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她被賣出去了嗎?
待在曾府快十八年了,沒想到不過片刻光景,她已經換了個新主子,真快哪!快到她還來不及接受,就已經被迫跟著新主子離開了,想到她從未離開過縣內,如今還真是有點不捨。
但為啥蘭主子要買她?還花了十錠金子,她何時值這麼多錢?
再者,蘭主子不是說要娶妻嗎?怎麼她又變成他的丫鬟?一連串的疑問也不知該問誰,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囉!
「啊~~」腦子裡想著事情,沒想到卻撞到了走在面前的蘭藺,她連忙抬起臉問:「蘭主子,您怎麼了?」
蘭主子的身材剛好擋住她的視線,於是水綠往旁邊挪步,就看見路邊倒臥了一位老人家,他一個人靠在樹幹邊,週遭沒有半個人,臉上露出痛苦的模樣;水綠本想趕快上前察看,卻被蘭藺給喝阻。
「不准過去!」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個老人家應該是染上有傳染性的病症,臉上有著大小不一的青色斑點,應該是「青花症」。
「可是蘭主子,他好像很痛苦,我們應該過去看看吧?」要她不過去,於心何忍。
「我說不准就不准,我是你主子,你不聽令嗎?」蘭藺嚴肅著一張臉,掏出銀兩交代著,「回頭去找間藥房買『月見草』和『天株香』,請老闆將之磨成細粉,再加以七分水熬成一碗後帶過來,記得別灑了,要快點回來,要不然他就會沒救了,知道嗎?」
眼見蘭主子面目嚴肅,她想應該是蘭主子欲救老人家,水綠當下拿著銀兩往回狂奔。
「青花症」並不難醫治,只是一般人買不起這兩種昂貴的藥材;再者「青花症」會傳染,因此很多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大夫也會盡量避免。
但他不是那種大夫,剛才會不讓水綠靠近,就是怕她的身子單薄,很容易就染上「青花症」,他倒是不甚在乎自己,反正染上「青花症」又不會死,頂多毀容而已。
但重視外表的世人又怎麼會甘願毀容呢!
蘭藺緩緩走上前關心一番。「老人家,您還好吧?」
早已放棄希望的老人家微微睜開眼,第一眼也被眼前的人給嚇了一跳,原本逐漸渙散的神智又恢復了些,「這位公子,你還是別靠我太近,我得的是『青花症』,會害你……染病的。」
蘭藺輕笑了一聲,將本該掛在水綠肩上的水壺遞給老人家。「我知道,不過我已經這般丑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老人家,先喝點水,撐著點,我已派人去買藥過來,等你喝完藥就會沒事了。」對於老人家有點嫌惡卻又不敢直接表現出來的反應,他覺得十分滿意。
對嘛!世人本就該如此,即使是中了毒的人也一樣,偏偏那個丫頭不知眼睛是怎麼回事,就是不認為他是醜的。
「真的嗎?」老人家激動地握著蘭藺的手,他還以為自己沒救了,因為不想連累家人,才會獨自來到這種荒郊野地等待病癥結束,沒想到卻讓他遇見善心人,真是老天保佑。
「我想救的人從來沒失手過。」他含著淺淺的笑容,雖然外人看到的仍是詭異的模樣,但他確實是笑得溫柔。
只要他那個新買的丫鬟腳程夠快,這位老人家應該還能保住這張臉才是。
兩刻鐘過去,水綠帶著熱騰騰的湯藥一路快步奔來,她滿心不希望湯藥灑了,要趕快救回老人家的性命,所以即使雙腿發酸,她仍舊賣命地趕路。
在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之下,水綠終於看見樹下的兩條人影,還來不及細想蘭主子怎會靠近老人家,她已加快步伐將藥送到蘭主子手中。
「蘭主子,藥、藥、藥來了。」她的腿也快斷了,但若能救回老人家一命,什麼都值得。
蘭藺先是令她不准再靠近,隨後親自接過藥喂老人家喝下。「喝慢點,別嗆到了,喝完之後你就沒事了。」
水綠喘著氣,目光卻不離蘭藺,聽著他以溫柔的嗓音安撫老人家,她突然發現她的主子雖然想法有點古怪,其實還是個挺不錯的人。
老人家喝完藥,露出感激的笑容。「公子、姑娘,多謝你們。」
水綠也憨憨地回答,「別這麼說!我也沒做什麼,都是我家主子的功勞,是他給我錢買藥,又告知我該買哪種藥材,所以老人家只須感謝我家蘭主子就成了。」她笑得甜甜的,對於自己剛才拚命有了成果,感到相當開心。
老人家慈眉善目的笑了,他真是遇見兩個好人了,對於他們的大恩大德,本想請他們回家讓兒女們也一塊說聲謝,但那位公子卻果斷婉拒,他也只好順著救命恩人的意了。
唉!真是可惜了,性子極好的公子怎會生成這副鬼模樣呢?若他生得普通點,或許他還可讓女兒嫁給他作為報答。
老人家搖了搖頭,再次致謝後,便與蘭藺他們分道揚鑣。
水綠又重新將包袱扛在肩上,一臉憨笑地走在蘭藺身後。「蘭主子,您真是面惡心善呢!剛剛那位老人家得的是『青花症』,是傳染病吧?是藥房的老闆告訴水綠的,水綠真沒想到您這般偉大,竟然不顧危險的靠近老人家!
