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邁向她的第一步(1)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不會是在街上亂逛了吧?」
    「啊……不是……」
    「喂!以後早點兒回來!不要麻煩你嫂子總是準備兩次飯!」
    大哥的臉像冰塊一樣冷,眼光裡好像夾著刺,才民不敢對視,慌慌張張地答應一聲,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要是往常,他一定會出一身冷汗,今天卻沒有。
    才民洗漱後迅速吃了晚飯,把碗筷泡進洗碗池,又去衛生間刷了牙,就回到自己房間,坐到書桌前,打開書包,擰亮了檯燈。
    在12點之前,他必須這樣坐在書桌前,要是睡著了或打盹兒了,無聲無息地推開房門走進來的大哥就會掄起巴掌扇他的後腦勺。
    以前,才民總是把數學書或英語書攤在面前,在練習本上寫寫畫畫或叼著圓珠筆頭坐在椅子上發呆;而今天,他眼睛裡神采飛揚,鄭重其事地把藏在書桌後面的日記本拿出來,握筆的手微微顫抖著,像壘磚頭一樣一筆一畫地寫道:
    「從今天開始,我的目標既不是漢城大學,也不是陸軍士官學校,而是醫科大學。我一定要做到!為什麼?為了堂堂正正地站在茵寧姐姐面前!從現在起,我要竭盡全力,一定要做到答應奇朔哥哥的事!我一定會擁有茵寧姐姐的!」
    這樣的誓言也許有些幼稚,但的確是才民發自內心的想法。對才民來說,茵寧就是一個國度,就是媽媽、姐姐、故鄉和天堂。才民感覺到了勤奮學習的必要,不是因為想成為有錢有勢的人,而是為了跟茵寧在一起。茵寧就是他的目標,他思念的國度,他夢寐以求的人生。
    把盛著誓言的日記本藏回書桌後面,才民把椅子拉近桌子,打開英語書和輔導書,抓起了厚厚的詞典。
    今天晚上是走向茵寧姐姐的第一步,要想抵達她的懷抱,還要堅持不懈地走下去,不能有絲毫鬆懈。才民的視線在英語書、輔導書和詞典上忙碌著。
    午夜時分,大哥像往常一樣推開才民的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才民正埋頭在書桌上,一點都沒有覺察。大哥滿意地點點頭,又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如果是平時,大哥一關上房門,才民就會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立刻從桌邊獨角戲中退場,鑽進被窩裡;而現在,正在做數學題的才民,眼睛依然像深邃的夜空裡閃亮的星星。
    過去他的精神無法集中起來,是因為沒有吸引他全心全意學習的明確目標,而從今天開始,站在終點處等待他的將不是握著拳頭的大哥,而是微笑著的茵寧姐姐。他就彷彿被釘在了椅子上,直到凌晨兩三點鐘還在奮筆疾書,眼睛裡似乎燃燒著一團火。
    學習這件事,其實類似於拼圖遊戲,剛開始漫無頭緒,很容易厭煩,但經過反覆練習不斷摸索,就會掌握其中的技巧,具備靈活運用的能力。
    做完數學題,才民又把以前像垃圾一樣堆在一邊的學習資料一樣一樣拿出來,抹掉上面的灰塵,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書桌上。
    凌晨4點半,才民直起腰,從椅子上站起來,看了看課程表,把第二天要用的課本放進書包裡。
    現在……茵寧姐姐該睡著了吧?就在離自己100多米遠的那棟二層樓裡。
    「晚安,姐姐……」
    才民鑽進被窩,閉上眼睛,臉上洋溢著微笑。
    那棟用白色木柵欄圍起來的二層樓,是才民在中谷洞看到的最溫馨、最美麗的房子。別人家的房子都有磚壘的院牆,院子裡面的情況一點兒也看不到,而位於才民大哥家和中谷市場之間的茵寧家的房子僅用齊腰高的木柵欄圍著,大門也不是鐵門,而是綠顏色的木門。
    她家院子裡玉蘭樹特別多,春天一到,整個院子都是玉蘭花的天地。才民一想到住在那所房子裡的姐姐,就自然而然地想起玉蘭花。姐姐是天上的一朵玉蘭花,她明亮的眼神、燦爛的微笑和婀娜的身姿,都彷彿是從花裡生出來的。院子裡還有側柏、圓柏、櫻花、松樹等幾十種觀賞花木,在通向玄關的台階上還井然有序地擺放著各種花草。
    才民來到漢城後由衷讚歎的不是像城堡一樣的深宅大院,也不是光彩奪目的豪華轎車,更不是高級商場裡可以自由升降的機器,而是從那所圍著白色木柵欄的房子裡飄然而出、亭亭玉立的韓茵寧。
    哇!漢城真的有像仙女一樣漂亮的女孩啊!
