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偷盜水晶球

  「……今晨國立美術館迎來國民期待已久的凡高名作《鳶尾花》,展出期間僅為兩周,藝術界的諸多名流紛紛前往觀膜,本台HKB再次提醒大家,展出期間僅為兩周。下面一條消息是摩薩瓦公國首相攜愛女來訪日本……」
  電視裡傳出女主播甜美的嗓音時,我正在廚房與差點焦煳的麵包片奮戰,而奈奈子一臉呆滯地咬著牙刷在我身旁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不耐煩地偏頭。
  「IZAM的晨間節目什麼時候消失了……」拉過毛巾擦去嘴邊的白沫,因失去了浴室而被迫要在廚房完成每日梳洗的奈奈子朝身後起居室內正在哇哇響個不停的電視投去不滿的一瞥。
  「感天謝地!」我忙不迭地對電視台的高層表達了由衷的謝意,「那個濃妝艷抹的男人究竟好在哪裡……」
  「你對視覺系搖滾欠缺審美的修養。而且你對IZAM沒有絲毫的瞭解,你沒有看過他寫的小說,他演的電影,甚至沒仔細聆聽過一首他所唱的歌,就這樣任意以一個外表來評判攻擊他的行為只能證明你人格的下品。記住,永遠都別去批判你不瞭解的文化。」
  「是嗎?」我諷刺地聳肩,「對於你的評判標準,我既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只是從今開始,終於可以不必一打開電視就先看到身高一米八卻穿著女裝的男人了。」
  因為奈奈子家沒有鐘錶,每天起床便隨手打開電視是我這個正常人為獲得正確時間概念而被迫養成的一種習慣。
  當然頻道的控制權永遠在奈奈子手裡。雖然很想說,她看什麼我都無所謂;但作為一個男人我也有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的行為。
  奈奈子所追捧的藝人名為IZAM,據說是視覺系搖滾樂團出身的美人。
  好吧,我承認在奈奈子的影響下,我對視覺系藝人化著濃妝的臉已經抱持了見怪不怪寬容的情懷。但唯獨這一位……擁有普通男人不可能不羨慕的一米八的身高,卻每一天、每一天都穿著各款新潮女裝,用那張雌雄莫辨的美麗的臉,輕言細語地主持著令我左耳進右耳出的節目。
  「歌手就該老老實實唱歌不是嗎?」
  「你的思想完全停留在上世紀!」
  「那也比冰河期倖存下來的你年輕。」
  「好吧。」奈奈子不懷好意地瞄著我,「恐龍總比類人猿更高貴!」
  我回她以一個清爽的微笑,「這就是你努力往猴子轉型的原因嗎?」
  「阿沼,作為一個男人伶牙俐齒絕對不是優點!」
  「但是當一個男人在日常生活中已喪失全部主動權以後,除了動動嘴皮子他還有其他發洩途徑嗎?」
  「哈哈!」奈奈子心情超爽地重拍我的肩膀,面露滿意的笑容,「不錯不錯,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感覺到你是我正確的選擇。」
  「為什麼我卻從來沒有過相同的感受呢?」望著腳步輕快、端著裝有烤麵包的盤子步向起居室的女王的背影,被疑問籠罩的我不禁喃喃自語。
  「……新聞已經結束了?」
  等我端著牛奶出來的時候,奈奈子正在欣賞彩妝的新品廣告。也不是說我對新聞就抱有多大熱情,畢竟不管日本在國際間的風評有多麼的差,電視台也不會據實播報。但讓奈奈子繼續欣賞彩妝廣告卻絕對會影響我小人物的錢包。
  「新聞只是經過選取的國際八卦週刊……」奈奈子順手接過我遞來的杯子,大概對此新品沒什麼興趣竟然配合地把鏡頭切換回晨間新聞。
  「偶爾也會聽到有用的實質內容。」我咬著麵包,完全是為了反擊地答道,「比如剛剛不是在說凡高?」
  「你對凡高的理解力能達到平均水平線左右嗎?」
  「大概像阿甘一樣,距離及格線也差不了太多。」
  「……哼。」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後,奈奈子托著臉頰,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做出令我險些噴出牛奶的決定。
  「既然閒著也是閒著,我們也去參觀名畫吧。」
  當時我就應該注意到,奈奈子會對畫展感興趣這件事本身,已經意味詭異地開端了。而她任何一次的異想天開,經驗證明也總會以我的災難作為收場……
  「世界上最昂貴的十幅名畫,《鳶尾花》,於1889年5月完成。鳶尾花是凡高非常喜歡畫的植物之一。1892年,唐基以300法郎的價格將這幅畫賣給了評論家奧克塔夫·米爾博。這幅畫像許多其他凡高的畫一樣,在他死後不斷地轉賣……」
  宛如長蛇緩慢蠕動的隊伍前,擁有傲人身姿的美女手持話筒深情講解。而百分之六十的男性參觀者都和我一樣,以低頭的姿勢欣賞美女短裙下的修長雙腿。
  「日本人喜歡扎堆的惡習什麼時候才會得以糾正?」
  以手當扇在胸前拍打,奈奈子嫌惡地揚起標誌性的弓眉。
  「大概要等你糾正浪費習慣以後吧。」其實我也沒想到竟有這麼多人一起跑到國立美術館。
  「說過多少次了,只要把物品用在正確的地方,就不叫浪費!」
  「說得好。那麼這樣修改前言吧,等你明白什麼叫正確以後,日本也會加入聯合國呢。」
  「如果自衛隊的小伙子們在場,你已因叛國罪被逮捕了。」
  「一般的情況下,在日本犯下叛國罪的政治犯,都已經是全世界人民真心喜愛的英雄了呢。這個情況也應用於相反的立場。」
  「就是說日本的英雄一般是全世界仇視的對象?」
  「你要學會用反論的觀點說心裡話,不然先被自衛隊逮捕的一定是你。」
  「那麼正好,我就征服自衛隊然後指揮他們接管這腐敗的國家吧。」
  「那還是保持現在的腐敗好了……」
