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此刻童逸白就像誤闖枉死城的一縷冤魂,帶著沖天的冤氣,快步跨進了病房。
    挨著窗戶的那張白色病床上,只見乃葳安靜的平躺在上面,他很自然的放輕腳步,走近她……
    逸白望了她一眼,就這麼一眼,滿腔的怒火和沸騰的憤慰,立刻悄然地蒸發消失。
    窗外火燒似的夕陽絢彩卻似乎只能憑添她的蒼白,那對原本鑲嵌在姣好面龐上的滴溜溜黑眸不再作怪,安分的躲在兩排黑密卷長的睫毛下,仔細一瞧,彎彎翹起的長睫毛竟濡濕一片……
    她哭了?逸白屏氣凝神地愣在床沿,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觸那依稀猶存的淚痕。
    就在他略為顫抖的手自臉頰滑落至那緊抿而倔強的唇線時,她醒了。
    「啊,啊——」乍然驚醒的乃葳立即發出夢魘似的尖叫。
    「葳葳!是我、是我,童逸白!」他急著喚回她迷亂的神智。
    「是……你?你……」終於定下心神的乃葳眨了眨略為紅腫的眼睛,一種不可置信的求證眼光在他臉上「定格」數秒之後,她「哇」地一聲又哭了。
    「你……欸——」他可給她哭得心慌意亂了,「你哭什麼?行行好,別哭了!」
    「人家是太高興了呀!」乃葳吸了吸鼻子,瘖啞的道:「我以為你死了,再也看不到你了嘛!」
    「你——」逸白胸口一緊,分不清那五味雜陳的滋味,原本想喝斥她的詛咒,可是,一想到她的淚水是為自己而掉,他卻有種輕飄飄的甜蜜感在飛揚。
    「你沒事吧?讓我瞧瞧,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她端坐在床上,兩隻手將他當成轉盤似地操縱著轉向,左看右看、上望下望,活似要找出他身上少了哪塊肉。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怎麼好像我沒斷條腿少根胳膊,你很不能接受似的?」
    她幽怨的眸光瞥向他,沒好氣地道:「人家是在擔心你的安危,怕你一不小心,真的被打死了,我怎麼對得起你們童家的列祖列宗。」
    「我被人打死?去!瞧我,壯得像頭牛似的,誰能把我怎麼樣?」忘卻自己待雪的冤情,逸白耍寶似的亮出自己強健的肌腱。
    「你少嘴硬了!再硬的拳頭都抵不過子彈的的。」乃葳糗他之後,才略帶神氣的嘟著唇道:「如果不是我夠機警,趕快去報警,恐怕這會兒躺在這兒的人就是你了。」
    逸白乍聽,整個人像扯斷了彈簧的肉球,彈入座椅內,瞪大了眼久久不能言語。
    「是你!?」許久之後,他終於恢復了舌頭的運作功能,他的表情分不出是哭或是笑。「原來報案的人,是你?」
    「當然是我啊!」乃葳好生得意的迅速點了頭,「當時我可不是丟下你不管,我只是怕自己救不了你,所以我就去報警了。還好,你沒事就好,不過,你也不必感謝我救了你,再怎麼說,你也是被我連累的,是我對不起你。」
    「嗯!」他有些恍惚地附和道:「你是對不起我!說得對極了。」
    「小白——」她覷著他呆滯的表情。
    「告訴過你,別叫我小白!聽起來像叫小狗一樣。」他慵懶地坐在椅內吐出大氣。
    「逸白!你……你好像在生我的氣,對不對?」
    「我——」她是這麼理直氣壯的「作孽」,他生氣似乎很不聰明。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你……犯得著那麼誇張嗎?又是殺手集團、又是什麼偷渡客跟軍火的,你實在是……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吧。」與其說憤怒,倒不如說是一種無奈的責問。
    分隔的時日,並沒有改變他受她「凌虐」的命運,逸白的口吻多了股認命。周、童兩家是老鄰居,從小一塊兒廝混成長的他們,說好聽點是青梅竹馬,說實在點「狼狽為奸」倒比較貼切。
    不過,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這個鄰家小妹妹,忽然把「惡作劇」的矛頭指向「自家人」,她開始死纏活賴的黏著他,說是要賺他這包媒人禮,好籌款遊學。於是,利慾薰心的她,明著脅迫、暗地耍詐,不知害他被設計了多少回的相親糗聞。
    有時他被她煩得只好隨口說中意了哪一個,至少可拖延那太過密集的相親安排,可是,她可鮮了。
    「可是,人家說她不喜歡你。」每回總是被她三言兩語,懶洋洋的帶過。
    敢情她是耍著自己好玩?抑或……更卑劣地巧立名目好混吃混喝?
