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四:沙利葉VS拉結爾
至高無上的天使在明晚十三點開啟亡靈之門。擁有黃金眼的客人帶你去見魔王的配偶。你可以拒絕或者不出現,但要小心亞滋拉爾展開死亡之翼。
「這是什麼意思?」
利恩和華萊士回到旅館,才要推門就看到上面貼著一張這樣的字條。去問侍者,對方卻說沒有見到有人來過二樓。
利恩握著紙條在地毯上來回踱步,考慮要不要通知埃斯蒙德。
「是『天使』的聖音吧。」華萊士半開玩笑地說著。
「聖音?」
「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這是拉結爾寄給沙利葉的邀請信。」
「呃?」利恩翻來覆去地看著字條,他怎麼看不出來。
「當然,也含有恐嚇的意味。」華萊士往窗外瞟了幾眼,說不定從現在開始……就已經被對方在監視著了。
「他們想要見你了?不錯,你可以摸清他們的總部位置,看看那些傢伙是什麼人。」
「順便幫你找《天使拉結爾之書》對吧。」
「……總之能把這個罪惡組織揭穿就好了……」
「我只是去確認他有沒有天使之書,其他的你不要對我抱有期望。」華萊士放下窗簾,擋住澄明的星光。
不想這麼快又因為意見不同而爭執,利恩刻意把話題轉了開來,「這張卡片上有說清時間地點嗎,你要怎麼和他們聯繫?」
「十三是惡魔的數字。其實就是指明天夜裡一點。」華萊士蹙起淡金色的眉,對這次見面他事實上已經不報任何期待了,利用宗教來裝腔作勢的神秘組織,怎麼可能掌握聖天使之書呢。但是為了利恩,他不得不去確認一下。
「至高無上的天使就是指拉結爾嘍?」利恩恍然大悟。
「沒錯。黃金眼的客人就是上次來試探我的那個大叔,就是說地點是在我上次給他算命的街道上。我想大概會有個名字發音為『Barbelo』的女人等在那裡接我。」
「Barbelo?」
「惡魔的配偶。」華萊士嗤笑地說著,絲毫不想隱飾他內心的嫌惡。
「那最後一句就是威脅?」
「對,」看穿利恩眼神中的疑惑,華萊士放在膝蓋上的十指輕輕對壓,微笑著解釋起來:「亞滋拉爾是傳說中死亡天使的名字。按照首領的習慣推演,大概他們組織中的幹部都是用天使來命名吧。傳說亞滋拉爾把世上所有人的名字都寫在神座後生命之樹的葉子上,每當葉子掉落,亞滋拉爾便撿起來念出那上面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會在四十天後死亡。也就是說,如果我不按照他們的話去做,會再給一個多月的時間考慮,還是不應允的話就會招惹死亡的下場。很有拉結爾味道的恐怖信啊。說不定他們就是用這種手段威脅執掌本城權利的要人。」
「真是不錯,至少馬上就清楚了他們的恐嚇手段,」利恩難得讚賞華萊士,「你蠻聰明的嘛。如果是我的話,大概連這封信的意思也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你所有的智慧都用在打牌方面了,抽空也看看書好嗎?」華萊士不想對他說教。但是一個三流神秘組織粗製濫造的恐嚇信要是也看不懂,不就說明利恩比那些罪犯的程度要更低嗎。虧他還一臉老實地承認這點。
「就算是實話,也不想被你來教導。」
「太好了,懂得羞恥就說明利恩你還是有救的。」
「這麼說,不懂得羞恥的你就是沒救的嘍?」
「利恩……你成心和我吵架哦。」上挑的眼神加入一點危險的警告。
「不敢……至少在明晚結束之前。」利恩很識時務,立刻攤手搖頭。
「你的誠實有時讓我想掐死你!」
「是嗎?可是我每次想掐死你都是因為你的不誠實,看來我們的意見確實完全相反。」
華萊士不理他,開始收拾為數不多的行李,斬釘截鐵道:「總之明天就可以見到拉結爾了,一旦確定他沒有天使之書,我們立刻離開愛爾蘭,這是你答應過我的哦。」
「我什麼也沒有答應過。」
假裝聽不見好了……華萊士滿頭黑線地繼續收拾東西。
「那個手上有疤的男人也得確定一下,」利恩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嗯,你想辦法試探一下,看看那天來襲擊哈利的殺手是不是就是他。」
「就算是也不過是個小角色,你總和那個人過意不去幹什麼?」華萊士忽然很大聲地回頭吼他。
利恩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砰」地蓋上懷表的蓋子,愕然地看著他,「搞什麼,我只是想弄清楚而已。而且如果他真是殺手的話,那天見到的小孩子和他在一起不是很危險嗎?」
「每個人的幸福不是別人可以評判的!我可以為你去見拉結爾,你不要把懷疑卡洛爾的事告訴埃斯蒙德!」
「咦?卡洛爾?」利恩不覺淡淡地揚了揚眉,「是他的名字嗎?這麼說你已經調查過了?對了,你今天也和那個小姑娘在一起。你已經碰到過她的手了吧。怎麼樣,有發現什麼嗎?」
用力蓋上箱子,華萊士冷著臉回頭,「我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的。」
「又來了……」落寞地笑了一下,利恩轉身走進洗盥室,「你不想說的事從來不肯告訴我的……那種事你不必說我也明白……」
嘩嘩的水聲響起,還是可以依稀聽到利恩的後半句話。華萊士用力握緊蒼白的手指,卻清楚地知道他什麼也抓不住……
利恩的懷表在床上嗒嗒地走著……
那是華萊士永遠不會感受到的時間……
長長的夜、長長的街。華萊士獨自穿行,正如在過往很多年裡,一個人撥開飄散著濃霧的夜,等待他不想看到的黎明。
「你似乎有個同伴,沒有一起帶來嗎?」
黑色的八輪馬車,橫在街角,一副擋路的姿態。棕色長髮盤成光亮髮髻明顯帶有埃及血統的異族美女,一副貴婦人的裝扮,撩開車簾,向這位深夜唯一的過客冰冷地招呼。
「Barbelo?」華萊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試探地叫了聲她的名字。