  這時排在我們前面的中年大叔忽然轉頭插嘴:「你們是哪國的留學生?」看來他對我們如此肆意踐踏日本人自尊的言論感到一定程度的憤慨。
  「中國與朝鮮。」抱著雙臂的奈奈子神情自若地撒謊。
  「哦……」大叔馬上露出原諒我們的眼神,並且謙虛地把頭又低了三十五度。
  「遇到還存有良知的日本人民時,以被害國子民的身份活動會相當方便呢。」奈奈子小聲地對我說。
  「只在批判自己的國家時才有用吧……」我摸著鼻子,警戒地瞄了瞄左右。希望這裡沒有國防大臣派到民間的激進派分子。
  話說回來,日本人還不是一般的悠閒啊。
  即便是通用假日的週末……也不必一股腦地都擠到美術館裡來吧?頭戴漁網帽腳穿大象襪典型高中生裝扮的女孩子緊貼在衣著不菲的貴婦人身後,三件套西裝男的旁邊則站著穿深色和服的老爺爺……凡高的FANS還真是含概量廣泛到了令人想裝作不質疑都不成的地步啊。當然其中也包括堂而皇之地冒充朝鮮人民的奈奈子這種人。
  「說起鳶尾花這種植物……花語很奇怪呢,有『無望的愛』的意思。凡高為什麼喜歡這種不吉利的花?」奈奈子蹙著眉梢,又問這種我不可能回答得上來的問題。
  「是嗎?我記得是代表幸福與希望的意思……」凡高的口味我雖然不懂,但如果說起花語,我這個前文學社社長還是很有自信的。
  「你為什麼事事都要和我唱反調?」
  「但這回是事實!或許它同時具有兩種不同的意義吧。」
  「就算這樣也還是太奇怪了,無望的愛與希望難道不是完全相反嗎?」
  「絕望與希望正如很多事的轉換都只在一線之間。或許正因為鳶尾花有如此的意義,凡高才會喜歡吧。」
  「在凡高的問題上,與阿甘同級別的人就不要冒充內行了!」
  「是嗎?」感到火大的我,正想著該如何才能施以制命的反擊……
  毫無預兆,美術館的大廳隨著「啪」的一聲驀然陷入一片漆黑的世界。
  就像日本的電力系統突然遭受怪獸的襲擊,導致一切發電設施連掙扎的空隙也沒有便銷聲匿跡,為了保護展品而刻意安裝了不會損毀名畫的燈具,連陽光也被凡高大人摒棄隔離在厚重窗簾外的下場就是這個短暫的剎那,展廳內充塞各種各樣的尖叫以及一連串混亂的悲劇。
  「有恐怖分子——」
  不知道哪位幽默感強烈的仁兄率先喊出了令奈奈子為之一振的口號。接著人們就像被惡狼光顧的羊群一樣,開始四散奔逃。
  拿著手麥的講解員大聲呼喊讓大家鎮定,但人類這種生物天生具備越是有人指揮就越能令場面失控的超能力。
  站在原地的我被身邊的人流擠得好像海底的比目魚。能在美術館體會坐電車的經歷,大概也只有日本這個國家能辦到吧?
  與其站穩雙腳不如隨波逐流,這樣反而不容易受傷,我牽住奈奈子的手,任由人流把我們擠到樓梯口的位置。
  門被推開的瞬間,從下層打上來的自然光令我不由得瞇起雙眼。而陽光下的人類有辦法立刻換出一副與適才黑暗中判若兩人的面具。
  「奈奈子你沒……」語尾的話聲凝固在空氣中。
  與我牽手的中年胖叔叔正一臉感激地看著我,「謝謝、謝謝,不愧是中國來的留學生,真是太感謝你幫我引路了。」
  「……」
  此刻,我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五分鐘之後便得到了驗證。
  坐在原本一生也無法進入的美術館高級會客室,我疲憊地摀住臉,任由深深的歎息自指縫間洩露。主啊,我願從此成為您的信徒,因為我知道朝日奈奈子一定會是魔王的從屬。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苦笑著望向我的女友,深感佩服,「那麼短的停電時分裡,你竟能打破原本位於僅只跨入欄內的高級裝飾品……而且是十五個花瓶中最貴的一個……應該說是浪費女王總會挑選最貴商品的直覺嗎?」
  「這是災難事故。我只是覺得與其被人擠來擠去,不如到沒有人的展區內暫時避一避。」奈奈子在強辯後再次搬出我耳熟能詳的標語,「這全是你的錯!阿沼!為什麼你寧肯拉著大叔的手也沒有拉住我呢?」
  「因為我的夜視能力就像你的責任意識一樣……」我無奈地宣佈,「是負A級。」
  「最近臉部用了什麼保養品嗎?」
  當我惆悵地拿著鋼筆托著腮,凝望圓桌上刺眼的還債計劃表時,高見澤輕輕放下咖啡杯,說出莫名其妙的開場白。
  「是指護膚品嗎?」我小口地啜飲咖啡,不無驚訝地挑眉,「原來你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啊。不好意思,我可從來沒有用過那些玩意呢,恐怕無法給你適當的建議。」
  「……那你的臉皮是怎麼突然變厚的呢?」唇邊掛著充滿惡意的嘲諷,身著白衫衣黑馬甲的未成年員工,斜靠書架抱臂環肩用一副懶洋洋的眼神輕蔑地打量我。
  「你在學校一定是交不到朋友的類型!」我警告他,「一杯咖啡也要斤斤計較的男人無法成為真正的男人哦。」
  「如果真正的男人要像你一樣成天跟在女人身後卑躬屈膝,我不介意做第三類選擇。」
  「……」完全無法反駁的我,腦內出現了一個天秤,如果早知道左邊是朝日奈奈子,我也不介意做第三類選擇。
  說起來,我會淪落到要在西園的店裡聽高見澤的冷嘲熱諷,並且開始覺得有些人成為同性戀完全是有理由的,都要拜奈奈子招惹厄運的能力所賜。
  有關那個被打破的花瓶……我已不願回想太多。
  我唯一記得清的就是奈奈子的債務一定也會成為我的債務。而還債要從每一點滴的節儉作起。賴在西園店裡解決早餐無疑是種最為務實的手段。
  「我聽店長說了您的事……」善良的美美亞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聽說你在上週末去了香港並在九龍城遇到流氓,對紅花雙棍的老婆一見傾心,結果卻誤中人家設下的仙人套接著又……」
