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好,看來是個懂事的,比我這外孫還知禮。」宋東璣朝外孫一瞟,意思是這娃兒多討喜,他要跟人家多學學。
嘴要甜,有笑臉,走到哪都吃香。
「外公,別急著數落你乖孫,一路行來甚為疲累,可否先讓孫兒歇一下。」連日趕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宋東璣一聽,連忙關心地看看外孫臉色,這不看則已,一看大驚失色。
「哎呀!你是怎麼回事,一臉憔悴,眼眶下方的凹痕深得發黑,你是幾天沒睡了?」
他再一看身後背了三劍一刀的娃兒,以為她也是一身狼狽,沒想到卻看見面色紅潤的小笑臉,小臉滋潤,水嫩水嫩的腮幫子泛著白裡透紅的嫣色,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這……好大的落差,教人為之錯愕。
一個花葉枯萎,一個嫩芽正綠,兩相比較,他不曉得該同情小孫子的任重道遠,還是苦笑小丫頭的活力充沛,無憂無慮的小娃兒沒煩惱,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自然神色鮮活。
若是老相爺得知曲款兒的體內不是十歲幼女的魂魄,而是近四十歲的女人,而且今日他所見的一切皆是她有意所為,他大概要睜大雙眼先吐一口老血,再大罵一聲「賊妮子」。
「沒什麼,連坐了幾日的馬車趕路,怕一時貪玩誤了考期。」宮仲秋說得合情合理,強忍身上的疲乏。
「去去去,快去休息,別硬撐了,金總管,孫少爺的居處收拾好了沒,快讓他去躺躺。」老人家疼外孫,此時的老相爺哪有在朝堂上的威儀,只是心疼小輩的老頭子,眼中的寵溺明顯可見。
被推著走的宮仲秋無奈地一回首。「不急,我還能撐著,相府等同我第二個家,閉著眼睛走也不會迷路,你老更不至於把我的梨花院給了別人,我認得路,先安頓小師妹吧。」
終於有人注意到她了。個小的曲款兒在心裡腹誹,不能因為她人小就忽略她呀,她還沒微小到如同一粒沙塵。
「啊!差點忘了她。」宋東璣一拍額頭,歉然的一笑,「小姑娘,老夫讓人給你安排個院子,你跟著錢婆婆去,一會兒會有丫頭服侍你梳洗,你別嫌老夫府上簡陋。」
錢婆婆?宮崎駿電影「神隱少女」中的那位嗎?曲款兒想到動畫裡的一景,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錢婆婆是一張不難看的馬臉,又高又瘦的身形如同竹竿,兩人沒有一處相似,不過那一絲不苟的髮型倒是如出一轍,她隱隱約約能聞到發油的味道,是桂花香氣,但抹得濃了些。
「不用了,她住梨花院。」沒在他眼皮底下盯著他不放心,她惹禍的速度和她殺鬼一樣快。
聞言,宋東璣眉頭一皺。「妥當嗎?畢竟男女有別,雖然她是你師出同門的師妹,還是得有所顧忌。」
「無礙,她是來擋災的,師父推算我五年內有三災三劫三難,必須依靠小師妹來化解。」離得近才能確保萬一,她實在是天生的招禍精,哪裡有事就一定有她。
「什麼?!」三災、三劫、三難?
「有她在能化險為夷,外公不必掛心。」找上他的妖群才該當心,數百年修行化為烏有,連命都丟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幾次試探也試不出小師妹在術法上的深淺,只知從與她相識那一日起,從未見她失手過,惡鬼、厲鬼、吊死鬼,狼妖、虎妖、熊妖等,她劍出必斬,少有落空。
師父曾語重心長的說過,她是出世的天人,只可惜戾氣過重,修不了仙,成不了佛,只能待在凡胎弱體積善緣。
殺了那麼多妖魔鬼怪,戾氣怎麼不重,以她一天十幾隻雞鴨、魚肉無數的食量,想成仙也很難吧!
