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舊信
「我總共帶來了十個人武功雖然不怎麼樣好在輕功都不錯更是用藥使毒的高手。梅宗主儘管按自己的意思用他們吧。」說話的這人坐在梅長蘇的上大約六十多歲的樣子身形乾瘦絲雪白但面色卻極為紅潤跟這座宅院的主人相比看起來竟要精神許多。
「真是多謝素谷主了。這次還要借谷主的名頭行事真是過意不去。」梅長蘇微笑著欠身致意。
「梅宗主說哪裡話?衛崢是我什麼人他叫我這些年義父是白叫的嗎?我出關後領著孩子們一路追過來本就是為了救他還謝我做什麼?」素天樞爽快地揮著手「至於名頭什麼的愛用就用吧。這麼危險的行動難保沒有失手的人到時候不管誰被抓住了都儘管說是我藥王谷的不用牽連到旁人。反正我們藥王谷天高皇帝遠的朝瘴林子裡一躲我耗得起他們可耗不起。」
梅長蘇被他說的一笑也點頭道:「這話倒是真的。記得我第一次到藥王谷去那可是暈頭轉向如果不是藺晨帶著多半到這會兒還沒走出來呢。」
素天樞哈哈大笑一陣誇道:「不過梅宗主你還真是了不起藺公子不過帶你一次第二次你就獨自破了我的機關。如果朝廷也有你這樣的人物剛才那種大話我可不敢說。」
「那是素谷主手下留情。」梅長蘇執壺斟茶又問道「素谷主過潯陽的時候雲家的情形如何?」
「你放心雲氏名聲素佳朝中又有人做保懸鏡司對他們也沒什麼死追爛打的興趣所以一直沒有以附逆定罪著地方官監看。雲家是潯陽世代望族地方官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只是如果想要離開潯陽外出恐怕不太方便。」
「這樣就好。」梅長蘇略感欣慰鬆了一口氣。這時黎綱走了進來無聲地作了一揖。梅長蘇立即明白起身道:「素谷主明天參加行動的人已召集齊備我陪您過去看看吧?」
「不敢不敢梅宗主請。」素天樞也起身讓了讓兩人一起離開主屋來到後院一處窄小潔淨的小屋。
屋內已有約四五十人正分成數團在研究幾張平面圖紙見他們進來紛紛過來行禮。
「大家辛苦了。」在屋子正中的長方大桌旁落坐後梅長蘇也伸手翻弄了一下圖紙問道「懸鏡司的整個地形通道都記得差不多了吧?」
「是。」
「整個行動的所有細節這兩天我們已經討論了很久不過今日有藥王谷的朋友們加入所以我再重新說一遍。」梅長蘇示意所有人都站近一些語調平穩地道「我們的行動時間是明日午間這時懸鏡司換班已約定好由夏冬想辦法帶你們進大門。王遠你率十五人在外監看外圍情況準備接應。鄭緒亭帶三十人跟夏冬行動。當天懸鏡司裡夏江、夏春和夏秋都不會在所以一開始會很順利。不過你們最多走到地牢的外院就會有人反應過來硬攻是從這時候開始的。你們要記住夏冬不會出手幫助你們她只會旁觀你們需要做的就是打開地牢到達夏冬所說的囚禁位置然後再衝出去。」
這時已有藥王谷的人露出想要問的表情梅長蘇微微笑了笑轉向他:「懸鏡司雖然府兵眾多可地牢出口處只有一個狹窄的甬道只需要四五個人就能守很久。不過等你們準備突圍時就需要依靠藥王谷的朋友們了。如果是在戰場上這些毒粉藥蟲是阻止不住大軍的進攻的但在懸鏡司這樣相對窄小的地方它們就很有用。你們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只要對方的陣腳有一點點鬆動就能突破。外出的路線我選定是這一條」他的手指快地在圖紙上跳動著「從這裡到後門雖然比走前門稍遠了些但一路都沒有開闊地限制了弩手。當他們用強弓封通道時再使用雷火堂的粉煙丸不過在迷住對方視野的同時你們也必須在什麼都看不見的煙塵裡前衝。秦德你的這十個人都是無目更勝有目的高手這種情形下要立即到前面開道。只要衝出了懸鏡司的大門後面就好辦了。」
「為什麼?」素天樞拈著鬍鬚問道「到了外面地方空闊懸鏡司兵力眾多的優勢剛好可以揮啊怎麼還要好辦些了呢?」
梅長蘇淡淡道:「因為當天……巡防營追查已久的巨盜會露出行蹤兩路人馬各追各的人擠到了一起那場面可就亂了。對於我們來說越亂當然就越好了。」
素天樞頓時明白大笑道:「可以想像那局面一定有趣極了。」
「至於後續的隱藏已經安排妥當我就不多說了。」梅長蘇掃視了一下四周「最後我只想重新提一下那個聽起來似乎有些離譜的要求那就是我需要你們全身而退最好不要落下任何一個人。明白嗎?」