「水綠之前還一直以為您是個冷漠的人,所以才不讓我靠近那位老人家,沒想到您是不想讓我感染到,水綠在此跟您道歉,您大人要有大量,千萬別同我生氣呢!」還以為離開曾府應該會有好一陣子的不捨,但如今,這位蘭主子卻讓水綠很願意跟從並且服侍他,就像她很喜歡服侍曾老爺子一樣,蘭主子跟曾老爺子都是好人。
怎麼不說他面醜心善呢?這樣他會更高興點,還有就是……難道他這張臉還不算是毀容了嗎?
蘭藺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問:「水綠,你究竟在我臉上看見了什麼?」
「善良。」她看人自有一種標準,曾老爺子曾教她要從「心」去看一個人的美與醜、好與壞,對她而言,真正醜的人是心惡之人,絕非外表的美醜而已。
聞言,蘭藺霎時表情一僵!
已經很久沒人說他善良了,害他都快忘記當好人的滋味是如何。
心頭原本堪稱堅硬無比的牆,一座抵擋著外頭感情入侵的高聳參天的牆,似乎霎時有了一絲的裂縫,而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這個笑得可愛天真的小姑娘。
一個不知人間疾苦,不懂何謂歧視的姑娘,假若當初、當初他先認識的人是水綠,或許今日他應該會變得比較好一點。
「蘭主子,您怎了,怎麼突然變傻了?」水綠伸出小手在蘭藺面前晃了晃。
收回又差點跌落到過去的心緒,定神凝視著水綠,一把捉住她纖細的手腕,他在她的一雙翦水中瞧不到虛情假意,只捕捉到她眼底映著淡淡的擔憂,她是真心在關心他這個半途將她帶走的主子,而非虛與委蛇。
她的真摯碰撞著他的心,讓他的心中掀起片片漣漪,心湖在激盪。
手不自覺的抬起觸碰著她細緻年輕的肌膚,感受著她的溫柔與善良,說他善良,倒不如說她吧!他的善良只不過是偶爾為之。
「沒事。」收回了手,他轉身繼續往前邁步。
「蘭主子,我們是要回家嗎?」既然她是屬於蘭主子的,那麼蘭主子的家在哪,她的家當然也就在哪。
「不,我是要趕往一座山。」
「什麼山?」
「……要等到了,我才知道叫做什麼山。」
他們五個異姓兄弟因山而結緣,因此相約在每年的某個日子在那座山上聚會,山下立碑為山取名則是他們那時結成兄弟時的一時興起。
聚會之日,會由最先抵達者在石碑上「山」字前添加任何字,往後一年裡,這座山便以此命名,然後在下次聚會日之前,他們早已花錢請人更換新的石碑,並再用墨書題一「山」字,等著下一個最先到達的人來為山取名。
這樣的趣味也持續了八年,從未間斷過,他們五兄弟的樂趣大概就在此。
每年相聚一次,替山換個名,然後隔年再約定日子相見,他突然興起想要拿走今年的山名,因此才會提早出門。
連山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做──賤山!
「哦!」水綠應了一聲。
原來蘭主子是要前往一座還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山,說也奇怪,還要等蘭主子抵達後才知道山的名字,聽起來真是匪夷所思呢!
