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隋洋來了,帶著一束鮮花,精神不錯,勝利者的姿態。
「醫生說,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餓了吧,我們去吃點東西,飄雲,你想吃什麼?」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
「肥牛火鍋,去老錦記吧,我想吃他們家的油炸豆皮。」飄雲脫下病服,換回自己的衣服。
隋洋停了一下,回頭看到她□的後背,黑色的肩帶映著雪白的皮膚,漂亮的蝴蝶骨,他記得她肩胛中間有顆小小的黑痣。以前親熱的時候,他每次從後面抱著她,就喜歡用舌尖添她那裡,微微突起的一個小黑點,就成了他所有激情所在。沒錯,他忘不了。
回憶在這裡戛然而止,隋洋走過去,將她纖細的身子抱在懷裡,滾燙的嘴唇印在肩部那弧柔滑的曲線上。
從秀美的肩頭,到纖細的頸項。那彎誘惑的弧,隱藏著一個女子的秘密。淺了,便是臃腫肥胖。深了,就是瘦骨嶙峋。飄雲的那弘湖水,幽幽低回著,深淺得恰到好處。
「親愛的,你真美。」隋洋深深的喟歎著。
飄雲轉身看著他迷亂的眼睛,笑了笑:「不是說出去吃飯嗎?怎麼不走?我都餓了。」
「嗯,馬上就去。」隋洋寵溺的笑著,飄雲以前就不經餓,他知道的。
這家火鍋城的東西還是那麼好吃,牛羊肉鮮嫩可口,豆皮酥脆,醬料地道,魚丸彈性十足。只是,肉比以前貴了。
隋洋今天很高興,叫了滿滿一桌子菜,還有飄雲最喜歡的北京小吃「驢打滾」。
飄雲低頭吃菜,隋洋坐在她旁邊。他給她夾什麼,她就吃什麼。夾多少,她就吃多少。聽話極了。
隋洋看得有點難受。這是他想要的結果,真正得到了。他又不知道,讓她這個樣子究竟好還是不好?
可轉念一想,反正來日方長,她總不能消極抵抗他一輩子。這是他要用一生來愛著的女人,他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對她好,疼她,愛她,珍惜她。滴水還能穿石,愚公還能移山,他就不相信,征服她比征服一座山還難。
「醫生說,你的胃以前有過穿孔,怎麼沒聽你說過?」隋洋把剝好的蝦,放進她碗裡。
飄雲把蝦放進嘴裡,淡淡的說:「小時候,有一次我爸喝醉了,被他打的。」
隋洋有些激動,手一伸,就把人摟進懷裡:「親愛的,以後我決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飄雲看著他西裝上的紐扣,低聲說:「隋洋,讓我去看看他。」
隋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摘下了她手上的那枚鑽戒,扔到地上:「那你要答應我,等我們結婚後,你不能再見他。」
隋洋漂亮的嘴唇吻上飄雲的時候,給她帶上了另一枚戒指,鑽石的顆粒依舊很大,只是冰冷的觸感,讓人生絕望。
第二天的天氣不錯,飄雲很早起來,在廚房裡忙忙碌碌。
湯汁濃厚的京燒牛肉,皮酥肉香的紅燜豬蹄,還有飄雲最拿手的糖醋排骨,都是龍天祐的最愛。一樣樣的做好,裝進漂亮的陶瓷餐盒裡。
他從來都給她最好的東西,她也要給他最好的。
還記得以前做飯的時候,只要龍天祐在,他就喜歡圍在她身邊扯東扯西。他說,最喜歡看她繫著圍裙炒菜熬湯的樣子,很溫暖,讓他有家的感覺。
飄雲還笑著問他,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世事冷,冷不死愛。江湖大,大不過家。有家,何處是天涯?
他就抱著她,貼在她耳邊溫柔的說,你的心就是我的海角天涯。
一字一句,猶言在耳。物是人非,情何以堪?
他為她改變了他的世界,她卻毀掉了他的世界。她是應該賠給他。既然她能為親人出賣自己一次,為什麼不能為她愛的男人出賣自己第二次?
