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心未平(2)

    羋月冷淡地道:「我明白,也多謝唐姊姊替我周全。」
    唐夫人道:「妹妹明白就好。大王為妹妹著想得如此周到,妹妹一時不能明白,拌個嘴兒,回頭向大王陪個不是也就罷了。」
    羋月搖頭,眼睛奪眶而出,哽咽道:「唐姊姊,你不明白,不是這麼簡單。我也不是為這個而哭。」
    唐夫人揮了揮手,令繆辛退下,這才坐到羋月身邊,歎息道:「我怎麼不明白啊,我是再明白不過了。妹妹,你生了兒子,心裡頭自然對大王更親近了也更依賴了,女人都是這樣,真心待一個男人了,就會少了許多畏懼和戒防,原來不敢想不敢提的事,現在就忍不住想再索取些,想試試看一個男人會待你是不是更好一些。」
    羋月臉色一變:「阿姊!」唐夫人這話,正中她的心事,倒教她一時無言以對。
    唐夫人勸慰道:「妹妹,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再委屈又能如何呢,我們畢竟是妾婦之身。在大王的心中,國事才是大事,後宮的事再大,都是小事。後宮的女人再委屈,都只是她自己心裡想不開,難道還要大王為後宮幾個女人的爭執去主持公道嗎?你看大王派來了跟在身邊多年的繆辛,為你擋住宮裡的諸般亂事,這份體貼是宮裡誰都沒有的,你如何不懂呢?」
    羋月道:「阿姊,你別說了.」
    唐夫人輕歎道:「說白了,我們這些人再委屈,你想想庸夫人,誰有她的委屈大……」
    羋月怔住:「庸夫人……」
    唐夫人自悔失言,連忙改口道:「好妹妹,你如今在病中,心緒不寧,縱然有一二違逆之言,我想大王也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只管安心養病,養好了病,才有大王更多的寵愛,再為大王生下公子,這位份也是遲早的事啊。」
    羋月苦笑一聲道:「阿姊,謝謝你,我累了!」
    唐夫人輕歎一聲,吩咐隨後進來的女蘿道:「好好照顧羋八子。」
    女蘿道:「是。」
    見唐夫人出去以後,女蘿扶著羋月躺下,勸道:「季羋,上次的風波未平,您又何必再和大王發生爭執。」
    羋月輕歎一聲道:「不錯,就是上次的風波未平。大王、我、唐夫人,都在努力迴避提起這件事,可終究還是耿耿於懷。」
    女蘿吃了一驚道:「可是……」
    羋月道:「他的心內有火,我的心內有火,唐夫人更是心裡明白,才借位份的事來勸我。」
    女蘿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羋月道:「只能等。」
    秦王駟怒氣沖沖地走過秦宮宮道,繆監不明其意,連忙率人跟上。
    秦宮馬場,秦王駟策馬飛奔,心中狂亂的情緒,卻無法按捺。剛才的脫口而出,令他簡直不能置信,這是自己說出來的話。
    他想,我竟然說出這麼荒唐的話來,當真是可恥,可笑!就算她去見黃歇又能如何,我特意安排了他們相見,也聽到了她的真心話。難道我心裡,竟還不曾放下這件事,否則那句話如何會脫口而出?難道我心中,不是把黃歇視為國士,竟是耿耿於懷在季羋的心中誰更重要?難道我竟也如婦人一般,糾纏這些情情**的分毫差別?