「芭碧蘿。」眼尾畫著濃重黑影,艷麗冷漠的美女審視著面前的金髮青年,「沙利葉?」
「是啊。你要帶我去見魔王嗎?」他笑了一下,伸手在車轅一按,輕盈地躍了上來。
豐滿的嘴唇不快地糾正:「請稱呼他為——拉結爾大人。」
「怎樣都可以,拉結爾大人在等我們吧。女士,快點好嗎?」華萊士打著哈欠縮進車箱,他打算盡可能快結束這件事。
鋒利的眼角掃向他,芭碧蘿不著痕跡地皺起長眉。他確實非常的美,不過她看不出這個人有什麼充滿神秘的異能。
「芭碧蘿,你在考驗我嗎?」蜷起手指放在唇邊,華萊士發出令人不愉快的笑聲。
「我沒有接到過那樣的命令。」闔上長長的睫毛,芭碧蘿高傲地轉過頭,「放心好了,馬車是直接通向拉結爾大人那裡的。雖然我並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看重你。」
「你不相信對吧?」華萊士勾起唇角,略微傾身,馬車內部地方很小,他這樣一傾身,等於是在湊近她。
「相信什麼。」發覺自己的手被按住了,不知道這個人是有心還是無意,芭碧蘿很氣惱,但仍然是冰冷冷地對上他的眼睛質問。
「相信……我的眼睛可以看穿你的心呀。」薄唇微揚,他挑釁地說著。
「拉結爾大人說『沙利葉』有邪眼的能力。」平靜地說著,她凜然地回視他的目光。面前俊美的年輕人有雙冰藍色的美麗鳳眼……這樣的眼睛,真的可以看穿她的心事嗎……
「呵呵,那是天使沙利葉的能力。我只是個同名的普通占卜師而已。」放開她的手,他搬直身體,舒服地靠了回去,狡黠的一轉眼珠,「你口口聲聲叫著的拉結爾大人,會不會也只是個與天使同名的騙子呢。」
「住嘴!」
芭碧蘿霍地轉過頭,拔下銀製髮簪,波浪大卷的棕栗色頭髮灑下肩膀的時候,手中的簪子已經抵上了華萊士修長的脖頸。
「不許侮辱拉結爾大人。」美麗的眼因為殺氣而令人毛骨悚然,氣質冰冷的東方美女傲然地斜睨著被迫揚起下巴的優雅男子。
「OK!別這樣,開玩笑的。」攤開雙手,華萊士微笑著向後縮了縮。
芭碧蘿「哼」地一聲收回隱蔽性極強的利器,三兩下將頭髮盤好,重新固定。
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七拐八彎的穿行,華萊士撩開窗簾,注視著灑滿月光的路徑。
「最好放下吧。」裹了裹肩膀的禮服,陣陣夜風令芭碧蘿有些不快。
「不行,」他輕蹙著眉,「路太遠。我很容易記不清回去的路。」
「放心好了,自然會派人送你回去的。」
「估計不太可能。」
「這是什麼意思。」
微笑著回眸,金髮的占卜師意有所指地掀唇一笑,「這是談判破裂的——預言。」
「呵,他竟然說了這種話,沙利葉真是個有趣的人。」
低頭笑著的男人,斜倚在鋪著東方織錦的躺椅上。看著芭碧蘿難看的臉色,對尚未謀面的沙利葉興趣更大了。
「有趣?我覺得他桀驁不馴。拉結爾大人,還是不要見他了吧。我想他一定會衝撞您。」
「你以為他都到了這裡,還可以不見面就回去?」男人微笑著伸手拍了拍芭碧蘿的臉,「好了,叫他進……嗯?」狹長的眼角掃到芭碧蘿的髮簪,輕輕地抽了下來,幽暗的眼眸隨著簪子的轉動變幻著莫測的流光,「你在路上動過手?」
「只是嚇了嚇他而已。那是個膽小鬼。」芭碧蘿不屑地撇撇嘴。
「這上面有血的味道。」抵唇微笑著,拉結爾饒有意味地抬起眼皮,「受傷了嗎?」
「不,我沒有。」芭碧蘿覺得有些怪,她應該沒有弄傷那個傢伙啊。
「不,我是在問他。」拉結爾握住髮簪指了指芭碧蘿的身後,「芭碧蘿,去幫我們倒兩杯酒。」
大敞的落地窗邊,不知何時,華萊士已經進來了。透明的白色紗簾飄蕩著拂過他的身體卻遮擋不住他的身形。而他也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犀利的眼睛正瞧著那位被稱為拉結爾的首領。
而對方也正在用放肆的目光一尺一寸地丈量著這位本該等候在客廳,卻能夠無聲無息走進臥室的青年。
長短不齊的金髮在美麗的臉孔周邊略嫌凌亂地舞著,蒼白的面色、冰藍的眼睛……他也沒有忽略過那細長脖頸上淡紅色的灼痕……
「真有趣,沙利葉,你怕銀製品嗎?」
「談不上怕,但是會疼。」華萊士陳述事實。
聽到他的回答後,揚起一雙鋒利黑眉的男子沒有露出諷刺誇張的樣子,僅僅是抿起漂亮的唇角,「你果然很有趣。」
「待會兒你會覺得更有趣。」手腕一轉翻出一張牌,華萊士把牌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微笑著彈指擲了過去,「這是沙利葉幫你算的卦相哦。」
「月亮?」
笑著拾起牌的男人有張漂亮的臉孔,長長的黑頭髮在背後結成一束的樣子令華萊士聯想起利恩,可是他卻沒有利恩的包容力,淺淺的水藍色眼睛帶著莫測的狡黠,透露出一種與年紀不符的沉穩。那種從容不迫的姿態更是招惹華萊士產生反彈般的不快。
此刻,望著華萊士甩給他的這張標誌不吉利的牌面。他依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舉著那張牌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挑釁般地放在唇邊蹭著,眼尾輕揚地輕佻道:「不錯哦,月之天使沙利葉。你的好意我收下了……」微笑著將月亮牌放入懷中,他似笑非笑地揚一揚眉角,「歡迎加入拉結爾。」
「你這個男人可真夠傲慢的。」冷笑了一下,華萊士走了過去,「我何時有說過我要加入。不要搞錯了,給你那張牌只是回敬一下你的留言而已。無視你,我會死在四十天之後?」端麗的唇角劃下一抹諷刺,華萊士慢慢地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神色自若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拉結爾,「告訴你,不管那是多少天,或長或短,你的結局卻沒有選擇。唯有——死。」