    直到最後,他乾脆一句話:「我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十分明顯的表態,不勞她費心。
    只是沒想到,她竟就此不見人影,就像水氣蒸發掉似的……
    一年後,她竟像鬼魅一樣,神通廣大的摸到了他的住處,而且招惹事端的本領依然功力十足,逸白想不認了也難。
    「喂——」她拉扯著正在神遊的逸白,皺眉道:「我才不是靠想像的,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厲害,我可是親身經歷過來的。」
    「你——」逸白啼笑皆非地攤手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他們』是何方神聖,可是,我卻很清楚,因為你一通電話,當時被一大批警察團團包圍住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一個被嚇哭的潑婦而已。」
    「潑婦?」
    逸白的目光移落窗外,淡然應道:「是我的未婚妻李佳絹。」
    「未……婚妻!?」乃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怎麼…會呢?」
    「有什麼好奇怪的?難道……你就巴望著我一輩子打光棍嗎?」說不奇怪,但他卻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虛的口吻有夠彆扭,就像一個考壞了的小學生,在老師的教鞭下正要繳卷。
    他不想去看她的臉,卻又忍不住想看清她的表情。
    乃葳緊蹙雙眉,凝眸不語。一會兒,她才嘟著嘴唇,萬般不情願的道:「當然不是,只不過……好歹你總該跟我說一聲……」
    「跟你說?哼!上哪兒說去?」他埋怨地頂了回去:「天知道這一年你野到哪兒去了?」
    「我一直在日本。」她有些頹喪地歎氣道:「我找到生父了。」
    「啊?」
    「我是被爸媽領養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當然知道,只是從來不會提起而已。逸白太明白這小妮子的倔性子。嘲諷,她會捉狂;可是同情她,卻更叫她發飆。
    偶爾不小心在交談中流露出她對自己不清不楚的身世有諸多感慨,他除了暗中心疼之外,卻不曾安慰過她什麼。據他所知,她的生父大有來頭。
    逸白故作輕鬆地道:「那總不能找著老爸,就不要老朋友了吧?這段日子你可灑脫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就連你養父母也不知搬到哪兒去了,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做才能找到你?還是說……搞不好這輩子咱們就真的再也見不了面,有時,我甚至想過要登報尋人!」他忽然停住不再往下說。
    怎麼在雲淡風輕的口吻中,就那麼不經意地流露出自己的牽腸掛肚?