  「等、等一下!」我不過是吃了幾餐免費三明治,西園用不著如此詆毀我的聲譽吧,「事情不是這樣的!」
  「對。」搶在我之前伸出雙手按住美美亞,高見澤微笑著低下頭,「其實是朝日小姐偷走了美術館展出的凡高名畫遠走天涯,而不幸的他則被迫承擔起龐大的債務淪為乞丐……」
  「耶?」信以為真的美美亞流露出小鳥般的天真神情,「原來電視新聞上說的名畫被竊一事,是朝日小姐所為嗎?」
  「當然不是!」
  這個霹靂降世的吼聲,並非來自於我。奈奈子邁著大步走來,極不客氣地用眼角掃瞄高見澤,「誰說我遠走天涯了!不要把兩件毫無因果只是碰巧發生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災難,不負責任地任意串聯!」
  不好意思。這種話從奈奈子口中說出,連我都認定並不具備說服效果。
  事情的真相是,那場停電經事後調查出自人為手段。而停電之後的名畫被發現遭到了替換。由於當時館內人員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奈奈子打破的花瓶上,因而錯過了最佳的追捕時機。
  我與奈奈子也一併成為與名畫失蹤相關的兩名嫌犯。
  「真相總有大白天日的時候,我比較頭痛的是你欠美術館的賬單。」我沖奈奈子揮動捏在手中的紙頁。
  「日本警察除了監視本國國民以外,還具備其他用途嗎?阿沼你不要太信任他們的能力。」奈奈子一臉不爽地坐在對面,蹺起長腿,任性地吩咐,「美美亞,咖啡。」
  「名畫失蹤與否,我絲毫也不關心。」對,我關心的只有花瓶的賠償費!「你究竟打算怎麼還那筆巨額債務?」
  「關於這點,我有個建議。」抱著一堆新書的西園神出鬼沒地出現。
  「奈奈子……」他把書轉交給高見澤,狀似親熱地拍拍奈奈子的肩,「不如你把公寓轉賣給我。憑著我們的交情我不介意讓你在價格方面占一些便宜。」
  我懂了!這就是典型的趁火打劫!
  西園不爽我們住在隔壁時時干擾書店的正常運作,又無法讓詭異的空間恢復正常。痛定思痛後,乾脆得出買下奈奈子的樓層,把我們直接轟走的結論。
  不過這樣一來,說不定倒是兩全其美哦。
  「別開玩笑了!」奈奈子揮動染成珊瑚色的手指,像趕蚊子似的揮了揮,「妄想侵佔我的領土會背負命運的詛咒!」
  「你本人的存在,已經是命運對這個世界,至少是我所做出最惡毒的詛咒了。」我有氣無力地吐槽。
  這時掛在書店門前的風鈴送來標誌客人登門的悅耳音色。
  標準的服務業男子西園伸二立刻站直身體,衝來人的方向微笑著說出:「歡迎光臨——」
  而我下意識望去的目光與客人渙散的視線碰撞一處。
  「留學生?」
  「大叔?」
  這世界真是無巧不成書。若草書店今晨的第一位顧客,是美術館內曾與我攜手的中年胖叔叔。
  「……讓我來重新整理一下你所說的重點。」
  半個小時後,在來訪者語無輪次的唾沫轟炸中仍能聽到重點的西園,在我欽佩的眼光追隨下,一揮雙手,鎮定地宣佈——
  「你是摩薩瓦公國駐日大使,日前陪同來訪日本的首相之女秘密參觀她頗感興趣的凡高畫像。因碰巧遭遇了美術館名畫被盜事件,在現在無法確定身份的神秘盜賊所弄出的一分鐘停電內,與那位身份高貴的小姐走失,並且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出她的所在……因為擔心消息傳出會對失蹤的小姐造成不利的影響,也怕此次事件會升級為國際事件。因此你們並沒有報案。」
  「是的,您的說明一點錯都沒有。」
  在美美亞遞上香氣幽芬的咖啡後,情緒已稍為冷靜下的大叔,露出誠懇的神情。
  「問題是……」西園保持著高舉雙手的動作,神情僵硬地扭頭,「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雖然他一直戴著足以遮擋百分之八十五面部表情的墨鏡,不過我還是看得出來,他生氣了。
  「這是因為……」大叔,不!大使,結結巴巴地解釋,「首相年輕的時候曾經得到過您的幫助。他說您是個特別的人物,並相信你擁有替他找到女兒的能力……並且,小姐的身上戴著首相贈送的水晶,那塊水晶是……」
  「我想起來了……」
  書店的氣壓驟然變低,把金髮深埋於胸口的西園握緊手指,似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氣,壓抑低沉的聲線像凝固液體般徐徐響起:「那是大約在十年前,我在沙漠裡救了一個遇難的旅行者。但是被救的人非但不知感恩,並在平安獲救後趁我不注意,偷走了當時我最心愛的飾物……原來那個人就是——」
  他驀地一把揪起大使的西裝,惡狠狠地大吼:「摩薩瓦公國的首相!把我的水晶還給我!」
  「天……」我摀住腦袋發出微弱的聲吟,這真是絕對醜聞……
  「水晶在小姐那裡。」大使擠出令我同情的勉強笑容,「首相閣下說,您一定可以找到小姐對不對?」
  「我要找的是我的水晶!」
  西園怒氣沖沖地扔下不幸的公務員,開始撥打他橙色的座機電話。
  「店長好可憐……」美美亞含著眼淚雙手交握在胸前,「竟被救過的人偷走心愛的物品,並且在多年後還因為不願放棄奪回失物的心理慘遭利用,一步一步跳下他人設好的陷阱。」
  「讓你說成這樣……才更可憐吧……」我面色如土地望著眼前上演的悲喜劇。
  不知為何,我又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最近我的第六感像財政大臣自己家上市的股票,一路遞增。我隱隱覺得這次的事件存有某種關聯……
  1、美術館的凡高名畫被盜。
  2、某公國首相的愛女失蹤。
  3、奈奈子打破了昂貴的花瓶……
  究竟這三件事有什麼聯繫呢?