不過蘭主子往哪兒走,她就會跟到哪兒。
☆☆☆☆☆☆
她真是個吃苦耐勞又耐操的好丫鬟,蘭藺十分慶幸買下她,但同時他也發現一點──水綠很能吃。
一餐吃掉五碗白飯絕對不是問題!
這日傍晚,他們來到一間食館,準備過一夜後明日再行上路,本以為跟以往一樣,頂著這張醜臉,到哪兒肯定都會成為被人注目的焦點,哪知這回他卻輸了。
打進入食館,雖說他砸下的銀兩夠讓老闆閉嘴上菜,但一等菜上了,白飯端來之後,眾人就再沒多瞧他一眼,只因他們更為驚訝的是;一名瘦弱的小姑娘竟然停也不停地低頭猛吃飯,一碗接一碗,看得他們忘記了蘭藺的醜、忘記了自己還在用飯,注意力全落在水綠賣力的動作上。真是個很能吃的小姑娘!已經是第五碗了說。
沒錯,他的外表竟然輸給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小飯桶,害他這頓飯吃得很不盡興。
「蘭主子,您怎麼不吃?」
「水綠,你可真能吃。」他暗諷她。
「對啊!以前曾老爺子也是這麼說的,不過自從他老人家去世後,我已經很久沒吃飽過了。」想到曾老爺子對自己的疼愛與照顧,還教她識字、讀書,根本就像是在對待孫女的感覺,讓她十分懷念。
「是他們曾家虐待你、荼毒你,不讓你吃飯是嗎?」
「嗯,」小腦袋瓜歪著想了一會兒,「也不是,他們只是說沒做完事就不能吃飯,而誰教我太笨,事情永遠都做不完。」
雖然水綠只要失去注意力就很容易閃神,不過交代她的事情,她總是能辦妥,她的外表看起來是不太伶俐,但還算有點小用處。
「做哪些事?」
「早上要打掃整個客棧,還要去買菜;正午要幫著洗碗、洗杯子,客人一多,我也會充當小二;忙完後回曾府幫忙洗衣服,再幫廚娘煮晚飯,然後再洗碗;夜裡還要哄善良少爺的小小少爺入睡,就這樣了。」
就這樣?這根本是苦毒嘛!
一名小姑娘怎能日夜都做著如此繁重的工作,蘭藺想著想著,不禁鐵青著一張臉。「這根本就是超重的工作!」真替她感到不值。
「會嗎?但少爺說我以前太好命,他說我原本就是個丫鬟,當然得做丫鬟該做的事情,反正也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蘭主子,您快吃吧!要不然飯菜涼了就不好了。」以前在曾府是不准主子與丫鬟同桌,她只能先等主子用飯完畢才可吃飯,沒想到如今,她竟能與蘭主子同桌,真是幸福。
蘭藺頭微低,三大盤的菜幾乎見底,要他吃什麼啊?
瞧她依舊笑得傻憨傻憨地,一點也不會怨恨其他人,實在讓他有些欽佩,她真是個怪異又單純的丫頭,竟讓他滋生出一股想保護她的念頭。
保護?他還不曾動念想保護過哪個人呢!
「瞧你,吃這麼急做什麼?我又不會跟你搶。」他伸手將沾在她嘴角的飯粒取下,自然地塞入嘴裡。
水綠眨眨眼,蘭藺吃下她臉上飯粒的畫面讓她有點錯愕,內心不禁震盪起來,難道蘭主子不懂這樣的舉動太親匿,是會讓她胡思亂想的嗎?
咦?不成、不成,蘭主子是主子,她這個丫鬟怎能對主子產生非分之想?不行、不行,水綠搖晃著腦袋,急忙想將塞在腦子裡的不當念頭趕出去。
「搖什麼頭?還餓著嗎?餓的話,再點幾樣菜過來。」
水綠紅了臉,趕緊搖頭。「不用了,蘭主子。」
「水綠,想吃什麼儘管點,以後跟了我,一定能讓你吃得很飽。」說老實話,他也真想看看水綠究竟一餐能吃到幾碗飯。
「真的嗎?」聽見從此都可以吃飽,水綠驀地睜大眼睛,透著渴望。
蘭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真是可憐,曾府到底是餓了她多久?「當然,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水綠笑逐顏開地總共吃了七碗飯,看得蘭藺嘖嘖稱奇,她明明比他瘦,又很矮小,究竟那七碗飯是塞到哪去了呢?
