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梳著雙丫髻的曲款兒不管從哪方面看來都是個孩子,根本不具威脅性。
「喔,九九八十一次啊,我二師兄真有福氣,美人英雄配成雙,你們請便,我就不湊熱鬧了……」啊,誰拉她後領,想活活勒死她不成,她在做善事該有善報。
「收、拾、她——」宮仲秋咬字咬得特別重。
「我們拜的是同個師父,我會的你怎麼會不會呢?二師兄,自己處理。」她拿喬的說。
「我學是的劍術不是斬妖除魔。」他以為學好劍便無人傷得了他,可是他錯了。
「一劍刺下去也會流血,別浪費所學。」她十分鼓勵他一試。
「劍殺不了她。」他有自知之明。
「誰說不行,我的劍就行。」她抽出背後的金錢劍。
「小師妹,你要趁火打劫嗎?」她的意圖相當明顯。
曲款兒露齒一笑。「擋劫也要賺點零花,小師妹很缺銀子。」
「五千兩。」一口價。
她當然缺銀子,因為她太會吃了。
「成交。」
沒有任何招呼,神色一變的曲款兒面色清冷,兩眼如冰刃般冷然,由純銀所鑄的金錢劍直指胡翩翩心窩。
「啊!你是大術師——」她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不是術士,而是比術士高上好幾等的大術師。
「你知道的太遲了。」她輕揚手中的金錢劍,劍環上一百零八枚銅錢散入胡翩翩一百零八處穴位,劍尖往前一送,輕壓,高喊一聲,「散!」銅錢立即破穴而出,衝散她一身修為。
「不——」
女子的嘶吼聲轉眼成了小獸的低鳴,胡翩翩不見了,地上多了只七個月大的雪白小狐。
「翩翩是……狐妖?!」心口一痛的宮仲雲流下兩行男兒淚,一口血噴了出來。
「這樣不好吧!狐狸的棲息地在山林,那裡才適合牠們生長,你二哥要把狐狸留下來養,簡直是……」
「魔怔了是吧?」宮仲秋心有靈犀地說出她的未竟之語。「我看是中邪比較貼切,一千兩,我把他魂魄收回來。」人無橫財不富,有錢不坑有愧於心。
「小師妹,你也魔怔了是不是,師父說過童子尿能解失魂症,路邊有一小童年約五歲,二師兄不嫌髒為你討來一碗可好。」捏著她鼻子強灌,以化解邪魔附體之危。
她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一眼。「二師兄自個兒的不是更好,何必有求於人,欠人情債。」
「我的你敢喝?」他挑眉。
「不試試怎知,二師兄好歹是十五歲的舉人老爺,怎麼還是童子身呢,不會是那話兒不能用了吧?」她缺德的想著。
任何一個稍有尊嚴的男子一旦涉及男性雄風一事,不論他是老是少,今年貴庚,少有不介意的。
大寒皇朝的婚嫁來得早,女子年滿十二,男十三即可議婚,婚期定於何時可自行斟酌,大多在女十五及笄及男十六歲左右,再晚上兩年便是大齡,街坊鄰里難免會嘲笑幾句。
尤其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們,未免在洞房花燭夜鬧出「找不到門」的笑話,通常早早備好侍寢的通房丫鬟,由身邊服侍多年的丫頭在大婚前教導應知的人事和敦倫。
宮府大爺、二爺十三、四歲就開葷了,宮仲文身邊的朱姨娘便是大他兩歲的通房丫頭,七歲買進府就服侍他左右,為他生下一庶子、兩庶女,明珠、明翠兩位小姐即由她而出。
不過不知是跟老道士學武的緣故,對男女間的事看得極淡,還是宮仲秋是個怪胎,天生寡情,對人、對事都保持著疏離態度,因此他身側的伺候儘是小廝。
沒有丫頭隨侍在側是一件奇怪的事,即使已來到這時代多年的曲款兒也多有懷疑,她常想宮三爺是否患有隱疾,或是難以啟齒的癖好,例如……
