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大!不對呀,你得動這邊、這邊!」紅豆少年揮手指揮。
「哪裡啊?!」白衣少年挽起衣袖,手執草須,繼續挑戰那只不愛動彈,和她一樣懶散的蛐蛐。
晴空朗朗,書聲也琅琅,偏有兩個翹課的壞孩子在書院中大肆叫囂,完全沒有公德心地破壞大伙的寧靜。
終於有人忍不住推開窗扇,出聲阻止破壞安靜的罪魁禍首。
「小潮——」
「幹嗎?」白衣少年笑盈盈抬起頭。尖尖的臉龐,黑如曜石的眸四下靈巧一轉便傾射出溢彩流光,看得那發言的少年到愣住了,一時訥訥地說小出詁。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轉眼間進入折桂書苑已有三個寒暑。謝小潮自青澀少年的形象轉脫,猶如褪了皮的蛇出落一新,清新靈俏的天生笑模樣,常常令人看呆。
站在窗邊的少年看著她言笑晏晏,不由得臉上一紅。
謝小潮眉心一皺,把手中草葉往嘴裡一塞,大咧咧地走過來,伸手就向少年頭上摸去,「你發燒啦,臉好紅。」
少年倏地向後一退,眼角飛快地左右一瞄,輕聲道:「小潮,你注意點兒!男女有別,別動不動就摸我。」
謝小潮聞言瞪圓雙目——白衫如雪,皮膚晶瑩剔透的美麗少年和口叼草葉、雙瞳圓睜的樣子還真是有種奇妙的契合。
她格格地笑著,雙手一撐,跳坐在窗子上,古里古怪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沒錯!面前這位恪守男女有別、面如緋櫻的清秀佳人,正是和她已糾纏了十六年的無辜少年段鵬翼。
呵呵——她欣慰地笑笑,這是不是就是做父母的發現孩子長大時的心情呢?原來,鵬翼他也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嘛。
「喂喂!段鵬翼、謝小潮!」有人把書重重地在桌上一拍,「你們去別的地方上演新斷袖之癖好不好?我娘還期待著我今年可以高中狀元呢,我可是要認真讀書的。」
謝小潮月芽眼輕瞇,流露出一絲寒意,可還沒等到她本尊發標,身邊已竦然立起好幾位代言人。
「賈狀元!」小紅豆不知何時跳了進來,「別以為你得了夫子幾句讚揚就以為自己是注定的狀元命了。天天讀死書,都忘了當初我們書苑的規矩!和老大大聲小叫的,還真以為自己是個狀元了,切!」
「你——」賈狀元伸手指著小紅豆,結巴道,「那、那個時候,是我年少無知,如今我是迷途知返,念在一場同窗,我勸你還是多看聖人書,不要整日執迷不悟!」
「嗤!」馬仁柴雙手攏在腦後,對賈狀元發出一陣不屑的冷笑。小馬哥如今更加高挑,劍眉深目,酷勁實足。只是不知為何,那眉宇間常不自覺地凝結出一種若有若無的憂鬱,並因此被學館周圍的小家碧玉們評為梧桐十美之首。
想當然爾,謝小潮與段鵬翼也均榜上有名。
他眉宇輕揚,環臂冷哼,「眼下時局混亂,群雄四起,大元朝不保昔。你考上狀元又如何?今天考上,大元明日被滅,你還……」
「馬仁柴!」一聲霹靂大吼硬是蓋住了周圍一票雜七雜八的吵鬧聲,原來趴在桌案上淌口水半睡眠狀態的夫子在接收到一句「大元明日被滅」後竟於瞬間清醒,更轉睡意為火力向馬仁柴全力噴發,「你竟膽敢在此口出不遜狂言!」
要知道當地兩大書院——梧桐學館與楓葉書院都由官府承辦,夫子拿的是官家錢。他老眼忙著往窗外看,後背衣衫被冷汗濕透。這還得了,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學館中競有這等狂肆之徒,傳揚出去,他可就要飯碗不保啊。
「我又沒有說錯!」桀驁地揚起下巴,馬仁柴一字一句針鋒相對。
夫子顫微微地指住馬仁柴,豆粒大的汗珠自焦黃的面皮上滾落。這個馬仁柴……成天在學館裡肆意評天下,留著他,早晚得出亂子。
「你、你給我立刻、馬上、即時、現在——就離開折桂書苑!」