    才民連嘴都合不上了,不停地眨著眼睛。
    當時上高三的茵寧真的漂亮極了,身高約一米六三,面色像桃花花瓣一樣紅潤,睫毛又黑又長,眼睛清澈明亮,嘴唇紅嘟嘟的,一頭長髮在背後蕩漾,身材苗條,曲線優美,總是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才民一看到她,就像觸了電一樣。
    「要是我能有個那樣的姐姐該多好!」才民呆呆地想,「我長大以後……得跟像那個姐姐一樣的女孩交往,不,要是我能快點長大,一定只喜歡姐姐一個人。」
    那是認識白衣少女之前的事。從那兒以後,帶著土氣的年幼的才民有了崇拜、暗戀的對象。他從茵寧身上看到了韓國最大的城市所擁有的輝煌和美麗。有很長一段時間,才民一想到跟這麼漂亮的姐姐住得這麼近,就覺得心情說不出的舒暢。
    站在胡同口就能看到茵寧房間的窗戶,有時會聽到她彈奏的鋼琴曲,一般是《少女的祈禱》或《水邊的阿狄麗娜》等旋律優美的曲子,偶爾也能見到她的身影經過窗前,這都會讓才民感到無比幸福。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大嫂叫才民去市場買豆腐和涼粉,才民在路上看到茵寧跟一個大學生模樣戴眼鏡的高個兒男孩說笑著出門,邁著輕快的步伐並排走著,拐過彎不見了。
    儘管才民還是個孩子,但看到心儀已久的姐姐親親熱熱地跟別的男孩在一起,他頓時感到失魂落魄,撅著小嘴回家後,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後來,才民一直沒有遇到茵寧。第二年,才民上了K大學附屬中學,五月的一天,他非常意外地在校園裡看到了茵寧。
    茵寧興致勃勃地坐在草地中央的長椅上,背後矗立著象徵學校精神的大型雕塑——老黃牛,兩個男生分坐在她的左右,正愉快地鬥著嘴。其中的高個子就是那天陪茵寧出門的李奇朔,另一個叫尹政哲。
    他們在談論茵寧的專業和輔修問題,當茵寧說到自己對金屬工藝學科的課程很有興趣時,兩個男生的聲音提高了一倍:
    「茵寧,等你上了大二,那門課開始實習的時候,得先做一對情侶戒指。」
    「情侶戒指?你是故意氣我嗎?茵寧,別聽他的,先給我做一串非洲風格的項鏈。」長著絡腮鬍子,身材胖乎乎的尹政哲搶過話頭。他父親是二星將軍,同學們都親熱地叫他「將軍之子」。
    「幹嗎要給你做?臭小子,別做夢了!」不等茵寧回答,李奇朔搶著說。
    「喂,你以為我是白要的嗎?我要買!只要茵寧答應給我做,我就作為珍貴的作品買下來,天天戴在脖子上,當寶貝一樣。也就是說,我現在是鄭重地、提前一年向茵寧預訂。」
    茵寧坐在他們中間,只管笑瞇瞇地聽著。
    「開玩笑!政哲,你只管出錢試試,我們茵寧會替你做那種東西嗎?」
    「奇朔!為什麼我不能給尹前輩做項鏈?」
    李奇朔大手用力一揮,不屑地說:
    「這還用說,你瞧那傢伙的神情,一句話,陰險狡詐!我討厭他,光是想像一下你傾注心血親手做出來的項鏈掛在那傢伙脖子上,我就忍不住打寒戰,那簡直是名副其實的豬脖子上戴項鏈。而且,那傢伙每天晚上睡覺之前,一定會拿起項鏈親個不停的,甚至放進嘴裡含著也說不定。太可怕了!光是想想我都覺得起雞皮疙瘩。」
