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得信
在回蘇宅的途中梅長蘇坐在轎裡閉目重新思考了一下整個事件目前的局勢。譽王入宮維護蒙摯必然會引起梁帝對這位禁軍大統領的疑心雖然現階段這份疑心還不會在行動上表露出來但最起碼梁帝不會再放心讓蒙摯單獨調查內監被殺案而一定會派出懸鏡使同時查辦。謝玉在明知懸鏡使遲早會介入的情況下仍然走出了這步棋想來很自信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證據。他身為一品軍侯皇帝的寵臣夏冬就算是再懷疑他也不能無憑無據就向皇帝匯報。更何況在現在微妙的奪嫡局面中任何沒有證據支持的指控都會被對方辯稱為「有意構陷」不僅達不到目的反而會適得其反。
所以現在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必須找到證據可要做到這一點實在是太難了。殺人手法乾淨沒有任何指向性的線索自然拿不到物證;而案時是除夕宮牆邊的大道上根本沒有行人因此也找不到目擊人證。除了在假定謝玉為幕後真兇的前提下可以深入調查調查卓鼎風以外整個案件幾乎寸步難行。
梅長蘇深吸一口氣覺得胸口有些悶伸手掀開了側邊的轎簾想要透一口氣。
時已近午街面上的行人更多大部分都穿著新衣步履匆匆手裡拿著禮物面上帶著喜氣好似因為是大年初一所有的煩惱都可以被忽略掉一般。
梅長蘇感慨地笑了笑正要放下轎簾時視線突然無意中掃到了一個身著灰袍的少年。
那是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少年身材中等穿著普通本來引不起梅長蘇的特別注意。可他與周圍行人不同的一點是他一看到迎面而來的這頂青布小轎便立即閃身避到路旁垂手躬身很恭敬地向轎子行禮。
「停一下。」梅長蘇忙吩咐了充當他轎夫的兩名護衛一聲命他們將轎子停靠在路邊自己掀開前面的門簾探出半個身子向少年招手。
少年只怔了怔便立即半走半跑地過來朝梅長蘇叩了個頭低聲道:「給蘇先生拜年恭祝先生來年大吉身體大安。」
「是舒鴻啊你一個人出來嗎?」
「是。」
舒鴻是當初與庭生一起被救出宮掖庭的兩個小罪奴之一。當初教這三人與百里奇相鬥的步法時大部分是飛流在陪練梅長蘇的精力又多半放在庭生的身上沒怎麼注意到另兩個孩子。加上舒鴻性格沉靜不愛說話進了靖王府後生活規律衣食飽暖又長高長壯了好些故而梅長蘇在看前幾眼時竟沒有馬上認出他來。
「聽說庭生病了好些了嗎?」
「大夫說風寒已經散了再吃兩劑藥就能下床了。」
梅長蘇點了點頭。除夕夜他本來計劃接這三個孩子一起來蘇宅的就因為庭生感染了時氣不能起床所以才作罷。不過他深知靖王一定會精心照看庭生所以也沒怎麼過分擔心過此時聽舒鴻的說法應該就只是一場普通的病症罷。
「你是出來給庭生買藥的嗎?」梅長蘇看著舒鴻手裡提的藥包又問道。
「是。」
「你們三個是一起在宮裡共過患難的一定要互相照顧互相扶持」梅長蘇伸手摸了摸舒鴻的頭頂柔聲道「你要比他們大一兩歲更要有大哥的擔當哦。
「嗯!」舒鴻重重地點頭看向梅長蘇的目光中充滿了孺慕之情「蘇先生我有好好唸書練武將來上戰場掙功名不會讓蘇先生失望的。」
「好男兒就該有豪氣有抱負將來匡扶社稷、報效國家就全靠你們了。」梅長蘇鼓勵了一句又道「天冷你快些回去吧。記得好好照顧庭生。」
「是!」舒鴻一面應著一面退到一邊仍是垂手而立。梅長蘇見這孩子如此知禮儀明白自己不走他是不會走的便向他微笑了一下命人起轎繼續前行。
到了蘇宅內院落轎黎綱一面迎上來攙扶一面問道:「宗主怎麼回來的這麼早?譽王還沒有來過……」