青崖道長的遺憾宮仲秋感受不到,他認為這樣才好,世上若少了這麼個吃貨該有多孤寂。
師父常說被她氣個半死,何嘗不是一種享樂,氣著氣著,他倒是年輕了十來歲,氣血佳,中氣十足。
「我是福星。」曲款兒補上一句。
「呵呵,你是福星呀!我家秋兒的福氣就要有勞你了。」是人就有私心,一聽到小女娃為外孫擋災,宋東璣的態度整個大轉變,臉都笑成一朵花了。
曲款兒是有便宜就占的人,既然人家有求於她,她也不客氣的露出本相。「爺爺,我餓了。」
她一聲爺爺喊得宋東璣心都酥了,軟糯的嗓音叫人打心底歡喜,沒有人不愛嘴甜的小娃兒。
不過相較老相爺的開心,雙眼微瞇的宮仲秋是如臨大敵,盡量神色自若的提醒外祖父多準備些,只是他的話不被採納。
「一個小丫頭能吃多少,瞧你如南契大敵來襲似的,你外公的俸祿一年七百石,全給她吃了也夠她吃十年。」小題大作,當朝宰相養不起半大的丫頭片子,傳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但事實證明,真的不夠。
在第五次催菜上桌後,掉了下巴的宋相爺才回過神,將落顎往上推,他不得不相信人生百態,各有不同,他虛長了一把年歲終於見識到了。
那一日,除了曲款兒外,相府內上下,包括十幾位主子在內沒人吃飽,他們還是撿她吃剩的湯湯水水勉強熬成一鍋雜糧粥,每人分上一碗就沒了,還有人餓著肚子挨到次日。
隔天,相府的採買管事像背後有鬼在追趕般,領了二十多名下人和十二輛板車,直往貨源最充足、貨量最大的集市趕去,懷裡兜的銀兩重得他快拿不動,只能彎著背,滿得快掉下來。
也就從這一日起,相府的老老少少也特別能吃,糧食的消耗是以往的十倍,採買管事每十天一回的採買改三日一次,有時還吃不夠得叫大酒樓送幾桌席面來,大夥兒卯起來吃。
一群大老爺、夫人、公子們怎能吃輸一名十歲女童呢?丟臉,丟臉,太丟臉了,她肚子那麼扁哪能吃贏一家人,絕對不能輸。
某日用膳後,吃飽喝足的曲款兒忽然心有所感——
「鬼奴,你去查一查,是誰說文曲星的天命能助其修煉,看看從哪裡漏出的風。」無風不起浪,定有緣故。
「是的,主人。」鬼奴壯碩的身軀在瞬間消失不見。
「秀姑,這幾日你在京城兜轉兜轉,問問那些「朋友」,近日裡京中可有異狀,官居三品以上的大戶你就別去了,大多都有鎮宅獸看門,你進不去。」麒麟、貔貅、狻猊、嘲風獸、朱雀等,遇上任何一頭都足以將她撕裂。
「奴婢只在街上繞繞,不會魯莽行事。」秀姑低眉順眼,語氣輕柔。
「也順便查探哪個地方有妖獸為亂,你主人的嘴巴淡了,想烤幾隻小獸來嘗嘗味。」總歸是有道行的,肉質鮮美。
「雀妖可行?奴婢在東街瞧過一隻。」就是瘦了點,沒什麼肉,在那種不乾不淨的地方討生活。
「雀鳥呀!好像小了點……」一口就沒了。「你找找看有沒有巨蟒、白鮫、銀鯰這類肉多的大型獸體,主人吃剩的骨頭你和鬼奴還能啃上幾口。」如果有獸丹就更好了,他們一人一顆,日後如果日頭不大,不用撐傘就能走動。
她一聽,暈白的鬼臉笑得陰森。主人都吃不夠哪有他們的分,補兩口湯還差不多。
御書房裡。
「小謝子,宰相府裡是怎麼回事?為何熱熱鬧鬧地像在過年,一車一車的食物往裡頭送。」
神態威嚴的皇上已年近半百,和歷代多產的先祖們一比,七子三女算是少的,其中四皇子是皇后所出,嫡出長孫封為太子是歷朝的慣例,他謹遵祖訓賜封號為崇德太子。