是的,她應該這麼做的,所有人都等著看這個結果。
想到天祐見到她的樣子,見到她站在隋洋身邊悲傷痛苦的表情,飄雲彷彿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可是,她必須去見他。把她的決定告訴他,他們究竟是勞燕分飛,還是同歸於盡,她該給他一個交代的。不是嗎?
見面的地方並不陌生,是飄雲來過無數次的那一間,只是……要見的人換了。
龍天祐出來的時候,手上帶著手銬,腳上掛著腳鐐。還是臨走時那身黑衣,精神很好,冷如寒星的眼睛依舊漆黑明亮,此刻,正死死的盯著她。只是鬍子兩天沒刮,下巴長出了青色的胡茬,多了幾分滄桑的感覺。
看到眼前的兩個人,沒什麼震動,一聲不響的坐下來,凌厲的雙眼在鎖鏈的摩擦聲中,讓人聯想到被獵戶套住的狼,稍有不慎,就會撲過來撕裂你的喉嚨。
飄雲坐在椅子上微笑,她不該擔心他在這裡過得不好,她應該相信,無論什麼樣的地方,無論身處何種逆境,都折損不了他凌人的氣勢。
就好比現在,衣冠楚楚的隋洋,在這間屋子裡只是一個格格不入的擺設,是一個不被重視的存在。有龍天祐的地方,他就是永遠的配角。
飄雲把餐盒放在桌上,一個一個打開,龍天祐二話沒說,拿起來筷子就吃,吃得很香,大約真的餓壞了。
他的胃口是被飄雲慣刁了,除了她做的飯菜,吃什麼都不香。
隋洋有些緊張,不是因為做了虧心事,而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人好不容易見了面,卻一句話都不說。
豬蹄很好吃,皮酥肉爛,入口即化。龍天祐乾脆把筷子扔了,抓起一隻旁若無人的啃起來,豪邁的吃相哪裡像是在坐牢。
飄雲始終端坐在對面凝目望著他,嘴角含笑,又哪裡像是來告別的。
終於,龍天祐手上的那只豐滿的豬蹄,變成了一堆瑣碎的骨頭。當他拿起第二隻的時候,飄雲開口了。
「是宗澤出賣了你,警察說證據確鑿,你死定了。」每一個字都是晴天霹靂。
龍天祐沒有反應,隋洋卻瞪大了眼睛,飄雲的語氣太平淡了,彷彿她談論是天氣,是化妝品,而不是一個人的生死。不,天氣還有好壞,化妝品還有優劣。可在她稀鬆平常的口吻裡,彷彿生命只是一隻杯子。
「不過,我可以救你。只要我肯嫁給隋洋,他就能幫我救你。你還會跟以前一樣,前呼後擁,風光無限。會有比以前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地盤。你怎麼說?」
第二隻豬蹄也被殘忍的啃光了,龍天祐用袖子抹了一把嘴,陰鷙的目光冷冷釘住飄雲的臉,看著她,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我死了之後,你要嫁給誰,我管不著。你要是在我活著之前嫁給別人,我出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手掐死你。」
說完,冷然一笑,鐵石心腸的補充道;「我說到做到!」
隋洋沉不住氣了,這種對話太直白血氣,不可抑止的寒意從心底冒出來。他想,或許為了飄雲的安全他該重新考慮。不讓他死,也要關他一輩子。
飄雲搖頭,有些惋惜的說:「你太狠了,我可是為了救你,才犧牲我自己。」
龍天祐冷笑:「用不著,你少自以為是,我沒讓你為了我去做妓女。」
飄雲笑了,被他罵了,卻一點都不難過,聳聳肩,淡道:「所以,我根本沒打算救你。」
隋洋是徹底的被震傻了。龍天祐陡然睜大眼睛。
飄雲雙手交疊在桌子上,含笑望著她的男人:「龍天祐,你聽著。一字一句的聽清楚。以後別再跟我說希望我比你幸福之類的廢話,別再讓我離開你,別再給我錢。我是你的女人,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現在想丟下我不管?哪有這麼好的事。我說過,你要是敢始亂終棄,我就死給你看!」
「飄雲,你說什麼?」隋洋有些氣急敗壞。
龍天祐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亦看著他,一字一句,石破天驚。