還有……水綠真不是普通的能吃,要照她這樣的吃法,就算有金山也會吃垮的,下次最多五碗飯,他可不希望這趟盤纏提早用盡。
☆☆☆☆☆☆
「蘭主子真是個好人!蘭主子真是個好人!」哼著不成曲的走音小調,水綠頗為開心地整理著包袱,以便明天一早可繼續趕路。
蘭主子真的是個大好人,居然讓她在過了四年一直處於挨餓的日子後,第一次再度嘗到吃鮑的滋味。
這餐真的吃得飽飽飽,讓她連眉眼都笑開懷,以後她一定要更努力服侍蘭主子,以報答他的恩惠。
忽然乍聞隔壁房間傳來一聲喊叫,好像是很疼又不得不忍耐的聲音,而隔壁房住的正是蘭主子,莫非……
水綠急忙搬了把椅子,慌慌張張衝進隔壁蘭藺的房裡。「蘭主子、蘭主子,您沒事吧?」主子讓她吃得這麼飽,她理當要好好保護他。
隔壁房裡除了主子的背影外,沒有第二個人,水綠心安了不少,趕忙上前問:「蘭主子,您還好吧?我聽到您的叫聲,是不是……」
蘭藺始終背對水綠,只見他一手掩住臉,一邊低喊著,「出去,我沒事!」
聽著主子的聲音很像是隱忍著痛苦,又見他捂著臉,莫非是臉上的膿包破裂了?哎呀!這樣可糟了,放下椅子,她趕緊上前試圖看看蘭藺的傷勢。「蘭主子,放開你的手,讓我看看是不是膿包破了?」她很憂心,非親眼看到不可。
蘭藺轉了個身,雙手仍是遮著臉,不肯讓水綠一窺究竟。
「蘭主子,別跟我鬧了!」
「誰跟你鬧了!你快出去,我沒事。」他就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臉。
水綠也惱了。「為什麼不肯給我看?如果沒事就讓我看一眼,不然我是不會走的。膿包如果破了,萬一感染就會有危險,我馬上去幫你請大夫……」
蘭藺繼續捂著臉,閃躲著水綠的雙手,但臉部全被遮住,視線不清,他也閃得跌跌撞撞,真是個笨丫頭,居然不敲門就闖入,真是氣死他。「我就是大夫!我沒事,你趕快出去,水綠,難道你不聽我的話了嗎?」現在他只想快快將水綠驅離房內方能令他安心。
「蘭主子,為了您的安全,水綠非親眼看見您沒事才會離開,您就讓我看一眼又有什麼關係,水綠從來就不認為蘭主子長得醜啊!」縱使她是個瘦弱女子,雙手沒什麼力量,可面對一個既要遮住自己臉龐,又得閃躲她攻勢的男人,多少還是有點用處。
很快地,他們由桌前繞了好幾圈後雙雙倒在床上,但水綠仍鍥而不捨,說要看就是非看不可,容不得蘭藺拒絕,終於她抓住了他的一隻手。
「蘭主子,快點放開另一隻手。」要對付一隻手已稍嫌費力,剩下的那隻手大概只能靠她的勸說。
此刻,他倆是一上一下堆疊在床上,面對水綠嬌軟芬芳的身軀正熨貼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害他有片刻的失神,敢情這丫頭忘了自己的性別嗎?如此毫不避諱地貼住一個男人,成何體統!
就算打著關心的名號也不准!
但他卻捨不得推開,鼻間嗅得她的芳香,他似是有點心醉了。
最後還是她焦急的聲音喚回他的神智。「蘭主子,快點讓我看一眼,難不成您真要跟我僵持下去?」蘭主子的袖子遮住他的臉,讓她什麼都看不見,這讓她更加憂心。
唉!
蘭藺歎了口氣,眼見水綠似乎是不達目的絕不放棄,他也被她磨得妥協。「好了、好了,我讓你看便是了。」
當他醜得天理難容的時候,就只有這丫頭說他不醜,那等一會兒當她看見自己的真面目後,應該會露出驚為天人的表情吧?