此言一出,少年們鴉雀無聲,面面相覷。一時間,連風吹人窗子輕翻書頁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夫……夫子。」賈狀元也呆住了,不管怎樣,他可不想因為與他爭執而害馬仁柴回家。
「跟你沒有關係,讓我退學,哼,你還沒那點兒能耐。」看穿他的心思,馬仁柴衝他微微撇嘴。轉頭又斜睨夫子一眼,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拿起桌上的東西轉身便走。
謝小潮和段鵬翼忙前後腳地追上去,在這書苑裡面,他們平素和馬仁柴相處最好。雖說初來時有些不愉快,但後來馬仁柴一反常態,對他們處處照顧。謝小潮認為,這就是英雄惜英雄,不打不相識。
三個人一前兩後追逐在梧桐道上,道上有梧桐、榕樹,寬闊的葉子都隨風相擦,又是仲春時節了,榕樹還未開花。
馬仁柴忽然想起相遇時的情景,那個時候……
「馬仁柴——」謝小潮從後面追來,「你真的要走掉0阿!」
「是啊,那個夫子你不要理他嘛。」段鵬翼一臉緊張,他是不太爽馬仁柴和小潮感情太好的事實,也曾暗中希望過馬仁柴最好離開。嗚……他只是想想的嘛,馬仁柴要是真走了,他還是會很難過的!
「不是的,」看著面前兩個十六七卻還依然天真如半大小孩的少年,馬仁柴頓了頓,又看看天邊的雲,幽幽地道,「男子漢大丈夫,總要有一番作為,困囿在那個小小的書館,實在不符合我的個性,我早就想出去闖蕩一番。」
「可是……」段鵬翼不安地想開口,卻被謝小潮搶先,只見她眼含星光,上來便拍了馬仁柴一掌。
「沒想到你真是個胸懷大志的男兒呢。好!我祝福你,馬仁柴!願你能闖出一片天地,有所作為!」
馬仁柴忽地面上一紅,調轉過頭。
「哎哎——」謝小潮大驚小怪,「馬仁柴你臉紅了耶。」段鵬翼臉紅沒啥新鮮的,小馬哥臉紅可就真值得一看了。
遲鈍!段鵬翼暗中朝天翻了個白眼,這世界上如果想找出一個比他更遲鈍的人,那無疑就是身邊這位謝小潮了,果然名師出高徒!
「那個……」
馬仁柴微微躊躇,踏碎一片無風自落的葉子。抬起頭,就可以看到小潮陽光般明亮的眸子,輕漾於兩腮的髮絲。離開這裡,如果會有黯然,必是因為……
「馬仁柴是個好男兒哦!」又是一拳打上了他的肩膀。
呵呵,這個謝小潮,總是手舞足蹈,動手比嘴巴快,呵呵……
「喂——」謝小潮不滿,「你幹嗎老低著頭?」
馬仁柴驀地轉過身,向前衝去,動作快得讓謝小潮來不及反應,直到他跑到路的那頭成了小小的人影,才回過身,沖這邊大喊一句:「謝小潮——我喜歡你——」
被踏碎的葉片上,有著一顆晶瑩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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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用腳踢了一下身邊的段鵬翼,謝小潮不解道,「馬仁柴喜歡我,幹嗎跑那麼老遠才說?」
深深地吸了口氣,段鵬翼注視著謝小潮看似懵懂的臉,加重語氣,「那你想怎樣?」
「什麼怎樣?」人家一頭水霧啦o
「你覺得馬仁柴怎樣啊?」
「嗯,好問題。」謝小潮點點下頜思索半晌,「馬仁柴很帥,很酷,很認真,身手也不賴……」
段鵬翼的臉色逐漸晴轉多雲,莫非小潮她……
「總之是個好哥們!」謝小潮彈了個響指,「走啦,該是吃中飯的時間了。嗯,今天的菜色是什麼呢?」
原來小馬哥的離去不足以使某薄情小女子忘記中飯的開餐時間,段鵬翼心中對馬仁柴表示同情,臉色卻不由得再次變化,晴轉多雲化為多雲轉晴。
「鵬翼呀。」謝小潮忽然拿肘撞了撞他,側過臉來笑語吟吟。
「幹嗎?」某少年心中警鐘大作,又是這種口氣……她一定又決定了什麼事,絕對!是要搶他的中飯嗎?
