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一切,卻輸了天下
池陌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如非笑他根本就是野生動物,天生天養,就算沒藥,自己也能復原。
未晞在學校變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她言語不便,本來朋友就少,加上曉凡忙著出國留學的事,更顯得她形只影單。
不過此時此刻,這正是她希望的。這段時間,她的課餘時間除了在醫院照顧池陌,就到廣場上去畫畫。
凌落川沒再來找過她,或許,他根本已經忘了她這樣一個人物。畢竟大千世界,奼紫嫣紅,萬般婆娑。有那麼多的美人等著他去垂青,而她不過是萬眾花叢中,最不稱心如意的一個。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遠離了那些人和事,心也漸漸平復下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驕縱自己兒女情入營,傷春悲秋。畢業在即,她唯有分秒必爭。
池陌說過,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這種說法雖然有點自我安慰的味道,卻是此時她最大的動力。她還活著,不是嗎?雖然遭受了那麼多的屈辱、傷害、打擊、嘲笑。可是,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池陌很擔心她,雖然未晞去醫院看他的時候,脖子和手腕上都擦了厚厚的遮瑕霜,依舊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
可是,她不願意說。素知她秉性的池陌,怎麼好為難她?這事也只好當作一塊石頭壓在心裡。
時間荏苒,不知不覺,已經離中秋只差一天。池陌骨折的傷雖然沒好,不過回家休養也是一樣的。為了回家過節,這天一早就決定出院了。
未晞有課,沒來接他。如非去辦理出院手續,可是當她辦好一切,回到病房找他的時候。骨折未好的池陌,已經不見了。
這是一間法國餐廳,平時總要排隊等候很久才有位置。而今天,這裡除了一桌客人,什麼人都沒有。原因無他,那個吃飯的客人,包下了整間餐廳。
阮劭南看著坐在他對面,手臂上打著石膏的男人,笑道:「看來,你恢復得不錯。」
池陌冷眼看著神采奕奕的阮劭南,記得自己剛才明明還在醫院的病房裡,可是再睜開眼睛,人已經在這兒了。
這不是一個正經商人該有的路數,他不由得心驚,對面的男人猶如一泓深潭,而這潭水太深,簡直深不可測。
「阮先生把我弄到這裡來,不是為了給我接風吧?」
阮劭南輕笑,將一塊牛排放進口中,輕嚼慢咽後,方才優雅地擦了擦嘴,「當然不是,我是想跟池先生做筆生意。」
池陌忍不住笑出來,「阮先生想跟我買什麼?未晞嗎?真抱歉,她跟我不是那種關係。她只屬於她自己,你打錯算盤了。」
阮劭南端起酒杯,搖頭看著他,「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那種關係。如果是,你以為你還有命坐在這兒嗎?」
池陌神色一凜,阮劭南接著說:「我要買的,是安靜。未晞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干擾她,我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花一輩子。你有多遠就走多遠,不要再回來煩她。你該知道,你不是每次都這麼幸運,有人跪下來為你求情。也不每一次,她下跪都有用,這要看她跪的對象是誰。」
池陌忽然明白了一切,右手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起。阮劭南看到額上的筋都暴了出來,不由得笑了笑。
「池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輕舉妄動。不是只有你,才當過黑市拳手。話說回來,處理你,也不需要我自己動手。」