    是的,他必須坦承,在她驟然消失,耳根一下子清靜起來的他,有好大一段日子無法適應。
    坐在床上的乃葳,豎高了耳朵,好生專注,就怕遺落掉任何蛛絲馬跡的搜證,她聽著聽著,亮晶晶的眸光綻放出一抹奇異的熱力。
    她抿著唇,輕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她的笑容愈是燦爛如花,愈叫他頭皮發麻。
    乃葳嘴角含著絲絲驕傲的甜蜜笑意,昂高了下巴,說著:「這麼看來,其實你還是一直想念著我,把我放在心上,對不對?」
    「我、我——」她沒有說錯,可是他卻不能點頭。
    一想到佳絹,他有太多理由,必須去抗拒這等曖昧的字眼接續。
    「還是談談你生父吧!他……是日本人嗎?」他在轉移話題,模糊心中真正的焦距。
    「不!他是華僑,一個……挺有錢有勢的華僑。他老婆才是日本婆。」她訕訕然道,心中正在盤算另一件事。
    「他老婆?那……」
    「不是我生母,生母早過世了。日本婆璃子是再娶的,長得可漂亮了,只可惜我那個風流的老爸無福消受,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死了?」那她不是成了真正的孤兒了嗎?逸白天大的火氣全又化為烏有了。
    她愈是不在乎的故作瀟灑,愈令他不安。
    乃葳在一陣沉默之後,聳肩苦笑,接口道:「誰也沒想,我連個記仇追究的機會也沒有,一到日本,見了自己骨血相連的父親,我卻不忍去責問什麼。他的事業那麼成功,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的內心有多麼空虛……不過,此時此刻,我卻好想埋怨他,好端端地,他幹嘛把我逼上絕境,唉!」
    「他逼你……」愈聽愈迷糊的他,搖頭道:「我不懂。」
    乃葳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慢慢的,你自然會明白,而現在……還是先替我辦出院吧!」
    「可是你的身體……」
    「安啦!我好得很,醫生說我只是疲勞過度而已,不信你瞧!」她兩條腿往床下滑落,想要證實自己的健康無虞。
    結果腳才剛踩著地,四肢無力的她整個身軀便往前傾,在她即將「叩謝」土地爺爺之前,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適時的抓住了她。
    「你小心!」逸白支撐住她的身體。「你沒事吧?」
    「我……」整個人順勢靠向他胸膛的乃葳,發出呢喃似的囈語:「沒事!沒事……有你在,我怎麼會有事?」
    又來了!逸白聽到她這般不合宜的話,不由得皺了皺眉。
    但是,他就是少了一種力量,將那具柔軟溫熱的同體一把推開。
    她像軟糖一般的黏膩,依附在他寬闊的胸膛,不哼一聲便探出兩條冰涼的手臂,繞過他的腰,緊緊的環抱著。
    逸白又片刻的失神,緊接著湧上一種無法解讀的心情。
    許久許久以前,他也會以為自己可以這樣子一直擁她入懷、呵護她,雖然她看起來總像可以永遠屹立不搖那般的堅強。
    而今,她總是那麼無助而軟弱的倚靠著他,可是,她卻不敢敞開雙臂,一向自詡大無畏的自己,竟然畏縮害怕了起來。
    他害怕自己再次擁抱她的不同感受。
    他更加無法釋懷,一向以為兩人就像親兄妹般的關係,已經被自己最真實的感覺給徹底改寫。
    他懷中抱的,再也不是昔日的黃毛丫頭,而是那種屬於小女人的窈窕,那在在挑戰著他自以為純潔無瑕的大哥哥身份。
    他可以明顯感覺,某種柔軟飽滿的觸感正在挑撥他胸口那顆心造反。
    童逸白全身的溫度直線上升,就像沸騰的血液在流竄。
    「葳葳……」他低喚了聲,在半空中進退兩難的手擱上她的肩頭,試圖挪移她回到床上。
    「童逸白,不許你動!」像沉睡般的乃葳,忽然惡狠狠地出聲。
    「啊?你——」他被她充滿威脅的命令給嚇了跳,同時發現她固執的身體像下了樁腳,一丁點也無法動搖。
    「別說話,太吵了!我聽不見!」趴在他胸前的頭顱再次下達指令。
    聽?聽什麼?逸白完全摸不著頭緒。
    「好了,我知道了!」終於,她仰起臉對他說完話,才離開他的懷抱,一副啥事也沒有地坐回了床上。
    她……目瞪口呆的逸白總感到哪兒不對勁,尤其是她那對黑眸中所蘊藏的隱約笑意,就好像……鎖定獵物且蓄勢待發的銳箭。
    她的笑意除了篤定,更有一種明顯的企圖心。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逸白髮現自己原來不是真的那麼瞭解她,她長大了,不再是個小女孩了,真的不再了……
    「你不去辦出院.盯著我發什麼呆呀?」她略帶嬌笑,催促著他。
    「我……好,我去。」他往門口走了兩步,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掉頭問她:「那出了院,你要上哪兒去?」
    「當然是跟你回家呀!」毫不思索地回了個理所當然的答案,然後她稍作停頓,才有些擔憂地問道:「你……不會在我最需要親人的這時候,丟下我不管吧?」
    「我……當然不會。」他充滿「人性」的回答,贏得乃葳的舒眉甜笑。
    「你對我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她的話自身後傳來,逸白怔了怔。
    他當然對她好,只是……
    「要她」!?怎麼要?
