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她到底怎麼了?」滿臉焦躁的隋洋看著對面穿白大褂的男人,整個人驚慌失措的好像世界末日。
醫生一邊填病例卡一邊漫不經心的說:「沒事,胃痙攣。胃以前有過穿孔,飲食不當休息不好,或者精神壓力過大就會這樣。休息一下就好,一會她醒了,餵她吃點稀飯。胃裡沒東西,打點滴難受。」
醫生說完就走了,留下隋洋一個人,獨自面對著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隋洋坐在床邊,看著飄雲比床單還要蒼白的臉,白的一絲血色都沒有。他握住她的手,輕輕的貼在自己的臉上,貼在臉上的傷口上。她的手很溫暖,手上的戒指很冷,閃亮的鑽石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悲傷的笑了笑,用另一隻手撫摸她的臉,低低的說:「親愛的,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呵,你一定忘了。高中的校級籃球賽,你是班長,帶著全班同學逃課看比賽。我是對班的控球後衛。那時候我打的好極了,全場的女同學都在為我加油。只有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卻因為總是偷偷看你,弄得自己頻頻失手,最後還連累班級輸掉了比賽。我記得你那天穿著一件漂亮的碎花裙子,紮著兩個鬆鬆的麻花辮,眼睛亮亮的,乾淨而空靈。像一隻漂亮的小白兔,無辜的站在那裡,可憐的等待著獵人的捕獲。我那時就想,這樣的女孩子,是注定要吃苦的……我忘記了那天的天氣,忘記了那天的人群,忘記了隊友的嘲笑,唯獨忘不了你的樣子,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又笑了一下,俯下身,溫柔疼惜的貼著她的臉,哽咽的,斷續的說:「親愛的,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看你難過,我恨不得把整個世界撕碎了討你歡心。呵,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刻骨的疼痛敲在自己的耳膜上,沉睡的人渾然不覺。
她累了,被他無情的嘲諷折磨得體無完膚。她不知道他很愛她,她以為他如果真的愛她,就不會這麼狠心的傷害她。
可事實是,他很愛很愛她,可他還是會傷害她。
她以為他永遠都不會難過。可是,他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毀了她愛的男人,也摧毀了她的世界,因為他的世界…早已遍體鱗傷,殘缺不全。
遇見你之前,我的世界是快樂的。相遇後再分開,倒不如當初不相見。
究竟誰比誰更殘忍?
隋洋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女人的睫毛上,順著眼角流下去,落在醫院白色的枕套上,就這樣,消失了……
等飄雲睜開眼睛,隋洋的笑臉就避無可避的躍入她的視線。她疲倦的看著他,無力的問:「還不滿意嗎?」
我已經快要家破人亡了,你還不滿意嗎?
隋洋拿起桌上的碗,皮蛋瘦肉粥,溫度剛剛好。
「醫生說,你要吃點東西,不然打點滴要心慌的。來,吃一點。」他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邊上。
飄雲搖頭:「我吃不下。」
「乖一點,多少吃一點,好不好?」隋洋耐心的哄著她。
她乾脆倔強的閉上了眼睛,不願再跟他說一個字。
隋洋咬了咬牙,忽然笑了:「好,你不吃。那他今天晚上也沒得吃,你們這對癡男怨女一起餓肚子好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挨幾天。」
飄雲驀地張開眼,隋洋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她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他們隋家有這樣的本事。勾勾手指,就能決定一個人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天祐那樣的男人,怎麼能受得了這種折辱?
