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嚴殊影坐在真皮沙發上,胸手環胸,緊瞇著雙眸,一整個晚上就看著梅暗香在他的套房裡跑來跑去。
    打從她知道他患上感冒後,就忙得像只不停歇的蜜蜂般。
    首先,她進了流理台旁的一個小料理間久久不出來,幾分鐘後,料理室裡傳出一陣陣淡淡的酒香味。
    這是白蘭地的氣味!嚴殊影皺起眉頭,很想知道她究竟在搞什麼把戲。
    當酒味愈來愈濃烈時,他站起身子欲察看,這時,暗香手上捧著一杯東西,笑盈盈的從裡頭走了出來。
    「快趁熱喝了它,喝光它,你的感冒也就好掉一半了。」暗香捧著馬克杯,小心翼翼的將它端到他的眼前。
    嚴殊影接過馬克杯,湊到鼻端聞了一下,發現這杯看起來黃澄澄的東西中,混著一股濃濃的酒味。
    「你一定很疑惑這是什麼,對不對?你放心,現在還不到我狠下心來毒殺你的時機。」暗香巧笑倩兮地幽默道。
    「跟你開玩笑的啦!這是蛋酒,不但可以暖身,還能補充體力,而體力就是打敗病毒的最佳利器,你快點趁熱喝了它,包準你驅風又避寒!」
    嚴殊影懷疑的望了馬克杯內的液體一眼,嗅聞了好一會兒,發覺味道並不難聞,甚至還有記憶中祖母的味道。
    「這是感冒糖漿?」
    「都跟你說是蛋酒了!」她嬌嗔的望了他一眼,「取二分之一的蛋量,混合二至三小匙蜂蜜後,放在小火上輕輕攪拌,最後倒入一百三十西西左右的米酒,完全混合後再失掉小火即可。
    但這裡是巴黎,沒有米酒,我看到料理室中有瓶白蘭地,所以想到用白蘭地來替代。」
    或許是她的聲音太過溫柔、笑容太過甜美,也或許是蛋酒的氣味太過香醇,嚴殊影將頭一仰,一口氣就喝光了馬克杯中的蛋酒。
    「好喝嗎?」
    「還不錯,沒有我想像中的難喝。」
    「嗯,現在你該到床上去休息了。」
    她那哄孩子般的語調教他皺起眉頭。「不要想趕我上床睡覺,我不是小孩子。」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人只要一生起病來都會像小孩子。」她睜著那對美眸,繼續說道:「算了,如果你真的還不想睡覺,我也不會勉強你,倒是我已經很累了,我想先睡了。」
    「你今天晚上真的要跟我睡在這間房間裡?」
    「對,我想要留下來照料你,我怕你夜裡若發起燒會沒人照顧你。」她開始環視起四周,套房正中央是一張天鵝絨大床,靠近陽台的地方擺著一張貴妃椅。
    「今晚我就睡在那張貴妃椅上好了。」語畢,她從櫥櫃裡拿出一床薄被。
    「晚安。」她赤著腳走到貴妃椅旁,鋪好被子。
    嚴殊影走到她身邊,俯身凝視著她清麗的臉龐,眼神觸及她身上那床薄被時,倏然柔和起來。
    「那床被子太薄了,你半夜會冷的。」
    「沒有關係,我已經很適應巴黎的天氣了。」語畢,她在貴妃椅上躺了下一來,閉上雙眼。
    ☆☆☆
    深夜,外頭的冷風透過陽台落地窗的縫隙,吹人偌大的套房裡,雖然室內開著些微暖氣,仍無法遏止那刺人心脾的寒冷。
    嚴殊影轉了個身,瞪視著燈旁的小鬧鐘,這是他頭一次覺得鬧鐘的滴答聲響很吵。
    怎麼?這就是他今夜轉輾無法成眠的原因嗎?
    不!當然不是!令他無法人睡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和他同室而眠的可人兒。
    就在這個時候,貴妃椅上的可人兒嚶嚀了一聲,轉過身子面對他,纖纖嬌軀整個瑟縮在薄被之下,隱隱約約可看出她在發抖。
    嚴殊影莞爾一笑,猶記得幾個小時前,她還信誓旦旦的說她很適應巴黎的天氣,絕對不會被冷到。
    但,一個從小就在副熱帶氣候國家長大的女孩,才到巴黎四年,怎麼可能說適應就能適應?可見她愛逞強、愛倔強的個性,一丁點兒都沒改變。
    歎了口氣,他掀開棉被走下床,站在貴妃椅旁靜靜凝睇著她。
    她的睡容美麗得教人憐愛,粉嫩的臉頰白裡透紅,像顆教人垂涎三尺的水蜜桃,誘惑得他的雙唇蠢蠢欲動,不知該俯吻她好,還是該輕輕吮啃?