「說得不錯。」男人竟然頷首,「是人的結局唯有死。」
大概是沒有料到會是這種反應,華萊士反而怔了一下。
「不過至少在生的時候,我可以選擇我生存的方式。」接過芭碧蘿遞來的酒具,他輕輕抿了一口鮮紅的酒水,眼睛透過玻璃杯,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華萊士。
「你生存的方式?」
「肆無忌憚地胡鬧一氣,把世界變成我希望的樣子,我成為唯一的神明而存在。你覺得如何?」漂亮的黑眉毛彎彎地抖動了一下,他遞給華萊士一杯同樣的酒,笑笑地說道:「不是個好玩的遊戲嗎?」
「我還以為你會對我說你就是聖天使拉結爾……」
「我有權叫我喜歡的名字,就像你願意叫沙利葉一樣。真正的天使未必有我高貴不是嗎?但是人們願意相信他們,人們——臣服於對神的畏懼之中。」揚揚眉,他發出尖銳而短促的笑聲,「既然他們一定要被統治才開心,我來當這個神又有什麼不好呢。你知道,人們總是樂於服從於什麼……金錢、慾望、權勢以及恐怖。」
「你說的話乍聽很有道理……」華萊士冷淡地對應著,慢慢擰起眉,「但卻很討厭。」
「我明白了,你是理想主義對吧。你相信人類本質美好的部分,但是你得承認,那些美好是多麼的虛無與脆弱。」傲慢地彈著指尖,男人笑笑地看著他,「加入拉結爾,我會讓你看到另一個世界。」
「你是個具有言語蠱惑力的男人、詭辯家。」華萊士冰藍的眼睛看不出情緒,毫無波動地注視著他:「正如我猜想的那樣。可是你無法誘惑我,因為我的面前只有黑暗。就算我想看到其他的世界,也不可能是透過你那腐爛的雙眼。你說得沒錯,人們總在服從中度日,但他們會挑選他們甘願服從並相信的東西。那是每個人的意志。所以就算他們樂意盲從地服從於你,我也毫無興趣去參與揭發騙局。我不是正義使者,也並非理想主義,但我的朋友是,他相信人類本質美好的部分。相信得義無反顧,執著到可笑的地步,但是我卻覺得那樣的他比較好……」
他常常想著,利恩眼中的世界究竟與他眼中的有何不同。為何利恩如此執著於人類的一切。偶爾,他會產生哪怕一次也好的想法,他想要看一看利恩眼中那個清澈美麗的世界……
「沙利葉,你來到這裡難道只是為了當面告訴我說『你拒絕』嗎?」戲謔地眨了眨單眼,男人很俏皮地靠近一點。
「我對你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但是我卻非得要做這種討厭的事。」
華萊士嫌惡地伸出手,「我是來給你看手相的。拉結爾大人,你不想知道你的未來會如何嗎?」
利恩總以為,華萊士去看一個人的過去未來很輕易。實際上那是他最討厭做的事。他不願接觸到那麼多的過去與未來。每次觸碰人類的手,對華萊士而言,就是不得不接納另一個生命的悲傷與喜悅。一瞬間,記憶與肢體的混淆,他會把那些過往與自己的感情不小心聯結,特別是那些悲傷黑暗的記憶……
「不,謝謝。」移開酒杯,避開華萊士的手,這位年輕的拉結爾嘴角噙笑地搖搖頭,表示他的敬謝不敏。
「我對算命不感興趣。」搖著酒杯,側耳聆聽酒杯與冰塊的撞擊,拉結爾漾著迷人的微笑瀟灑地說道。
「因為你自己是騙子,所以不相信這一套嗎?」華萊士微微提高聲調諷刺。
「你可以這樣認為。」他竟然不加以否認,「不過我確信你有這種能力。Evil-eye。」
「見到你後,我覺得有些奇怪。以人類來講,你太過優哉游哉了。如果我擁有這種能力,你為何還敢來招惹我呢。你不會害怕嗎?」
「不是我來招惹你,」對於華萊士激烈的反問,拉結爾吃吃地笑著,「是你想要招惹我。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見到我。所以我給你機會。」
華萊士一陣沉默,這個男人比他想像的更加敏銳。他尖銳地看穿自己就是為了某種目的而要與他見面,卻完全不在乎地在他面前現身……
「你在想我為何明知如此還要和你見面嗎?」露出一個討人喜歡的笑臉,拉結爾微笑道:「因為我覺得很有趣。」
華萊士臉色一沉。他想起與利恩初遇的夜晚,利恩曾氣憤地問他:你為什麼要把我變成吸血鬼?當時他的回答幾乎與拉結爾此刻的回答如出一轍。
「我……太過小瞧人類了呢。」自嘲地笑了笑,華萊士掀起眼皮諷刺地問:「莫非你也有Evil-eye?」
「不、不,」輕輕地搖了搖手指,拉結爾淺笑著回答,「我可沒有魔女的血統,也看不穿過去未來。我感興趣的僅僅是你個人而已。月的天使沙利葉,呵……如我所期待的那樣,你與這個名字相得益彰。當我聽到它的時候,」他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動作:「就像這樣,『砰』地一下子,我的腦海躥起了某種火花。我覺得你是我長久以來尋求的合夥人、同伴、搭檔,或者你用其他的形容詞也可以。我強烈地想要得到你。你不覺得比起你身邊的那位,我才是更適合你的夥伴嗎?」
這個男人或許沒有Evil-eye,卻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華萊士冷冷地看著他。他依靠人類的那種敏銳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對方的意圖與渴求。他竟然能直攻自己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自己是具有異能的吸血鬼,而對方只是普通的人類。至少看起來是這樣沒錯……可是他可惡地微笑著說些他很渴望從另一人那裡聽到的話,在美麗地誘惑著他……
竟然也有這樣的人類呢。難怪那麼多的人願意相信他就是真正的拉結爾……事實上他確實擁有迷惑人心的本領。
「那麼……」他垂下眼簾,低笑一聲:「拉結爾,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要我當手下……而是作為同伴?」