池陌看著那張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面孔,笑了笑,「阮先生,其實我對你一直很好奇。越是瞭解未晞,對你越是好奇。我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那樣對她。他自己一次拍賣會,為了爭個面子一出手就是幾百萬,竟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人,沒錢看病,淪落到借高利貸,最後流落街頭的下場。他自己每頓山珍海味,她卻連買止疼藥的錢都沒有。今天看到你,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你根本就是一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我真替未晞不值。當年,她為了你隨口編的一句謊話,白白放棄了留學的機會不說,竟然為了給你祈福,從山腳一步一叩跪著走到四方寺。你能想像嗎?整整九百九十九級,那時候還是冬天,下著大雪,她幾乎昏死在那些該死的台階上。為了送給你一件稱心的生日禮物,不想跟你要錢,又要哄你開心,她將自己辛苦賺來的錢都拿了出來,最後還差一千塊,」池陌頓了頓,狠狠吐出幾個字,「那是她賣血的錢……」
忽然拿起桌上滿載的酒杯,隨手一揚,悉數潑在阮劭南驚愕的臉上,狠狠罵道:「你他媽的良心讓狗吃了?!」
站在兩側侍立的人剛要動作,阮劭南抬起手止住了他們,殷紅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來,就像兩行紅色的眼淚。
可是,池陌還沒說完,他看著對面這個富貴錦繡、一絲不苟的男人,冷笑道:「你都不如紅燈區那些站街的妓女。妓女出賣的是自己,而你出賣的,是一個肯為你生,為你死,為你不顧一切的女人。你左擁右抱的時候,想沒想過,她曾經受過什麼樣的虐待?你風光無限的時候,想沒想過,你腳下也踩著她的屍骨?怎麼?現在後悔了?你以為趕走她身邊所有的人,她就會回到你身邊?你別做夢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一定會有報應,我就等著那一天!」
池陌站起來就走,兩邊的人看了看自己的老闆,只見他用餐巾慢慢擦著臉上的酒水,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讓他走吧。」
池陌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阮劭南轉過臉,看著窗外的風景,城市的街景依舊繁華忙碌,人來人往,行色匆匆。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是一個充滿悲傷的城市,城市裡的人都是過了河的小卒,有去無回,粉身碎骨,只是沒有回頭的可能。
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發現。我們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根本就不重要。而我們最想要的東西,已經永遠都得不到……
永遠嗎?
他閉上眼睛,感到自己被黑暗流放到光明之處,看不清過去和未來。
如果閉上眼睛,看不清城市,如何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如果關上心門,看不見未來,希望又在何處?
正如多年前,他就看到了自己對她的愛,只是那時候,他不知道那份愛有多強烈。他以為慾望和仇恨可以顛覆整個世界,卻忘記了,世界是為她而生的。
她才是他的天下,他贏了一切,卻輸了天下。
下午回到辦公室,阮劭南依舊若無其事地工作。內線電話響了,秘書說:「阮先生,谷小姐來了。」
他皺了一下眉毛,說:「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谷詠凌踩著高跟鞋風姿綽約地走了進來。阮劭南很紳士地站起來,微笑著迎了上去。
谷詠凌溫婉地笑了笑,說道:「阮先生,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求之不得。」阮劭南拉著她坐下,秘書倒好茶,就退了出去。
「怎麼,找我有事?」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節,想問問你,有什麼安排嗎?」
「明天是中秋?」阮劭南看了看日曆牌,點點頭,「真的是。」
「是啊,一年一次難得的團圓節,你這個大忙人,竟然連這麼重要的節日都忘了。」