  我托著頭,陷入奇妙的冥想:似乎、似乎……除了都發生在我身邊之外也就
  沒有什麼更多的關聯了啊……
  而此時放下電話的西園,游弋的視線徘徊在美美亞與奈奈子之間。
  「您是否已經得出線索?」大使眼前一亮。
  我是不清楚西園究竟有多複雜的人際網,能夠打個查詢電話就查清連異國首
  相也無力獲取的情報。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件事和我無關。
  「奈奈子。」看也不看大使一眼,西園逕自拉過椅子,沖奈奈子露出討好的笑容。
  「她聽不見。」我擅自回答,快速地摀住奈奈子的雙耳。抱歉,休想把我們再扯入亂七八糟的事件。
  「奈奈子,我可以替你還債哦。」西園的話音穿越了我的手指,被奈奈子的耳朵一字不落地接收。不必懷疑,任何牽扯金錢的話語,都具備此類穿透性魔力。
  「有位名作家說過,世上再也沒有比免費更恐怖的東西。」我回敬道,「你突如其來的好意只能讓我們感到由衷的害怕而已。」
  「雖然我根本沒把那點債務放在心上,但我卻好奇你願意幫我還錢的目的。」完全不懂得什麼叫配合,雙眼閃閃發亮的奈奈子無視我的努力,緊盯著西園隱藏在墨鏡後的眼睛,一副貓看到小魚乾時特有的表情。
  「本店沒有任何東西免費奉送。」西園露出一個少見的溫和笑容,「一切施予的背後都藏有目的。奈奈子,你願意潛入某地幫忙尋找『公主』殿下的下落嗎?至於報酬……」戴著鏈子的手指無情地伸向大使,「他會樂意替我支付的!」
  我望向汗水涔涔的大使,懷疑地問:「真……的嗎?」
  「是、是的……」大使狠狠握拳,「不管多少錢,只要能找回小姐!」
  「那你又會得到什麼好處?」懷疑論者的女人盯著西園,不肯輕易上當。
  「我只想找回屬於我的東西。」挑了挑淡金色的眉,真實年齡越發像個謎團的西園交加手臂如是回答。
  「還有一個問題。」我提出事後被證明純屬是自掘墳墓的問題,「為什麼你非得讓奈奈子去呢?」就算他很忙,但還有高見澤在啊。怎麼想,也沒有必要交由外人處理吧。
  西園注視著我的臉,嘴角綻開奇妙的弧度。
  「『公主』目前的所在地,是一家私立女子高中……」
  原來如此。因為是女子高中,西園和高見澤自然無法出馬。而美美亞自己不走失已經很值得慶幸了,知道事情起末,又有一致利害關係且不會洩露秘密的人,自然只有奈奈子這個人選嘍。我豁然開朗。
  「OK!交易達成!」奈奈子滿意地架起雙臂,歪頭轉向我下達命令,「阿沼!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喂喂!等一等!那裡是女子高校好不好?
  「所以啊——」任性的女人挺起胸膛,「像我這樣成熟美艷的女大學生無論怎麼掩飾也無法裝作發育未完全的高中生啊。而阿沼你只要換上水手服就不會有人看得出你是男人啊。」
  在對我吐出不啻於暴力的毀滅性言論後,單手叉腰的奈奈子挑著細眉得意洋洋地睥睨著被打擊到目瞪口呆的我說出如下這番話——
  「這是對你侮辱了我的偶像IZAM大人的懲罰!既然你如此瞧不起穿著女裝的男人,就好好身體力行地感受一下水手服加身的魅力吧!」
  OH!MYGOD!
  住在隔壁的大姐姐輕飄飄的水手裙下究竟是一個怎樣神秘的世界——那是可愛的男生們(包括我)從小就在幻想的問題。
  但是以後再去欣賞擁有修長雙腿的美少女時,我一定會產生「她真的是女人嗎,會不會是被女朋友強迫男扮女裝的美少年」這種悲涼的懷疑。
  「阿沼你的腿好長哦——」
  「對啊對啊,皮膚也好好,可以去當模特呢!」
  「阿沼憂鬱的樣子好有氣質,與紅學姐簡直可謂我們學校的雙璧!」
  「對啊,今年的轉校生真是太有質量了!」
  「阿沼——我們可以叫你姐姐嗎?」
  被四個花朵般的少女簇擁曾是我的夢想之一,但不包括我本人也穿著和她們同款的水手服的時候。
  聖百合女子學園——位於東京近郊封閉式管理的山區。
  入校生除佔據人口總數百分之六十的千金小姐們以外,也有不少靠獎學金特別資助入學的優等生。總之不是受過良好家教溫柔純良的大小姐就是品學兼優認真勤奮的好女孩。放眼望去,繡著荷葉花邊的白色蓬蓬裙紅色緞帶的蝴蝶結奶油黃的小皮鞋(聖百合的美麗校服),交織成了賞心悅目的光景,念了一輩子公立高校的我,開始從心底同情只能穿廉價運動裝的北高女同學……
  據說戰前的學生會分男女校就讀。在沒有異性干擾的情況下唸書是教育學者頗為提倡的一種做法。
  但無論是思春期的男孩還是夢幻期的少女,被封閉在除了年紀至少相差十歲的老師之外就沒有其他異性存在的同性牢房裡,都是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一個光景。
  不知道西園究竟做了幾套假證件,反正我順利進入聖百合學園二年級A班,成為一個備受關注的轉學生。
  「目前只知道『公主』藏身於那裡,你的任務就是找到她,並且要回我的水晶!」這是西園的命令。
  「找到公主後請立刻通知我!首相閣下一定會給您大筆酬勞!」這是大使的囑托。
  曾經從救命恩人那裡偷過東西的首相是否會按約支付酬勞,委實是個未知數。而公主是否願意交還西園的水晶就更是一個X。
  想到此處,我不禁憂鬱地歎息。
  「阿沼姐姐——」
  純白小羊們隨即發出花癡的尖叫,流露一臉敬仰的神情。
  「今夜請到我的寢室來,我會給姐姐沏玫瑰茶喝的——」
  不要問為什麼我會成為小姐們的偶像……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女子高校竟有此類奇怪現象。
  先不提我的頭腦怎樣,一個大學生來做高二年級的課題自然不成問題。而我的運動神經呢,固然不算太發達,但比起低我兩三歲的女孩子們就是超A級。聰明敏捷模樣漂亮氣質冷漠的——女子轉校生!