「來吧,我餵你。」隋洋溫柔地哄著她,「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嗎?記得以前帶你去吃早餐,你都能吃下一大碗。」
飄雲順從的張開嘴,眼淚滾滾的落下來。除了苦,這碗粥已經嘗不出其他的味道。
她當然記得,他們第一次去酒店開房的那個早晨,她在他纏綿的幾近貪婪的熱吻中醒過來,下半身還疼得厲害,床單上的血跡還鮮紅的刺眼,就又陪著他做了一次。
那段時間遇到的都是不好的事情,唯一好的,就是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眼淚想要流出來的時候,就把它跟鮮香粘稠的米粒一起咽進肚子裡。
她知道,最初的那段日子,他是有意報復她。那種怨恨隱隱的,被他掩藏在浮華的寵愛裡,掩藏的天衣無縫,卻並非無跡可尋。
因為她拒絕過他,隋洋是這樣的人,他的人生太順利,太高高在上。容不得別人的拒絕和忽視,特別是她這樣渺小的女人。
輕而易舉就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她憑什麼敢拒絕他?
他現在一定又在恨她了,如果說最初的怨恨帶點青澀少年不甘失敗的莽撞。那麼這一次,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被她拋棄的男人,他是徹頭徹尾的恨透了她。
她該怎麼辦?她還能怎麼辦?
「別想那麼多了,一切都會好的。」隋洋喂完了粥,為她擦了擦唇角。將空碗放在床頭桌上。
飄雲吃下去一碗,他很滿意,至於她的淚水,那是其次。
結果永遠比過程重要,權力永遠比真相重要,慾望永遠比愛情重要。
於是,他心滿意足的親了親她的額頭,用寵溺的語氣說:「親愛的,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飄雲恍惚的想,明天?又是一場噩夢吧。她未來的人生,除了噩夢……還剩什麼?
宗澤找到醫院來的時候,隋洋剛剛走。
「嫂子,去龍哥那裡找你,才知道你進醫院了,怎麼樣,要不要緊?」宗澤滿臉的疲倦,一身的風塵僕僕。
飄雲搖搖頭:「我沒事。宗澤,他怎麼樣?」
宗澤笑了笑:「龍哥是什麼人?那種地方我們來來去去就跟逛商場似的,嫂子,你放心,龍哥就當去度假了。等我們把那個吃裡扒外的傢伙揪出來,他馬上就能回家了。」
飄雲的眼睛頓時一亮:「真的嗎?你沒有騙我?」
「我哪敢啊,讓龍哥知道,他還不把我大卸八塊?」宗澤嘿嘿的樂。
她卻又黯淡下來,低聲說:「別安慰我了,宗澤。這種案子,哪有那麼容易出來。新聞上說證據確鑿,我知道,這次是凶多吉少。」
她跟隋洋怎麼說也相處了一年,隋家做事的手法她是知道的。他們從來不給自己的敵人留活路,習慣了趕盡殺絕。他怎麼會沒事?
宗澤再也笑不出來了,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牆倒眾人推。集團裡面出了內鬼,龍哥這次是栽在自家兄弟手上了。有人買通了一切關係,鋪下了天羅地網,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案子如果判了,會怎麼定罪?」
宗澤看了看她,輕輕吐出兩個字:「死刑。」
飄雲自嘲的笑了笑,早就知道的,不是嗎?偏偏要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才肯相信。
「嫂子,你也不要太絕望。兄弟們正在找陷害他的那個王八蛋,只要能找他出來,證明那些毒品不是龍哥的,龍哥就有救了。」
飄雲的聲音幽幽的:「如果,那個人已經死了呢?如果你們找到了他,可是他不願意出來作證?如果他願意作證,可是他們又找出新的證據來對付他?該怎麼辦?」
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隋家做事向來心狠手辣,斬草不除根,哪裡是他們的作風?
他們在居高臨下的位置上呆得太久了,比誰都明白金錢和權勢帶來的榮耀和自由,更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哪能自毀長城?
飄雲明白,他們不會給自己的敵人留任何一點喘息的機會,一點都不會有!
「隋洋,這次做得太狠了。」宗澤喃喃自語。
飄雲心裡一緊,抬眼看著面前這個斯文英俊,又親切愛笑的男人,低聲問:「宗澤,你說什麼?」
宗澤臉色微變,尷尬地撓了撓頭:「我是猜測,這件事可能是隋洋做的,除了他們隋家,誰能有這麼大的手筆。」
這話說得沒錯,隋家的勢力的確能封住龍天祐的生路。可是,卻並非絕無僅有,龍天祐的仇人也並非只有一個。而他剛才說到隋洋,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這意味著什麼?