    他心神混亂中,忽然馬一聲長嘶立馬,秦王駟竟然跌落馬下。
    繆監大驚馳馬上前道:「大王,您沒事吧……」
    秦王駟早已經身手利落地站起,沉聲道:「沒事。」
    承明殿,秦王駟批閱簡牘。
    繆監道:「大王,今夜駕臨何處?」
    秦王駟頭也不抬道:「你不看寡人正忙著。」
    繆監應了一聲道:「是。」
    繆監悄悄退後,向門口的小內侍擺擺手。
    小內侍正要退出。
    秦王駟忽然停下手,沉默片刻道:「宣衛良人。」
    接下來的日子,秦王駟似變了一個人,他對後宮從來是懶得費心思的,若是喜歡了誰,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便是召幸一人,要麼甚至數日不召專心政務,也是有的,可如今倒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六宮妃嬪,雨露均沾。
    常寧殿內,唐夫人一臉憂色地看著羋月道:「妹妹,你倒說話啊?」
    羋月勉強一笑道:「說什麼呢?」
    唐夫人道:「如今你的身子已經調養好了,我也幫你稟上去了。可大王卻遲遲不召見你,也不派人問候,再這樣下去,你失去了君王寵愛,可怎麼辦呢?你跟大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去賠個禮,認個錯也就罷了,這麼拗著,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羋月搖頭道:「阿姊,並沒有什麼事。」
    唐夫人搖搖頭,歎氣道:「好,我管不了你,也拿你沒辦法。」
    見唐夫人離開,女醫摯忍不住道:「季羋,唐夫人說得有道理,您好歹不為自己想,也為小公子著想。」
    羋月佯笑的表情收起,面露茫然道:「醫摯,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也沒有辦法啊!」
    女醫摯關切地道:「到底怎麼了?就像唐夫人說的,不管誰對誰錯,他總歸是大王,您總歸是妃嬪,您去低個頭,認個罪也就罷了。」
    羋月歎息道:「問題是,我不能低這個頭,請這個罪。」
    女醫摯道:「為何?」
    羋月長歎一聲道:「是大王失口說錯了話。」
    女醫摯詫異道:「大王怎麼會說錯話呢?」
    羋月無奈地道:「是啊,大王怎麼會說錯話呢,他說的話永遠是對的,如果不對也要變成對。所以,我只能避開他,讓他淡忘,免得讓他看到我,會讓那句錯的話變成對的事。」
    女醫摯搖頭道:「我不明白。」
    羋月道:「現在的困局是,我不能做任何事,甚至不能去澄清。越澄清就越顯得我著急,越澄清就會越讓他惱羞成怒。
    女醫摯道:「那怎麼辦呢?」
    羋月道:「所以,唯有用時間讓他把這件事淡忘了。」
    女醫摯急了,道:「那怎麼行,要知道疏而生遠。這宮中人人唯恐大王記不得她們,您倒要讓大王忘記了您。更何況,被君王淡忘的人,在宮裡的日子可不好過。」壓低了聲音道:「你看唐夫人,還有樊少使,在這宮裡活得都沒有人感覺到她們的存在了……」
    羋月道:「醫摯,有些事,我們只能等。」
    女醫摯茫然地:「等……」
    天氣漸漸炎熱了,夜晚的蟬聲叫個不停。
    羋月為搖籃中的嬰兒打著扇子,薜荔也在揮汗如雨地為她打著扇子,歎道:「這宮中之人,真是勢利無情。見大王不寵幸季羋了,就一個個敢怠慢起來,整個六月裡連冰都不供了。」
    羋月亦道:「今年的夏天也熱得格外奇怪,天時不正必誤農時,農時若誤而又將會有戰爭。」
    薜荔道:「哎呀,季羋,這遠到天邊的事兒,可同您沒關係。倒要看看如今這局面如何破?」