自在地背起小手,謝小潮露出可愛的招牌笑容,「你不覺得馬仁柴其實說得很對嗎?這種亂世……」
「當然是待在家裡比較安全!對不對,小潮?」怯怯地退後一小步,問題的關鍵好像與中飯無關,難道她是想……
「當然——」
喔,還好還好,他鬆口氣。
「——不對啦!」
什麼?!
「亂世而起嘛!」謝小潮眼含精光。好男兒志在四方!
「我決定了!」她語如黃鶯般清脆。
我就知道……某少年陷入絕望。
「我們去趕考!」
就這樣?少年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只是這樣,他還可以接……
「借此名目才能離家啊,然後再看看有沒有什麼門路可鑽!」嘿嘿,滿意地看到段鵬翼露出了待宰羔羊的表情,嗯嗯,小段已經長大了嘛。她這個活猴也可以出山去大鬧一場嘍!
「對了!」她戳戳已呈石化的少年,「今天的中飯會是
「謝小潮,我好欽佩你……」少年抱住頭,這就是所謂的跳躍式思維嗎?嗚——未免太跳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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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亭古道,有離人欲去。
一票人攜老扶幼,十八相送,為首的段夫人哭得淚人似的。
「婷兒。」段君逸不得不安慰娘子,「鵬翼趕考是正途啊。」
「可是……」時局這麼混亂,出門在外,出了事該怎麼辦?
「伯母可以完全放心,小潮不是一起去嗎?」謝小潮緊了緊身後的包裹,笑臉甜甜地作著保證,「有小潮照顧鵬翼啊,鵬翼就像小潮的弟弟一樣……」
段鵬翼沒什麼表情地站在一旁掏耳朵。咳,按理說他這樣的優雅美少年實在是不適合作如此動作,可是這套話,他真的覺得聽著非常耳熟。
為什麼他堂堂男子漢,卻被父母以一臉托孤的表情交到小潮手裡?他很懷疑。沒錯,小潮是很厲害啦,可是……他眼角偷偷瞄一眼一旁的謝伯父。
愛女程度決不在他娘親之下的謝伯父到底是如何同意小潮跟著他去參加所謂的會試還真是個永遠的謎啊——
「好啦,再不走,天就要黑了。」一把攬過尚在發呆中的段鵬翼,謝小潮笑瞇瞇地沖送別者們揮了揮手,邁著輕快的步伐,踏上官道。
兩家大人面目無波,目送著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鵬翼的個性那麼柔弱,小潮堅毅的性子正好能撐他一把。讓這兩個孩子在一起培養培養感情,反正鵬翼和小潮在一起那麼久了,再出一趟門,謝家想反悔也來不及了吧。嗯,他們段家賺到了!——
小潮的個性那麼瘋野,除了鵬翼還有誰會要她呢?讓他們在一起培養培養感情,再出一趟遠門,段家人也就不好反對了。讓小潮拐到鵬翼,將來嫁出去,也就住在隔壁,嗯,他們謝家賺到了!