阮劭南笑了笑,說道:「最近過得有點亂。」
谷詠凌試探著問:「公司有事?」
阮劭南摟了摟未婚妻的肩膀,溫柔地說:「不用擔心,我能應付。只是可惜,明天不能陪你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自己找節目好了。」
谷詠凌轉身要走,阮劭南忽然叫住了她,「對了,詠凌,上次我們去日本旅遊的時候,買的那部DV,你還記得放哪兒了嗎?」
「在書房的櫃子裡,怎麼了?」
阮劭南親了親她的額頭,說:「沒事。謝謝你,詠凌,提前祝你節日快樂,明天……一定是愉快的一天。」
谷詠凌走了之後,阮劭南坐在椅子上,看著日曆牌。明天是中秋節,如果能夠人月兩圓,縱然不能十全十美,也算無憾。
電話又響了,是汪東陽。
「阮先生,您讓我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谷小姐最近股票和期貨的確虧了很多,恐怕撐不了多久,富凰總公司遲早向她問責。」
阮劭南看著自己的電腦,問道:「還有呢?」
「她最近見過東華的老總聶東華。」
阮劭南笑了起來,說:「你做得很好,繼續把假消息放給她,直到明天我們跟東華的競標結束。」
「好的,阮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那競標結束之後,谷小姐怎麼處理?」
阮劭南拿出新買的哮喘藥,在陽光下細細看著,淡淡道:「不用我們動手,她賣了假消息給東華,拿了人家的錢,卻害他們損失了一大筆生意,聶東華就不會放過她。」
「我明白了。」
阮劭南放下電話後,又告訴自己的秘書,「以後谷小姐的電話,不要再接進來。還有,告訴樓下的門衛,不要再讓她上來。」
將一切瑣事處理好之後,阮劭南站起來,俯瞰著腳下繁華的街市,谷詠凌的背叛絲毫沒有影響到他迎接節日的好心情。
他轉過身,從抽屜裡找出未晞留在別墅的那個他根本沒拆封的禮物,將它打開。銀白色的火機,在陽光下閃著一泓白光,那光芒太過耀眼,他眼前茫茫一片。
他看著它,心裡又酸又疼,這個傻丫頭,他當初隨便說的一句玩笑話,她竟然就當真了。
他將那個土星火機捧在手心上,如同捧著整個世界,一個只屬於他的世界。
他在這污濁的人世上一路走來,以淤泥為食,與野獸為伴,以為自己早已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將身上每一個鱗片化作刀鋒,不會對任何人心慈手軟,動搖留戀。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背叛了她的所有,是你辜負了她的深情,是你虧欠了她的一切,可是這些都比不上,你不再是她的唯一。
在那意義非凡的禮物上輕輕一吻,他將它貼在自己的胸口,癡癡地說:「未晞,在這個世界上能讓我傷心的人,只有你。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殺機重重
第二天是假期,如非和未晞拿著她們簡單的行李,搬到了近郊靠近山腳的一棟破舊的平房。房子是池陌跟一個朋友借的,是他奶奶留下來的,算是祖產。周圍人煙稀少,山上一座座凸起的墳包,掩藏在樹叢中隱約可見。
「池陌有沒有說,我們為什麼要搬家?」未晞放下電話,用手語問如非。
如非一邊鋪床,一邊說:「紅燈區的女人應該懂得什麼時候發問,什麼時候閉嘴。我想,現在該是我們閉上嘴巴,默默支持他的時候。你說對不對?」
未晞笑了笑,沒再問什麼。兩個人收拾好東西,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如非說:「你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估計再有一會兒,他也就回來了。」
「他會不會有事?」
「只是找朋友借點錢,不會有事,放心好了。」
如非臨走的時候,又檢查了一遍門鎖才離開。她走得很快,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跟著她。停下來回頭看,一個可疑的人都看不到。
自己太緊張了吧。
這個地方如此荒涼隱秘,阮劭南不可能這麼快遞就找來。可是如非不得不懷疑,倘若阮劭南真的這麼神通廣大,他們這麼藏著未晞,又能藏多久?
未晞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假期結束後,她總要回學校上課,到那時候,他們又該怎麼保護她?