「你生,我生。你死,我就陪你死。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這就是她的選擇,不可理喻的選擇。不是委曲求全,而是玉石俱焚。
龍天祐看著她,彷彿今天才真正認識她。今天見到飄雲與以往任何的都不同。他見識過她的堅忍,體驗過她的溫柔,心疼她的柔弱,習慣了她的大智若愚。
可是只有今天,他才真正明白,這個女人也可以決絕剛烈到殘忍的地步。
「你不後悔?」
飄雲搖了搖頭:「後悔也沒用了,你給我的錢,我本想拿來救你。可是他們都比我有錢,也比我會砸錢。所以,我乾脆捐給希望工程了。用你的名義,希望我們死後,那些孩子能記住你。或許這錢來得並不乾淨,可是,並不影響它發揮善意和愛心,它可以改變很多孩子的命運。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努力,只是希望他們比我們更幸福。」
龍天祐隔著桌子,用帶著手銬的大手,溫柔的撫摸她的臉:「傻丫頭,你想幫我積德?可是我這一生作孽太多了,就算把我所有的財產都捐出去,我一樣要下地獄。」
飄雲哭了,卻又笑了,微笑中的淚水一滴一滴的砸在男人的虎口上:「沒關係,上天入地我都陪著你。我們可以在地獄中舉行婚禮。」
他也笑了,笑聲豪邁爽朗,彷彿從沒這樣笑過,這樣開心過,彷彿回到那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他們面對著凶殘的狼群,她讓他關鍵時刻一刀解決她,他也想這麼做。與其把她留給一群惡狼撕裂分食,他寧肯親手殺了她!
她是一塊寒冰,被他溶化了。她變成一片汪洋,將他溺斃了。
他們就是這樣濃烈的愛著,燃燒著,帶著焚燬一切的絕望和張狂,火一樣的熾熱,火一樣的殘酷,火一樣的美麗。
「好,上天入地,我帶你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死也要在一起!」
就是,同生共死,有什麼好怕的!
他們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大笑著看著彼此的眼睛,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從來沒有把彼此看得如此透徹明白。
我愛你,所以死也要纏著你。我愛你,所以死也要帶著你。
「小妖精,你做的飯還是那麼好吃。」
「天祐,你還是那麼帥,帥得無法比喻了。」
龍天祐笑得流出眼淚來:「小傻瓜,你應該說,我帥得風中散亂,日月無光了。還是老師呢,怎麼連修辭都不會了。」
飄雲邊哭邊笑:「見到你太開心了,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飄雲,我聽說槍決都是打頭,如果子彈炸殼,整個頭蓋骨都掀開了。如果我變成那樣,你還認得我嗎?」龍天祐笑著問她,語氣是那樣的輕鬆。
飄雲抹抹眼淚:「沒事,你化成灰我也認識你。」
隋洋叫來了四個獄警,終於用武力和警棍把兩個人活生生的拉開。
飄雲在隋洋懷裡掙扎著,對帶著手銬腳鐐,被四個獄警拖著、架著,警棍打在身上、頭上,還是不肯放手的男人說:「天祐,你記住。槍決的那一天,我會在附近的山上看著你,我馬上就會去找你。所以,黃泉路上你一定要等我,你別丟下我,我們一起走。」
「好!我等著你!我一定……」話沒完,被人從身後猛擊一下,這個剛強勇厲的男人終於像座山一樣倒了下去。
「天祐!天祐!」飄雲瘋了似的要撲過去,可是她做不到,她柔弱的身體被隋洋死死的拉著。他的指甲抓破了她的皮膚,手指幾乎要嵌進她的肉裡,。
他不在乎她有多疼,她也不在乎。她撕心裂肺的嘶喊,只是想多看自己的男人一眼,或許,這是最後一眼了。再見面,就是在地獄的產業裡。
他一定會等她的,她也一定會去見他。這是他們約定好了的,就是災難和死亡也不能把他們分離。誰也不行!