段夫人和謝阿伯目光不約而同露出算計的狡黠,呵呵——真是皆大歡喜啊。
藍天白雲,草木清鮮,兩個俊美少年結伴同行。
謝小潮在前面走,神清氣爽,「快點兒啦,鵬翼!我們要趕在天黑前進城啊。」
「小潮——」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他覺得好奇怪,「怎麼你從來也沒出過門,卻這麼熟門熟路似的?」
哼,謝小潮洋洋得意,她走過的路,比段鵬翼十輩子走的都還多呢。
「我們要去中都嗎?」段鵬翼看看前方的差路口。
「去中都幹嗎?」
「咦——」
「你還真想去參加會試啊?」謝小潮白他一眼。雖然說是這樣說啦,她也曾想過讓小段走這個路線,不過時局變得太快,他們還是先進城打聽一下目前的情況比較好。
二人談笑間,已進了城門,從沒離開過濠州的某少年是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不時發出呃哦咦喔的感歎聲。
「小潮——你看,那是什麼?」
「……」那還用說嗎?青筋跳跳!難道在鍾離他就沒看見過耍雜技的嗎?
「小潮——你看!那個、那個……」
拜託!你以為你還是五歲半啊?見個吹糖人的值得如此興奮嗎?
「小潮小潮!你看——」
「喂喂——」謝小潮雙手叉腰,柳眉橫豎。這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非要顯示出他們來自窮鄉僻壤不成?
段鵬翼兀自後知後覺,拉著她的袖子擠入人群。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謝小潮越發生氣,不就是一大堆人圍著看那個榜文嗎?不就是榜上寫著什麼……咦咦?
她甩開段鵬翼,忽然擠得是奮不顧身,一馬當先。
嘿嘿——
半晌過後,謝小潮氣定神閒地自人群中走出。
始終沒擠進去的段鵬翼連忙問她:「小潮,上面說些什麼?」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看,他好奇死了。
上面?謝小潮呵呵輕笑,那真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忽然就在眼前處」——語出《謝子》。
果然,人的命好,就是不一樣,再次用眼皮上下掃掃「幸運少年」,把段鵬翼看得渾身發毛。
「……小、小潮……」
「你想知道上面寫了什麼?」謝小潮輕言軟語,靠近幾步。
他、他不會是做了什麼自掘墳墓的蠢事吧?段鵬翼乾笑兩聲,「其實,也沒什麼……小潮,我們還是快點兒走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吧?
「想溜?」謝小潮露出邪惡的笑容,「來、不、及、了!哈哈哈哈——」
榜文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為了抵禦紅巾軍,大元皇帝陛下決定廣招各路人才,不論出身,破格提用!
紅巾軍?她這顆聰明的腦袋瓜不會記錯的,那個未來的草民天子不就正是紅巾軍旗下嗎?哼哼,那條膽敢侮辱了她自尊的草龍,想起就氣!反正她是女人嘛,女人有權小心眼。
於是轉眼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對!歷史上沒有記載又怎樣,這段時空本會有她謝小潮嗎?既然她都橫空出世了,這朝代變換,局勢走向也應理所當然有變!這就是我佛常說的變數。
謝小潮越想越得意,沒錯!她和小段乾脆去助大元一臂之力吧。
「什麼?!」聽了她的高論後,段鵬翼微微皺眉,不要吧,他是漢族子民耶。
「那你是——想當造反一派?」謝小潮懶洋洋地拿眼角斜睨著他。
果不其然,看到一陣猛烈的搖頭。
「我、我不要。」他家裡可還有娘親、爹爹和爺爺,他哪敢去造反啊,會牽連他們的!哎?忽然想到,他嘴巴圓張,「馬、馬仁柴他是去——」
「笨!遲鈍!」彈指給他頭上一個爆栗,「現在才想到啊!人家和你可不一樣,人家是好男兒志在四方!」
「哼!」段鵬翼挎緊包袱,沉下臉大踏步向前,什麼嘛,一提馬仁柴小潮就是讚不絕口。
「哎?」謝小潮訝然,鵬翼生氣了?他發自己的脾氣?呵呵——謝小潮一陣奸笑,不是她壞啦,叛逆期是成長中必經的嘛,說明她的小段快要脫離那副奶聲奶氣的模樣了。
「好啦好啦,不打你就是了。」呵——適當退步才是高明的馭人術!