「是!」室內頓時響起低沉卻堅定的回答。
「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片刻的沉寂後66續續有些人針對各類假定出來的意外狀況提問梅長蘇逐一指點解決方法看他那從容自在、游刃有餘的樣子顯然不知已思謀過多久耗費了多少心血腦力。
「梅宗主真是奇才」素天樞旁聽了一陣忍不住感慨道「那些事你也想得到我老頭子真是服了。」
「說到底這也就像是打了一場小仗」梅長蘇笑了笑微露疲色「整合自己的兵力瞭解敵方的底細利用戰場地勢設計相應的戰法預見戰事推進的可能過程……這些其實都是最基本的用兵之術哪裡有什麼稀奇?」
「呵呵梅宗主實在太謙了。」素天樞說著伸手過來搭了搭他的脈搖頭道「不過要說保養方面你就差了太多昨晚沒睡嗎?」
梅長蘇見黎綱和甄平齊刷刷向他投來質問的眼神趕緊道:「睡了當然睡了的啊。」
「怕是沒睡著。」素天樞肯定地道「我帶了些藥放在晏大夫那裡你這就服一劑去睡吧。這些孩子們的本事都不小你就放心吧。養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坐鎮啊。」
梅長蘇知他好意再加上確實睏倦便沒有推辭起身吩咐黎綱好好招待客人後就帶著飛流回房去了。
那一晚他睡得好不好沒有人知道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似乎是在安眠呼吸沉穩沒有翻覆整個人擁在厚厚的棉被之中安靜得如同入定的老僧。午夜後雪粒終於打了下來不密也不大碎碎在砸在屋瓦上聲音聽起來有如針刺一般悉悉索索一直打到黎明。
初五的清早雪中開始夾著冷雨寒風也更緊了幾分。雨雪交加中一位披戴竹笠蓑衣的女子迷迷濛濛地出現在街道的那頭一步一步緩慢走向剛剛開啟的東城門。守城的官兵全都躬身向她行禮神情中帶著點畏肅目送這位每年此時必會著孝服出城的懸鏡使大人。
大約一個時辰後一位懸鏡司的少掌使騎馬過來喝問道:「夏冬大人出城了嗎?」
「是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迎過來回話的守兵小隊長以為對方是有事要去追趕夏冬急忙一邊答著一邊擺手示意手下的人把路讓開。可那位少掌使只聽了他的答話便撥轉馬頭回去了。
回到懸鏡司府衙後少掌使直接走進尊正堂。夏江穿著一件半舊的襖子正拆了一封書帖在看。少掌使行罷禮低聲道:「尊夏冬大人確已出城。」
夏江還沒有任何反應這時另一位少掌使也匆匆奔了進來拜倒在階前道:「尊那個蘇哲從西城門出去了他喬裝改扮得十分隱秘差點瞞過我們。」
夏江嗯了一聲揮手讓兩人退下若有所思地翻著書帖又看了一遍神情有些古怪似是陰狠又似帶著些痛楚。出了片刻神後他快步走到堂外喝令牽來坐騎隨即便翻身上馬揚鞭離開了懸鏡司。
差不多就在夏江出門的同時言侯府裡也抬出一頂便轎後面跟運著一大車香燭紙草言豫津騎馬護衛在側迤邐向京西寒鍾觀去了看樣子是要做什麼法事。
可到了寒鍾觀這裡卻似乎並無準備觀主過來迎接言侯時表情也十分迷惑:「侯爺沒說今兒要來啊?老道惶恐什麼都沒預備……」
「你準備一間淨室備些熱茶水既可我要招待一個朋友。」言闕剛說完便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回頭一看夏江已經到了。
「夏兄是騎馬來的?」言闕招呼道「大概是這寒鍾觀不好找一路上分岔太多夏兄你這騎馬來的人竟比我坐轎子的還晚到。」
「焉又不知是不是言侯你先走呢?」夏江冷冷地回了一句沒有理會上前想幫他牽馬的道人自己動手將坐騎拴好大踏步走了過來。
「你們都不必在這兒了讓我們自便。」言闕剛一言打走觀主回頭又看見言豫津臉頓時一沉道「今兒帶你來是跪經的怎麼還跟著我?快到前邊去!」
「爹」言豫津撒著嬌「真的要跪一天麼?」
「再鬧就跪兩天!」言闕朝兒子瞪了一眼正要怒言豫津見勢不好已經一溜煙兒跑遠了看那活蹦亂跳的樣子是不是真的跑去跪經只怕說不準。
「這孩子」言闕歎著氣對夏江道「沒辦法太嬌慣他了半點苦也吃不得。」
