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天牢(下)
可如果不依靠夏江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根本沒有。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再怎麼虛幻也只能牢牢抓住早已沒有了可以算計的空間。
謝玉自己非常清楚即使將來出了天牢他也決不會反口再出賣夏江因為那樣做沒有任何好處。夏江可以保他性命可以為他打點甚至可以在日後成為他東山再起的契機他一定會為夏江保密到底的只要這位懸鏡掌司肯相信他……
「將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呢?」梅長蘇彷彿看透了他心中所思般冷冷地道「就好比半個多月前你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到如今這樣的處境吧?單從現在的情勢來看只要夏江救你你便的確沒有任何出賣他的理由但世上的一切總是千變萬化的他與其相信你不如相信一個死人那樣才更乾淨利落更像一個懸鏡掌司行事的風格吧?」
謝玉終於抬起了頭迎住了梅長蘇的視線面上仍保有著自己的堅持:「你說的不錯夏江的確有可能在我出天牢後殺我滅口但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我現在只能賭這最後一局不信他難道信你不成?」
「為什麼不能信我?」梅長蘇微微一笑。
「信你?蘇先生開什麼玩笑?我有今日大半是拜你所賜信你還不如自殺更快一點。」
「你錯了。」梅長蘇語意如冰「你有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沒有半點委屈。不過我之所以叫你信我自然不是說著玩的。」
謝玉的視線快顫動了一下卻沒有接話。
梅長蘇抿緊了唇部的線條慢而清晰地道:「因為夏江有想讓你死的理由而我卻不是。」
「你不想我死?」謝玉仰天大笑「你不想我死得太慢吧?」
「我剛剛已經說過」梅長蘇毫不介意仍是靜靜地道「你就算出了天牢也只是個流放犯是死是活對我來說有何區別?我對付你不過是因為你手握的權勢對譽王殿下有所妨害現在你根本已是一敗塗地要不要你的命根本無關緊要。」
謝玉狐疑地看著他:「既然我現在只剩一條你不感興趣的命了那你何不讓我自生自滅就好還費這麼多精神到這暗牢之中來幹什麼?」
「問的好」梅長蘇緩緩點著頭「我對你的命確實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只是夏江而已……」
謝玉霍然轉身:「蘇哲你還真敢說。現在夏江是我最後一絲希望你居然指望利用我來對付他你沒瘋嗎?」
「利用你又怎麼了?」梅長蘇瞟了他一眼「謝侯爺如此處境還能有點可以被利用的地方應該高興才對。要真是一無用處了絕路也就到了。」
「那恐怕要讓蘇先生失望了。」謝玉咬緊牙關「我還是要賭夏江賭他相信我決不會出賣他這才是我唯一的生路。」
梅長蘇歪著頭看了看他臉上突然浮起了一絲笑容明明是清雅文弱的樣子卻無端讓人心頭寒:「真是抱歉這條生路我已經給侯爺堵死了。」
謝玉明知不該被他引逗著詢問但還是忍不住脫口問了一句:「你什麼意思?」
「十三年前你派人殺了一位沒沒無名的教書先生李重心這個人是替夏江殺的吧?」
謝玉心頭一震強笑道:「你胡說什麼?」
「也許是我胡說」梅長蘇語調輕鬆地道「我也只是賭一賭猜一猜罷了。不過譽王已經去問夏江了問他為什麼要指使你殺一個無足輕重的書生當然夏江一定會矢口否認但他否認之後難免心裡會想譽王是怎麼知道李重心是他要殺的想來想去除非是謝侯爺你說的……」
「我沒說!」
「我知道你沒說可是夏江不知道。」梅長蘇笑意微微攤了攤手「看侯爺你的反應我居然猜對了。所以不好意思你已經出賣過夏江一次了縱然他還相信你不是有意洩露的但起碼也證明了你的嘴並不像死人那樣牢靠有很多手段可以一點一點地挖。當然為了保住更深層次的秘密他仍然會救你不過救了之後為了能夠一勞永逸不留後患他就只好當一個我所說的聰明了人……夏侯爺你賭夏江是一定會輸的因為你的籌碼就只剩下他對你的信任而現在這點信任早已蕩然無存……」
「你……你……」謝玉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全身劇烈顫抖著雙目噴火欲待要撲向梅長蘇旁邊又有一個正在翻看稻草玩的飛流只能喘息著怒道「蘇哲我與你何怨何仇你要逼我到如此地步?」
「何怨……何仇……」梅長蘇喃喃重複一遍放聲大笑「謝侯爺你我為名為利各保其主。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又何嘗不是不擇手段今日問我這樣的話不覺得可笑嗎?」
謝玉跌坐在稻草叢中面色慘白心中一陣陣絕望。面前的梅長蘇就如同一隻正在戲耍老鼠的貓一樣不過輕輕一撥弄爪子便讓人無絲毫招架之力。
這樣厲害的一個人悔不該當初讓太子輕易放棄了他……
「謝侯爺趁著還有機會趕緊改賭我吧。我沒什麼把柄在你手中我不在乎讓你活著」梅長蘇在他前方蹲下輕聲道「好歹這邊還有一線生機呢。」
謝玉垂下頭全身的汗干了又濕好半天才低低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放心我不會讓你出面去指證夏江什麼我更無意再翻弄出一件夏江的案子來」梅長蘇喉間出輕柔的笑聲「你我都很清楚夏江做的任何事都是順承聖意只不過……他用了些連皇上都不知道的手段來達到目的罷了。我猜得可對?」
謝玉神情木然地頓了頓慢慢點頭。
「陛下聖心難測猜忌多疑當年瞞了他的那些手段現在夏江還想繼續瞞著不過如此而已。」梅長蘇淡淡道「說到底這些與我現在所謀之事並無多少關聯我無意自找麻煩。但譽王殿下卻未免要擔心夏江保你會不會是為了太子擔心他會不會破了懸鏡司歷年來的常例參與到黨爭中來所以我也只好過來問問。謝侯爺你把李重心的事情大略講給我聽一下好了只要我能確認此事與當下的黨爭無關我便不會拿它做文章。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懸鏡司可不是那麼好動的畢竟它常奉密旨一不小心萬一觸到了陛下的痛處那可怎麼好?」
謝玉深深看了他一眼:「講給你聽了我有什麼好處?」
「多的我也給不了你不過請譽王放手讓夏江救你出牢然後保你安穩到流放地活著當你的流刑犯罷了。」
謝玉閉上眼睛似在腦中激烈思考。他倒不擔心自己說出李重心的秘密後譽王會拿它興什麼風波。因為這個秘密背後所牽扯的那件事譽王自己也是利益領受者之一只不過當年他還不夠成熟沒有更深入地參與罷了論起推波助瀾、落井下石這類的事皇后和他都沒少干。只要梅長蘇回去跟他一說他心裡便會立即明白過來絕對不會自討苦吃地拿這個跟夏江為難。而夏江所防的也只是不想讓整件事情被散佈出去或者某些他隱瞞了的細節被皇帝知道而已。
可是如果自己開口說了這個江左梅郎會不會真的履行他的承諾呢?