他輕輕頷首,漂亮地眨眨眼睛,「就是那樣。」
「那麼,你的一切都可以給我嗎?」華萊士毫無感情地扯動著嘴角。
「你想要什麼呢。」對方輕柔地問著,側身貼近他。
華萊士伸手指向站在窗邊的芭碧蘿,「那個女人。」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她也可以給我嗎?」
「拉結爾大人!」芭碧蘿蹙眉,閃電般地轉過身,「這個人太過無禮了!殺掉他!」
「你閉嘴。」向身後擺了擺手,望著華萊士冰藍色的眼睛,拉結爾很輕鬆地點點頭,「你喜歡芭碧蘿?OK。雖然她是我的女人。不過你要的話,那她就是你的了。」末了,他曖昧地笑著舉起酒杯:「朋友比較重要,不是嗎?」
「你讓我噁心。」華萊士一抬手,將杯中的酒毫不猶豫地潑向拉結爾。
「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碰你的手了,你太噁心。」華萊士立刻起身,希望能離這個拉結爾越遠越好。
「雖然你非常漂亮,氣質迷人,擁有靈敏的心思和頭腦,但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華萊士看著那張滿臉酒水卻依然游刃有餘模樣的男子慢慢說道:「我瞭解那位女士有多麼的愛你,也知道你和她說過的每一句溫柔的話語。別誤會,她什麼也沒有告訴過我。我擁有這種能力。你確實不需要算命,你的人生充滿了空洞,你連別人珍愛你的心都不屑一顧,這樣的生命太過黑暗太過悲哀……所以你只能不停地尋找一個又一個有趣的目標,一個又一個暫時的目的,一場又一場短暫的快慰。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黑暗天使。」
「啪、啪、啪。」
短暫的寂靜過後,拉結爾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手。
「精彩!你評價得非常到位。」他俯身按住華萊士的肩,端起他俊秀的面龐,「我都要懷疑你是真正的沙利葉了,瞧,你把我形容的如此準確。我的直覺果然是對的,你一定是我所尋求的永恆吧……」
「永恆?」
冰冷的手指反覆摩挲著華萊士同樣冰冷的唇瓣:「永恆的死亡之吻……」
那雙淡淡的藍眼睛閃爍著詭異的狂熱火花,偏執地凝視著被他壓在身下的華萊士,「我知道哦,能夠看穿人的心意,能夠得知人的過往,在夜晚的街道穿梭著的夜的住客,害怕銀器……雙眼裡充盈著與我同樣的寂寞與孤獨……這樣的生物不是天使……」
哼笑了一聲,華萊士不太費力地推翻拉結爾,輕盈地躍上窗台,拉住雪白的窗紗,長短不齊的金髮飄蕩間,他驀然回首,妖異的冰藍眼眸瞪住他,伸出舌尖輕舔潔白的牙齒,「沒錯!我是吸血鬼。不過不管我多孤獨,都拒絕成為——天使的同類。」
「站住。別走!除了我,不會有人真正理解你。那個男人不是適合你的同伴,你應該選擇我——」從被推倒的沙發上爬起身,名叫拉結爾的男人試圖伸手抓住他,卻只抓到一片殘破的白色的紗……
華萊士在銀色的月光下,撥開樹叢寂靜地穿行,隱隱地還能聽到身後的某人不甘心卻又傲慢地喊著:「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
他低低地笑了,管你是天使還是人類。悲哀的傢伙,你比我更寂寞……
可是……
煩惱地抓抓頭,「《天使拉結爾之書》的事,該怎麼和利恩說呢。」
反正,那樣的人手中,不可能擁有代表希望的智慧吧……華萊士翻翻眼皮,即使有,他也不想回去再見那個人。
討厭呢。果然不是只要有人陪伴就可以呢。
「魔鏡,我發現,利恩才是適合我的朋友。」抿起一個微笑,至少他還沒有墮落到那樣的地步。他覺得有點開心。對,他不是因為有趣或者好玩這種理由才把利恩變成吸血鬼的,是因為——他喜歡利恩,想要他成為朋友嘛。
「……」
「魔鏡,你最近越來越沉默了哦。」難得他對自己越來越瞭解了呢。
「……」
ACT五:獨一無二的魔法師
「你就這樣回來啦??」
利恩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對方沒有天使之書。」華萊士以純真的面孔輕鬆地撒著謊,「只是個普通的惡棍而已。」
「果然……」利恩沮喪地撓撓頭,事情不可能進行得如他期望中的順利,只不過……
「你至少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吧。」能揭穿罪惡團伙也是件好事。至少沒有白白努力。
「……只是知道拉結爾其中一個藏身地點而已。」華萊士相信,今天他們見面的房間到天明就會被立即湮滅一切與『拉結爾』組織有關的證據。即使去調查,也查不出任何可疑之處。
「對方防備得那麼嚴密嗎?」利恩有些不可置信,依照這些日子以來他與華萊士相處的經驗看,華萊士並不只是個單純的傻瓜這麼簡單。何況對方對他的身份又不清楚,他應該有機會碰到對方的手……
「我根本就討厭做和自己無關的事。」華萊士也不打算隱瞞他在這件事上的漫不經心,「利恩,你搞清楚,我們不是直屬王家的騎兵隊吧。我們有必要調查或介入人類之間的紛爭嗎?」人類的事,就讓人類自己去解決好了。他會同意去見拉結爾,也只是迫於利恩的要求罷了。
「我也是人類。」坐在床上,利恩充滿不快的視線毫不避諱地射來。
「……說了好多次了,至少你現在不是。」
「我有權做我想做的事!」
「是啊,但是你沒有權利命令我做我討厭的事吧。」華萊士淡淡地接道。明明知道這樣說利恩又會生氣,但是他不喜歡更多的謊言。為什麼和罪犯組織的頭目可以用真實言論交流,面對利恩,他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顧慮利恩的心情了。渴望著利恩能夠瞭解真實的他,渴望著他能接納那樣的自己……朋友之間相互坦蕩並體諒的情感,希望不只是單方面的……這樣的要求,也是不被允許的嗎?