    嚴殊影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彎身抱起了她,這才發覺她實在比一根羽毛重不了多少。
    他將暗香輕輕放到床上,覆上被子,自己也在她的身側躺了下來。
    她的長髮似流泉,在黑友裡閃爍著瑩亮的光芒,精緻的五官,身下那件綴滿碎花的緊身上衣,襯托出她那窈窕玲瓏的身段,在在暗示著她已是個成熟的小女人。
    這時,他的下腹倏然緊繃起來,屬於男性最深切的渴望在他體內奔竄。
    該死他太低估暗香的魅力,也太高估自己的克制力,因為他的腦海裡居然開始浮起一幕幕將她壓在身下的畫面……
    他想要她!
    其實,打從見到她淺笑盈盈的站在她的公寓門口時,他就想要她,但他卻不得不拚命忍耐——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還要他忍耐多久?他還能夠忍耐多久?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些年來,他的心底始終為她保留一個位子,從她來到法國的整整四年間,他發覺自己總在每一個寂寞的空檔,不經意地就想到她。
    這種感覺教他覺得陌生,就連幾年前他和岳以潔在一起時也未曾經歷過,他覺得自己似乎變得不像是自己……
    該死!都是他身畔這個小妖精害的!
    「殊影……」她在睡夢中發出一聲低淺的輕喚,微顫的雙唇,吐氣如束。
    「我在這裡。」像著了魔似的,他主動伸出手愛撫著她白瓷般的臉龐。
    她的臉摸起來冰冰涼涼的,可見她剛才真的是凍壞了。暗香皺起眉頭,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他的懷裡蜷縮而去。
    軟玉溫香,美人在懷,嚴殊影發出一聲低吟,將她緊緊的圈摟在懷裡。
    「好好睡吧!你不會再受凍了。」他輕吻著她的髮際乃至鬢角……
    「嗯。」夢中的她笑了笑,溫熱均勻的吐氣在他半裸的胸膛。
    她好美……長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投影出一排陰影在眼下,小巧挺直的鼻子,嬌嫩欲滴的雙唇……不由自主的,他的唇似一塊磁鐵,情不自禁的被她的唇給吸引,輕輕吮吻住那兩片殷紅。
    她的味道嘗起來很香很甜,像山洞裡的一道流泉,緩緩流過他枯竭許久的心靈。
    彷彿是感受到他的探索,她發出一聲嚶嚀,檀口輕啟,他的舌順勢鑽入,汲取她更深沉的溫柔……
    睡夢朦朧中,她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化成了棉花糖,彷彿只要被輕輕一吹,就可以飄向天際。
    「殊影……」她微微睜開雙眸,輕聲呢噥。
    聽到她的聲音,嚴殊影理智立刻回籠,連忙鬆開懷裡的她,仔細審視著。
    「怎麼?你醒過來了?」他問得沉穩,實際上卻帶著心虛。
    「嗯,我怎麼會在你的床上?」杏眼全睜,映入眼簾的是嚴殊影那張英俊得教人屏息的臉,暗香朝他慵懶的一笑,然後往他的懷抱靠去。
    「……你非得靠這麼近才行?」
    「因為我很冷啊!你應該也知道才對。」話一說完,她又更往他溫暖的懷抱裡偎去。
    嚴殊影閉上眼睛,不禁埋怨起自己多事將她抱到床上來。這下子可好了!他的慾望和自制力在今夜都要面臨莫大的考驗。
    「殊影……」在他懷裡的嬌軀顫動一下,氣息呼在他敏感的胸膛。
    「嗯?」鼻端儘是她發間的馨香,他情不自禁的撫著她的長髮。
    「其實你很在意、很關心我,心裡還是有我的,對不對?」她昂起小臉,清亮烏黑的雙眸無辜得像頭小動物。
    「當然,我把你當成是我的小妹妹……」
    暗香歎了口氣,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你才沒真把我當妹妹,琵雅才是你的妹妹,你對我和她的態度就明顯的不同。」
    「哪裡不同?」嚴殊影挑眉問道,他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光是你看我們的眼神就有很大的不同,你看琵雅的眼神是寵溺而溫暖的;但望向我的眼神,卻似乎有抹火花在眼底躍動。」她觀察的十分透徹。
    「你不怕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不怕以後換來更多的傷害?」