  是的,這就是目前我人生中收穫過的最高評價!
  雖然氣質冷漠在我看來並非褒義詞,但環繞在我座位前後左右的四位近鄰,卻眨著星星眼異口同聲地告訴我說,這是身為「御姐」必不可少的條件之一!
  「一定要像阿沼這樣不但漂亮而且具備凜冽氣質的女孩子才可以稱為『御姐』!紅學姐雖然也很美麗,但她實在太溫柔燦爛了。根本就一點都不『萌』嘛。所以哦,我們會組織阿沼親衛隊!與紅的親衛隊一較長短!放心吧!阿沼殿下!」
  聽了以上這番話後,我徹底失去了以平常心繼續坐在這間教室內的自信。
  「小藍、小綠、小紫、小秀……謝謝你們如此擁護我。」我面色如土地起身宣告,「我去外面一個人走走。」
  「要小心哦!」四隻綁著同款公主頭的小羊羔甜甜地微笑,整齊劃一地掏出水藍色手帕在我身後揮舞,「有事請呼喚我們哦!為了美麗高貴的阿沼殿下,即使是亞馬遜叢林,親衛隊一二三四號隊員,也會立即到達的!」
  扶住瞬間龜裂的門框,擠出一個勉強笑容的我不知死活地回頭,「請問要怎樣立即到達?瞬間移動嗎?」
  「真愛會令我們擁有不可思議的魔法哦!」散發著如純白花朵惹人憐惜氣息的少女們可愛地回答,「只要與阿沼殿下心意相通,人世間就沒有什麼能阻擋我們如怒濤般的愛情!」
  謝謝。我不想要!
  幾乎是奪門而逃的我一直跑到體育館附近還隱隱聽得到「阿沼親衛隊」的女孩子們近似於詩歌般地熱情吟誦。
  比起有可能產生禁忌戀慕的男校,以「只是仰慕姐姐」為擋箭牌而任由百合大行其道的女子高校無疑更為可怕。
  早知如此就讓奈奈子來了。不管她長得多麼美艷成熟不像高中生,也不會受到真心擁護「姐姐」的「妹妹們」質疑。由真實的御姐統領這塊充滿小羅莉的領地,或許會發展成一個可與大日本相抗衡的獨立百合公國吧。
  一瞬間浮現在腦皮層的深度幻想令我寒毛倒立。
  而由體育館適時傳入耳鼓的運球聲,則幸運地拉回我的注意力。
  嬌小靈活的少女像動作敏捷的山貓,拍球運球上籃的動作一氣呵成。不過令我驚訝的既非她利落的身手也不是她那與眾不同的裝束。
  「葵?」
  「哎?」回應我脫口而出的喊聲,少女扭頭瞇眼,圓圓的眼睛驟然大睜,過了足足五秒,才頂著備受衝擊的僵硬神情向我走來。
  「雖然我很想說世上真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耶,但是你既然叫得出我的名字,想必就是我大腦裡所想的那個人嘍?」一副不願正視我的神色,葵斜視著身側那排間距相等的山茶樹。
  「太好了。」我慶幸,「原來日本還存有你這樣的健全女性。」在美美亞極力稱讚我的女裝造型並提議要給我綁緞帶之後,我對此都差點不抱希望了呢。順便一提,這位葵小姐,全名川江葵,擁有純度極高的巫女血統,似乎也是哪裡的名門之後。
  「你怎麼會在這裡?」真的是無巧不成書嗎?對於意外的登場人物,我頗感興趣。
  「那是我想問的問題……」葵憮然地望著我,隱藏在睫毛裡的惕透眼眸爍動著無聲的憐憫已替她闡述了所有言下之意。
  「一言難盡!」
  「是與你漂亮的女朋友有關嗎?」
  「哈哈,葵小姐的直覺真是敏銳。」
  「好了,不要穿著裙子還把腿分得這麼開,既然飾演女人的角色就把心也變成女人吧。」
  「這麼恐怖的話還是對著阪東玉三郎(著名的歌舞伎女形)說吧。」
  老實說,碰到葵小姐,讓我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動。與外表不同,葵小姐擁有不輸給奈奈子的強悍意志以及迥異於奈奈子的責任意識。特別是最後這點,格外令人感動。
  我們沿著按照弧形種植的低矮灌木,走向剛好可以避開陽光直射的角落中的長椅。這座私立學校的設施環境齊全得令窮苦的我不止一次落下感動的淚水,如果在這裡唸書的小姐們能具備相應健全的靈魂則會更加令人欣慰。
  「……葵是中途轉學嗎?」因我不願多談的水族館事件,我一直認為葵住在東京都內。
  「我從一開始便就讀於這所學校。」輕易看穿我的想法,葵抿起一個稚氣未脫的微笑,「上次因為祖父突然病倒,才特意回家探試的。」
  「這樣啊……」我的語尾拖了個奇妙的停頓,「雖然我是不想對大小姐們的學校說三道四啦。但是……總之……算了,葵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麼異常現象?」
  「異常現象?」大概誤會了我的語意,葵一臉愉悅地說道,「這所學校全是一些生活得過於優渥幸福的大小姐。煩惱的生靈啊、自殺的怨靈啊、不甘心的幽靈啊,還有那些徘徊的地縛靈啊……完全都沒有!」
  「我不是要問這個哎……」雖然這樣一來,她為何傾心這所學校的謎就自然解開了。
  「有沒有令葵會不自覺想去注意的人呢?」
  「會讓我刻意注意的……經事後證明都是幽靈……」葵的臉色開始轉青,我記得她說過只是看得到一點作用也沒有。也是啦,如果慢慢分不清自己身邊的都是活人還是死人確實也較為可怕。
  「難道是西園先生命你潛入嗎?這麼說,我最後的淨土也終於要被妖魔鬼怪征服嗎?」
  「不不不。」我忙不迭地寬慰受到嚴重打擊的少女,「我是來找一個失蹤的女孩子……」
  「難道你沒有從她的家人那裡取得影像資料或者照片嗎?」
  如果有就無須這麼辛苦了。首相的女兒,被我與西園擅自命名代號「公主」的這位小姐,因為來到日本的期間還非常短暫,並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而與他們本國取得聯繫討要照片,首相閣下擔心會引發懷疑與蚤動。
  「小姐是一位如花朵般高貴甜美的少女——」大使用極為怞象的詞語為我描述一番,但是俗語說得好,要藏樹葉就要藏在樹林裡。聖百合女子學園的幾百名學生幾乎都是花朵般高貴甜美的少女。我可不想穿著這種蓬蓬裙擺出名偵探的姿勢去逐個尋找耐心排除。
  「這裡有沒有讓葵感覺較為奇妙的學生呢。」我深信公主有與尋常少女不同的磁場,只能仰仗葵小姐的第六感照常發揮它的實力了。畢竟葵小姐自己也說過,擁有特殊的力量就該使用到正面的地方!