什麼嘛,他才不是因為她打他生氣呢。段鵬翼嘟著嘴,小潮還老罵他笨,小潮自己才是笨蛋咧,都不懂他的心……
「好啦,痛不痛?我幫你柔。」謝小潮追上去想像征性地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撫,卻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段鵬翼竟然——比、她、高、了,啊啊啊,可氣啊!
咦?身後怎麼突然這麼安靜?段鵬翼回頭,眼底正落下謝小潮舉臂的窘境。發現這個小動作,他的心情霍然轉好,衝她眨了下眼睛,「嘿嘿,你夠不著我了!」
死小鬼!說話就說話,眨什麼眼睛?睫毛沒事長那麼長,嘴邊一笑還露出兩個坑,離這麼近看會害她心慌耶。
「……哼!我決定了!」少女信誓旦旦。
「決定了什麼?」
「我決定不找理由先扁你一頓再說!」
嗚——這是什麼世界啊,比她長得高就要挨打嗎?
因一時得意嘲笑了謝小潮那停止生長的身材而落得在下一刻捧頭啜泣的少年——正是得意忘形這句話的最佳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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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小潮的逼迫下,二人轉向鎮江出發。元朝大將定定正在那裡奉旨招開天下第一武林大會,借此廣選賢才良將。謝小潮躊躇滿志,一路勾畫著美好的未來,巴不得一日千里,可氣某人比當初的唐三藏還要肉腳,速度溫吞如小龜。
太陽落山,兩個人終於未能趕在城門關閉前人城。
互相抱怨一通後鬆口氣,還好,在城郊發現了一家客棧。幸好幸好,段鵬翼暗自慶幸,他還以為得露宿荒郊了,
謝小潮滿眼警覺,打量這坐落於城郊路半的小店,哼,普通的客棧會開在這裡?
進去一看,內有上下兩層,堂擺八張大桌,小二滿臉I諂媚地上前招呼,掌櫃的懶洋洋地靠在櫃上撥著算盤珠子。嘿,這賊店裝得到挺正常……
可別想瞞過她這雙火眼金睛,所謂「宴無好宴,店沒好店」——語出《謝子》。所以,這裡一定是黑店!
謝小潮嚴肅地打量迎上來的小二,瞧這小二,肥頭大耳,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
當下皺著眉,緩緩把包裹放在桌上,這臭小二真是不順眼,兩顆眼珠子賊溜溜地轉。她不是已經扮成男裝來掩飾自己的天香國色了嗎?這小二難道還是男女通吃?
謝小潮胡思亂想之際,小二已問向段鵬翼:「這位相公,天色見晚,想是要住下來歇息吧。」
「嗯,要兩間房,再來點兒小菜。」他餓死啦,得先填飽肚子。
吃吃吃!謝小潮瞪他一眼,都是他,走得慢吞吞才害他們入了賊店。雖然她武功高強,機敏過人,萬一雙拳難敵四手,不就落得個紅顏薄命的下場?對!她還得保護段鵬翼這個未來的「米袋」,唉,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小二,我們要一間房就行了。」慢悠悠地坐下,搖搖頭,她還真是苦命。
「好好,我這就去給您安排。」小二笑著離開。
段鵬翼聞言看向謝小潮,小潮到底有沒有身為女孩子的自覺?竟然還要和他住一間房!其、其實……他是無所謂啦,可小潮……那個……女孩子還是要有所謂名節顧忌吧。
「小潮……」他紅著臉,垂著頭,不曉得怎樣開口,萬一說錯了話,又得挨上謝小潮的鐵拳。
「幹嗎?說話就說話,吞吞吐吐的。」斜橫他一眼,謝小潮早看穿了他那點兒心思,她是老虎不成?