只好男色的龍陽之癖。
「師妹的關心二師兄銘感五內,不過師父批示過我的八字和面相,直言我不宜早婚,否則易招女禍。」他意有所指地朝她一瞅,她是姑娘家,本身就是最大的禍害。
「娶妻納妾和做那件事無關吧,二師兄若有難言之隱,小師妹這兒倒是有不少好東西,可助你雄風大振,看是要符紙或丹藥,送你一個我剛化成的術人也可,自家人不多收你銀兩,八折價送你。」
「你有那麼缺錢,斂財斂到我頭上?」他沒讓她吃飽嗎?瞧她手上拿的是什麼。宮仲秋眼皮微動地斜睨專門為她燒製的青畫繪蓮紋鎏金邊大碗公,碗口比他的臉還大。
馬車櫪轆地向前直駛,竹簾半卷,車窗外的景致是一片星空低落,大如玉盤的月亮正逢十五夜,近在眼前,明亮的星子橫掛在天際,形成一條炫目的河流,閃閃發亮。
夜半私逃……呃!這麼說似乎不太妥當,因為考期將近,未免不必要的麻煩,宮府三爺非常睿智的做了個決定——果斷地在預定出發的前三日出門,而且是趁夜離去,未知會他人,有點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感覺。
原因無他,還是出自女人。
大夫人要他「順便」帶外甥女安紅玉到繁華的京城一遊,不需要他照顧,只要做好下榻處的安排,不要離他太遠好相互看顧,有空去逛逛寺廟、上上香,求個姻緣簽。
而隨同的丫頭、婆子、趕車的十五名,其中有幾名丫頭生得特別水靈、姿色頗佳,一雙手嬌嫩無比,走起路來柳腰輕擺,不下閨閣千金,不知是伺候人還是被人伺候。
有了大夫人的「順便」二夫人也不落人後,她直接送了四名貌美丫頭當他的大丫頭,表面上是顯示她大度,愛護小叔,捨不得他枕畔無人照料,但其用意不言可明。
兩位嫂嫂的「好意」就夠讓宮仲秋受寵若驚了,更別替母親和祖母也來參一腳,她們若開了口,他能拒絕嗎?
所以宮仲秋只好逃難似的沒有通知任何人,趁著府內的人都睡下了,他才帶著一些書和輕便行囊,以及擋災化劫的小師妹,靜悄悄地上了小廝事前備好的馬車,走後門離開。
實在怪不得他有此舉動,若是帶上那一大串女眷,那不是上京應考而是春遊了,光是載人的馬車少說七、八輛,再加上那些女人的箱籠、衣飾、首飾、胭脂水粉等用物,十幾輛馬車怕是不夠裝,一路上拖拖拉拉,等到了京城科考早就過了。女禍、女禍,說的真是一點也沒錯。
此時寬敞的馬車內,一名白衣素面的清雅女子正面無表情的剝著核桃,一顆顆核桃落在碗公里,在月光映照下,她面上透明得毫無血色,只有一再重複的枯燥動作。
駕車的馬伕是高大的壯漢,戴著一頂寬大的斗笠,蒲葉似的大掌滿是勞動過度的厚繭,明明是黝黑的膚色卻透著不尋常的白,一樣寡言不多話,沉默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彷彿是一抹隨時會消失的白影。
這就是曲款兒收留鬼奴和秀姑的理由,她討厭吵雜聲,鬼很安靜,人不受控制,易有二心,與其花時間調教,時時防備,她寧可省事點,捉兩隻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來使喚。
事實證明她的作法是明智的,看她此時多舒坦,少了擾人的喳呼聲,多了可人順心的奴婢。
這些年和青崖道長四處遊歷,師徒二人就像雲遊四方的遊人,隻身在外早就習慣了自行打理身邊瑣事,天大地大我最大,自個做自個的主人不用人服侍。
反而入了宮府才不自在,到處是嘰嘰喳喳的人聲,老人、婦人、丫頭、婆子、小廝、嬤嬤、門房,樣樣都得照規矩來,這對懶散慣了的曲款兒是一種束縛,她不喜,卻得忍耐地受著,還得接受諸多不屑、輕蔑、憎惡、鄙視的目光。
