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樺不是我開始想像中的文科男生,這很讓我鬆一口氣,他是在讀博士生,學機械的。之所以跑到私立學校教英文是因為托福和GRE分數高得慘絕人寰,而他又沒有出去的打算。經朋友介紹就開始了誤人子弟的生活。
我並不是只用學歷衡量人的人,高知中的變態很多,以前曾認識一個二十八的老博士,見了沒幾面,趕上中秋節,他突然很突兀地對我說,「到我這裡來吧,今晚我室友不在。」
口氣非常坦然,彷彿以他經天緯地之才,肯泡我是給我面子。
我被氣笑了,「我過去幹嗎?」
「陪我啊。」他口氣比我還驚訝,好像是嫌我不解風情。
我告訴他,沒戲,想有人陪可以去找小姐。至於我,對不起,我不屬於您的消費對象。
他鬱悶了一陣子,回說,「感情是無價的,你怎麼可以這樣物質?」
好像他是一腦袋純情。
總聽見男人抱怨現在的女人如何如何物質,全不看看他們自己那副嘴臉,真以為自己是萬人迷?
我寧可被罵作物質,也不要喪失尊嚴看人臉色,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那不是我的風格。
宣樺就不會這樣。
他懂得用眼睛傾聽人講話,進門時會小心地扶著玻璃門以免撞到後面的人,為女孩子拉開椅子後才落座……並不做作,只是習慣。
這年頭別說有責任心的男生,懂得尊重別人的都少而又少。
他的臉在燈光下輪廓分明,格外清新可喜。讓我想起初戀的男孩子,十七歲時,一件乾淨的白T恤,永遠鮮亮地活在記憶裡。
宣樺話不太多,可是說話時笑得平和,言語間全是寬容。跟他在一起特別輕鬆,不費腦子。沒辦法,有些人就是天生的陽春白雪,在燈光下看宣樺越發有一種心平氣和的感覺,想猥褻都猥褻不起來。
這是個讓人感覺很舒服的孩子。
當然,並不能因為宣樺態度好就放鬆警惕,好歹也不是雛兒了,待人接物肯定有一手兒,要不也不能在導航那麼牛逼的學校講課,據說導航的老師月薪一律過萬,聽說而已,我沒有親見。這麼一個才貌雙全的大餡餅砸我頭上?我多少有點懷疑。我十年前的偶像鄭淵潔說過:「懷疑一切!」想來也是遭受過切膚之痛的,我的原則是:凡是看起來十分完美的事,多半有個鉤子在裡面埋伏著。凡是長相在八十分以上的男同學,感情生活就不可能在二十五高齡還是一片空白———就像宣樺剛才交待的那樣。我心裡一聲冷笑,臉上是皮笑肉不笑,盯著宣樺看了十秒鐘,小子心虛了:「當然……以前也有個女同學對我不錯……」
那個對他「不錯」的女同學是學法律的,據說還挺漂亮。宣樺這廝居然用「律政俏佳人」來比喻她。
我硬憋住把煙灰缸摔他頭上的念頭,按下嗓子眼兒裡那句「有我漂亮嗎」,十分虛偽地說,「喲,那多可惜啊。」
心裡說:小兔崽子果然有前科。
「也說不上可惜,合不來,就散了。」
「散」說明曾經「聚」過,我豎起耳朵。
可惜宣樺並不細說,也是,分手以後還喋喋不休討伐前女友的男生,實在沒什麼肚量。只是我老人家不得不循循善誘地逼供:「合不來?怎麼合不來啊?」
「她從來不碰書……只是喜歡玩……怎麼說呢,也不算缺點吧,呵呵,大概是我太悶了,所以相處不是很愉快。」
年輕女孩愛玩的很多,不管怎麼說罷,也算一條理由。我安慰自己,這麼一把年紀了,沒點經歷才是不正常,有什麼辦法呢?睜一眼閉一眼吧。
回到公寓時阿雅在發火。
「水龍頭沒關!溢得遍地都是!房東說再有一次就收房了!大小姐,出門時看看龍頭會死啊?」
丁鑫一聲不吭拿著墩布拖地,阿雅發起脾氣來沒人敢說話。
我閉上眼睛,這妞兒十一月的托福考砸了,最近神經緊張,下午大家一起出門,水龍頭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每次都隨手擰緊。