    羋月道:「別說了,我如今什麼都不想,就盼著我兒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罷了。」
    不想睡到半夜,嬰兒的啼聲鬧得不停,小宮女忙來報知:「季羋,季羋,不好了。」
    漆黑的房間,燈亮起來,女蘿披著衣服從下首蓆子上爬起來,點了燈,上前扶起羋月。
    羋月驚問道:「怎麼回事?」
    女蘿去打開門,小宮女進來跪在地上道:「季羋不好了,小公子忽然又吐又瀉,渾身發熱。」
    羋月大驚,披衣起來道:「快帶我去看看。」她帶著女蘿和小宮女匆匆走過長廊,走進嬰兒房,見**母正抱著嬰兒滿頭大汗地哄著。
    羋月道:「把孩子抱給我。」
    嬰兒在羋月的懷中,哭得聲音都嘶啞了,羋月心疼地抱著嬰兒道:「稷,稷,你怎麼樣,你難受嗎,娘應該怎麼辦啊!」
    女蘿道:「季羋,得趕緊去請太醫。」
    羋月道:「好,你趕緊去請醫摯過來。」
    女蘿剛要出去,羋月卻忽然道:「等一下。」
    女蘿停住,羋月猶豫了一下,又道:「叫繆辛,去稟報大王,說子稷得了急症。」
    女蘿喜而泣道:「是,季羋,您終於想通了。」
    羋月什麼也沒說,只是抱緊了嬰兒。
    這一夜,秦王駟正於椒房殿王后之處安歇,卻被半夜驚醒,坐起身來道:「何事?」
    繆監站在屏風外恭敬地道:「羋八子差人來報,公子稷忽然得了急症,請大王示下。」
    秦王駟坐起披衣道:「子稷?寡人這就過去。」
    羋姝夜半驚醒,聽到此事,不悅地道:「大王,不過是小兒之症,差太醫過去就行了。大王又不是御醫,去了又能有何用。」
    秦王駟沉著臉推開她走出屏風外,叫道:「來人。」繆監和繆辛上來為秦王駟穿衣,秦王駟邊繫帶子邊匆匆而去。
    羋姝恨恨地捶了一下枕頭,玳瑁見秦王駟去了,忙進來道:「王后可否受驚?」
    羋姝怒聲道:「你是死人嗎,這點小事也讓他們驚動大王?」
    玳瑁為難地道:「若是別人,老奴擋下也就是了。可季羋上次出了那件事,這次老奴就更不能擋了。再說,還有繆監那個老狐狸在,老奴實在擋不住啊。」
    羋姝道:「一個小兒急症,就能把大王從王后的床上叫走?宮中這麼多妃嬪有孩子,將來都有樣學樣,以後還了得?」
    玳瑁道:「王后,要不然您也更衣過去看看吧。」
    羋姝道:「你昏了頭了,她半夜擾了我,叫走大王,還要我去看她?她也配?」
    玳瑁道:「王后,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您有母后懿範啊,而且還可以看看她是真否的有事,若是拿著孩子來爭寵,正可以就此揭穿她。」
    羋姝來了興趣,掀被就要起來道:「來人,給我更衣。」
    玳瑁連忙捧了衣服上前道:「再有,她上次生育時的事大王雖然沒有追究,可心裡畢竟有芥蒂,王后這一去,也把大王心裡那點芥蒂給掩過去了。」
    羋姝沒有伸手去穿衣,玳瑁愣了一下,道:「王后。」
    羋姝氣憤地將衣服丟在地下踩了幾腳:「不去,不去,我不去,什麼抓她的錯?她這人哪有錯等著給我們去抓,你分明就是哄我過去給她討好,滾出去。」
    玳瑁想說什麼,看著羋姝怒氣沖沖地樣子,只得嚥下話,收起衣服退出去。
    秦王駟匆匆而入常寧殿西殿,問道:「子稷呢,怎麼樣了?」
    羋月抱著嬰兒神情淒惶,看上去楚楚可憐,聽到聲音像是不能置信地抬頭,看到秦王駟後兩行眼淚落了下來:「大王,您、您真的來了?「
    秦王駟心生憐惜:「你怎麼搞的,不是說病好了嗎,怎麼比病中還憔悴?」
    羋月將嬰兒遞過去道:「大王,您看看稷,看看稷……他這是怎麼了?」
    秦王駟接過嬰兒,嬰兒啼哭不止。
    羋月驚惶地道:「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又吐又瀉……」