「我,那個……」
看他那副面紅耳赤的模樣,謝小潮覺得很好玩,想逗他自己卻先耐不住。伸腿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腳,「你是不是又在擔心你那套『某某有別』?」
心事被說中,段鵬翼有些訕訕,嘴裡卻尚在辯解:「不是啦,只是我們又不是沒帶夠銀子,幹嗎非要那麼節省……」
「笨!」伸手又擰他一把,謝小潮搖搖頭,和這個呆瓜解釋也未免太難。萬一讓他知道這家店是黑店,他還不得當場跳腳,奪路而逃?到時候落得露宿野外她是無所謂啦,爬到樹上窩一宿她也不成問題,只怕這個嬌滴滴的笨小孩耐不得風寒。唉,想想也歎,憑啥她要上樹找平安,她可是來享福的啊。嗯嗯,還是得快點兒把段鵬翼打造成一個高官大員,她要住好的、吃好的、整天閒閒的……
「呵呵呵呵——」某人發出陷入想像中的狂妄笑聲,卻完全沒有想過依照她的個性,是不是能忍受那種無所事事的生活。
「兩位,飯來了,慢慢吃。」小二適時端來飯萊,四菜一湯,香味誘人。
段鵬翼剛要舉筷,便被謝小潮攔住。
「怎麼了?」他不解地看著她。
「只許吃飯,不許喝湯!」她叮嚀,黑店,哼,欺她是初闖江湖的雛嗎?
宋末起義的梁山好漢皆是昔時天上星君轉世,專開黑店的孫二娘後來就曾在她們逍遙閣裡任職。這種種手段聽她講過無數遍,一般不會下在飯裡,只淺淺地混在湯中,用量不多,你試也試不出來。待到你睡著了,再佐以彌香,裡裡外外沉得你三魂七魄都暈頭轉向。到那時,要殺要剮全得由人。
哼,她握緊雙拳,雙眼顯現出湛湛精光,不知道今晚是誰撞到誰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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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兩人上了位於二層的客房。天色已黑,掌櫃叮囑小二上前關店門,才插上門閂,就又聽到一陣叩門聲。
「店家,開門。」溫和的聲音從門外傳人,小二和掌櫃互看一眼,嘿,今天生意還真不錯。
同一時間,二樓之上。
某少年看著溫暖的床鋪陷入了天真的煩惱——一張床,兩個人怎麼睡啊?猶豫半晌,唉,算了,他是男生嘛。
「小潮,你睡床,我睡桌子上好了。」
「咦咦?你說什麼?」忙著上竄下跳檢查地形的謝小潮一時沒有聽清。
這種話,還要他再說第二遍嗎?真是!段鵬翼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心裡想著:謝伯父,不是我想佔小潮的便宜,實在是您教女有方,太會節省,我扭不過她才權宜同房共處。不過,我乃正人君子,不欺人於暗室,絕對不會做出什麼辜負您期望的事情。今天晚上的事,我會守口如瓶,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小潮曾與我共處一室,損她名節。
「喂!回魂!」謝小潮跳到他耳畔大叫一聲,真是的,這彌香人家還沒放呢,他就暈頭轉向啦。
「啊啊。」回過神來,他手足無措。
「我是說小潮是女孩子嘛,床讓你睡,我睡桌子就行了。」
咭咭咭咭——古怪的笑聲響起,謝小潮力圖保持神色自若,但控制不住的笑意卻讓緊抿的嘴角開始上揚。
把段鵬翼從窗邊擠開,她大力推開窗子,眼前真是群星燦爛啊。
用力呼吸——嗯,空氣是多麼清鮮,人生是多麼美好,「小潮是女孩子……」啦啦啦!她一想到這句話就想大笑,她謝小潮也終於擠身於特種公民階級了!
幹活賣力的日子遠去了,看妲己臉色的日子遠去了,她終於也有被別人禮讓的一天了!