「我看豫津還好跟言侯你年輕時挺像的。」
「我年輕時候哪有他這麼紈褲?」言闕笑駁了一句雙眸鎖住夏江的視線有意道「不過孩子們總是長得太快若是夏兄的令郎還在怕也有豫兒這麼大了吧?」
夏江心頭頓時如同被針刺了一下般一陣銳痛不過他抿唇強行忍住沒有在臉上露出來而是冷冷道:「言兄你約我前來是要站在這兒談的嗎?」
「豈敢」言闕抬手一讓「觀內已備下淨室請。」
夏江默默邁步隨同言闕一起到了後院一間獨立的明亮淨室。一個小道童守在室外大概是奉師父之命來侍候茶水的。言闕只命他將茶具放下便遣出院外自己親自執壺為夏江倒了熱騰騰一杯清茶。
「這觀裡的茶是一絕夏兄嘗嘗?」
夏江直視著他根本沒有理會這句客套只伸手接住並不飲第一句話便是直接問道:「言兄信中說知道我一直掛念的一個人的下落指的可是小兒嗎?」
言闕並沒有立即答他而是捧著自己的茶盅細品了兩口方緩緩放下「夏兄當年為了紅顏知已老朋友們的勸告一概不聽棄妻於不顧使得她攜子出走不知所蹤。現在事過多年心裡一直掛念的仍然只是那個兒子而不是原配結褵的妻子麼?」
「這是我的家事。」夏江語聲如冰「不勞言侯操心。」
「既然不想讓**心又何必見信就來呢?」
「我來也只想問一句既然小兒的下落當年你怎麼都不肯相告怎麼今天突然又願意說了呢?」
言闕定定地看著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你果然還以為當年我們是不肯相告但其實……嫂夫人走得決然根本沒有將她的行蹤告訴給任何一個人。」
夏江狐疑地冷笑「真的?」
「我想嫂夫人當時一定是寒心之極……」言闕看著窗外神情幽幽「因為自己的一時心善從掖庭救出亡國為奴的女子悉心愛護如姐如母卻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以怨報德全無心腸之人。……嫂夫人受此打擊之後如何再能相信他人?不告知任何人她的行蹤大概也是想要完全斬斷往事的意思吧……」
夏江頰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又強行繃住語調仍是淡漠無情「既是這樣你今日為何又要約我出來?」
「你先稍安。」言闕瞟他一眼不疾不緩地道「嫂夫人走的時候沒有告知任何人這是真的不過五年前她還是捎了一些消息給我。」
「為何是給你?」
「也許是京中故人只剩我了吧。」言闕的眼神突轉厲烈尖銳地劃過夏江的臉「夏兄自己的手筆怎麼忘了?」
夏江卻不理會他的挑釁追問道:「她說什麼?」
「她說令郎因患寒疾未得成年而夭自己也病重時日無多惟願京中故友清明寒食能遙祭她一二……」
夏江手中的茶杯應聲而碎滾燙的茶水溢過指縫他卻似毫無所覺只將陰寒徹骨的目光死死盯住言闕良久方咬牙道:「你以為我會信嗎?」
言闕從懷中抽出一封略呈淡黃色的信套遞了過去「信不信自己看吧。你們同門師兄妹就算沒了夫妻恩情她的字你總還認得……」
他話未說完夏江已一把將信抽去急急展開來看未看到一半嘴唇已是青白一片雙手如同痙攣一般將信紙撕得粉碎。
言闕眸中露出悲涼之色歎道:「這差不多算是她最後一件遺物了你也真撕得下手。」
夏江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雙手按在桌上逼至面前怒道:「你當時為什麼不通知我?」
「這信是寫給我的信裡也沒說讓我通知你」言闕的表情仍是水波不興「所以告不告訴你什麼時候告訴你理當由我自己決定。我當時什麼都不想跟你說今天卻又突然想說了就是這樣。」
最初的一瞬間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狠狠打擊到的夏江似乎被激怒了那紅的面皮顫抖的身體按在桌上的深深手印無一不表明了他情緒上的劇烈動盪。不過夏江畢竟是夏江第一波的怒意滾過之後他立即開始努力收斂所有外露的情緒只將最深的一抹怨毒藏於眸底緩緩又坐了回去。
「言侯」恢復了漠然神色的懸鏡司尊調整了自己的音調讓它顯得輕淡而又令人震顫「看起來靖王是打算在今天去劫獄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