    她語焉不詳的話,嚴重衝擊了他的中樞神經,甚至害得他肢體麻木失靈,活似機器人似的,踩著生硬的步伐勉強跨出了病房。
    就在他背影消失後,倚靠在床沿的乃葳,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
    她笑了,笑得有些羞澀、有點哀愁,卻又夾雜著一種莫名的甜蜜。
    順手抱起棉被托枕住小巧的下巴,她若有所思的眸光猶勝星辰的明亮,她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整個臉往棉被深埋,輕笑了起來。
    他那樣子好蠢!整個漲紅的臉,就像過油鍋炸了般……
    而她,不正是因為他這份憨厚、這等傻氣,而守候不渝的嗎?
    可是,有時她也恨死了他的遲鈍和笨拙。
    用盡了各種心眼,就是無法讓他正視自己的存在、體會自己的感覺,就在她拒絕被情勢主導,而勇敢想表白時,他送給她一份驚奇。
    「我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這樣的話,無情地將她那如詩如畫的少女情懷給通殺無赦。
    原以為自己可以換個天地另有作為,可是……再見到他,乃葳才真正明白,自己的感情為啥一直沒進展,原來……自己的心始終沒帶走。
    而他卻是大有長進!這一回,他有的是婚約、是未婚妻!
    乃葳掄著粉拳捶了床面幾下,像要發洩心中的嫉妒與傷感……
    難道,她這輩子就注定和他有緣無分?她必須眼睜睜的祝福他和別的女人白頭偕老、永浴愛河?不、不!她辦不到!
    多少年了?深蟄的冀盼伴隨著歲月在心頭累積,她發誓定要投入他的懷抱,呼吸他的氣息、聆聽他的心跳……
    就在剛才,一種深恐美夢迢遙無望的衝動,讓她再次印證了一件事——他對自己是有感覺的,他的心跳為自己而狂亂,他的身體為自己而發燙。
    那絕非兄妹之情!那她,又為什麼不能勇敢的跳出來……橫刀奪愛!?乃葳左思右想,蹙緊眉頭,在所謂的道德規範跟追求幸福間難以抉擇。
    不過,天性樂觀的她,很快的聳肩扮了個鬼臉來取悅自己。
    何必庸人自擾呢?有太多事不是想清楚、做好決定就能按部就班的如意遂願的,不是嗎?