瞧瞧她錯愕的表情似乎也不賴,只不過他已經很多年沒讓人看他的真面目了,心情還真有幾分緊張。
袖子緩緩放下,一張清麗絕倫、俊美無儔的五官就呈現在水綠面前,他等待著水綠露出癡迷的表情,但等了又等,她卻沒有任何驚喜的反應,只是顯得更著急了。
他的臉沒事,完整無缺也沒毀容,還更加好看,那她現下的這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還達不到她的標準嗎?
當眼前的袖子放下的時候,沒預期看見那張早已習慣的臉龐,水綠滿臉的驚慌。「你是誰?我家的蘭主子呢?你把我家的蘭主子藏到哪去了?說──」
望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心急如焚的水綠早已忘了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範、忘了自己根本不懂武怎可能對付得了一個大男人,一心只想快點找回她的蘭主子。
她甚至也忘了她蘭主子的聲音。
嗯,蘭藺是挺感動水綠這麼著急自己,只是,未免也太扯了吧?「水綠,你當真聽不出我的聲音嗎?你剛才是在跟誰說話啊?」
就算換了張臉,好吧!是徹底換了張臉,前後兩張完全找不到一點相似處的臉,可就算如此,水綠這丫頭總該認得自己的聲音吧!
這蠢丫頭!
蠢歸蠢,但她的愚忠,她盈滿擔憂的小小臉蛋卻化作暖風,緩緩送入他心底,在他的方寸間烙下一個印記。
他們並不熟識,水綠卻這般真心關懷著他,讓他萬分感動。
「蘭主子?!」聲音帶了點不確定,眸子亦是。
呃……這樣說起來,剛剛跟自己說話的應該是真的蘭主子沒錯,但他這張臉是……應該是假的吧,還真維妙維肖,她好想捏捏看。
「好看嗎?」他向來知道自己長得極好。
「嗯,主子本來就很好看啊!」
本來就很好看,究竟水綠的審美標準在哪?他已經弄不清楚了。
「啊!」似是思及什麼,水綠忽而一喊。「主子,其實您也用不著特意換上這張臉,無論如何,您在水綠心目中永遠是蘭主子,水綠也會一直尊敬您的。」完全一副以蘭藺為尊的模樣。
意思是,換下那張醜陋至極的皮相在水綠眼底是一樣的囉?
不知怎地,蘭藺心中還真有些小小的失落,本以為總有一天可以讓水綠說出個「丑」字,如今照這情況看來是難了,那他費心地將她拐在身邊還有什麼用處啊?
「這是我的真面目。」他很不甘願的吐出這個事實。
「……是喔?」她的反應仍是平平。「蘭主子,為何您要這麼做呢?」大熱天還戴著一個面皮,不會熱嗎?
「我就是喜歡頂著一張絕醜的臉龐來試探每個人的心,看看他們打著仁義道德的背後其實也是面目猙獰、醜陋不堪,看他們那些假仁假義的嘴臉可有趣了,所有的人都是好險的,表面上說一套、暗地做的又是另一套,用我這張臉才能看盡世間的醜陋。水綠,你不認為嗎?」一抹獰笑在唇瓣邊漾開,表情比起之前的醜陋還要猙獰數十倍,看得水綠有些發寒。
「嗯……蘭主子,我想我們還是早點睡,明早還要趕路呢!」主子的心思,她想她很難有瞭解的一天。
只是她覺得蘭主子的那張假臉還比較好看,他的真臉怎麼看都有一絲絲的……丑!
就在水綠離開房間之時,他已輕易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懼怕,在發現這點後,他的表情當場黯下,他很清楚水綠應是對他感到失望了。
失望也好,這樣他就能毫不客氣將她留在這裡,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一年做一次善事已經是很勉強了。
☆☆☆☆☆☆
翌日清早,水綠整理好包袱,敲了隔壁的房門,才知道裡頭已是人去樓空,在幾經找不到主子身影後,她終於慌了。「掌櫃的,請問你有沒有看見我家主子?」
掌櫃的想也沒想,立刻由櫃?底下拿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交給水綠。「這是你主子要我轉交給你,說是從此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
打開蘭主子交給她的袋子,裡頭有十幾錠黃金,還有她的賣身契,蘭主子當真是要把她拋棄了嗎?
為什麼?
就因為昨晚她誤闖蘭主子的房間,看見了他的真面目?
抬起臉望著掌櫃的,只見他也無法給予自己答案,水綠只有默默低下頭。
拿著袋子,她淚眼婆娑地走到客棧外頭坐著,滿臉消沉的她得到了這張賣身契後,卻覺得心頭頓時若有所失,她以為蘭主子買下她後,她就能照顧他的一輩子,沒想到才不過一日而已,蘭主子就已嫌棄她了嗎?