  「說起來最奇妙的不就是你嗎?」額角出現細小黑線的葵盡量把目光投向我身後開滿白花的灌木,不願與我這個穿著女裝的男人作視線交接。
  「果然醒目嗎?」我只好厚著臉皮回答,「大家都認定我是長腿的美人呢,聽說還要為我成立親衛隊哦。」
  「啊!」葵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訝然張口,「說起這個我到想起一個很特別的人,轉校生朝倉紅!」
  朝倉紅?我微笑著想,這個名字聽起來還真有點耳熟呢。
  無論是轉校時機,還是外貌氣質修養,傳說中的學園偶像朝倉紅都是最符合公主標準的人選。立如芍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綻放,微笑時飄逸的青絲似乎都能滲出蜜糖的味道。
  陽光透過交錯的綠陰灑下一地明媚的寶石。白色的歐式園庭桌椅整齊羅列在修剪整齊的深綠色草坪上,聖百合學園的大小姐們以優雅的坐姿三三兩兩地圍坐。而毫無疑問,被數朵花兒圍繞的中心,那位用微笑也可招惹蜜蜂的可人兒,就是葵所指引給我看的朝倉紅了。
  「原來如此。」我輕輕拍掌,「請問到哪裡可以報名參加她的親衛隊?」
  「你穿著裙子跑到女子高中就是為了這種事嗎?」
  「葵小姐,你真沒有幽默感。」
  「謝謝,聽你這麼說,反而是對我最大的肯定。」
  「……」
  「怎麼樣?她會不會是你在找的『如花朵般高貴甜美的少女』?」
  「如果僅按字面的意思理解,恐怕她是全日本最像花朵般甜美的少女吧。」不過真遺憾,我這人生性較為悲觀,一擊全壘打的好球固然存在,也不可能讓我碰到。
  「葵小姐又為什麼會在意朝倉紅呢?」既然葵是靈感少女,她的「在意」一定會有某種程度的理由。這是越來越偏離現實主義的鄙人的看法。
  「唔……」葵眨了眨眼,有點遲疑,「你不覺得,她看起來怪怪的嗎?」
  「可能我與史前恐龍共存太久,已經喪失了對於一般人類的審美能力。」我歉然地搖頭。
  「呀——」
  這時,耳熟能詳的尖叫像颱風登陸前的警報一樣刺耳地拉響。
  四個穿著打扮連同表情都別無二致的少女揮舞著同樣的小手帕在最鄰近朝倉紅的桌子旁向我實施了超音波攻擊。
  「沼殿下!」
  「大姐!」
  「沼御前!」
  「阿沼!」
  不必懷疑,以上四個稱號都是在叫我。
  「果然您也是需要吃飯的呀!」我的親衛隊隊員一號,熱情燦爛地拉開椅子。
  「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來呢?」雙手交握,頭歪成四十五度角擺出純純祈禱式的正是我的親衛隊隊員二號。
  「好養眼好養眼哦!沼和紅碰巧都讓我們看到了呢。」如此說著,並露出幸福微笑的似乎是之前還批判朝倉不夠萌的親衛隊員三號。
  「對不起,我失陪了。」
  而受不了這些花癡的葵小姐,麻利地甩下我落荒而逃的舉動使我錯過了四號親衛隊員賣力的演出。
  我好像進入一個從小就夢想著的童話世界。
  蝴蝶和蜜蜂在周邊飛舞,穿著白色長袍的天使與妖精將我圍繞,陽光小草遠處的鐘聲……還有美少女們交頭接耳脆如銀鈴的笑聲。
  「這個時期轉學一定很辛苦吧?」畫面中最美的精靈王向我展開透明的翅膀,醇美的微笑似乎帶著甜美的花香。啊,女孩子和女孩子的世界,只有女孩子的世界,全部都是女孩子的世界。我像個瘋子似的在心裡羅列了一串狗屁不通的排比,在險些喪失心志的瞬間,吹來一陣幸運的風,雙腿間涼颼颼的感覺讓我重新回歸了現實。
  沉溺在只有美少女後宮的世界固然美好,但我不樂意穿著裙子做主角,「你好。」我面露彬彬有禮的優等生微笑,「你是朝倉紅學姐吧?」
  朝倉紅向我展露一個濃郁的無法形容的笑。不要說公主,她背後散發出的輪輪光暈即使說她是天照大神的轉世也不為過。
  「我也剛來學園不久哦,叫我紅就可以了。」
  十指交叉,我見猶憐的美人垂下濃密的睫毛靜靜地微笑。
  纖長潔白的食指上,純粹得毫無雜質的白水晶像玻璃般地發出吸引我視線的光澤。
  「好漂亮的水晶……」我發出虛偽的讚歎,「可以拿下來讓我看看嗎?」
  「不行啦,這是紅學姐不能離身的傳家之寶。」親衛隊員之一握著小拳頭以遺憾的口吻代紅婉拒。
  「既然是那麼貴重的傳家之寶……為什麼還要帶在身上?」想成為搶匪的活動目標嗎?