「宗澤,五百萬,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小數目。」飄雲看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沒有放過,「可是對你來說,也算不得多。」
宗澤看著她,笑了笑,居然毫不掩飾:「不愧是跟過隋洋和龍天祐的女人,很懂得察言觀色。你懷疑的沒錯。出賣他的那個內鬼……就是我。」
飄雲震驚了!宗澤的笑臉讓她天旋地轉。是他!出賣天祐的人竟然是他!
是的,也只有他能做得到。天祐有多麼信任他,她是知道的。他們的事,天祐從不避諱他。所以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從頭到尾都在看著。
老天!原來,他們一直被人盯得死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錯,你們的關係,隋洋早就知道。來龍去脈,每一個細節,他瞭如指掌。我提醒過龍哥,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可他就是不聽,撞了南牆也不知道回頭。我甚至用盡各種方法破壞你們……我教他回去給你做心理測試,我趁你們在酒吧的時候把消息透漏給柳寒城……聽說他對你施暴,我以為一切都該結束了。沒想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自尋死路的人,誰也救不了他。」
這太恐怖了!飄雲怔怔的看著他,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那你又教他去找寒城?」
宗澤靠在窗台邊上,雙手插在褲袋裡,含笑看著她的無助:「我以為,他會一時激動做掉那小子。那麼你們之間,就徹底的完蛋了。沒想到,結果適得其反。他反而越陷越深,我沒能趕在隋洋回來之前把他拉出來,這是他的命!」
「為什麼?他一直拿你當兄弟,甚至想把自己的位置交給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害他?」
宗澤笑著搖頭:「害他的人不是我,是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他是什麼?我們都不過是老爺子手裡的棋子。我本來就是被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老爺子除了他兒子,他誰都不相信。除了他兒子,他誰都不在乎。你們把他兒子害得吃不下飯,居然想遠走高飛?真是異想天開!你們怎麼走得了?他怎麼會讓你們走!」
飄雲用力的喘息著,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可是,她依然覺得呼吸困難。空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的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的雙眼模糊了,整個病房搖晃起來。
她失魂一樣的喃喃低語:「你們為這麼要這麼對他?他是個孤兒,他有多麼重視親情,重視友誼。你們是知道的,你們比我清楚。為什麼?你們怎麼能這麼殘忍?」
「弱肉強食,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本來在這個領域裡,沒有人做得比他更好。可惜,他被你改造了。你教會他太多東西,善意,慈悲,信念,正義,愛情,還有平凡人的幸福。他的人生軌跡被你重新修正,可凡事都有兩面。你對他來說,是藥,也是毒。」
宗澤說完最後一個字,飄雲幾乎癱倒在床上。隋洋說得沒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這個被人玩弄於股掌間的可憐蟲,害他失去了整片江山,最後,連命都保不住。
「差點忘了。」宗澤走過去,站在床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用卡放在飄雲的手上。
「這是他臨走前要我交給你的,裡面有他當初為你準備的錢,密碼是你的生日。他要我告訴你,別為他做任何事,他只要你幸福,只要你比他幸福。」
飄雲的眼淚刷刷的落下來,宗澤冷漠的看著,平靜的說:「他是個真正的男人,是我這輩子最敬佩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大哥。可惜,我已經把命賣給了隋家,我只能對一個人忠誠。」
該說的,都說完了。不該說的,也說完了。宗澤突然想起龍天祐跟他說的一個詞,曲終人散。是的,他該離開了。
