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越貴妃

    當那杯清香純洌的酒端到霓凰郡主眼前時她並沒有任何遲疑地伸手接住抬頭向敬酒人輕輕一笑。
    越貴妃保養得細膩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劃過小小的弧線收回到身前卻步後退的優美身姿上紫羅鳳裙微微飄蕩馨香的空氣中環珮輕響。她也是雲南人遠離故土進入宮廷已有三十五年一次也未得再回家鄉。當她向郡主細細打聽故園風物時眼波中輕漾著的彷彿還是二八少女的悠悠情懷。
    因為這滿眸的懷舊離愁霓凰郡主放鬆了剛才在皇后宮中緊繃起來的神經。
    「翠湖邊年年鷗鳥回棲景致並無大變只是環岸植了垂柳添了不少的柔美之意。娘娘所說的翠雲亭也還在不過遮隱寺失了一次火已經移址另建了。」霓凰舉杯就唇卻也不飲只是略沾了沾便又繼續道「至於娘娘提起的那個解籤高僧霓凰就未曾見過了。」
    「這大概都是機緣吧。那高僧解的簽實是靈驗若他還在倒可求問一下郡主的終身到底歸於何處。」越貴妃淡淡說著看郡主停杯卻也並不急著相勸反而笑生雙靨自飲了一杯。她當年本是艷冠後宮的絕麗女子再加上服飾華美妝容精緻這一笑之下仍有些傾國傾城的餘韻只不過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細紋卻是時間如刀刻般的痕跡誰也擋它不住。
    「娘娘如此思念故園何不奏請聖上歸省一次呢?」
    「本宮比不得皇后娘娘金陵城就是娘家……從雲南到帝都路途迢迢除非是伴駕隨行或許還有回去看看的希望要想請旨准我單獨歸省恐怕還沒這個規矩。只盼著將來……」話到此處越貴妃突然覺得不妥忙嚥住了。
    霓凰郡主儘管明白也當作不留意讓這句話從耳邊溜走。一個貴妃雖不能離開深宮跋山涉水去省親但若是將來太子登基奉母后出巡便不是難事了只不過這樣的將來是建立在老皇駕崩的前提上的當然不敢隨便掛在嘴上。
    不過就算不明說身為太子生母的她在沒有意外生的情況下遲早會等來這樣的一天。可惜的是皇家風雲多變會不會有意外生實在是世上最難預料的事情。
    至少目前譽王蕭景桓的存在就是紮在她母子眼中的一根刺。
    譽王生母低微早逝序齒又在太子之後本無奪嫡的資格無奈他自幼養在皇后宮中被無子的皇后視為已出。雖然現在的國舅爺生性閒散掛著個虛職過神仙日子但言老太師當年留下的門生故舊依然是皇后的一大勢力。再加上譽王本人又聰明倜儻最會討皇帝開心故則得到諸般殊寵待遇明顯出其他皇子直逼太子。
    浸淫後宮數十年以昭容之身進位為貴妃的這位婦人非常清楚自己安穩富貴、再也勿須耗費心神的日子還遠遠沒有到來。
    「霓凰你這次入京可能長住麼?本宮就盼著有你這樣的家鄉人能時常說說話……」
    「近來南境還算安寧青弟襲爵受了王印後我自在多了。大約還要再盤桓一月半月的吧。」
    「這麼快就走?」越貴妃神情驚訝「擇定了郡馬大婚也要準備的啊。」
    霓凰輕飄飄一笑也不否認隨口道:「若能擇定再說吧。」
    「郡主不是尋常女子這京華風物確是對你沒什麼吸引力倒是南邊那滿川煙草廣袤密林還更對你的脾氣些。」
    霓凰聽了這話倒大是順耳不由笑道:「娘娘入京這麼久卻還是有些我們雲南女子的性情呢。」
    「年輕時的意氣風誰沒有過?只是在這深宮消磨了多年半分也剩不下了。」越貴妃搖頭歎息道「就拿今日來說本宮何嘗不想只與郡主敘談家鄉抒展情懷只可惜……就算我說只是敘舊只怕郡主也不肯信吧?」
    霓凰郡主深深看她一眼眸色微凝半晌後方簡單答了個「是」字。
    「那本宮就不多兜圈子了」越貴妃神色端凝語調也變得更加認真「此次擇婿大會入選的司馬雷公子是太子親自遍訪京都士子選出來的人文武雙全才德俱佳。雖說武技上稍遜郡主一籌但你已是那般的高手何必要選個武癡做夫君呢?本宮可以保證這位司馬公子絕對可為郡主良配。何況你我原本同鄉同源太子對你也甚是敬重這種時候還請郡主多多支持太子才是。」