「我知道他今天不會來了。」梅長蘇匆匆走進室內邊走邊解下披風。雖然剛才屋內無人但爐火一直燒得很旺暖意融融以備主人隨時回來。梅長蘇剛在軟椅上坐下黎綱已命人擰來了熱毛巾端來了熬好的參湯。
「今天童路來過了嗎?」
「來過了。本來他想等宗主的可我不知道您會這麼早回來就讓他走了……宗主要見他嗎?」
「沒關係。你通知盟內天機堂盡快查清卓鼎風近來跟哪些高手來往過這些高手有誰已經到了京城另外再通知十三先生目前留在京城的劍術好手無論是何門派都必須嚴密監察他們的行蹤。謝府周邊要重點布控卓鼎風和他的長子卓青遙的所有行動必須即時報到我這裡來。明白嗎?」
「屬下明白。」黎綱記性甚好流暢地複述了一遍後立即起身出去傳令。
梅長蘇仰靠在椅背上順手拿起手邊小茶几上壓著的幾張拜帖來翻了翻大約都是譽王派系裡一些交往不深的貴族或官員派人來盡禮節應景的。大約黎綱也覺得沒必要匯報所以只是壓在一旁隨梅長蘇什麼時候愛看就看看。
飛流無聲無息地走進房內手臂上托著一隻雪白雪白的信鴿俊秀的小臉板得緊緊的來到梅長蘇面前把白鴿遞給他隨後便朝地毯上一坐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蘇哥哥的腿上。
梅長蘇笑著揉了揉他的後頸從白鴿腿上的信筒裡抽出一個紙卷展開來看了眸中閃過一抹光亮但只是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幽深和寧靜隨手將紙卷丟進火盆中燒了。
小白鴿被竄起的火苗驚嚇了一下偏著頭「咕咕」叫了兩聲。梅長蘇用指尖拍著它的小腦袋低聲道:「別叫飛流一看見你們就不高興再叫他會拔你的毛哦。」
「沒有啦!」飛流一下子抬起了頭抗議道。
「可是我們飛流很想拔啊只是不敢而已」梅長蘇擰了擰他的臉頰「上次你被關黑屋子不就是因為藏了藺晨哥哥一隻信鴿嗎?」
「不會啦!」飛流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我知道你以後不會了」梅長蘇笑著誇獎他「你今天就很乖啊雖然很不高興但還是帶它來見我了沒有象上次一樣藏起來……」
「很乖!」
「對很乖。去給蘇哥哥拿張紙再把最小那枝筆醮點墨過來好不好?」
「好!」
飛流跳起身很快就拿來了紙筆。梅長蘇懸腕在紙角上寫下幾個蠅頭小字裁成小條捲了卷放入信筒中再重新把白鴿交回給飛流。
「飛流去把它放飛好不好?」
飛流有些不樂意地慢慢移動著身子但看了看梅長蘇微微含笑的臉還是乖乖地托著白鴿到了院子中向空中一甩看它振翅繞了幾圈後向遠處飛去了。
當雪白的鴿影越飛越遠漸成黑點後飛流還仰著頭一直在看。黎綱手裡拿著張燙金拜帖從外面走進來一看他的這個姿勢忍不住一笑:「飛流在等天上掉仙女下來嗎?」
「不是!」飛流聞言有些惱怒。
「好好好你慢慢等。」
「不是!」大怒。
黎綱笑著閃開飛流拍來的一掌但一進屋門神色立即便恭整了起來。
「宗主言公子來拜。」
梅長蘇凝目看了那拜帖一眼不禁失笑道:「他哪次不是嘻嘻哈哈直接進來什麼時候這麼講究起禮儀來了。怕是有話要跟我說請進來吧。」
「是。」黎綱退出後沒多久言豫津便快步走了進來穿著一身嶄新的醬紅色皮袍整個人仍然是風流瀟灑、神采奕奕的如果不細看看不出他神情有什麼異樣。
「豫津來了快請坐。」梅長蘇的視線隨意地在國舅公子有些淡淡粉紅的眼皮上掠過吩咐黎綱派人端上茶點。
「蘇兄不用客氣了。」言豫津欠身接茶等黎綱和僕從們都退下去後便把茶盅一放立起身來向梅長蘇深深一揖。
「不敢當不敢當」梅長蘇笑著起來扶住他「你我同輩相稱不是這個拜法的。」
「蘇兄明知豫津此禮不是為了拜年」言豫津難得正色道「是拜謝蘇兄救了言氏滿門的性命。」