「哈哈哈哈——星星是多麼明亮啊!」
某少女實在無法掩飾內心的得意,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對著窗外發表她的人生感歎。
段鵬翼一邊拼桌子,一邊向窗外探去。奇怪喔,天上明明陰雲密佈嘛,哪裡會有星星呢?
臨屋隔壁。
兩個男人剛剛踏人,便聽到了那陣尖銳的笑聲,不由得互相對看一眼。
「吳王。」青衫人慎重地掩上門,「看來隔壁有些古怪。」
被稱做吳王的男人轉過頭,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狂囂飛揚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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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謝小潮屏氣斂聲,側耳傾聽。夜已過半,月沉風鳴。
她躡足輕起,看了眼段鵬翼,他正幸福地枕著包裹睡得香甜。臭小孩,在桌子上睡都能睡成這樣!要是沒她,怕被人暗害了都不知道。
輕輕一個提氣,她縱身躍上房簷,一陣疾行,風行草偃。牆瓦在疾密的細踏下發出輕微的響聲。
待落定身形,她掀開房瓦,烏溜溜的眼睛往下俯瞰。
瞧瞧瞧,她沒說錯吧!大半夜的掌櫃的和小二還不睡,分明就是在準備動手行兇。
適才招待他們的小二正在大廳裡明日張膽地霜霍磨刀,銀亮的刀彎閃爍著燭火的搖曳。哼!當他們是待宰的羔羊啊!
掌櫃的囑咐:「張三啊,趕在天亮前把該殺的都殺了吧,不要耽誤明天的生意。」
謝小潮眼看那張三一張蒼白的臉露出奸詐的笑,齜著兩個兔子板牙向掌櫃保證:「行,沒問題。」
好啊,以為本大聖是吃素的呀,還「沒問題」。
謝小潮怒從心頭起,閃身回房,因憤怒而不覺腳下使勁,把瓦踩得吱吱作響。
氣死她了!再惡狠狠地跺一下腳,才順窗溜回,看看段鵬翼,猶自熟睡中……
謝某人一腳踩瓦,卻驚醒了那隔壁的青衫人。他警覺而起,皺眉細聽,「吳王,房上有人!」
吳王淡淡的話音不疾不徐,「從剛才就聽到了。徐達,會是我們的行蹤被發現了嗎?」說著,已然披衣坐起。
「還是我去——哎,吳王!」徐達話音未落,那男子已撐手翻窗,躍上屋脊。
四下一片黑暗,他舉目梭巡,並未發現有人潛藏。順著夜風的吹拂,他綰了綰披散的發,俊朗的臉上浮起一小片陰雲。這些年來,想要睡個好覺似乎都已成為了不可奢求的夢。
站在這屋脊之上,環顧四野,越發感覺人之於天地的蒼茫渺小。他輕輕地笑了笑,什麼叫鴻鵠之志?!什麼是逐鹿中原?!不過是在命運的驅使之下做著無從選擇的事罷了……
搖搖頭,剛想回去,忽地看到房瓦有動過的跡象。他雙眉一蹙,看來,並非是他們多心啊。
順著痕跡,提氣而行,一雙鷹眼,四下飛射,腳步停在臨窗,是了,屋頂多年茅草從生,到這裡被踏的跡象就消失了,深凝如墨的眸中頓時若有了悟。看來,有問題的人,就在這下面……
好啊!果然來了!謝小潮嘿嘿冷笑,一直留神著門外的樓廊,不曾想這小二還有兩下子,竟然還上了房,顯然就要翻窗跳梁,欲圖不軌了。
哼!今天撞到我就算你了,管你黑店白店,若不惹我,我才沒空犯這英雄主義,如今是你要算計在先,就別怪本大聖要大開殺戒了!
「賤賊!哪裡走!」一聲大喝,謝小潮憑窗一蹬翻上房簷。果然見一抹黑影,立於屋頂正中。她伸手扯下腰帶信手一抖,白綾筆直如棍,人影如光,衝殺上去。
他冷笑一聲,果然是元兵探子,你們盜我大漢天下,如今我們驅趕蠻夷倒成了賊?