「這是賭局」梅長蘇彷彿又一次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輕飄飄地道「你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押注了。我是江湖人我知道怎麼讓你活下去除了相信我的承諾你別無選擇。」
謝玉似乎已經被徹底壓垮整個身體無力地前傾靠兩隻手撐在地上勉強坐著。在足足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他終於張開了乾裂的嘴唇。
「李重心……的確只是個教書先生但他卻有一項奇異的才能就是可以模仿任何他看過的字毫無破綻無人可以辨出真偽。十三年前……他替夏江寫了一封信冒仿的就是聶鋒的筆跡……」
「聶鋒是誰?」梅長蘇有意問了一句。
「他是當時赤焰軍前鋒大將也是夏冬的夫婿所以夏江有很多機會可以拿到他所寫的書文草稿從中剪了些需要的字拿給李重心看讓他可以寫出一封天衣無縫連夏冬也分不出的信來……」
「信中寫了什麼?」
「是一封求救信寫著『主帥有謀逆之心吾察為滅口驅吾入死地望救。』」
「這件事我好像知道原來這信是假的。」梅長蘇冷笑一聲「所以……你千里奔襲去救聶鋒最後因為去晚了只能帶回他屍骨的事也是假的了?」
謝玉閉口不語。
「據我聽到的傳奇故事是謝大將軍你為救同僚長途奔波到了聶鋒所在的絕魂谷卻有探報說谷內已無友軍生者只有敵國蠻兵快要衝殺出來所以你當機立斷伐木放火封了谷口這才阻住蠻兵之勢保了我大梁的左翼防線。這故事實在是令聞者肅然起敬啊。」梅長蘇譏刺道「今日想來你封的其實是聶鋒的退路讓這位本來不在死地的前鋒大將因為你而落入了死地造成最終的慘局。我推測得可對?」
謝玉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依然不接他的話。
「算了這些都是前塵往事查之無益。」梅長蘇凝住目光冷冷道「接下來呢?」
「當時只有我和夏江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我們什麼也沒說只是心照不宣。因為不想讓他的徒兒們察覺到異樣他沒有動用懸鏡司的力量只暗示了我一下我就替他殺了李重心全家。」謝玉的話調平板無波似乎對此事並無愧意「整件事情就是這樣。與現在的黨爭毫無關係你滿意了嗎?」
「原來朝廷柱石就是這樣打下了根基。」梅長蘇點點頭隱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捏住面上仍是一派平靜。謝玉所講的當然只是當年隱事中的冰山一角但逼之過多反無益處這短短的一段對話已可以達到今日來此的目的而之後的路依然要慢慢小心一步步地穩穩走下去。
至於謝玉的下場自有旁人操心。其實有時候死也未必就是最可怕的一種結局。
「你好生歇著吧。夏江不會知道我今天來見過你譽王殿下對當年舊事也無興趣。我會履行承諾不讓你死於非命但要是你自己熬不住流放的苦役我可不管。」梅長蘇淡淡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便不再多看謝玉一眼轉身出了牢房。飛流急忙扔下手中正在編結玩耍的稻草跟在了他的後面。
在返程走向通向地上一層的石梯時梅長蘇有意無意地向謝玉隔壁的黑間裡瞟了一眼但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滯很快就消失在了石梯的出口。
他離去片刻後黑間的門無聲地被推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走得非常之慢而且腳步都有些微的不穩。
前面那人身形修長黑衣黑裙烏間兩絡銀絲乍眼醒目俊美的面容上一絲血色也無慘白得如同一張紙一樣僅僅是暗廊上的一粒小石頭便將她硌得幾欲跌倒幸好被後面那人一把扶住。
兩個人出了黑間並無一語交談即使是剛才那個攙扶也僅僅拉了一把後立即收回無聲無息。他們也是沿著剛才梅長蘇所走的石梯緩緩走到了一層唯一不同的是在門外等候著領他們出去的人並不是提刑安銳而是已正式升任刑部尚書的蔡荃。
「麻煩蔡大人了。」
「靖王殿下不必客氣。」
只這兩句對話之後便再無客套。一行人從後門隱秘處出了天牢夏冬頭也不回地快步奔離自始至終未動一下嘴唇。在她身後靖王默默地凝望著她孤單遠去的背影雙眸之中卻暗暗燃起了灼灼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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