    霓凰郡主靜靜等她說完方笑了笑道:「太子是儲君我雲南穆府今日如何效忠皇上來日太子登基後便會如何效忠新君這一點請娘娘不必憂慮。至於選婿一事陛下已定好章程司馬公子那般優秀有什麼好擔心的。」
    聽了這一番不軟不硬的回絕越貴妃竟然只挑了挑眉便失笑了起來:「其實早就明白必會得此答案卻還是要當面問上一問我們雲南人的倔性果然是改不了的。好郡主如此坦誠作答本宮又何必強求敬你一杯權當致歉郡主如不介意方纔的冒昧請乾了這杯酒你我將來再見面絕對只談故園舊景不再提這些朝事煩憂。」
    越貴妃以袖掩杯仰而盡霓凰也不好堅持不飲何況此地雖也是宮中但畢竟不是皇后的正陽宮故而看著那小小一杯慢慢也就喝了下去。
    見她酒液入喉越貴妃眸中居然微露哀色但眉宇間那抹堅定卻未嘗稍改手執薄薄冰刃親自切剖甘橙時動作也極是安穩利落地去皮取瓤親手遞到霓凰郡主面前。
    「這是家鄉的甘橙?」霓凰嘗了一口有些訝異。
    「是啊。甘橙無足卻能遠達京都本宮雖然有腳卻難踏故士……」越貴妃面色略見悲慼似在思鄉又似別有情懷。
    「娘娘不必……」霓凰正要相勸一個女官出現在階前稟道:「貴妃娘娘太子與司馬公子求見。」
    「喲這真是巧了」越貴妃忖掌笑道「我忘了曾叫他帶司馬公子來給我看看的適逢郡主在此不妨順便就見見吧?」
    霓凰郡主心中頓起疑雲卻又想不出對方到底要使出何等手段微一猶豫間太子已帶著個長身玉立的華衣公子走了進來笑呵呵地上前相見又命司馬雷向郡主行禮。
    武試那麼多天又一起在武英殿赴過御宴霓凰郡主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司馬雷。可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個男子稍稍靠前眼神微一接觸她便覺得心中突然一蕩。
    閉了閉眼睛屏息定神後霓凰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目前的危險處境。本來有些托大自認為武功實力不怕人用強卻沒料到對方根本不用強只是不知在何處做了手腳竟能引動自己的心神。若是因為自己把持不住引了什麼後果將來沒有證據那是百口莫辯就連皇上也不會相信誰能強行把自己怎麼樣了。所以當務之急應是盡快離開此地。
    「娘娘霓凰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先告辭了。」匆匆一語後霓凰郡主轉身就走。
    「郡主……」司馬雷的手剛伸出一半又不由自主地停住回頭看看太子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一咬牙鼓起勇氣追過去一把握住了霓凰郡主的手臂。
    「放肆!」霓凰轉身提氣想要震開臂上的手掌眼神交匯間神思又是一陣恍惚連握在臂腕間的掌心也由滾燙變為溫暖就好像自己每每獨立沙場風霜撲面時所渴求的那種溫暖一樣。
    「司馬郡主好像累了你扶她去休息一會兒……」越貴妃的聲音遙遙傳來陰陰冷冷的。
    太子後退了兩步看著司馬雷挽住了郡主的腰身看著一抹痛苦、矛盾而又溫柔的神情掠過那張清麗的臉心中也略有一絲不忍將臉轉了過去。
    喧鬧呼吒之聲便在此時傳來。
    越貴妃猛地站了起來。她立於台階之上看得更遠已能夠清楚地瞧見一道人影快奔進沿路試圖阻攔的宮人們被打得人仰馬翻根本減不緩他絲毫來勢竟被他直衝了起來一掌劈向司馬雷。
    靖王雖很少出手但武功絕對不是一般未歷戰陣的人所能想像的厲辣司馬雷一來心虛二來也不太敢跟皇子動手三來實力原本較弱連退幾步便被逼開了數丈之遠。