    更何況,她可沒忘記此行的目的,除了兒女私情外,更有著攸關父親畢生心血基業的重大任務。
    周乃葳好整以暇地等著他,準備好一起「回家」。
    一踏進大門,乃葳望見滿屋子的傢俱殘體,馬上喳呼不斷:「老天呀!發生什麼事了?世界大戰嗎?」
    「反正哪,女人是禍水,有女人在的地方,不怕沒戰亂!」逸白自破相框中抽出那張與父母合影的照片輕輕擦拭著,搖頭興歎。
    「說的也是,這女人一發飆起來,有時真的比男人還可怕!」她好像忘了自個兒的性別,附和道:「不過,你那個……佳絹也太恐怖了,她是幹哪行的?摔角還是相撲?居然有這種力氣!」
    「那不全是她摔的,還有我自己。」他聳了肩,懶得整理這一片狼藉,往地面撥出一塊淨地,一屁股坐下。
    此時,乃葳忽然發現了冰箱上貼著的字條。
    「這是什麼?」她開始逐句念出:「童逸白!這房子我已向房東承租下來,即日起請立刻搬離,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逸白,這是……」她轉頭發現正閉目不語的逸白只是皺著眉頭。
    「是我未婚妻留下的。」他甩都不甩一眼。
    「那怎麼辦?」
    「搬呀!」逸白自我揶揄的道:「反正她擺明了就是要找碴,我就順她的心意又何妨?」
    這回,皺眉的人換成了乃葳。
    她不能接受,也無法理解,一對理應相戀相守的人兒,難道不是應該有其他更積極、良性的溝通方法?
    她總感覺,狀似委曲求全、曲意退讓的逸白,少了點什麼……
    是一種堅持和追求!他看起來一副可有可無……
    「你不愛她嗎?」乃葳衝動的問出口。
    逸白的眼皮迅速彈啟,逕自審思。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是覺得……你好像不在乎李佳絹,可是——」她進入自己架構的難題裡鑽研:「如果你不愛她,又為什麼要跟她訂婚?難道……另有原因?」
    沒錯,他的原因是父親積欠的龐大債務,卻由人家老爹慷慨解囊。
    不過,這種「苦衷」著實不光彩,逸白想保留那麼點自尊。畢竟,報恩也好、抵債也罷,選擇一個不是最愛的人,就是嚴重的錯誤。
    「都這時候了,愛不愛又有何用?」他撤唇冷笑。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說並不愛佳絹,那絕對是不負責任,而事實上,一直以為愛情可以培養的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努力都是枉然。
    佳絹的用情或許不容置疑,但是,方式卻叫他苦惱不已。
    他並不快樂是事實。
    「你怎麼能那樣說呢?」乃葳十分不以為然,搖頭道:「婚姻如果沒有感情為基礎,那一旦結了婚,不是自找苦吃嗎?」
    他的確是自找苦吃,如果他不要那麼心軟被父母的哀求打動;如果他不是蓄意地想轉移某種可怕又無法釐清的情緒;如果他能夠多一點等待和理智……
    綜合太多的「如果」,逸由此刻才赫然驚覺自己的魯莽、無知及可悲……
    他豁地站起身,挺直脊樑,口氣堅決地道:「我決定了!」
    「什麼?」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的她,緊盯他瞳眸中那抹透著堅決的奇異光采。
    「我要跟佳絹退婚!」既是錯誤,就不該一錯再錯,不是嗎?或許這樣一來,才能將傷害減到最輕,不論是對他,或者是佳絹。
    「你……說真的?」乃葳眨了眨眼,不能置信的口吻竟透著亢奮。
    該死!你非得這麼猴急,就似巴望著拆散人家一樣嗎?乃葳暗罵自己。
    逸白可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怎麼?你聽了好像挺高興的!」他瞟了她一眼,故意調侃道:「不會是因為你自己嫁不出去,而希望我也討不到老婆吧?如果真是這樣,那你這回冒出來可就對了。」
    「我嫁不出去?開玩笑!」她不服氣地連忙喳呼,繼之一想,她才收起抗議的神色,悻悻然地道:「是你們自己溝通出了問題,可別把罪過全推到我頭上喔!」
    「又沒人怪你,緊張什麼?」他感到好笑至極,這時,他倒又在她身上重拾昔日童稚率真的影子,「反正一個人過日子,也樂得逍遙自在!」
    「一個人?」她立即更正他的話:「不、不!你怎麼會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呀!」
    「你——」他發現她認真的表情,很……可惱!