懶得在口頭上與之爭奪,眼前這探子身形雖小,卻舉止輕盈,身法靈活,還算有兩下子。他心裡對敵人暗讚,拳頭可半點兒也不鬆懈,一時間,掌風、衣風交雜一處。
徐達聽到房上動手,心下暗驚,此處正屬元將八思爾不花的疆界,真驚動起官府來,豈不糟糕!
「吳王不可戀戰!」一邊輕喝,一邊衝上來相幫。
咦——那夥計不是叫張三嗎?謝小潮一愣,那男子也正被徐達扯住後退一步。
月光皎皎,清如白銀,三人六日,瞬間彼此看得分明。
男子及徐達一愣,這、這分明是個女扮男裝俏生生的姑娘家啊。
謝小潮同時也看清了那男子的面目,眼前這男子劍眉深瞳,氣質狂邪,一雙犀利敏銳的鷹眼如兩道利劍正朝自己灼灼射來。
這、這不是……
定睛一瞧,謝小潮勃然大怒,一聲獅吼驚破夜空:「草龍——!」
沒錯,眼前的男人,正是十一年前膽敢害謝小潮自尊片片破碎的罪魁禍首,未來的草民天子——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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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事情怎麼解決?」姓李名四的掌櫃和姓張名三的小二抱臂環胸,打量著面前三名「夜半驚魂記」的主演。
「被踏壞的屋頂磚瓦共有三十八塊,破壞自然風光本地名勝的牆頭草數目難以統計。影響本店客人睡眠兼有偷窺他人隱私之嫌,損壞本店名譽——」
「喂喂!」謝小潮氣憤難耐地打斷小二的噦嗦,「那個破草也要算自然風光?」
「好了好了,都是我們不對。」徐達忙上前從懷中掏出賠償費塞給小二,回頭真給他們來個夜半鬥毆驚動起官府來豈不因小失大。
「都是你這個女人,半夜不睡,上什麼房!」草龍不耐地掃她一眼,害得他以為是仇家歹人。(按:各位看官,鑒於朱元璋這名字實在太土,請允許作者按謝小潮的習慣稱他為草龍。)
「喂喂,這怎麼能怪我!」謝小潮身高可以輸人,聲高不可輸入!食指纖纖指向小二,「明明是他們語言混沌,行為不檢,招惹嫌疑,殺豬就說殺豬嘛,幹嗎不說清楚,害得我以為住人黑店!」
「這位扮男裝的姑娘,您可忒不講理了。」小二扼腕,他們磨刀殺豬招誰惹誰了。
「姑娘——」掌櫃懶洋洋地揮揮算盤,「別的少說吧,人家都賠銀子了,您那份也拿來。給了錢,就都算我們的不是,不給錢,您說的天花亂墜也是您的不是。」
嘿,謝小潮聞言更氣,轉向草龍撒火。
「都是你不對!」哼!她就知道!遇到這廝沒半點兒好事。
「我怎樣?」他抬抬眉毛,這身手靈巧的傢伙竟然是個女娃。
「你上什麼房啊!害得我以為——」
「嗯?」掌櫃撥撥算盤。
她咬住唇,不好,再說一句黑店,那賠償費更得上漲了。
眼看這姑娘不好惹,披衣起來看熱鬧的客人也越來越多,徐達生怕出事,拱手上前,「嗨,這個嘛,人在江湖,總是小心為妙。誤會、全當誤會。」
「哼。」謝小潮心下一轉,吊眼瞧他,「人在江湖?」
「對!人在江湖,人在江湖……」徐達乾笑著解釋。
「對哦,既然你們人在江湖,那就學學江湖豪傑義氣為先吧。」謝小潮笑吟吟地衝他攤開白蔥玉掌,故意嗲聲嗲氣:「我那份賠償費幫幫忙吧——」
這就叫有樣學樣、現學現賣。
「小女子遇英雄,便宜不佔白不佔」——語出,嘿嘿,依然是——《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