如非幾乎想仰天長歎,好好的一個中秋節,都浪費在逃命似的搬家上。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還沒正式開張,他們已經熬得筋疲力盡了。
如非在村子裡的小賣店賣了礦泉水、方便面和火腿腸,拎著袋子往回走。迎面開過來一輛黑色的轎車,泥土路上塵土飛揚。
如非讓到一邊,與轎車擦身而過。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感到心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除了揚起的塵土和黑色的後車窗,她什麼都沒看到。
阮劭南坐在自家別墅裡,對著滿桌的美酒佳餚自斟自飲。桌上那些精緻的淮揚菜,都是未晞喜歡的。還有那罈陳年的女兒紅,他記得,未晞很喜歡這種入口綿軟的紹興酒。上次只喝了一小杯,臉就紅得像個小孩子,但是眼睛水亮,越發襯得人明眸皓齒,粉白的臉,比平時更加可憐可愛。
今夜的月色真美,好像柔細的薄紗,又如杯中的醇酒,微醺的感覺,讓人心恬意洽,昏然欲醉。
男人端著酒杯,看著沙發上小貓兒一樣睡著的人,笑得開懷暢意。他站起來,走過去,將沙發上的人撈起來,抱進懷裡,讓她白皙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低聲說:「我的小未晞,你終於回來了。」
如非跟在池陌後面,從後門偷偷走進「絕色傾城」。進去之後,她就火燒火燎地朝VIP包廂衝去。
池陌一把拉住她,說:「你這樣不行,包廂區外面都有人守著,只怕你還沒摸到他的邊,就被人攆出來了。」
如非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拉著池陌的手說:「那怎麼辦?都怪我,出去買什麼東西。她要是有個好歹,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池陌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急,不能急,總能想出法子。
「不如這樣,凌落川包廂的酒水向來都是悠悠負責,那丫頭以前跟你們關係不錯,我們找她幫忙。我現在過去,想辦法把她叫出來。你先去更衣室守著,等我帶她過來,你們換一下衣服,你替她進去。見到他先不要急,找個機會把事情說清楚。就算他不幫忙,好歹告訴咱們,阮劭南能把未晞帶到什麼地方。」
如非趕緊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忙拉住他說:「你不要去叫她,托別人過去。千萬不要讓他見到你,他一見你就火大,到時候只怕更不肯幫忙了。」
池陌心下明白,點點就走了。
如非趁著沒人摸進了更衣室,一邊轉來轉去,一邊自語道:「未晞,你一定要等著我。我這就去救你,你千萬不能有事,千萬不能!」
未晞坐在椅子上,隔著滿桌美食,絕望地看著對面的男人,有種在劫難逃的感覺。
她實在不明白,他已經把她的人生攪得一塌糊塗了,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為什麼還跟她說什麼補償、愛戀、沒有她不行之類的話?
她半年前受過的那些苦,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他是不是不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他加諸她身上的痛苦,他是清清楚楚的。他怎麼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她面前,對她這樣信口開河、信誓旦旦?
無法可想……
阮劭南依然笑得優雅而體面,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將獵物拆卸入腹的時候,也不會讓自己的嘴角沾上半滴血。
想到這裡,未晞打從心裡冷出來,低頭在紙上寫道:「阮先生,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請你讓我離開。」
阮劭南用餐巾擦了擦嘴,看著未晞眼前的碗筷,柔聲說:「你還什麼都沒吃呢!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歡的,我特意把王嫂請回來為你做的,不嘗一下?」
眼前的男人柔情似水,似乎與那個可怕的雨夜又判若兩人,可依舊讓她心驚膽戰。
未晞定了定神,在紙上寫:「過去喜歡的,現在未必喜歡。阮先生,自從半年前受傷後,我的口味變了很多,這些已經不合我的胃口了。如果你想說的都說完了,請讓我走吧。」
阮劭南笑了笑,眼中有東西一閃而過,如同流星劃過漆黑的夜幕,轉瞬即逝。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真心哭過幾次,但是這一次他知道:如果他哭了,這眼淚一定是真的。
可是她相信嗎?