梅長蘇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下慢慢問道:「言侯爺已經……」
「昨夜父親把什麼都告訴我了」言豫津低下頭臉色有幾分蒼白「如果說父親一向的確有忽視我的話那麼我身為人子從沒想過他內心有那麼多苦楚只怕也稱不上一個孝字……」
「你們父子能坦誠互諒實在是可喜可賀」梅長蘇溫和地笑道「至於我放過令尊的事你不必太記在心上。近來朝局多變動盪的過分了我只是不想讓令尊的行為再多添變數引不可控的局面罷了。」
言豫津深深地看著他眸中一片坦蕩「蘇兄為何作此決定我並不想深究但我相信這裡面還是有情義的存在。說實話家父直到現在都不後悔他所謀劃的這個行動可是他仍然感激你阻止了他。也許這聽起來很矛盾但人的感情就是這麼複雜並非簡簡單單的黑白是非可以一刀切成兩半。但無論如何言府的平靜是保了下來我只要記得蘇兄的心意就行了至於其他更深層次的原因與我何干?」
梅長蘇看了他半晌突然失笑「你果然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雖然人看起來有些輕狂但對你的家人朋友而言卻是可以依靠的支撐。」
「蘇兄過獎了。」言豫津仰一笑「我們大家未來的命運如何將會遭遇到什麼現在誰也難以預料所能把握的唯此心而已。」
「說的好值得盡酒一杯。」梅長蘇點著頭眸中笑意微微「可惜我還在服藥不能陪你。」
「我代蘇兄喝好了。」言豫津爽快地說著起身到院外找黎綱要來一壺酒兩個杯子左手一杯右手一杯輕輕碰了碰杯沿兩口便干了。
「你與景睿交情這麼好可是性情脾氣卻是兩樣。」梅長蘇不禁感慨道「不過他也辛苦現在只怕還在家裡陪四位父母呢。」
「他年年初一都不得出門要膝下承歡嘛。」言豫津笑道「就算是我要找他消遣也要等初二才行。」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似是隨口道:「那明天煩你也帶他到我這裡來坐坐。你看這院中冷清我也沒多少別的朋友。」
「這是自然的謝弼只怕也要跟來。對了謝緒從書院回來過年你還沒見過他吧?」
「謝家三公子麼?」
「是啊他年紀雖小經史文章讀得卻最好謝伯伯指望他考狀元呢所以送到松山書院住學只有逢年過節才回來每次都是青遙大哥去接他的。」
「我聽京中傳說卓青遙娶了謝大小姐後謝弼也要娶卓家的女兒了?」
「嗯好像聽景睿說過有這樣的約定。」
「謝卓兩家這樣互為兒女親家又有景睿實在就跟一家人一樣了。」
「這倒是。雖說當年有爭過景睿可是現在卻親如一家典型的壞事變好事啊。」
梅長蘇淡淡一哂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口聊到了其他瑣事上面。沒聊多久晏大夫捧著滿滿一碗藥進來言豫津擔心妨礙到他休息再加上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便起身告辭。
喝過藥梅長蘇靠在軟榻上昏昏睡了兩個時辰醒來後接待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客人之後便一直在看書。
入夜掌燈飛流又在院子裡放起了煙花梅長蘇坐在廊下含笑看他放完輕輕招手叫他過來。
「要放?」
「不蘇哥哥不想放」梅長蘇笑著湊近他耳邊「飛流啊我們悄悄去看蒙大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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