  「這有一個浪漫的理由哦。」
  紅把眼睛瞇成細線,伸指輕輕一搖,「傳說,鑲在戒指上的這塊水晶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哦。以前,家父在沙漠中遇難的時候,遇到了一位精靈……」
  好耳熟的開場白啊。
  「精靈有著黃金般貴重的金色長髮……」
  我記得西園的頭髮是染的吧。
  「漆黑如子夜的眼眸……」
  是啊,原來他從那時起就習慣戴著墨鏡了。
  「美麗的精靈給了父親在沙漠中最寶貴的水,救了父親的性命。父親知道,金錢權利珠寶對於善良的精靈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
  嗯,原來這就是為什麼在故事裡恩人都要被設定為仙人的身份。
  「但是被救的人怎麼可以不知感恩呢?於是,趁著精靈暫時休憩的時候,父親拔下了精靈戴在手指上的水晶指環……」
  「這難道不叫做偷竊嗎?」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插話了。
  「不是哦。」美少女甜絲絲地合掌微笑,「父親把他自己的戒指戴在了精靈的手指上。這是交換,像羽衣傳說中的那樣。」羽衣傳說?
  傳說有一位仙女來人間玩耍,洗澡時被路過的樵夫拿走了她的羽衣,仙女沒有辦法回到天上,就嫁給了樵夫當妻子。老實說,這不是明顯的婚姻欺詐嗎?為什麼女孩子竟然覺得這是浪漫的邂逅呢?
  「這麼說,紅的父親是愛上了那位精靈嘛!」女孩子們歡呼著得出了結論。
  「對啊,拿下它的指環是希望可以留下一點紀念,而把自己的指環戴上去,是希望以後可以再碰面。無論兩個人相隔得多麼遙遠,總有一天,兩個戒指會把他們重新連接在一起。」
  伴隨著紅美妙的音色,女孩子們再度尖叫一片。
  我嘴角怞搐地想,如果她們知道所謂「精靈」的身份其實是男人,還會如此興奮嗎……恐怕會更加興奮吧。這就是女孩子們常說的「障礙越多的戀情就會燃燒得越熱烈」吧?
  「這麼說紅是希望可以得到精靈的指引嘍?」紅是公主可以確定了,接下來就是把戒指騙到手了。
  「家父說的內容也許只是個浪漫的夢吧。」紅露出可愛而嫻靜的笑容,「但是我相信它擁有與戀愛有關的魔法哦,它一定可以幫我找到我命中注定的人。」
  「怎麼找?」我的目光隨著她手指的舞動而游移。
  輕飄飄地站起身,紅投給我一個曖昧不明的眼神,「也許,已經遇到了也不一定哦。」
  風一般的話語拂過我的耳朵,臉紅心跳手足無措疑被美少女告白的我僵坐很久很久,才猛然想起我還穿著裙子的這一事實。
  戀愛對我來說,是一種幾乎從未存在過的遙遠情愫。
  大學之前就是唸書,而上了大學以後,我還來不及展開我薔薇色的人生,就先遇到了由太陽黑子填充的人形——朝日奈奈子。
  關於我們是怎麼成為一對的我不願回想,反正被溫柔美少女告白的經歷,在我人生中可謂絕無僅有。更何況打開鞋櫃,先看到貼有桃心的信封這種事了。
  因此,即使約定的時間是凌晨4:50。
  即使約好見面的場所是西校舍頂層的天台。
  即使這封情書應該是寫給那個穿著長裙綁著緞帶男扮女裝的傢伙……
  我也絕對不可能錯過!
  青春沒有第二次!被美少女還是公主邀約!即便要讓我遭遇與浦島太郎相同的下場,我也還是照去不誤!只要不打開龍女贈送的神秘禮盒,就會一切OK!
  紫色的蝴蝶結在夜色中飄蕩,穿著深紫色禮服的美少女像舞蹈演員那樣站立在天台的欄杆上,修長的手臂指向天空第一顆星的位置,白水晶像承接了星光的指引般發出瞬間璀璨的光芒。
  蹬上通往天台最後一階階梯的我的身影,被籠罩在白紫交加的神秘光線下。這時,朝倉紅伸臂保持平衡,像體躁隊員那樣來了一個輕盈地轉身。
  亮起一層薄藍的夜空下,美少女用柔得彷彿可以滴水的眼眸凝望著已經被她的高危險動作震驚到啞口無言的我。
  「果然。」她說,「你就是水晶挑選的我宿命的戀人!」
  「呃?」
  「這枚水晶是真的有戀愛魔法哦。與天空第一顆星星的光芒相呼應並被照射的那個人,就是持有者一生一世的戀人!」「哎?」我的大腦像瞬間被傾倒了五立方的工業垃圾。因為面前的這個人是某獨立公國首相的女兒吶!宛如公主般的存在!她命中注定的情人,也就是未來的國王嘍?想不到我可悲的人生中還埋伏著一個定時炸彈般的驚喜。電光火石的剎那,我的大腦像古老的拉洋片出現一幕幕交錯畫面,過往的悲喜一一劃過眼底,最後定格在英俊的青年頭戴寶石王冠手握綠松石禪杖身披紅色錦袍接受萬民敬仰的場面,然後屏幕打出經過藝術處理的花樣紋體E·N·D!
  但是等一下!
  片尾曲為什麼會是美國卡通片——《丹佛!最後的恐龍》?
  幻境中奈奈子的咆哮令我汗流浹背地回歸現實。在理智恢復運作的瞬間,我意識到一個較為可怕的問題。
  「紅學姐……」我驚疑不定地伸出顫抖的食指,「身為女孩子的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為什麼會是穿著裙子的我呢?」即便那枚擁有魔力的水晶知道我真實的性別,但是紅為什麼絲毫也不覺得命運的另一半是女生很奇怪呢?