「我討厭拉結爾,根本就不想從他那裡取得什麼情報。在我看來他比吸血鬼更加黑暗,而那就是你一心想要成為的人類!」
「人類之中有壞的也有好的。你不能因為一個壞人而否定他們全體!華萊士,你太冷漠了。難道人類的事就與你無干?你就不能幫忙解決一下嗎?你有這種能力不是嗎?」利恩覺得每當話題談到這裡,他與華萊士之間就會產生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那是否是人與吸血鬼看待問題的方式和立場不同他不知道,但他一直是在努力溝通的,希望能夠讓華萊士瞭解……
「我有能力又能怎樣。」華萊士望著利恩,覺得異常疲憊,「我從來也不想成為正義使者啊。」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有時候只是立場的問題。他走過太多的時間,看過太多的故事。在他眼中那些東西充滿未定性。他沒有辦法堂而皇之地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
「你希望我怎麼做呢?找到『拉結爾』的罪證,交給埃斯蒙德,讓他拿去大舉揭發。然後呢?你以為會怎樣?一定可以完全的消滅他們嗎?好吧,就算如此,接下來呢?所有的邪惡與黑暗就隨著這個團伙的覆滅而消亡了嗎?不會的!利恩!人類生性就帶著邪惡,妄圖以正義者之名去消除黑暗,是一場永遠都無法完結的戰鬥。從以前到以後,將永無止境!充滿光明的世界是不會因為消除一兩件罪惡而到來的!」
「那又怎麼樣?」利恩攢眉反擊,「即使沒有結果,人類也還是會與自身戰鬥下去!就像你說的那樣,從以前到以後,永不停歇地戰鬥下去!就算每個人都有邪惡的一面,但是他們卻乞求走向光明!這就是人類!你不能否定他們!」
「我沒有興趣插手人類與人類間的戰鬥。」華萊士歎了口氣,「利恩,我們離開這裡吧。我已經說了不止一次。請你——與我一起離開這裡吧。我認同你的話,這是拉結爾組織與埃斯蒙德這樣的熱血者的戰鬥。你和我,非人類可不可以不要干涉呢?」
他說這話時,語氣是非常熱烈且誠摯的,但是利恩無法理解。他以人類的思維方式排斥著華萊士旁觀者的冷漠。
「華萊士,」他失望地注視著他:「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你從來不傷害人類。你只吸動物的血維生……至少,你在拉菲特莊園對瑪莉的那種溫柔並不是虛偽的。我真的不瞭解,你可以幫助她的話,為什麼不能對其他人……」
「那是你看錯了!」華萊士因為爭執而提高了嗓音,「是因為她是我朋友的孫女我才那樣做!總之我不是什麼溫柔的人!也最討厭介入人類之間的糾紛。不管是報仇還是自詡正義使者斬妖除魔,到最後都是悲傷的結果。我已經受夠這種事了!請你不要再逼我。」
不要逼他面對他不想面對的未來……不要讓他看到他不想看到的結果……他根本不想承受這無止境悲傷的迴旋……
「帶我離開愛爾蘭……」
華萊士抱住頭,痛苦地說著。
可是利恩看不見,利恩已經轉身而出,他渴求著人類的聲音,渴求著能與他的想法接近並共鳴的人類朋友。在暗夜中行走只與一個人相伴的孤單讓利恩快要窒息了。或許華萊士說得沒錯,他就是自私,自私地想要和人類牽扯在一起……他不喜歡逃避人群……他喜歡人類……喜歡與他們待在一起……
想要和正常的普通人一樣,在白天去野外騎馬,想要巡視他綠意蔥籠的莊園,想要見到妹妹們……想要與平常的男子一樣成家立業有孩子……就算人生是一個充滿煩惱的戰場,他又沒有想過要逃避,為什麼要挑選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倒霉……
每當這種情緒襲擊他的時候,他就不得不暫時逃離華萊士。因為他不想去恨他,也不想看到他受傷害的樣子……
如果他是人類,如果華萊士也是人類。他相信他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但……不要是以現在的這種方式……不要因為只是唯一的夥伴而注定牽扯在一起……為什麼華萊士不能瞭解呢。他甚至構思了他們都變回人類一起娶妻生子其樂融融的田園圖畫……
他沒有想到要拋下華萊士……
可是現在他卻離開他,穿梭在夜的街道,呼吸一口夜的涼氣,利恩覺得很迷惘。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腳步匆忙,他們似乎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有他成為異類,在街角徘徊。他的未來被硬生生的斬斷,而他卻沒有辦法去憎恨將他的命運顛覆的人。如果因為這寂寞、這悲傷而去責怪華萊士……那簡直就像是在責怪他自己一樣……
在霧氣縹緲的街角,利恩伸出手臂,蒼藍的血管中淙淙流淌著另一人賦予他的冰冷的血……訴說著一場悲傷的束縛……
就算利恩討厭我,我也還是把利恩當成朋友看。
我們是夥伴了呢。
我最喜歡利恩了。
他想起華萊士張著閃亮的眼睛一次次以無邪的笑臉這樣說著,在走路的時候蹦蹦跳跳地纏繞著他的手臂,害怕寂寞喜歡撒嬌……任性霸道卻一點也不討厭……
「我討厭你……」利恩說。
我最喜歡利恩了。
「我討厭你……」他固執地重複。
我最喜歡利恩了。
記憶裡的聲音也在固執的重複。