原本凡事都能毫不在意的水綠,這次卻瀟灑不起來了,蘭主子是繼曾老爺子後第二個真心對她好的人,雖然成為他的丫鬟有點令她措手不及,但她早就打算要一輩子都守在他身邊了,卻沒想到……
難道她真的很差勁嗎?
「小姑娘,既然你主子要你離開,就等於是還你自由,你為何還不走?」雖然小姑娘沒有擋住他的店門口,可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外頭也不是辦法,掌櫃的只好出來勸勸。
為何不走?因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永遠跟著蘭主子了,她是全心全意信任他,沒想過會再離開他。
曾老爺子就曾說過她太死心眼了,一旦認定就很難再更改,這樣的性子絕對會吃虧,可她不怕吃虧,就怕被人遺棄。
「小姑娘,坦白說,你主子的容貌生得極醜,如果你真想繼續當丫鬟,應該再找一個更好的主子。」頭一次看見有人這麼喜歡為奴。
水綠吸了吸鼻子,為蘭主子抱不平。「掌櫃的,謝謝你,但我家主子是個好人喔!」意思就是她只想服侍他一人。
大清早的,街上沒幾個人,水綠的聲音縱然跟平常無異,卻顯得特別清晰。
掌櫃的見勸不動水綠,索性也不理會她,逕自走了進去。
水綠也就繼續坐在外頭,看著人來人往,因為她一臉落寞的樣子,甚至還有幾個好心的人賞了她幾文錢;但她也誠實地追回去還給他們,然後繼續坐在客棧前。
她總覺得蘭主子應該不會這般狠心,一個能夠對個陌生的老人家那樣溫柔的人,他們好歹也相處了一日,她的主子絕不會這麼無情的。
等晌午過去,她依舊等不到來接她的人;午後開始下雨,雨勢滂沱,一下子將人打得全都躲了起來,掌櫃的看她可憐要她入內,她卻搖頭,這些錢是蘭主子的,不是她的,她不能用。
「沒關係,你進來吃點東西,我不收你錢。」這小姑娘可真固執。
水綠想了想,最終仍是搖頭。「還是不用了,謝謝你,掌櫃的,我怕萬一蘭主子回來後沒看見我,誤以為我已離開,那就不好了,我還是站在這裡等吧!」
掌櫃的歎了口氣,入內又端了碗熱茶給她。「小心著涼。」
「謝謝掌櫃的,你人真好。」她笑咪咪地道謝。
她真的不太明白蘭主子為何會有那種憤世嫉俗的行徑,她以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總是會有過去的一天,不是嗎?老是惦記著過去,永遠也無法走出傷痛的。
唉!人是要學著往前看哪!
水綠捧著熱茶繼續等著蘭主子回來,不一會兒,先是一抹歎息聲透過雨聲傳了過來,水綠連忙轉頭,映入眼簾的是蘭主子的第一張臉。
令她十分懷念,讓她的淚水又潸潸落下。
過了一會兒,雨終於停住,蘭藺緩步走了過來。
離開這間客棧,他就一直待在對面的酒樓內,由二樓往外一看,便可看見這抹嬌弱的身影始終動也不動,似是在等待著自己。
當他聽見她說「但我家主子是個好人喔」的時候,他就清楚自己已經離不開了。
看著她被雨淋,害他的心一擰,居然管不了自己的意志便下樓走向她。「真是的,哭什麼呢?」
「蘭主子,水綠沒哭,水綠下次再也不會隨便闖入您的房間,您別趕我走。」見到主子回來,她滿心雀躍,連忙站起來,把淚水一抹,又恢復平日傻憨的笑靨。
他本不想與她牽扯太深的,可若真將她遺棄了,他卻也做不到,唉!真是攬了個麻煩上身。「走吧!我還要趕路。」
「好。」水綠笑得很甜蜜。「蘭主子,我先把杯子還給掌櫃的。」
蘭藺將一錠金子要她交給掌櫃的,算是謝謝他對水綠的照顧,然後他們繼續趕路。
原本總是走在前頭的他,這會兒卻放慢了步伐,因為他曉得身後有個人會一直跟著自己。
而他,喜歡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