  「你沒有看過經典百合之作《聖母在上》嗎?」紅拉住我的雙手,柔柔地問,「那麼新銳動畫《女生愛女生》,《驚暴草莓》呢?」
  主啊!原來公主殿下有如此見不得人的愛好啊。國王的畫面瞬間中了聖鬥士星矢的鑽石星辰拳,粉碎成劃過天空的流星雨。我在心中嚎哭了不到兩秒鐘,紅卻突然展露狡黠的微笑,眨著眼睛一搖食指道:「我是開玩笑的。」
  「撲通——」
  我的膝蓋無力地親吻了大地的面頰。久久不能起身的我由心慨歎為什麼天下的女性全都如此狡猾。
  「其實,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哦。」
  坐在我身旁,像個純純少女一樣端起臉頰的紅仰望著轉亮的天空,「你一定是大使先生找來追捕我的人吧。」
  「大使很關心你……你父親也很關心你……」我無力地低聲,「公主殿下,不要繼續遊戲了,快點回去吧……」
  紅深色的眼眸在我叫出公主的一瞬間露出剎那奇異的微訝,在我猜解不及的時候,已旋即飄漾起甜蜜濃郁的招牌微笑。
  「我一直都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美少女單手按在心口,另一手揚起漂亮的弧度,「像平常的女孩子一樣去上學,擁有很多能夠一起吃飯聊天的好朋友!可是由於身份的限制,在我的國家只能接受家庭教師的單獨輔導,身邊根本就沒有年紀相近的女孩子可以一起談論著只屬於女孩子的話題!嗚——」她驟然摀住臉頰,激動道,「一個星期也好!我多麼渴望像平常的女孩子一樣,和大家快快樂樂地上學、談話、一起上廁所啊!」
  身為平民又是男人的我雖然很想裝出理解的表情,但是抱歉,我確實無法理解成群結隊上廁所的好處。因此只能用近乎呆滯的表情欣賞美少女試圖動之以情的演出。
  「我也明白我的身份注定了我的責任。所以密探大人——」紅放下擋住臉的十指,用毫不濕潤的明亮大眼向我拋來一個楚楚動人的秋波,「只要你滿足我接下來的要求,我就乖乖和你返回大使館哦!」
  諸位看過《羅馬假日》嗎?
  由奧黛麗赫本飾演的清純公主利用訪問羅馬的機會在中途逃之夭夭,結識了一位起初只是為了創造獨家新聞而來接近她的記者。二人在一天的遊玩中誕生了真摯美好的感情。最後公主回歸公主的身份,而小記者犧牲了他的愛情還有關係他前途的膠卷。
  這部電影充分教育了我們普天下的男性,試圖與「公主」或者任何一位高攀不到的美女交往,最後等待大家的只有兩個字——犧牲。
  因此我不會愛上公主。
  特別是當我穿回男裝手捧無數手提袋跟在趾高氣揚的美少女身後時,我徹底醒悟了自己的角色將自始至終只是一名男僕。
  「只要阿沼陪我玩一天,不管我提出任何要求都替我實現,我就回去——請這樣轉告大使!」
  因為以上,所以以下。
  「公主,下一站是哪裡?需要我也去買一個蛋皮甜筒嗎?」
  雖然大使在電話中承諾了一切費用由他買單。不過對於一個曾偷竊過他人財物的首相的手下,我總有幾分不放心。消費還是控制在越低越好。還有一件事,就是西園囑托我的水晶要怎麼弄到手呢……
  注視著玻璃櫥窗的美少女,驀然回眸向我嫣然一笑,「阿沼,你提醒得對!我想去羅馬吃奧黛麗赫本在電影中吃過的那種甜筒哦。」
  「你想吃奧黛麗赫本在電影中吃過的那種甜筒?」我逃避重點地問。
  「是去羅馬吃哦——」紅拖著長長的音調以無比絢爛的笑容深情地凝望我,「這是我最後的一個要求。」
  「怎麼去?」我不抱希望地問。飛機票誰來買單?
  「只要你給大使打個電話,不就一切都可以解決了嗎?」紅避開我絕望的視線,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做得很好,說不定我會把這個代表愛情的戒指留給你作紀念呢。」
  「OK!」我立刻轉身掏出手機撥打大使的號碼。反正只要公主最終同意回家,大使就會付費給我,而能把水晶拿回來,西園也會付鈔票給我。或許償還奈奈子的欠債之後還能小有盈餘!真是一舉雙得!
  私人飛機私人保鏢私人別墅……
  而坐在頭等艙的我的身畔,是擁有廣大私人領土正披著黛藍色斗篷的某公國公主。
  還好我是個現實主義者,不會幻想自己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與美少女發生澎湃的戀情,被同一顆石頭絆倒兩次不符合我刻薄的性格。
  「阿沼……」紅溫柔地呼喚我的名字。
  「幹嗎?」我看過去卻又馬上轉回頭。
  主啊!我沒有看到!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我沒有看到溫柔的美少女解開衣扣……露出比我更加平坦的胸部……也沒有看到或許可能是美青年的公主脫下華貴長裙並背起一個小傘包,至於「她」抱在懷裡用白布包裹的長方形物體,我更是絕對沒有看到!
  「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誰……」我抱住頭絕望地聲吟。
  「其實我就是偷走美術館名畫的盜賊。」但是他非得這麼殘忍地告訴我事實,還頂著那副因沒有改變反而更加恐怖的美麗笑容,「阿沼,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無法如此順利地把畫帶出國境。這一切,都是你把我誤以為公主的功勞。謝謝、謝謝,為了報答你,我告訴你公主真實的下落吧。她確實藏身於聖百合女子學院,我說的想過普通生活以及戒指的故事都是她對我說過的話。其實她也是我的委託人。哈哈,不過她的委託只是在我的保護下過一周平凡女學生的生活,現在時間到了,我也可以完成任務功成身退嘍……」
  「等一下……」
  我拉住一邊戴上雪白手套一邊拉住滔滔不絕的盜賊的披風。
  「她究竟是……」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真無情呀。」美麗的盜賊衝我微笑,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我的臉頰,在我的左臉印下令我終身難忘足以造成心靈衝擊的——「啵」的一記。
  「命中注定的戀人,這是臨別的禮物。」
  在我被巨大的衝擊造成意識散飛的時間段內,有人為我的手指套上了什麼圓形物體,並告知了我公主的奇妙身份……旋即像美麗惡毒的蝴蝶那樣,帶著凡高的名畫,消失在正飛往公主假日的聖地——羅馬的飛機上。
  而我可以宣佈答案了,諸位,原來真正的公主……
  是我的親衛隊隊長。
  那位似乎叫做小紫的姑娘。
  窗外的雲朵如此潔白,還有什麼比孤身飛往沒有公主的羅馬更可悲的事嗎?
  答案不幸是——有的。
  那就是套在我左手無名指上,被剜去了水晶的戒指。

《不可思議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