她不相信,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小時候聽故事,神話裡說人身魚尾的冰鮫,可以織水為綃、墜淚成珠。他不是鮫人,不能把自己的眼淚變成珍珠,讓她相信那是真的。
他只是寓言故事裡那個喊「狼來了」的小孩,小孩丟掉了性命,說謊的人總是會遭到報應,他的報應來了。
他失去了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他把她弄丟了,再也不能找回來。
得到時,不珍惜;珍惜時,已得不到。
這就是他的報應。
他雙手交疊在餐桌上,看著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未晞,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看著男人貌似真誠的表情,未晞搖了搖頭,在紙上寫道:「再給你一次機會?阮先生,那我要怎麼辦?你報完了你要報的仇,害死了你想害的人,看夠了你想看的戲,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心滿意足了。可我怎麼辦?誰來還我一個公道?誰來給陸家那兩個孩子一個公道?阮先生,你欠我一條嗓子、兩條人命。你還沒有還,你讓我怎麼給你機會?」
男人沉默了片刻,凝目而視,「我可以補償你,用我的一生來補償你,只要你相信,未晞,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未晞看了看他,接著寫:「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太聰明,太高深莫測,你什麼時候真,什麼時候假,我分辨不出。阮先生,我真的很怕你。我不想自己後半輩子都過得惶惶恐恐,每天活在真假難辨的謊言裡,更不想在恐懼中度日如年。如果你真的還顧念著我們往昔的情誼,就請你放過我,讓我去過自己的日子。」
阮劭南看後挑眉而笑,低頭沉吟了半晌,方才冷冷道:「那凌落川呢,他跟我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你能接受他,卻不能重新接受我?」
他們有什麼不同?這是一個好問題。
「其實你們真的很像,同樣的強勢霸道,基本草菅人命。不同的是,他會內疚,會不忍,會認錯,會反省自己。儘管傷害造成之後,這些不過是亡羊補牢。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一樣,或許是,他跟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阮劭南放下餐巾站起來,走到未晞身邊,用平等的角度,屈身看著她,「如果只是這樣,我也……」
「還有就是,他不會借刀殺人,更不會為了達到目的,挑撥另一個男人來折磨我、欺侮我。」
看著他驚訝的眼神,未晞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寫道:「我知道,你從不認為我會報復你,那天晚上你是故意佈局,讓他懷疑我。我還猜到,你早就預料到他會怎麼對我。你就是想我恨他,討厭他,一輩子遠離他。或許你更希望他恨我,討厭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我。事實是,你成功了。他懷疑我,對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太瞭解我們了,每一步都被你算進骨子裡。可惜的是,你機關算盡,卻是百密一疏。你終究算錯了一步,就是人心。」
未晞又寫了一段話,阮劭南看過之後,將它揉萬一團,狠狠地踩在腳下。
她寫的是:「那天晚上,他什麼都沒做。看到我哭,他就不忍心了,又被你挑撥得怒氣難平,整整一夜,一個人在臥室裡發脾氣。他將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除了我,都砸了個稀爛。後來,他用花瓶砸碎了壁燈,我當時就在壁燈下面,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我,後背紮了好多碎玻璃。我們去了醫院,拔出碎片後,他不願意住在醫院。我們又回到別墅,回去後他就一直喝酒,喝醉瞭解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再也沒有醒過來。我們就這樣,過了一夜。他寧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我。所以真可惜,阮先生,你這次是枉做小人了。對於他的猜疑,我的確有些失望,但是對你,我只剩了絕望。」
阮劭南抬眼目注她片刻,冷冷一笑,「那天早晨,你知道我跟著你,所以你將計就半,故意買藥吃給我看,故意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竟然被你耍得團團轉,你可真了不起。」
他忽然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整個兒拖了過來,「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既然你把他說得這麼好,你為什麼要離開他?你是真的對他失望了,還是心裡知道他鬥不過我,你想保護他?」