    「你會傷害我嗎?」睜著清亮的雙眸,她天真的問道。
    「別忘了,我曾經傷害過你一次。」他瘩啞著嗓子說道。
    「我曾經很傷心,但現在已體認到你的苦心,你不這麼做,我就不會來法國唸書,也就永遠沒有完成理想的一天。」
    嚴殊影默然不語,以著一對深沉幽暗的眸子凝注著她。
    「如果你不停止對我的盲目愛戀,以後等你夢醒後只會埋怨我、氣我,到時你將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暗香搖頭,否定掉他說的話,「我的愛戀一點都不盲目,起碼我很明白自己喜歡你的哪些特質,我和其他女人不一樣,不慕你的名、不要你的錢,更不想借重你的權勢。
    雖然你始終在逃避我的情感,但其實你的心裡有我,對不對?」她邊說,邊狀似漫不經心的以著纖指在他的胸膛上劃著圈圈。
    一波波愉悅快感朝他的身體沖刷而來,教他愕然,連連深吸好幾口冷氣。他不知道單單僅是這樣的挑逗,也可以激起這樣猛烈的慾望。
    「暗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嚴殊影忍無可忍,倏然抓起她的柔荑,沉聲問道。
    「我哪有做什麼?你太多心了。」暗香抿唇竊笑,很高興他對她的撫觸有了反應。
    「你想挑逗我?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會對你『性致勃勃』?」嚴殊影的薄唇勾勒出一抹笑意,而這個笑意又刺痛了暗香的心。
    「怎麼?不想跟我說話?又生氣了?」嚴殊影把玩著她的髮梢。
    「算了,與其挑逗像你這麼不解風情的男人,我還不如去找外面的野男人。」她鼓著腮幫子,背過身去,氣呼呼的說道。
    原本只是一句無心的氣話,卻惹起了嚴殊影全副的注意。
    他霍然撐起上半身,一個使勁,就將她的身子轉過來面對他。
    這一轉身,暗香和他微慍的雙眸四目相交。
    「我沒聽錯吧?你想找外頭野男人來練習你的挑逗技巧?」
    「不可以嗎?」她不情願的將頭別了過去,就是不想面對他。
    「當然不行!讓你來法國是叫你唸書的,可不是要你學些不三不四的調情技巧!」嚴殊影將她緊緊的壓在身下,兩人的身體緊密貼合到毫無一絲空隙。
    「關你什麼事?我老爸都沒管我這麼多。」她噘起漂亮的小嘴,負氣說道,「我想我還是去找幾個順眼的法國帥哥『試用』看看,再挑出一個可以『身體力行』的男人結婚,這樣就可以生個漂亮的混血兒,讓法國政府幫我養小孩。」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無法『身體力行』的男人?」他的雙眸危險的微瞇起來,目光看起來十分銳利。
    他的目光教暗香有些害怕,她是不是說得太過火啦?
    霍然想起,男人最痛恨的莫過於女人眨低他們的性能力,她不但犯了這個大忌,而且居然還是在向來淡漠倨傲、高高在上的嚴殊影面前!
    他的眸子一下子變得陰鶩起來,表情變得高深莫測,驀地,唇畔漾出一抹邪氣十足的笑意。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不證明一下怎麼行!」
    話一說完,暗香還沒弄清楚他的意思,她的嘴已被一張霸道濕熱的唇給封住。
    這……這算什麼!?難道又是另一次的「懲罰」?
    暗香張開口,試圖想說些什麼,但嚴殊影的舌已滑入她的檀口,嚥下她的呼吸和抗議。
    暗香愣住,腦子一片空白,渾身變得酥軟不已,他在吻她哪……
    他性感完美的薄唇,以著火般滾燙的溫度游移在她的唇上,先是蠻橫的揉咬她的唇畔,察覺到她的軟化後,又改以溫柔的吮吻,仔細品嚐她唇間的甜美。
    過了好半晌,他才滿足的歎了口氣、依依不捨的離開她的櫻唇。
    他們緩緩睜開雙眼,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間,似乎看到彼此的眼底有著火花躍動。
    許久,他們都不發一語,只是凝注著彼此,彷彿只要一開口,這份神奇的魔力就會消失無蹤。
    「你終於吻我了。」她的聲音很輕柔,眸底和臉龐寫滿狂喜的情緒。
    「你會不會生氣?」
    「生什麼氣?」暗香的唇畔帶著一抹癡迷的笑意,凝睇著他的俊臉,天啊!他真是該死的英俊!