然後……那張總是笑盈盈的臉用痛苦的表情懇求他,說著:我想離開愛爾蘭……
利恩煩惱地收住腳步,他不能騙自己。他不討厭華萊士……討厭他才是謊言……他想變回人類,想帶著那只對人類充滿冷漠感的吸血鬼一起變回人類……他相信總有辦法的。華萊士會喜歡人類的……他不能拋下他。他不想放他一個人……
答應他吧,離開愛爾蘭。
相信在其他地方一定存在著某種通往幸福的方式,相信他們一定可以找到的。至於「拉結爾」的事,乾脆地放下吧,他不是正義使者……
「嗨!利恩!」
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利恩愕然地調過頭,「埃、埃斯蒙德?」
「對啊!難得碰到你!我正想去找你呢。」短髮青年精神十足地望著他,「調查得怎麼樣了?」
「嗯……」利恩一陣支吾,他總不能告訴他說華萊士見到了拉結爾,但是什麼也沒做就回來了吧。
「事實上……」他慢慢地開口,邊說邊想:「嗯,對了,哈利先生最近好嗎?」
「很好啊。上次扭到腳已經完全好了。」
「對了,」利恩猛然想起來了,「上次刺殺他的那個人,好像是叫做卡洛爾,是個很俊秀的年輕人。我覺得這個人很可疑,你可以從他著手查查看……」
給埃斯蒙德一些提示總沒關係吧。雖然華萊士總是不讓他說。
「卡洛爾?有點耳熟啊。」是有過案底的罪犯嗎,埃斯蒙德仰頭思量了一小會兒:「嗯!我去查查以前的記錄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利恩,你提供的嫌犯名單很重要啊,總比完全毫無頭緒要好嘛。謝啦。我這就去調查。」
「可以查到?」
「大部分犯罪組織的低層都是由累犯構成的。這些人以前可能是小偷什麼的,多半有案底。相互牽連的人有不少。說不定可以查出什麼來呢。我先走啦。」迫不及待地要去調查,埃斯蒙德用力拍了拍利恩,「加油哦!」
看著他一副熱血青年的樣子,利恩不覺回以微笑,想到如果與華萊士就這樣離開,這就是與埃斯蒙德的最後一次見面,不由得也向他揮揮手,「你也要加油哦!」
「一定!」下起小雨的夜裡,青年回頭舉起拇指,向他偏頭一笑,然後小跑著離開。
利恩注視著他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於夜色中,唇邊還掛著淡淡的微笑,低落的心情也不由得因為這個巧遇而有所回升。
是呢,這才是人類。即使沒有力量,也要像火苗一樣,以弱小之姿頑強地抵抗強大的黑暗。就是因為有像埃斯蒙德這樣的青年,人類才擁有得以延續的希望吧……
利恩微微笑著,把手放進口袋。摸了摸銀幣,決定去買兩張船票。
人類與自身的鬥爭從古至今,直到未來永不停歇。而利恩相信,在永無休止的戰鬥中,光明的、美好的將會逐漸壓倒黑暗的、邪惡的……佔據上風。人類是神的試驗品,是同時擁有光與暗特徵的神之子。渴望、迷惑、脆弱、悲哀……卻祈求著得到相同的東西——幸福。
只要這個願望不變。人類便始終是祈求著美好降臨人間的向善之子……
「加油。」
利恩再次微笑著重複,向著天空拋去一枚閃亮的銀幣。
雨漸漸變大,加入小小的冰雹。這是寒冷的十一月,即將結束。
通向蔚藍海洋的港口連接著通往希望的道路。擠出等待開航的人群,披著漩渦斗篷的年輕人遮起風帽掩住頭面腳步匆匆。亂蓬蓬的金棕色頭髮灑下額頭,瘦削蒼白的臉頰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燃燒著超越現實的奇異熱情。留有長長指甲的手指緊緊捏著兩張船票。在透明的雨珠構成的一道道隨風而舞的水晶帷幕中,大踏步地穿行。
他買到船票了!
雖然為了避免被人看到,費了一番周旋。
但終於還是順利買到了!
愛麗絲!等我!馬上、馬上爸爸就可以帶你離開這裡。
像我們約定的那樣……去新的國度迎接純白的初雪……
這些年來他也存了一些錢,用這筆錢和愛麗絲到平靜安定的國家去。他不做殺手了,他厭倦帶著虛偽的笑容騙人了。以後,他要和他的女兒開展一個新的人生。
再也不會讓她顛沛流離,蓋一間小小的房子,養一隻小巧的貓咪。遠離所有提心吊膽的歲月,擁有真正意味的家。他會給她買溫暖的衣服、暖熱的食物……
他們會一起得到幸福。
愛麗絲……
步履越來越輕盈,雖然是在雨中。發燒般的灼熱貫穿他的全身,情緒莫名的激揚,彷彿這是一場熱病,彷彿有什麼將在他的背上突破血肉的界限,展出羽化的翅膀。能夠攫獲某種真實的幸福感催眠著他,他不覺漸漸地展露一絲笑容。
「卡洛爾。」
然後,他聽到有熟識的聲音在身後低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來不及轉頭、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有任何預感……他的腳步驟然凝滯,尖銳冰冷的東西已由背後穿透他的胸口。
一瞬間,沒有疼痛,是風穿過身體帶來暗夜的微涼。
華美的虛幻城堡在眼前像砂礫崩潰坍塌……世界天旋地轉。
他只能看到鮮血汩汩染紅手指、染紅船票……
他按住胸口,彷彿被定格的慢動作,慢慢地堅持著回過頭。
「你暴露了。」呢喃的音調帶著一分悲恤,似乎是在回應卡洛爾質問的眼神,隱沒在黑暗中的人在離去前給他以答案:「而且,你該知道。拉結爾從不允許有人試圖背叛。」
背叛?
