裡一路乘便車到巴黎來,身上除了這顆水晶球之外,什麼也沒有?」
    江朵嫣不可思議地瞅著眼前這個大口啃著麵包,還不時猛然灌下一大口氣泡水以免噎死的陌生女子。她像是餓了幾個世紀似的,見了食物,想也不想就往嘴巴裡塞,幸好朵嫣眼明手快,將她手上的小叉子給搶下來,否則她說不定還渾然不覺,放進嘴裡大嚼特嚼起來咧!
    「是呀,現在治安不大好,搭便車不像從前那樣簡單,我走了好多冤枉路才碰上好心的司機願意載我一程,不過他在邊境的時候將我拋棄了,所以我只得背著行囊,一步一腳印的走回巴黎。天曉得,要不是我那不中用的老哥掛點的話,我那對良心被狗啃的爸媽才不會放下身段召喚我回來,而我壓根也不屑回來!」
    說起她那老哥也真是夠蠢了,為了一個女人殉情而亡,真是笨透了!
    更甭說他一掛點,整個龐大的家族產業頓時失去支撐,不知將會陷入如何混亂的局面。真不曉得他那顆為情所苦的笨腦袋在想些什麼,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竟然連是非輕重都分不出來!
    所以說,愛情根本是場可怕的病,會害死人的!她這輩子最不想碰的就是愛情了,瞧她老哥的淒慘下場——連命都賠上了,還不夠她警惕嗎?
    沒腦袋的傻瓜或是時間太多的閒散鬼才適合患上愛情的病毒,至於她嘛,她還有很多夢等著去實現咧,沒空理會啥愛情。
    「你哥哥發生了這麼不幸的事,我很遺憾。」
    「沒啥好遺憾的,他自己笨,活該!」她擺擺手,滿臉不在乎。「我叫荷曼,你呢?」
    荷曼逕自伸出手,不顧江朵嫣的遲疑猶豫,她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握緊,甩兩下。
    「江——朵——嫣。」
    荷曼一鬆開手,朵嫣立刻將沾滿了她手上污垢的掌心藏到桌下,用濕紙巾拚命擦拭。
    「你的名字好難記,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剛回巴黎,沒啥朋友,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的話,我勉強可以記住。」
    荷曼眼尖的發現江朵嫣縮著手的怪異舉止,於是她好奇地彎身,掀開桌中一探究竟。瞥見江朵嫣正用紙巾搓著掌心,她的唇邊掀起了一道邪惡的弧度。
    下一秒,荷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江朵嫣直直撲上去,兩隻黑手印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在朵嫣身上瘋狂漫遊,留下一片烏漆抹黑的恐怖痕跡。
    「你……」江朵嫣氣得臉都綠了。
    這個女人搞什麼鬼呀!這是她最近才買的昂貴絲襯衫那!她竟然這樣故意搞破壞,在她身上按手印,真是太可惡了!
    「我想作你的朋友,你卻只想抹掉握手時沾到的污垢,這是給你的一個小小懲罰。別怕髒,髒不可怕,只有人心的污穢才值得戒慎恐懼。」
    「對不起……」江朵嫣被荷曼的話弄得十分慚愧。
    「我算過命,說我最近會交到一個有趣的朋友,我想八成就是你嘍!」
    荷曼得意地看著江朵嫣高貴的衣裳上自己的傑作。
    「你是女巫嗎?怎麼一直聽你說著算命?」
    江朵嫣對這個才認識不久就如此篤定宣告她倆將會成為好友的神秘女子充滿了好奇。
    「這時代已經不流行女巫了。一切的命理、玄機都靠科學,水晶球算命只是我大學時的一門選修課程罷了。」
    「大學的選修課?水晶球算命?」
    聽這個荷曼說話,江朵嫣都有一再質疑自己法文程度太差的念頭,否則為何她的話,她都有聽沒有懂呢?
    「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吧!對了,我好幾年沒回來了,路都快忘光了,你對巴黎比較熟,帶我去找一個人吧!我得跟那個人求償一顆新的水晶球,都是因為今早一時興起算了他的命,我的水晶球才會突然四分五裂,化成一堆碎片,所以我非得去向他討個新的水晶球不可。」
    荷曼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語,江朵嫣凝神傾聽,花了大概三分鐘才完全將她的話給消化吸收。
    「好呀,反正我今天的課已經來不及去上了,我陪你一趟沒問題。你要找什麼人?他住在哪一區?」
    從大背包裡掏出一張縐巴巴的紙片,荷曼照著上頭的字念道:
    「瘋人公寓,三樓B室,希佛-莫裡埃……」
    江朵嫣在聽見希佛姓名的那一刻如遭雷極,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的腦海裡湧現的儘是希佛冰冷傷人的幽綠眸光,以及他叫她「滾出去」的憤怒咆哮。
    江朵嫣一思及此,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根本無暇傾聽荷曼嘴裡叨叨絮絮述說著希佛與她家的淵源。
    「這傢伙不簡單喲!要不是因為他,我老哥不會掛點,我那可憐的大嫂也不會畏罪尋死,說這個傢伙是魔鬼也絕對不為過。雖然我早曉得他這麼惡劣,卻偏偏不知死活的想去算他的命,下場就是白白賠上一顆水晶球,天啊,他的命真的很硬耶!」
    荷曼自顧自說得眉飛色舞,一點也未發覺江朵嫣異常蒼白的臉色。
    事實上,若不是為了來見這個傳聞中惡魔般的男人一面,她才不願意從悠然愜意的瑞士山林裡自投羅網跑回巴黎咧!畢竟,她對老哥掛點後所遺留下來的龐大產業壓根毫無興趣,也不在乎誰來瓜分,反正她老早習慣了被放逐的日子,從前不打算繼承,將來也不可能改變主意。她那冷血的父母若是想以她是他們在世上唯一僅有的血脈這個薄弱可笑的理由來打動她、說服她留下來的話,那當真是想得太美了!
    她回巴黎就只為了一件事——瞧瞧那個有本事從老哥手裡將她未來大嫂給奪走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模樣。大家都說他是個寡情冷血的魔鬼,荷曼還真迫不及待想看看這個被魔鬼附身的男人。

《愛在黎明破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