    「景琰!你實在放肆大膽我的昭仁宮也是你擅闖的?」越貴妃此時已看清靖王是獨自前來立即上前怒斥道「出手傷人你要造反麼?」
    靖王視線一掃已注意到郡主雙眸迷濛足下虛軟雖不完全明白卻也猜到了大半隻覺越妃母子實在是行跡醜惡根本不願與她對辯直接上前點住郡主身上幾大要穴一把將她扛上肩頭。
    太子驚怒交加連聲喝罵著命令手下侍衛將蕭景琰團團圍了起來內圈手執鋼刀外圈竟架出了弓箭。
    「景琰你竟敢闖入母妃宮中搶奪郡主所幸有本太子在此護駕快放下郡主也許看在兄弟情面上我不去向父皇稟告……」
    蕭景琰冷冷瞧了他一眼還是理也不理逕自向前邁步。圍著他的侍衛不由地跟著移動紛紛向太子投來詢問的眼神。
    可是蕭景宣此時真是左右為難。這個兄弟是征戰殺伐之人一般場面鎮不住他可真要亂箭齊將一個皇子射死在昭仁宮內那可也不是一件小事何況他背上還有個霓凰郡主難不成一齊射了?但若是不困住他讓他這樣衝了出去事情一樣會鬧得不可收拾左思右想沒有萬全之策不由將目光投向了母親。
    越貴妃艷麗的紅唇抿了起來從齒間迸出了兩個字:「放箭!」
    「母妃!」
    「放箭!」越貴妃聲調極低但語音凌厲「最起碼讓死人不說話我們才有多說話的機會!」
    太子一凜立即向前趕了幾步高聲道:「靖王闖宮刺殺母妃謀害郡主立予射殺!」
    侍衛們猶豫了一下但畢竟太子是他們的主子當即搭箭入弓一時箭矢如雨。
    靖王上前一步飛足踹翻一個侍衛將他的單刀挑到自己手中一舞刀光如雪擊落了第一波箭攻乘著空隙向左拚殺至階前將郡主放在地上又擋落追擊而至的第二波箭雨突然翻身躍起在空中幾個縱躍左劈右砍專朝侍衛密集之處落足打亂了弓箭手的站位帶刀侍衛們又不是他的對手一團混戰中只見他的人影又猛地沖天而起一掠一衝正看得愣的太子突覺頸上一涼一柄利刃已架在頸上寒氣磣膚。
    「都住手!」靖王的聲音並不大但全場已隨之而凝固。
    越貴妃全身顫抖咬牙怒道:「蕭景琰你竟敢……」
    「三軍之中斬將奪帥本是我常做的事」靖王冷冷一笑出言傲氣如霜「太子殿下站的離我太近了些。」
    「景琰!你到底想怎樣?」太子顫聲道。
    「將郡主送過來讓我們兩個出宮。」
    越貴妃目光寒冷如冰哼了一聲道:「如果本宮說不呢?難道你敢殺太子不成?」
    「貴妃娘娘想拿太子跟我賭麼?」蕭景琰的聲音裡也沒有絲毫的溫度太子心頭狂跳不由叫了一聲「母妃!」
    越貴妃面如寒霜胸口卻不停地起伏著顯然是正在激烈思考。正當她秀眉一擰準備張嘴開言時外院門口突然傳來高亢急促的傳報聲:「太皇太后駕到——」
    越貴妃心頭一涼絕望的寒慄滾過背心。但只用力閉了閉眼睛後她還是快恢復了鎮定第一句話就衝著司馬雷道:「你馬上從後面出宮記住今天你根本未曾踏入昭仁宮半步!」
    司馬雷呆了一呆有些茫然無措的左右看看這才一醒神一溜煙地向後面跑去。
    「景琰」越貴妃隨即快步走下台階語極快地道「你也聽著今天太子沒有放箭射你們你也沒有把刀架在太子脖子上明白麼?」
    靖王目光一閃沒有答言。
    「刀脅太子與箭射皇子一樣都不是陛下愛聽的話。本宮不想你們同歸於盡。至於其他的事我們就各憑本事讓陛下來聖裁吧。」越貴妃清冷地一笑「你是聰明人知道這是於你也有利的交易何樂而不為呢?」
    靖王面色不動但手中的刀卻慢慢離開了太子的頸項被輕擲於地。
    太皇太后蒼老的身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內院的月亮門外而站在她身邊的除了一臉迷惑的景寧公主外還有一位鳳冠黃袍容顏高貴端莊的女人。
    那便是正陽宮的主人——當朝皇后。
《琅琊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