看到她驚恐不定的眼神,阮劭南冷冷一笑,「你是想保護他。」
他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冰冷的眼睛沒有一絲感情,「你不該這麼固執,不該這麼瞭解我。我也對你絕望了,就像你說的,我很聰明,就算是殺人放火,也能做得滴水不漏。所以就算你今天死在這裡,也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他貼在她耳邊,冰冷地獰笑著,「我現在就能殺了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你,你信不信?」
未晞被他掐得幾乎窒息,艱難地看著他,翕張的嘴唇發出無聲的言語,「我信!可你就算把我的心挖出來……裡面也沒有你!」
水深火熱
如非換了悠悠的衣服,低著頭,托著酒盤,走進凌落川的包廂。
裡面一如既往地音樂震耳,光線暗淡,氣味糜爛。如非進去之後,四下一看,她要找的人眾星捧月一般坐在中間的位置上,正與身邊的小姐調情。
如非又急又亂,又不敢輕易造次。正好有人要酒,她走過去挨杯填滿,走到凌落川身邊的時候,聞到刺鼻的酒味,他已經喝了不少。
如非實在忍不住了,半跪著身子低聲說:「凌少……」
依紅偎翠的凌落川轉過臉,瞧了她一眼,笑道:「怎麼是你?」
「凌少,我……」
如非剛想說什麼,可馬上就有人認出了她,笑道:「這不是如非嗎?咱們多久沒見了,我可一直想著你呢。」
如非暗叫不妙,果然,有個小姐一貓腰就出去了。如非知道,她是去找守衛了。
時間緊迫,她拉住凌落川的衣角大聲說:「凌少,請你救救未晞。」
凌落川端著酒杯,瞇著眼睛也斜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她怎麼了?」
「阮劭南……」如非的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壯漢揪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拖。
她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喊著:「凌落川,阮劭南把未晞抓走了,你不去救她,她會死的。」
音樂的聲音很大,凌落川昏昏沉沉只依稀聽得幾句,聽到「未晞」兩個字,這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只聽匡啷一聲,他將酒杯大力扔在屏幕上,厲聲吼道:「她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凌落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守衛架著如非的胳膊,拖起來就走。
如非不死心地大叫,哭得聲淚俱下,「凌少,求求你,救救她。阮劭南不會放過她的,你不去救她,她真的會死的。你不是很喜歡她的嗎?就當你做做好事吧,凌少,凌少……」
她像被送上刑場的犯人,一聲聲哭喊,叫得人心驚膽戰。旁邊陪坐的男人,冰冷的目光卻都黏在她漂亮的臉蛋和玲瓏的曲線上。
有人俯過來,貼在凌落川耳邊嬉笑道:「凌少,這丫頭以前在這兒跟刺玫似的,能看不能碰。如今哭得這麼低聲下氣,看著倒是我見猶憐,不如留下來,咱們樂一樂。」
凌落川端著酒杯,已經醉得眼餼耳熱,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看也不看,隨口應道:「你們自便。」
阮劭南看著被自己捏在手心裡的女人,看著她視死如歸的眼神,笑了笑,慢慢放開手。
如此良辰美景,偏偏要月圓人缺。可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釋然一笑,給她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女兒紅,說:「這是地窖十八年的珍品,我記得第一次我們吃飯的時候,你很喜歡的。喝過這一杯,我們從此各走各路。」
未晞看著他沒動,阮劭南搖頭輕笑,說:「覆水難收的道理我也懂,還是那句話,我們好合好散。從此婚喪嫁娶,各不相干。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阮劭南給自己也斟滿,舉杯問她,「未晞,祝你幸福。」
未晞看到他一飲而盡,才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下去。然後放下杯子,在紙上寫道:「謝謝你的晚餐。」
阮劭南點點頭,未晞轉向身向門口走去。阮劭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用無比溫柔的眼神,微笑著,目送她離開。
未晞扶著樓梯把手,搖了搖頭,眼前的樓梯都扭成了彩色的線條,彷彿一個無盡的深淵。她絕望地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天旋天轉。
她靠著牆壁,慢慢滑落在地上,看著男人一點一點逼近她的臉。她滿臉汗水,歪歪斜斜地在隨身的小本子上寫道:「你給我喝了什麼?」