只不過端貴妃所生的大皇子為庶長,祿國公之女淑妃生的有三皇子和安清公主,兩名有所依恃的皇子近日來有些不安分,他正考慮要不要封賜為王爺,送到各自的封地。
可是又擔心天高皇帝遠,反而縱虎歸山、養虎為患,在其封地苛稅養兵,積累實力,反過來倒咬一口,興兵作亂,壞了錦繡河山,陷百姓於顛沛流離的戰火中。
手心手背都是肉,豈能說割捨就割捨,若非逼不得已,在他有生之年都不願見到天家自殘,斷其股肱。
而皇上口中的小謝子今年已有四十有二了,面上無須,嗓門尖細,不知是操勞過度的緣故,還是伴君如伴虎給嚇的,頂上頭髮已染霜,白得不見一根烏絲。
「啟稟皇上,是相爺家的外孫少爺來了,就是他老掛在嘴邊感慨不已此孫為何不姓宋的宮府神童。」可憐白頭翁,細數兒孫事,誰家的老爺子不自讚府上的孩子成器。
沒見到真才實學,小謝子不敢妄加推測,只猜想是誇大其詞,天底下的神童何其多,可別又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讓人白高興一場。
一提到有才之士,皇上的眼睛就亮了。「喔,是知州知府宮遠山的三公子吧!聽說是個能做事的好苗子,跟他外祖父一樣直如蒼竹,不屈不折。」
小謝子順著皇上的話往下接,專挑他愛聽的。「是呀!皇上,老奴還聽過一則傳聞,此子是天上星宿文曲星下凡,專為輔佐我大寒皇朝而來。」
他不提輔助君主,算是機伶的,畢竟代代有新君,在位者聽不得名將忠臣與哪位皇子走得近,意味著取而代之,改朝換代。
「真有其事?」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民間確實有此一說。」各地的邸報時有傳回。
「相爺的孫子也有參與此次的科舉?」若是文能論國,滿腹經綸,他必定重用,授以高官厚祿。
「是的,皇上,此時正在考場應試呢!」連考了三天,今天是最後一日,看看時辰也該結束了。
就算考得不好,若在文章上沒落多少的話,看在老相爺的面子上,三甲、前十名已是囊中物。
「你說狀元、榜眼、探花,朕該許他哪個名次?!」他要的不只是宮家老三的才學,還有他背後始終忠於皇室的宋家。
小謝子臉皮抖三抖,十分惶恐的跪地一叩首。「那要看他是不是胸有點墨,能不能入皇上金眼,奴才是個笨的,哪能看出好壞,唯有真龍天子才能御筆親點呀!」
他哪敢說,又不是嫌命太長,把腦袋瓜子拎在手上玩,他一個無根的閹人敢干預朝政嗎?那可是砍頭的大罪。
此時,定在翰林院的科考已進入尾聲,陸陸續續有考生走出考場,一個個面色蒼白的讀書人走得搖搖晃晃,彷彿風一吹就倒,腳下漂浮地讓前來接人的家丁、書僮攙扶著。
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是一群廢物。
停在大老遠的馬車裡,曲款兒啃著烤得焦香的鹿腿,不屑地啐了一口,不過是考了幾天試罷了,居然一副虛脫不堪的模樣,寫幾個字會累成這樣?
想想她之前那一世,動輒幾萬字,甚至是十數萬字的論文,她信手拈來毫不費力,熬了幾天幾夜不睡還能參加猛鬼派對,一手捉的小鬼十來個,所經之處無一遺漏。
七月間逃脫的鬼魂最多,也最累人,偏偏也最無害,通常只是想念親人,眷戀陽世而不肯返回地府,她捉得有些不忍心,暗中放走數鬼,鬼奴和秀姑是自願跟著她,因為他們並無後人祭拜,等同於無主孤魂,只能打入畜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