她真的很不喜歡宮府的作派,外表光鮮、內裡腐敗,個個假得令人作惡,可是這就是名門世家,不論她喜好如何,高門大戶便是這般,以禮教約束他人,放縱自己。
「二師兄,我們討論的是你的身體狀況,無關我斂不斂財,為了你的長遠將來打算,不要避諱求醫,趁你還年輕早點把病治好,免得拖久了真的欲振乏力。」她是為他設想,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的憂就是不舉。
「不勞小師妹費心,二師兄謹遵師命不涉女色,五年後不過二十,尚是青春好年華,不乏佳人為伴,倒是你……」他話說一半吊人胃口,可底下之意聞者心知肚明。
曲款兒有嫁不出去的困擾,因為她食量大得驚人,光是她「豪邁」的吃法就嚇得男人退避三舍,世間有幾人養得起。
只是沒人曉得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異魂,對於婚嫁問題全然不放在心上,她還樂得一輩子不嫁人,沒有公婆、沒有小姑、小叔,沒有互看不順眼的妯娌,更省了妻妾相爭,親戚間的走動,一人便是一家,少了多少麻煩。
父母雙亡,上無爹娘,青崖道長又是半個出家人的道士,不理紅塵俗事,她日後要不要嫁,嫁給誰,全由自己決定,誰也做不了主,有誰比她過得更舒心、更愜意?
「二師兄儘管放寬心,小師妹我若是沒人要也不會賴上你,我還沒想不開埋在你這拉不出屎的茅坑裡,反而是你這毛病要治好呀,不然還是別糟蹋人家姑娘,夫婿睡在身側卻無用武之地,守活寡和守墳有何兩樣?」全無希翼的死氣沉沉。
曲款兒發現她似乎天生犯賤,每回只要一碰上腹黑二師兄,她嘴巴就停不住,不鬥上兩句心裡像長蟲似的發癢。
一聽她不想賴上他,又直指他是拉不出屎的茅坑,宮仲秋面色陰了陰,薄唇抿成詭異的冷笑。「小師妹想過師父為何要我不近女色,而五年後你就十五了。」聰明人話不用多,點到為止。
倏地,她打了個冷顫,面上緩緩浮現不願相信的驚恐,「不……不會吧!師父他……腦子應該沒被驢踢過吧?」
「你說呢?」看她面露驚色,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師父又不是魔怔了,糊塗到亂點鴛鴦譜……
「二師兄,你一定會力抗到底吧?師父那一套禪機騙騙外人還可以,咱們別被他唬了,你可是要婚配公主的狀元公。」
其實她是有點小心驚,沒法全然不當一回事,和師父相處多年,她還看不出他道行有多深不可測,但是在天文、命盤的掐算方面,師父從未有過失誤,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必定成真。
所以她要開始苦惱了嗎?這個腹黑男不會是逮著機會惡整她吧?把她嚇得心神不寧,惶惶不安,他好一旁看熱鬧。
曲款兒瞪了擾亂她心緒的二師兄一眼,背著四把刀劍的小身板挪呀挪,挪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宮仲秋露出一抹令人頭皮發麻的淺笑。「如果師妹當真求嫁無門,師兄再委屈也會犧牲小我,師門禍患總不好去禍害別人,有損師父高風亮節的名聲。」
「你還真是……有勇於「捐軀」的氣度,小師妹會盡量不麻煩你。」她咬牙切齒的說。
宮仲秋嘴角上揚。「自個兒師妹嘛,豈能不愛護,你安心備嫁,等花轎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