龍天祐被帶走了,獄警們也走了,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了。只能聽到隋洋狂躁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這輩子從沒這麼狼狽過。
啪!一聲脆響,飄雲被他一個耳光扇倒在地。隋洋上前一步,揪著她的衣領惡狠狠的說:「好樣的,童飄雲,你耍我!」
飄雲擦乾淨嘴角的血,昂首看著眼前這個肌肉扭曲的男人,笑道:「我就是耍你。」
「你……」隋洋怒極反笑,「好,你們想死是不是?我偏偏不讓你們死,我讓他做一輩子牢,你有本事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等他一輩子!」
飄雲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這很好,謝謝。本以為剛才那一面之後,再見就是在黃泉路上。現在看來,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飄雲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隋洋一把拉住她,急切的說:「飄雲,別這樣,我們好好談談。你愛他,不是嗎?你忍心看著他被槍斃?看著他老死在監獄裡?你不忍心的。你既然愛他,為什麼不能為他犧牲一下?他那樣的男人,怎麼能死得這麼淒涼?你不為他想想嗎?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隋洋……」他沒說完,她就打斷了他,「我一直想問你,我們在一起這一年裡,你怕不怕?」
她轉過身看著他,眼淚旋轉在眼眶裡,彷彿輕輕一碰,就會落下來。
「你把我媽媽放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每天抱著我,跟我□,你怕不怕?她死了之後,你有沒有夢見過她?我們第一次,你在她女兒痛苦的隱忍中□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的媽媽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隋洋幾乎跌倒在地上,他踉蹌的後退一步,頹然的看著她含淚的眼睛,聲音顫抖的問:「是他告訴你的?」
飄雲淒涼的笑了笑:「看來,我猜對了。天祐什麼都沒跟我說過,可我不是傻子。我可以用眼睛去看,可以用腦子去想,可以用心去感覺。我媽媽是無辜的,貪贓枉法的事她不會做,她沒有那個膽子。你沒有害她,可憑你們隋家的勢力,你早就可以救她出來,你就是壓著不放。你喜歡讓我求你是不是?你喜歡控制一切,凌駕一切是不是?可是你想過沒有,那是我媽媽,我唯一的親人。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讓她死在監獄裡。這麼殘忍的事,你怎麼做得出來?」
隋洋跌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不知道該怎樣為自己申辯,因為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無言以對。
飄雲抹掉淚水,微笑著面對他,面對他們的前塵過往:「只因為我當初拒絕過你,折損了你的驕傲?可是,能還給你的,我都還給你了。你還要我怎麼做?或許,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滿意。寬容和理解從來就不在你的字典裡,是啊,一個習慣了居高臨下的人,哪裡有心情瞭解小人物的悲哀,還是一個被你捏在手心裡的女人。」
該說的,都說盡了,她該離開了,事已至此,多說也是枉然,徒增心痛而已。
他們都明白,死亡是最大的界限,一旦超越,任誰也不能改變結局。
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一直枯坐在椅子上的人突然說:「我愛你,不管你信不信。做這一切,只是希望能留住你。」
飄雲站定,回頭看他期待的眼睛:「當你感覺自己做什麼都只贏不輸的時候,你怎麼會有心呢?沒有心,你又如何知道你愛我?」
那雙秀長明亮的眼睛霎那間黯淡了,好像煙火熄滅的夜空,瞬間沉於死寂。
飄雲把隋洋給的戒指放在桌子上,淡然道:「永別了,隋洋……」。
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們都不會再相見。所有的愛恨,隨著生命的消逝,都會被歲月的風沙蝕干。
所以,永別了。如果有來世,也不要再相見。
飄雲走了,隋洋一個人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看著桌子上的殘羹冷炙,忽然笑了,原來無論他怎麼努力,用盡何種手段,付出怎樣的真心,他都無法在她心裡取得一席之地。
童飄雲,你好樣的!
他搖搖晃晃的走出會客室,走出看守所的大門,開車,回家。走過自家的庭院,開門,邁進書房,看到滿頭白髮的父親還在一個人下棋。
「回來了,兒子,她怎麼說?」
隋洋笑了笑,坐在父親對面,縱觀全局,然後拿起一個黑子,穩穩的落下。
老爺子點點頭,讚道:「好棋,吃的漂亮。」
隋洋把被他封殺的白子一個一個的拿下來,雲淡風輕的說:「爸爸,我想讓她去死。」
老爺子抬頭看他,微微讚賞的眼神:「兒子,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