飄雲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的兄弟,讓你和隋洋做的醜事大白天下!」
宗澤笑了笑,輕輕說了三個字:「誰信你?」
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她:「你真可憐,遇到的,都是惹不起的人。這是一場遊戲,成王敗寇,結局早就在那裡,早就被人決定好了。而你,不過是件遊戲的戰利品,連參與遊戲的資格都沒有,你說,你能挽救什麼?」
飄雲搖搖欲墜,這麼斯文的人,說出的話卻比誰都無情。
宗澤想甩開她的手,飄雲卻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著他,苦苦的哀求他:「求求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救他?求求你,告訴我。」
「救他?」宗澤輕笑,「他活了,我就該死了。那些毒品都是我放的,你這是與虎謀皮。」
飄雲一愣,淚水和表情都僵在臉上。她已經無路可走,真的是無路可走了。是啊,求一個幫兇有什麼意義?可是人在極度絕望的時候,就是這麼不可理喻。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宗澤停了一下,低聲說:「去求隋洋吧,就像這樣,聲淚俱下的求他。他或許會答應你。只是,他不會無償的幫你。隋家的價碼向來開得很高,你要考慮好,你付不付得起。」
宗澤走出醫院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風很大,滿天的烏雲遮住了月亮。
快要下雨了吧……
這家醫院在市郊,舉目望盡,呼嘯的夜風中,是瘋狂搖頭的大樹和濃的化不開的黑暗。
這景象讓人毛骨悚然。
恐懼的時候,比鬼更可怕得永遠是人。寒冷的時候,比絕望更寒冷的永遠是貧窮。
宗澤裹緊外套,看了看無月的夜空,一個人走進無盡的長夜裡,一眨眼,就被窒息的黑暗吞噬掉了。
明天還能不能看見天上的太陽?誰知道。命都不是自己的,關心那些做什麼?
飄雲躺在床上,茫然的看著手裡的黑色卡片,心裡像被鈍重的刀子磨著,一陣急過一陣的疼。
手機響了,她拿起來看,是寒城。今天還真是熱鬧。
「飄雲,我在電視裡看到了。」
「所以呢,你想怎麼樣?」飄雲側躺在床上無力的問。
寒城歎了一口氣:「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是我一時糊塗。我知道你現在很難,或許,我可以幫你。」
飄雲笑了,淒涼的笑綻在唇角,可惜他看不到:「是啊,還有你,我怎麼差點忘了。我不賣給隋洋,還能賣給你。或許,你給的價碼比隋洋還要高。那麼你想怎麼做?你要我陪你多久?一晚?一個月?一年?一輩子恐怕不行,我擔心我活不了那麼久。」
寒城沉默了,過了很久才說:「飄雲,公平點。當初,他就是用這種方法得到了你,現在不過是風水輪流轉。我並不覺得他有多可憐。我有多愛你,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擔心,你會在情急之下,慌不擇路。我也是男人,所以我知道,隋洋以前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恨你。你如果回到他身邊,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我不想落井下石,可是…畢竟我們同甘共苦過。我想,我不會比他讓你更難過。」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好好想一想,不過,不要想太久。你知道,這種案子判的很快。他等不了太久。」
掛斷了寒城的電話,飄雲側躺在床上,看著那張黑色的信用卡。卡片很漂亮,長著黑色翅膀的天使,頭上有一個美麗耀眼的光環,雙手捧著象徵幸福的四葉草走向光明的天堂。
飄雲的眼淚從左眼流到右眼,最後落在枕巾上,枕下一片冰冷。
哭得太久了,眼淚都要流乾了。恍惚中,她又回到那座林間小屋,他們的手腳纏綿在一起,天祐強壯的身體,疼惜的眼睛,滾燙的淚水一滴滴的砸在她微笑的臉上,砸在她流著鮮血的嘴角上,砸在她的心上。
還有那條沒有盡頭的路……
他一遍一遍的問,你會不會喜歡我?她一遍一遍的答,不會。
她真的不愛他嗎?她愛了他多久,只有她自己知道。跟他在一起有多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天祐,我想救你。可是一無所有的我,拿什麼救你?
除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