不,他只是想要離開……僅此而已。
但是他知道,卡洛爾知道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微笑的人慢慢後退,湮沒入茫茫人海。而他靜靜地向後栽倒,隨著他的幸福一起崩潰成為再也無法拾起的砂礫……
原來那個幸福的城堡……依舊只是砂礫的幻象……
他大張著眼睛看著不斷落下雨珠的夜空,伴隨人潮的流動幻化為彩虹的光影……胸口正在流失他的溫度與生命……
可是,這些全都不重要……
他望著眼底那道虛幻的彩虹……愛麗絲。
「爸爸……你好痛的吧……」那是多久之前,他那小小的女孩兒捧著他的手用比他還更痛的表情問過他的問題……唯一一次……有人關心他是否也會覺得痛。
愛麗絲……
痛……他一直都很痛……被拋棄、被傷害……傷害人……殺人……他一直都很痛……
而他從未有過如此刻這般的疼痛!
青色的夜空,不斷劃下銀色的雨。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他的女兒正在等他去完成一個溫柔而殘破的約定。
眼淚流下,淡色瞳孔失去最後一絲光彩……
抱歉。大概因為爸爸是壞人……所以……神,不許我得到幸福……所以……爸爸只好失約了……
染紅的船票隨著卡洛爾手指的鬆動,被風吹向夜空。
混亂的尖叫聲持續響徹,但卡洛爾已經無法聽到任何聲音。亂蓬蓬的金髮濕濕地覆蓋著他清瘦的面頰,無法閉上的眼睛靜默地與夜空對峙,臉頰上滿是破空而落的雨珠……
「利恩,那邊好像很吵呢。」華萊士按住不斷飄起的圍巾,有些擔心地向後望。
「是嗎?」利恩幫他重新將圍巾的結打緊,「是打架吧?」
「不知道。可是我覺得心神不定。」華萊士按住心跳怦怦加快的胸口。這是不安的預感……
「你總是愛胡思亂想,瞧,已經買到船票了,」利恩不以為意地笑笑,「上了船喝些熱水就好了。我們馬上就可以離開你討厭的愛爾蘭。」
「我想去看一下,利恩……」彷彿被牽引著,華萊士硬是掰開利恩的手,走向圍聚的人群。
「華萊士——」利恩只好跟著追上去,「下雨呢,你不要亂走——」
「利恩!」
前面忽然傳來華萊士尖銳的悲鳴,利恩不明所以地按住華萊士的肩膀,明顯感覺那肩膀一瞬間變得如此僵硬。
順著華萊士的目光,利恩低頭望去。銀亮的雨中,有人栽倒在地,滿身血跡。那是……
「是卡洛爾。」華萊士摀住臉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怎麼會、怎麼會……」
「他怎麼會死了呢?」利恩愕然地蹙眉,半晌才遲鈍地說道:「我只是告訴了埃斯蒙德……他去調查他……可是這和……」
華萊士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地揪住利恩的領口,「你告訴了埃斯蒙德??」
「我……」利恩手足無措。他只是……
「拉結爾一定是知道了!一定知道他暴露了!你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華萊士冰藍的眼底盈滿哀傷,他不是指責,他只是哀求:「你……我明明說過請你不要講……」
「華萊士,冷靜一下。」利恩按住他的肩,或許他不該多嘴。但是這個人畢竟是個殺人魔,就算他死掉……
「利恩,愛麗絲該怎麼辦?」
那個總是微笑著的金髮吸血鬼這一刻用無比哀慟的眼神望著他,說著:「他是愛麗絲的爸爸呀。」他曾經握過那小小的冰冷的手……他知道愛麗絲與卡洛爾的生命早已在不知名的地方被連成一線……再也無法斬斷的溫柔而哀傷的羈絆。那像花一樣鋒利、脆弱卻真實的羈絆……
他曾經向著不信的神祈求。祈求至少不要讓這則命運的軌跡不可更改。
是的。卡洛爾或許死有餘辜。因為在神的眼中,他有罪。
那麼……殺害人的要受到必然的懲處,而神呢。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殘忍地扼殺人類的希望就可以不必受到任何懲處嗎……
所以——他,是不信神的。
黑暗的生物縱使不被祝福,也依舊嚮往著光明。而他所嚮往的光明並非天堂的神之光耀。而是人世間淡淡的溫情……
輕輕地,他合上卡洛爾空洞的眼睛。
「華萊士,別這樣。」利恩從身後去扶華萊士,不經意地碰觸到卡洛爾按在胸前開始僵硬的手指……被燙到般地,利恩快迅地把手縮了回去。
他摀住自己的手指,複雜而矛盾地注視倒在那裡的男人。那殺人無數血腥的手為什麼傳給他的感覺,卻是夜風一樣的溫柔呢……
「我得去找愛麗絲。」
雨水穿過金色的絲,順著華萊士的額角潔淨地滑落,他漠然地轉過肩膀,犀利地審視面前蒼茫厚重的夜色。
「華萊士,你等一下!」
「我說了我要去找愛麗絲——」
用力擺脫利恩拉扯他的手,金髮的吸血鬼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回頭喊著。
這是那個說著人類的事與他無關的吸血鬼嗎?這是那個說著他並非什麼溫柔之人的吸血鬼麼?利恩不由得怔住了。
他總是指責華萊士的冷漠,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事實上華萊士溫柔得令他心驚。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有多麼脆弱……有多麼害怕……又是為什麼一直阻止他呢……
「華萊士,」他拉住他的手,心裡湧起後悔的情潮,「我陪你一起去找。」
走過長長的街,在下著雨的夜晚。
這城市如此冰冷、如此寂寞。要去哪裡尋找一個無助的孩子、一個固執的等不到爸爸就絕對不會離開的孩子呢?