    「氣我佔你的便宜。」
    暗香的雙頰赧紅,咬咬下後,甜蜜地說道:「我終於知道睡美人被王子吻醒的那一刻,她是什麼心情了,她的心情一定跟我一樣,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聽完她的譬喻,嚴殊影不由得啞然失笑,「睡美人沉睡百年,醒來後沒變成一頭母豬就已經不錯,更何況沉睡期間,她連王子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就算是一隻蟾蜍吻了她,搞不好她都會笑著醒過來。」
    「難道我就比睡美人幸福嗎?我的王子就在我的眼前,但是他卻不知道我就是他的公主。」暗香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雙眸無辜得像是一頭可憐的小鹿。
    見他不說話,暗香摟住他的頸項,在他的耳畔輕聲低語:「你喜歡我嗎?我不奢求你能夠百分之百的愛上我,只要一點點的喜歡就夠了,那代表我還是有機會的。」
    「你是甜美爛漫的女孩,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抗拒不了你。」
    「包括你在內?」聽到他說的話,暗香簡直喜出望外。
    「對,包含我在內。」嚴殊影點點頭,終於承認自己的情感。
    「但是你卻從來不曾——」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我從來不曾對你說過?」
    嚴殊影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告訴她實情。
    「即將要把你送往法國留學的前幾天,你爸爸在得知你對我有愛慕之情後,曾來找過我,他怕我會傷害到你,於是我答應他暫時不要回應你的感情,等你留學畢業回來後再說。」
    「你們兩個真的很壞耶!」聞言,暗香掄起粉拳狠狠往他的肩上一槌。
    「暗香,這都是為你好,我們分隔兩地,中間還隔著一條換日線,可不是台北、高雄的距離而已,況且我不能影響你求學的心緒。」嚴殊影抓住她的粉拳,正色說道。
    「但——這樣也是很可惡!你知道我剛到法國的第一年是怎麼過的嗎?我天天以淚洗面,始終適應不了那段思念你的日子。」
    「暗香……」她那真情至性的話撼動了嚴殊影,他從沒有想過她對他的情感,竟會如此、如此執著。
    「你是不是覺得愧疚」我不要再聽到你對我表達歉意,那只會使我更加難受!」嚴殊影驀地低下頭,輕輕吻去了她臉上的淚珠,在她的耳畔低聲告訴她:
    「這樣好不好?我答應你,我會等你回台灣。」
    她倏然停止落淚,一時之間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等你回到台灣,我會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好不好?」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真的?」她怔怔的望著他,眨眨微濕的雙眸,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真的?」嚴殊影把玩著她的長髮,借此分散想要狂吻她的衝動。
    「好,一言為定。」她總算破涕為笑,然後以著無尾熊摟抱尤加利樹的姿勢,抱著他結實的男性身體,沉沉睡去。
    軟玉溫香,美人在懷,尤其這個小美人又是盤踞在他心底多年的女人。
    唉!今晚恐怕難以成眠。
    ☆☆☆
    隔天早晨,暗香在一陣細微的聲響中清醒過來。
    她轉了個身,以為自自己會碰觸到一副堅實偉岸的男性身軀,但她撲了空,只有空蕩冰涼的床鋪回應她。
    她揉揉惺忪睡眼,支起上半身,一陣美好的食物香氣,讓她精神為之一振。
    「你醒了?」嚴殊影轉過頭來,凝望著還在床上的暗香,「剛才服務生送早餐來了,我請他多送一份。」
    「謝謝,我剛好也餓了。」
    茶几上擺著兩份法式早餐,打開餐蓋,餐盤上有咖啡、法國吐司、法式蛋塔、可頌麵包、牛角麵包、奶油和柳橙汁。
    不待他開口邀請,她就自動自發的坐在茶几旁的沙發上,享用起美味豐盛的早餐。
    她一臉滿足的品嚐著桌上的食物,看她吃東西好像東西真的特別好吃。
    驀地。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隨口一提:
    「對了,我要搭今晚十點的法航回台灣,你一個人在法國要好好保重自已。」