    秦王駟摸了摸嬰兒的額頭,又按了按肚子,還看了看眼瞼和舌頭,安慰道:「應該不會是什麼大症候,不是中暑就是著涼。」
    羋月詫異:「大王,您也懂醫?」
    秦王駟笑道:「行軍作戰,什麼情況都會遇到,一點起碼的醫道要懂。況且,寡人也有過這麼多的孩子,一些小兒常見症狀也是遇上過的。」
    羋月道:「大王您真是什麼都懂。妾身、妾身一看到子稷生病,就方寸俱亂……」
    秦王駟道:「你們女人自然是不明白這些事情。」
    羋月仰慕信賴地看著秦王駟:「有大王在,妾身就放心了。」
    此時女醫摯也匆匆趕來秦王駟把嬰兒交給她道:「快來看看子稷怎麼樣了。」
    女醫摯也像秦王駟一樣察看以後又診了脈,道:「小公子是中暑了。」
    秦王駟有些詫異:「中暑?」他看了看周圍,發現沒有冰鑒,問道:「難道子稷這裡沒有送冰嗎?」
    羋月隱忍地道:「大王,都是妾身的錯,就不必再問其他了。」
    秦王駟嗯了一聲,看著羋月沒有趁機告狀,有些意外。
    繆監站在門外聽到了,輕聲走到院中吩咐道:「快去取冰來,大王今夜看來要在此處歇息。」
    小內侍道:「是。」
    新加的冰放入了冰鑒中,散發著涼氣。秦王駟和羋月坐在搖籃前,看護嬰兒。見羋月額頭都是汗,遞給手帕,羋月接過,眼神複雜地看秦王駟一眼道:「多謝大王。」
    秦王駟無奈地歎息一聲道:「你總是太倔強。」
    羋月道:「妾身向來都是不聰明的。」
    秦王駟輕歎一聲道:「你啊!」
    羋月道:「妾身雖是弱質女流,卻有一些不合時宜的脾氣,這也是父母所生的脾氣,無可奈何。妾身知道這樣的脾氣,注定是不討人喜歡,要撞得頭破血流……」
    見羋月哽咽,秦王駟不禁伸出手去為她拭淚道:「傻丫頭。」
    羋月哭著撲倒在秦王駟的懷中:「我後悔了,我早就後悔了,我想你,可我不知道怎麼開口邁出這一步來。我才不在乎什麼名份,我只是在乎在你心裡我算什麼,我只是太委屈了……」
    秦王駟輕撫著羋月的頭髮道:「寡人知道,我知道……」
    羋月伏在秦王駟懷中低聲哭泣。
    嬰兒的哭聲忽然響起,打斷兩人的抒情,羋月哭聲停住,兩人彼此對望,有些不好意思和尷尬。
    羋月抱起嬰兒輕聲哄勸著,秦王駟將她擁入懷中,一家三口格外溫馨。
    清晨,秦王駟走了,但見外頭掖庭令派人,將甜瓜冰塊等物流水般地送上來。
    薜荔帶著得意和不屑,道:「哼,看季羋重獲寵愛,這些勢利之人就見風使舵,上來奉承了。」
    羋月神情淡漠,輕搖扇子:「薜荔,你要記住,得意時休燥,失意時休怨。」
    女蘿見羋月神情不悅,揮手令眾人退出,輕聲問:「季羋已經重獲大王寵愛,為什麼還是不高興?」
    羋月有些自厭地:「我為什麼要高興?為求這一份男人的寵愛,去算計、去扭曲心志、去委曲求全,連子稷的病也要成為手段,我的面目有多可憎、多可憐?」
    女蘿勸道:「季羋,這滿宮裡誰不是這樣,要說手段算計,您能有多少手段算計。再說從前……」
    羋月冷笑道:「從前?從前我可以安慰自己,說那是為了救小冉,是為了生存,可我現在……」
    女蘿勸道:「季羋,莫說是宮中,天底下的女人,難道不都要討好夫君嗎,不是為了母族,就是為了地位,或者是為了兒女,或者是為了情愛。男人只有一個,女人卻有很多,不爭不搶,難道還坐等天下掉下來,或者神靈開眼嗎?」
    羋月沉思。
    女蘿悄悄退下。
    可是她方纔的話,卻在羋月耳邊久久迴響,為了母族?為了地位?為了兒女?為了情愛?
    她為了什麼?母族沒有用,地位她不在乎,難道能說,完全是為了兒女嗎?
    想到這裡,她忽然驚愕不已。
    難道,我真的對大王產生了情愛嗎?
《羋月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