而雨無情地越下越大,彷彿要連最後一絲希望的火苗都澆滅。
天知道卡洛爾會與愛麗絲約定在哪條街道,他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害怕被發現……一個夜晚又一個夜晚……牽著那小小的手一起流離……
華萊士和利恩以人類不可能擁有的速度穿梭在夜的街道。然而再怎樣疾走,也有極限。他們不可能有那麼寬裕的時間,走遍這一整座冰冷的城池。
最後,華萊士抱著試一試的念頭,回到最初相遇的街角……
而在那雨夜中縹緲的霧燈下,被冰雨浸透的小少女裹著單薄的外衣,無助地像只流浪的貓,早已經倒在積滿雨水的黑夜裡。
金燦燦的頭髮在黑暗中閃耀,如這個夜晚並不存在的星星的光。
華萊士依靠著利恩,幾乎不敢走上去確認。他摀住臉,痛苦地呻吟。在利恩的催促下才終於蹲下去抱起那寒冷的小小身體。
「愛麗絲、愛麗絲……」他近乎絕望地叫著她的名字。
曾經在某個夜裡,他與這個孩子一起在街上等待。他知道她有多麼的固執,又是怎樣脆弱易被傷害。如果卡洛爾不來接她……她便會在這裡長長久久的一直等下去……不管是下雨、下冰雹……不管這個夜晚有多麼長、有多麼冷。
「爸爸……」
在華萊士用力地搖晃之下,終於勉強張開眼睛的少女,向著映入眼簾的模糊人影,露出一絲倦淡的笑容,卻又很快地湮沒融化……
不是……爸爸……
「華萊士,你不要發呆啊!」利恩無法忍受地倒抽一口冷氣,他不願去想因為他的錯誤而害死這孩子的可能。他只能不住地懇求華萊士,「快、快救這孩子啊。」
「怎麼救?」華萊士惶然地問著,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你要我怎麼救她……我不是天使啊。」
他不是神,他從來也沒有救人的力量……夜這樣黑,雨這樣冷……冰雹簌簌而落,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除了任由最後一絲溫度消失……他什麼也無法做到。他什麼也無力拯救。他如此悲哀,只是一個命運的旁觀者……只能看著他明明不想看到的命運沿著必然的軌跡行進……
「為什麼會是這樣……」利恩喃喃自語,幾乎無法站穩腳跟。難道是他的錯嗎?是因為他把卡洛爾的事告訴埃斯蒙德……所以拉結爾組織才要滅口嗎……
「天哪。」被罪惡感擊倒,利恩猛地抽了口氣。痛苦地搖著黑色的長髮,「華萊士,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你看得到……為什麼不阻止。」
「並不是只要看到就能夠阻止。」華萊士清冷的音色在雨中寂寞的擴散。
他低下頭,抱緊那金髮的孩子,將面頰貼上那同樣冰冷的小小臉龐,溫柔並淒然的笑著問她:「愛麗絲,哥哥無法給你生命……但卻可以給你永恆……」
翕合的唇瓣慢慢吐出破碎的質疑,她張著空茫的眼睛,虛弱地問他:「永恆中……有爸爸嗎……」
華萊士困難地搖頭,忍受著自臉頰流淌下的一片濕涼。他抽泣著回答她,「不……那裡只有黑暗。」
彎彎的眉毛沾著潔白的霜花,愛麗絲微微地漾起唇角,向著天空伸出手,「下雪了……」
爸爸要帶著愛麗絲去坐船……爸爸來接愛麗絲了……
潔白的幻影中,金棕色頭髮的青年隨著明亮的雪霰翩然而降,安靜地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臂………
她就這樣含著微笑,枕在華萊士的懷中,陷入永遠香甜的黑夢。
「為什麼……」利恩失神地看著那小小的僵硬的身體,雖然他不贊同華萊士用把她變成吸血鬼的方式來救她,可是他更不能理解他為什麼終於沒有這樣做。
「她拒絕了我……」華萊士淚流滿面地抬起頭,「我無法救她,因為……我不是她的魔法師。」
是的,對於愛麗絲而言,世界上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魔法師……
她最喜歡的爸爸……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必須是那唯一的人,許多事才有了意義。
雨漸漸變成了更加冰冷的雪。溫柔卻寒冷的白,夾著細小的光源,破空而落。
華萊士臉上的淚淌下潔淨的痕跡……在燈下彷彿有了斑斕的色彩。
並不是知道了一切,就可以阻止命運行進的軌跡。他雖然想要逃開,卻注定逃脫不開。利恩默然無語。他忽然想到,也許華萊士一直用他的方式在努力,在用他的方式努力避免這個不幸的結局。而他卻不曾瞭解,他只是一味地責怪……沒有任何理由便那樣自以為是地責怪……
因為自己沒有力量,就總是不斷勉強華萊士,希望他、強迫他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一點也不理解他的痛苦,從來沒有問過他是否願意。為了能讓心裡好過一點兒,就總是輕易地把錯誤推給華萊士,還一再指責他的逃避……
不可置信,原來他竟然這樣自私、這樣的不公平。
「抱歉,」失神地看著滿面淚水的華萊士,任由難過的感覺不斷漫延,他只能擁抱住他,讓他在自己的懷裡無聲地哭泣,迭聲說著:「抱歉!抱歉!我這樣遲鈍……我竟一直都不曾瞭解你的痛苦……」
看到別人的未來對你來說,竟是件如此悲傷的事……
原諒我,總是讓你這樣悲傷……一直在你的身邊,卻為何還是無法相互理解……
寒冷的空中,飄下灰白的雪屑,黑衣男子擁住不停流淚的金髮青年,在他的耳邊反覆不斷地呢喃:「抱歉……我們離開愛爾蘭……」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出現一位獨一無二的魔法師。
在霜月結束的夜晚,你會與誰相遇,那個人,是否會成為你的魔法師呢?
……你是誰?是愛麗絲的魔法師嗎……
……要叫爸爸。走吧,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