    一聽到他的話,暗香手上的動作倏然停下,久久不發一語,彷彿整個心魂都出了竅。
    「這麼快?你不是預訂這個週末才回台灣?」
    「早上我接到越洋電話,證交所已批准我旗下另一家公司的股票提前上市,會計師和財務長都催促我快點回去簽署相關文件。」
    工作工作工作,又是工作!他的生命裡難道只有工作嗎?暗香強抑下想朝他大吼的衝動,嘴畔漾出一抹虛浮的笑意。
    「股票上市的事有必要這麼急嗎?你難得來一趟法國,不想來一個浪漫唯美的法國深度之旅嗎?」
    孰料,嚴殊影只是淡然一笑,「我來法國本來就沒打算玩,打獵之行是因為琵雅熱烈的邀請我,我不想壞了她的興致才會答應前往。」
    「那我呢?我以為你跑來法國除了參加琵雅的婚禮,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你很想念我。」
    嚴殊影深幽的眸子閃爍一下,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接著眼中帶著一份笑意,點點頭回應道: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很想念你,會來法國也是想看看你過得怎樣,現在看到你過得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被他這麼一說,暗香頓時啞口無言。嚴殊影也沒說錯,他都看過她了,不回台灣去,難道要留在法國?況且他還是個寸時寸金的企業經營者,每一分鐘至少可賺上數十萬上下……
    「你要走了……我又要一個人孤伶伶的留在法國……」說著說著,她低首斂眉,兩行清淚就從眼角潸然滑落。
    「暗香,不要這樣!」她是個十分獨立的女孩,性格裡最可愛的就是倔強執拗的那一面,而今她卻為了他的離去而輕易落淚,實在不像平常的她。
    「你老是不要我這樣、不要我那樣,卻從不肯對我說你希望我怎樣。」她沙啞著嗓音,鼻頭也紅了。
    「暗香,記得四年前,你要前來法國時對我說的話嗎?你說你絕不會被孤獨寂寞給打倒,你說你會比我想像中來得堅強勇敢,而且你也以四年的時間證明你真的做到了。現在,你後悔了嗎?」
    暗香臉色慘淡,默然不語,嘴畔浮起一抹悲哀的笑意。
    過了好半晌、她才啟口幽幽說道:
    「憑什麼你們都認為我該勇敢獨立呢?為什麼我跟你們說我會堅強,你們就真的相信我會堅強呢?
    剛到法國的第一年,頭一次遇上天寒地凍的冬季,白天我上語文學校,晚餐啃著硬如石塊的冷法國麵包,夜裡躲在被窩裡發抖,思鄉的情緒讓我蒙頭痛哭,而我對你的思念和渴望始終傳達不到台灣。
    不要以為我有多麼堅強勇敢,我只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這個年紀的台灣女孩正享受著青春,和朋友們天天逛街,而不是像我這樣,每天回家面對的:永遠只是一張冰冷的製圖桌,和一屋子的孤獨寂寞。」
    她的話讓嚴殊影的神情頓時變得柔和,眼神不再淡漠、不再堅硬,反倒充滿著令人心安的溫柔。
    「你該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你的生命比其他女孩都來得豐富,在我的心裡,你早就不是那個青澀魯莽的野丫頭了,現在的你是個感性、有智慧的時代女性。」
    暗香抿緊雙唇,不發一語,一股疲累的感覺從心扉泛起,蔓延到全身。
    她好累!她愛了嚴殊影那麼久,卻始終走不進他的心扉,她從前所做的努力,全都徒勞無功……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從頭到尾演著一出沒人欣賞的肥皂劇,你回台灣也好,留我一個人單獨在這過日子,我也可以早點斷絕自己對你的思念。」她愈說愈激動,他人都還沒回台灣,她就已經開始捨不得了。
    「暗香,不要這樣,我們在一起的這幾天相處融洽,而且很快樂,不是嗎?」
    暗香以著哀怨眼神瞅視著他,幽深的語氣中充滿著苦楚:
    「只有快樂才算是真正的情緒嗎?難道痛苦和悲傷都不算是嗎?」
    「我說過,我會在台灣等著你學成歸國,等你回國之後,我們之間就有無限種可能,你忘了嗎?」嚴殊影輕輕歎息,一方面則心疼起她的孤單。
    「謝謝你帶給我這幾天的美好回憶。」暗香眸光幽冷,眼眶中噙著淚水,望著他好半晌,然後頭也不回的旋身離去。
    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嚴殊影的心底竄起一份苦澀的滋味。
    到底,他們有沒有能夠在一起的一天?