晚上睡覺前,有人敲我房門。
「進來吧,門沒鎖。」
阿雅披頭散髮地光腳走進來,眼神怯生生的。
「陳默……」
我看著她,「算了,我不介意……我從來不介意朋友。」
「我可心煩了。」她坐在我床上,「你怎麼從來都不急?馬上要畢業,你將來怎麼個打算?」
「急有用嗎?」我心不在焉地說,「心煩什麼,失誤一次兩次說明不了什麼,明年再考就是。」
阿雅從來就是風風火火的,功課一定要拿到最優,不像我只求及格,有時我也很羨慕她,不過她是她,我是我。她在圖書館借參考資料時我多半在看小說,給相熟的雜誌寫專欄。「十一」長假,我出去旅遊,她在學校背單詞。真正一樣米養百樣人。
「我真不想學了!」她索性仰面朝天躺在我床上。順手還提起手裡的紅寶書看了一眼,「類風濕關節炎?這種爛詞為什麼要背啊我就不清楚了!」
「你說說而已。」我笑,「也不是爛詞啊,科技論文裡萬一出現呢?」
「假期還得回去讀英語,我要死在鬼子手裡了,」她沮喪,「今年暑假在這裡報班,家都沒回!結果那老師講得那叫一個噁心!我的人民幣啊!就這麼流進了騙子手裡!一千啊!」
「我也讓家教中介騙了二十塊介紹費嘛。」我好言相勸,「破財免災。」
「呸!一千跟二十是一個數量級的麼?再說你天天撞桃花,我要有你那麼多艷遇丟錢我也認了……」阿雅斜眼看我,「晚上又上誰那兒劫財劫色去了?」
「我沒劫色」,我解釋,「一私立學校老師,反正他們的錢也是從咱們身上賺的,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唄。哎……」我突然想起來,宣樺也帶一個托福衝刺班,「對了!我這朋友也能教你,我回頭問問看他們有沒有什麼內部員工優惠價,說不定不花錢就蹭著把課聽了。」
「怎麼內部優惠啊?就說我是他小姨子?」
我嚴肅地瞪她一眼,「大姨子!記清楚自己的年紀!老而彌純是可恥的!」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阿雅也好丁鑫也好,老拿我當女色魔看,天知道我其實很嚴謹,對不三不四的可疑分子從不搭腔。比起幾個時時處處發騷的姐姐來我真覺得自己就一尼姑。不過她們對我這一說法都很不滿意,支書呂小倩乾脆說,「你就是一尼姑也能找著一堆姑爺,排著隊編著號兒使喚他們。」
靠,我是賽金花嗎?
我從不承認我私生活不檢點,和我有接觸的異性數量一點不比她們多,當然,質量是好很多的……我這麼認為,能入我法眼的人並不多,你知道,現在上品的男人實在罕見。
我承認我很挑剔。
阿雅說我像一棵熱帶植物。我問為什麼?她說,不知道,就是純感覺像,感性的,沒為什麼。
可能吧,也許阿雅覺得我是個傻大姐,暈暈乎乎地過日子。隨便,她愛怎麼想,我和阿雅互相同情著。我見過她刻苦到半夜兩點的樣子,考試前緊張得睡不著覺,一個人在衛生間哭得像鬼一樣。我不奇怪……生活所迫,連我都開始看考研書,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呢?我們這一茬真倒霉,最初大學生包分配,大家都不愁出路,後來又是擴招又是合校,街上的大學生比狗都多,只好拼盡全力再搏一回,等於二次高考……大家都是可憐人。
「我想找條出路
到底有沒有出路
我信佛這有沒有幫助
我試圖接近幸福
可什麼是幸福
我概念模糊模糊
……」
阿雅把音響打開,鄰居立刻敲暖氣管子表示抗議。
我吐吐舌頭把音量擰低。
我想找條出路,到底有沒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