「氯胺酮,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發明的麻醉藥,曾經在越戰中用過。不過,現在的人更喜歡把它叫做K粉。它的特點是,無色無味,易溶於水,可以讓你在極短的時間內身體麻痺。我知道,你是個小心的人。沒看到我喝,你絕對不會喝,所以,我把它抹在了你的杯子上。」
未晞震驚地看著他,心如擂鼓,顫抖著在紙上寫:「你到底想怎麼樣?」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在那顫抖的唇上輕輕一吻,「你說呢?」
未晞艱難地揮開他的手,寫道:「你別做夢了,我只當被狗咬了一口。」
阮劭南托起她的臉,「只這樣當然不行。但是,如果我將我們歡愛的過程錄下來,放到網上,你覺得怎麼樣?」
未晞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被這歹毒至極的陰謀駭得牙齒打架,渾身戰慄。她用最後的力氣在紙上寫道:「別忘了,你也在裡面。我是個小人物,你卻是有頭有臉的,傳出這種醜事,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阮劭南好笑地看著她,捏了捏她的下巴,「傻丫頭,你怎麼能跟我比?我是男人,而且有權有勢。我讓媒體說什麼,他們就會說什麼,我讓他們怎麼說,他們就會怎麼說。我只要對外面說一句,你是主動勾引我,你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況且我的公益形象向來良好,就算多一件風流韻事,大家也很快就忘了。」
他壓低了音量,貼在她耳邊,「但是你呢?你會受盡千人指、萬人罵!你還想畢業?還想在這個城市立足?還想跟他在一起?你別想了,他那樣的家庭,怎麼可能容得下你。這個污點會一直跟著你,讓你一生都抬不起頭。」
他狠狠地扯住她的頭髮,冷笑著,「除非你死了,否則,我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啪!未晞拼盡全力,一巴掌扇過去,卻被他輕易抓住。他想將她抱起來,未晞一掙,指甲劃到他臉上。阮劭南沒想到她還有力氣,一下脫了手,未晞像個白色的雪團,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她的後腦磕在地上,額角在台階上撞出了血,血絲順著臉頰淌下來,眼前一片模糊。
耳邊傳來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她想動,手指拍在冰冷的地板上,怎麼都用不上力氣。像一隻折斷翅膀的小鳥,被一雙大手撈了起來。
她聽到他在笑,很得意地笑。她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能感到他在解她的衣扣,然後脖子上一涼,整個人陷入一片黑色的海洋,寒冷淹沒了一切,什麼都不知道了。
如非站在包廂中間,渾身發抖,如同站在狼群中的羊羔。她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如同自己緊縮的心臟。
有人開始不耐煩了,催促著,「脫啊,你脫了,我們就幫你求情,聽見沒有?」
凌落川搖晃著酒杯,看著如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管不問,聽之任之。
他惡毒地打量著她,灼灼的目光,在暗淡的燈光下冰冷地閃爍,想起如非跟未晞的關係,看到她們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表情,不由得怒火中燒。
「怎麼?這就委屈你了?求人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你不是說,你看到我們就覺得噁心?那你今天,就讓我們從上到下看清楚了。讓我們看看,你到底高貴在哪裡。」
如非抬起頭,看著滿座的錦華衣服,點點頭說:「好,我脫。你們不就是想幸災樂禍看熱鬧嗎?我滿足你們就是了。」
又看定了凌落川,「別忘了你剛剛說的,我脫光了,讓你看清楚了,你就去救她。不過,你就算食言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等我也死了,我就下去告訴她,陸未晞,你活該有今天的下場!誰讓你瞎了眼,居然相信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生。」
凌落川一激靈,彷彿被針刺痛。
如非抖著手,一顆一顆解開衣扣,將外衣扯下來,露出黑色的緊身吊帶,纖細的腰肢、柔美的輪廓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她的眼淚辟里啪啦地落下來,「我就告訴她,他根本就不在乎你,恨不得你馬上去死。你為他傷心流淚,你死了,他心疼你嗎?」
凌落川有點忍不住了,「行了,不用再脫了。」
如非抬了抬下巴,輕薄的衣料和眼淚一起落在猩紅的地毯上,「我就告訴她,他明知道你在受苦,明知道你這一會兒是生不如死,可他就是不管你,他還拿我取樂呢……」
「我說夠了!」
凌落川怒不可遏,站起來一把按住如非寬衣的手。她憤恨地望著他,眼裡的淚水砸在他的虎口上,「我就告訴她,陸未晞,我都替你可憐。你還念著他幹什麼?為了一個這樣的男人,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