    ☆☆☆
    夜晚十點多,天候一如往常的寒冷,學生公寓裡的氣溫也很低,唯有製圖桌上一杯剛泡好的卡布其諾熱氣繚繞,驅走深夜裡的些許寒意。
    暗香坐在製圖桌前,心不在焉的輕啜著咖啡,眼神茫然的望向窗外那棵早已禿得不像話的梧桐樹。
    她頹然放下手中的4B鉛筆,將視線調回滿是廢紙的紙簍,然後重重的歎了口氣。
    一整個晚上,暗香都在畫著這件禮服的初稿,畫了又揉,揉了又畫,反反覆覆,弄得她整個人心神不寧。
    唉!她知道她在困擾什麼,唯有嚴殊影才能夠教她這樣患得患失的。
    想起下午他們之間的口角,她的心頭不由得又掠過一陣刺痛,她有些懊悔逞一時的口舌之快,挑起這場戰爭,讓嚴殊影無法心情愉快的離開法國,回到台灣。
    該死!她又在為他設想了!她的個性向來不會拖泥帶水,處事也算明快俐落,但為什麼只要是遇到和嚴殊影有關的事,她就會變得拖拖拉拉、反反覆覆的?
    「啊——」想到這裡,她整個人煩躁的發出尖銳的叫聲,又憤然揉去桌上的草圖。
    發洩完畢,暗香挫敗的將頭埋在桌上,整個腦子亂烘烘的。
    「Aroma,你怎麼了?」聽到她的叫聲,隔壁房的樸熙楨連忙跑了過來。
    「啊,我吵到你了嗎?不好意思,我最近被這些設計圖搞到煩死了。」暗香歉然的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樸熙楨的眸底閃過-抹調皮的光彩,「以前常看你反覆畫同一張設計稿,也沒見你會畫到情緒失控,你確定真的是因為設計圖?還是為了那個大帥哥?」
    大帥哥?暗香心頭一凜。望向桌上的小鬧鐘,上頭顯示著晚間十點半,這個時間飛機已經起飛,嚴殊影應該人在飛機上了吧?
    見暗香默然不語,熙楨更加篤定她的想法,於是她往床沿一坐,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對她說道:
    「暗香,我知道你很在乎那個帥哥,甚至很喜歡他,但你要知道,有的時候現實總是和我們的希望相反。」
    「怎麼說?你的意思是——」
    「我們都是留學生,未來不知道還有幾年要在法國度過,我們沒有談長距離戀愛的本錢,讓你在異國飽嘗相思之苦是不公平的;但讓-個男人癡癡的在台灣等候著你,也是一樣不人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聞言,暗香終於轉身面對她,整張小臉佈滿慘淡神色,幽幽然開口道:
    「這些道理我都懂也都想過,當我離開台灣抵達法國的那一刻,我一再告訴我自己,從今以後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我必須忘了他。但是……後來我才發覺,當你愈是想遺忘一個人,那人反倒會更加深植在你的記憶裡,成為一道深刻的烙軌,再也揮之不去。」
    她似傾訴、似哀怨的深切話語,讓熙楨動容了。
    「那個大帥哥看起來氣宇不凡,他在台灣是不是很有社會地位、很有名望?」
    暗香點點頭,一臉無奈,「有的時候我希望他不要那麼有錢、那麼有名,或許這樣打他主意的女人就會少一點。」
    「這你恐怕要大失所望!憑他那副又有型又冷峻的模樣,即使他今天只是個窮書生,我看也有不少女人想倒貼他。」她拍著暗香的雙手,笑著說:「好啦!看你這副茶飯不思的模樣,如果我不幫你做點事的話,就枉費我們當了四年的室友。」
    「真的?你要為我做什麼事?」
    「我有不少香港和東南亞一帶的華人同學,閒暇時常會交換一些八卦雜誌來解悶,不如我就跟他們借每一期的雜誌,讓你隨時都可以掌握大帥哥的動態,如何?」
    「哇!你真的可以幫我借到嗎?」
    「包在我身上。」
    暗香立刻發出一聲興奮的呼喊,兩個女孩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冷傲少東來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