    她非得在這節骨眼上,說些曖昧不清的話嗎?
    逸白開始產生一種危機意識,那就是,絕對不再跟女人打馬虎眼,尤其是淪為一場迷糊仗的戰俘,那才冤呢!
    他兩道銳利的眼光開始在她身上逼供:「周乃葳!」
    「嗯?」此刻的她可忙了,胡亂點頭應了聲,開始忙碌的在凌亂物品中東撥西弄的,不過,就是沒敢去多看他一眼,「你看看,真的挺亂的……不過幸好,東西全摔壞了,搬家倒省事多了。」
    逸白聽了為之氣結。
    明知這小妮子肯定是聽見自己呼喚她的口吻,而立即有所警覺,她擺明了在顧左右而言他,可是,他一樣被她敷衍之辭給分散了注意力。
    什麼叫「幸好」?那可讓他心疼死了!
    「抬頭看著我,葳葳!」他溫和中卻有著堅持。
    「看你?你有什麼好看的嘛!」不過,她還是抬起頭來面對他,畢竟逃避也不是辦法,她如此告訴自己。
    「你坦白告訴我,你這一次突然冒出來找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當然是為了……想見你——」一見他挑眉欲發作的臉色,她忙不迭接口補充道:「我沒有說謊,只是沒把實話全說完而已,人家想念你也不行嗎?」
    「你——」被她高分貝的吼聲一震,他不只是耳膜發癢,連那顆心也癢滋滋的……
    老天!幫幫忙,眼前正有一張絕對性感迷人的紅唇正對著自己大聲疾呼她的思念……而他,該如何抵擋那來自他內心深處的長久渴盼?
    「那你就把話說完!」他轉過身,採取眼不見為「靜」,只要別嘗試解讀她的一顰一笑,或許就能稍得舒緩的片刻寧靜。
    她囁嚅的在他背後說著:「其實我這一趟回來,本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的。」稍稍停頓,她繞到他跟前,正視他的表情。
    她要看清楚他的反應,因為她不想有一絲絲勉強。
    「逸白,」她仰起粉臉,湊向他,「我在想……」
    「你……你想什麼?」他頓時亮起全身警報系統。
    「你!」她直勾勾的眸子定在他身上,輕吟的隻字片語,卻足以翻山倒海。
    「我?你!?」他震驚得只能咬合出不具意義的單字。
    「嗯!就要你。」她攤開蔥白五指輕按住他的胸膛,充滿懇求的字眼,緩慢清晰地傳出:「逸白,你娶我,好不好?」
    逸白像不小心踩著了高壓電,肢體僵了、臉色變了,整個人的三魂七魄頓時走失。
    乃葳瞪視著他的反應,怎麼,娶她就那麼可怕嗎?