    「呵,你小子越說越不像話了啊!看來不給你點兒厲害瞧瞧,你就……」
    「別光虛張聲勢,動手啊!要學好政治外交學,就該先學會打架嘛。」
    「我……哼!好吧,今天在茵寧面前,我就忍你一回。」
    臉和身材都長得圓鼓鼓的尹政哲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儘管臉上掛著氣沖沖的表情,但看得出他是在做戲。
    「怎麼,要逃跑啊?」
    「哎呀,尹前輩真的要走啊?」
    「嗯,真不知道茵寧你這麼可愛的女孩怎麼會看上那個可惡的傢伙,我一想到你的可憐處境,就忍不住淚如泉湧。」
    「天哪!」
    「臭小子,好好地為茵寧效力!要是茵寧眼睛裡有一點兒淚水,我馬上就回來帶她走。」
    「哈哈哈!真不愧為將來的國會議員助理啊!說話的腔調像極了,『效力』?『好好地』?」
    「別太得意忘形了,要想將來不讓茵寧吃苦,你還是趕快去圖書館啃書本吧!我將來至少能當上國會議員,而你頂多是個靠案子吃飯的刀筆。哈哈哈!」
    「嗯,但願你將來不會挨國民的罵,祝你走好運!」
    尹政哲彬彬有禮地向茵寧道別,茵寧帶著抱歉的表情站起來說:「我們一會兒要去學生食堂呢……」
    坐在茵寧右邊的李奇朔悠閒地雙手抱在胸前,在陽光下瞇縫著眼說:
    「別管他,我們又不要他來照明。」
    「什麼?說我是電燈泡?天哪!認識你這傢伙兩年了,怎麼都沒法喜歡你,哪怕一天,哪怕一秒鐘都不行!」
    尹政哲似乎覺得就這麼離開便宜了李奇朔,便轉向茵寧,滿臉真誠、滿懷憂慮地說:
    「茵寧,我再說一遍,請認真考慮一下!你落入那傢伙的圈套時,還是個不明世事的高中生,現在長大了,也該考慮擺脫他的魔掌了!說實話,跟他交朋友這兩年,我算是徹底看透了,那傢伙沒什麼前途,你要是跟著他,以後肯定得為他受很多苦,真的。」
    「哈哈!你只管誹謗吧!對了,你的課可是已經到點兒了,是你說的吧,這門課的老師性情怪僻,遲到了就別想進教室半步,是不是?」
    尹政哲對朋友的話置若罔聞,依然滿臉憂色地看著茵寧,嚴肅地說:
    「這話絕對不是開玩笑,要是那傢伙讓你不開心了,哪怕只有一點點,別猶豫,一腳踢了他來找我!我會全心全意等著你的,茵寧!」
    他單膝跪在地上,朝茵寧低下頭,就像等待公主打開城堡大門的騎士一樣。
    茵寧有點兒不知所措,回頭看著笑嘻嘻的奇朔,奇朔傲慢地點了點頭,彷彿接受跪拜禮的不是茵寧而是他。
    「好,好,繼續努力吧!也許有一天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呢。」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說不定那一天真的會到來。」
    尹政哲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朝茵寧笑了笑,又瞥了奇朔一眼,然後昂首闊步地消失在大學博物館後面。

《玉蘭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