    瞧他活似一條暴斃的死魚,那兩顆快脫出的眼珠子只差沒滾落地面去。
    「你剛才說什麼?」他必須確定自己的聽力功能無異。
    「娶我!我要嫁給你。」她肯定的向他求婚。
    他就那樣靜止不動地望著她,半晌,終於開口:「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愛你呀!笨蛋!她幽幽地對他投瞥,拿他一臉的呆滯沒轍,最後,她說了另一個原因:「因為只有這樣子我才能活著繼承我父親的事業與財產。」
    她侃侃道出生父夏雄風所立下的遺囑,原來夏氏有一項不成文的家規,所謂傳子必得媳、傳女必得婿。當年乃葳的母親因為門第成見而被摒於夏氏豪門之外,而今,膝下無子嗣的夏雄風費盡心思終於找回被帶離的親生女兒,他要乃葳承繼旗下所有的財產,可是,乃葳必須先結婚。
    在日本,乃葳可說受夠了那些踩破門檻的追求者,尤其是那個狄倫克的強勢作為,令她反感至極,可是,她那個日本「後母」璃子偏就不停的敲邊鼓,巴不得她立即下嫁狄倫克。
    乃葳心中有數,只因為狄倫克是璃子的侄兒,一切作為無疑是覬覦夏氏產業。
    乃葳永遠忘不了父親臨終前緊握住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著,夏氏絕不能落入璃子手中。
    她詳細的對逸白述說,「我這樣子說,你明白了嗎?如果我不能盡快找到老公,那麼夏氏就可能落入我那個野心勃勃的後母手中。」
    聽完她的話,逸白多了瞭解,卻無法諒解。
    「那你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我來爭奪財產嗎?」這樣的原因大大的挫傷了他曾泛起的一抹驚喜。
    「利用?」她皺了眉,「一定要說得這麼難聽嗎?」
    「那如果我不肯呢?」他涼涼地問著:「你是不是打算……另找對象?」
    乃葳愣了愣。
    她知道,圖謀不軌的璃子,絕不肯輕易地讓她繼承夏氏,甚至已展開連串謀害她的行動……龐大財產,乃葳可以不必捨命爭求;可是,對父親的諾言,她卻不能違背。
    「我會!」乃葳對逸白肯定的點了頭,「你不肯的話,我就去找別人!」
    「你——」逸白胸口刷過一陣窒迫,他……好心痛。
    「怎麼樣?你肯不肯?只要你答應,我絕不為難你,等我順利繼承了夏氏,我們可以再提出離婚,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面對「公事」,她表現了另一面的冷靜。
    「噢?」逸白一副「大開耳界」的驚異狀,他嘖聲道:「什麼時候你變成這般大膽的?你找的可是要同床共眠的丈夫,不是逛市場買菜耶!難道你就不怕失算?」
    「怎麼?你怕了不成?」她決定激他一激,「只不過是要你跟我辦一場假婚姻,你都瞻前顧後的,我真懷疑,像你這樣缺乏魄力和勇氣的男人,可能活了一輩子到頭來都弄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誰說我不清楚?我要的是——」他迅速抗辯的言辭,消弭在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中。
    他要什麼顯然和現在他有的有所出入,而他知道她要的,只是一張象徵王牌的冒牌老公。
    他抿了唇,笑了起來,笑得詭譎。
    「好!我就先答應你,等我處理完佳絹那邊的事,就跟你結婚。」他撫著戒指道:「還得了的,總必須先還清吧!」
    「真的?哇塞!太棒了!我終於可以達成心願了!」雀耀的乃葳忘情的撲上前擁抱他,飛快地啄了他的臉頰一下。
    「你——」逸白撫著被她輕吻過的臉頰,呆傻的像個二愣子。「可是,說好是假結婚,所以——」
    他必須控制她撩火的行為,否則只怕後果……
    「所以什麼?」
    「所以你不能對我動手動腳!」他大聲說出口。
    「我……動手動——」乃葳只差沒再次昏厥倒地,她氣不過,索性兩手擦腰,指著他齜牙咧嘴地吼道:「我就偏要對你動手動腳、我要吃你的豆腐、要非禮你——」
    接著,作勢欲追著親他的乃葳嘟高唇,和逸白兜著圈子嬉鬧了起來。
    「救命呀!哪來的小色女,快來人呀!」逸白竟也渾然忘卻俗事牽絆的苦惱。最後,他索性不跑也不躲了,挺出胸膛,玩笑似的道:「反正我也逃不掉了,就由著你吧!來呀!」
    「你……」她只消望一眼,就把他眼底囂張的謔意望盡,他在等著看她滿臉通紅的難堪表情。
    可是,這一遭,他才是失了算。
    原是站住腳的乃葳,走近他,不哼一聲地便湊上唇……
    「唔……」接觸到她柔軟唇瓣的逸白,又是大大的震撼。
    她居然、居然真的非禮他?

《惡女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