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邁向她的第一步(2)

    李奇朔伸了個懶腰,點燃一支煙。茵寧用手捂著嘴笑道:
    「真是個有趣的前輩!」
    「是啊,我來漢城上大學後,在這個校園裡,除了他就沒發現第二個有人味兒的傢伙。」
    「可是,奇朔,要是尹前輩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喜歡我怎麼辦?」
    「你還不知道啊?他是真的喜歡你,真的!還不只如此呢,上次喝酒的時候,他甚至說愛你呢!」
    「啊……天哪!真的嗎?」
    「嗯,還說他是百分之百的真心什麼的。」
    「天哪!要真是那樣我該怎麼辦?奇朔,你聽他那麼說也不在乎嗎?剛才他說的那些話你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嗎?」
    「當然啦。這也難怪,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是個男人,見到你哪有還不動心的?要是不動心,那還能算是個正常的男人嗎?」
    茵寧露出迷惑的表情:
    「你對我評價這麼高,又這麼大度,挺讓人高興的,是不錯,可……仔細想想,要真是那樣,你就不覺得不安嗎?」
    「有什麼不安的?你為了我,都追到這所大學裡來了,我還擔心什麼呢?哈哈!當然,說實話,也不是一點兒都不擔心,不過,我才不會傻到自尋煩惱呢!要是以後你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那個愛人不是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又不是大力士,愛情這東西,也不是說攔就能把要走的人攔住的。」
    「呵,你這麼說就奇怪了,難道我們那天的相遇就不是命中注定的嗎?」
    「嗯?」
    「第一次遇到你的那天啊。在電影院裡,我們並排坐著,電影演到一半,你突然把爆米花遞給鄰座的我,我嚇了一跳,把整包爆米花都碰灑了。」
    李奇朔回想著當時的情景,快活地晃了晃腦袋:
    「雖然你老說不信,但……我再說一遍,當時真的以為你像現在一樣,是個女大學生呢,因為你披著長髮,也沒穿校服。真的……當時電影院裡那麼黑,可是我旁邊的位子卻那麼明亮,都是因為你光彩照人,害得我一點兒都沒看到字幕,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演了些什麼,誰是主角……哈哈哈……」
    李奇朔說著說著,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茵寧瞪圓眼睛問:
    「怎麼了?還有什麼?」
    「嗯……我突然想起那個,就是電影散場後,我說請你喝咖啡,當時你的那種表情。似乎你跟我說『啊!不行!我是高中生』的時候還往後退了好幾步吧?」
    「呵!當時你歪著頭說:『啊!那就奇怪了,這部法國電影明明是禁止未成年人觀看的啊!嘖嘖!既然這樣,那就去喝杯奶昔吧。』後來我們去了對面的快餐店,你一邊拉椅子一邊很酷地把長髮往後一甩,說:『你真的是高中生嗎?那也沒關係,反正我有時間,就等你好了,不就一年嗎,很快就過去了。』」
    他們一起笑起來,笑聲彷彿黃色的網球在綠色的草地上跳動。
    茵寧仰臉笑了一會兒,理了理長髮,轉頭看了看四周。一直待在附近的才民連忙轉過身站了起來。
    他不想被發現。他本來只是想聽聽茵寧的聲音,看上去卻像是在偷聽別人談話。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飛奔起來。
    淚水在臉上流淌。他生她的氣了,她居然愛上了別人而不是自己。她的聲音是那麼動聽,她的面孔是那麼美麗,她的心是那麼善解人意,他對她的愛是那麼深,因而他的憤怒也強烈到了極點。她居然用那麼含情脈脈的目光看著別的男人,對別的男人微笑。才民羨慕那個男人,嫉妒他——坐在茵寧身邊全身心沐浴著茵寧的目光和微笑的那個高個子男人。對他的嫉妒刺痛著才民的心。
    一切都讓他感到憤恨:為什麼我比她年紀小,比她個子矮?不公平像空氣一樣充斥著整個世界,為什麼沒有一件事如我所願?才民在心裡咆哮著。
    他跑進K大運動場,氣喘吁吁地跑上空無一人的觀眾席,朝著紅色的運動場大聲喊道:「煩死啦!一切都煩死啦!」
    年輕人的天地就是年輕人的天地。K大學的校園裡,青春遍地閃光,熱情四處洋溢:咖啡機前,三三兩兩的男女學生擎著紙杯笑彎了腰;午後時分,高亢的電吉他聲從社團活動室裡傳出;網球場上,球拍左右翻飛,金球如流星閃爍;張張長椅上,並肩坐著對對戀人,膝蓋上放著幾本書,時不時喁喁私語;石結構的圖書館大門洞開,到書海暢遊的莘莘學子川流不息。
    美麗的湖邊,月牙形的小橋上有一隊人在拍外景,穿著白色或黑色曳地長裙的女高音在演唱歌劇,攝影師圍著她們緊張地忙碌著。
    每次穿過校園,才民總要四處張望,但不是瞧熱鬧,而是在尋覓韓茵寧和李奇朔的影子。
    自從魯莽地衝出來表白了自己的心跡後,才民放學後再也沒有在校園裡閒逛過,他穿梭在家、圖書館、教室、自習室之間,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去。茵寧和奇朔的身影偶爾才會映入他的眼簾:有時是其中一人單獨走在去圖書館或教室的路上;有時是他或她正跟別的同學一起悠閒地歡聲笑語;有時是他倆肩並肩散步或坐在長椅上說著悄悄話;有時是豪爽的尹政哲跟他們在一起熱烈地爭論著什麼。每次看到他們,尤其是看到茵寧,才民都會整天沉浸在快樂和悲傷交替的情緒中,眼前一會兒浮現出美麗的晚霞,一會兒又瀰漫著黑漆漆的夜色。
    每次遠遠地看到他們,才民總是連忙躲開,他覺得眼下還不是跟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天傍晚在校園湖邊的舉動,如果挪到現在,他根本做不到。當時如果不是各種因素共同起作用,點亮了他心中的火花,讓他的熱情迸發出來,他可能直到今天依然把自己對茵寧的感情埋在心底。
    現在的才民已非昔日可比,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必須爭分奪秒。
    從十月下旬開始,K大開始了秋季校園慶祝活動。在熱鬧的人群中,才民時常能看到他們的身影。茵寧無論在什麼地方出現,總是引人注目的,她和奇朔站在一起時,那種和諧真讓才民嫉妒。
    K大的畜牧專業很有名,因此慶祝活動總少不了喝牛奶大賽——看誰不把牛奶灑出來還喝得最快。比賽的男生舉起盛滿500毫升牛奶的啤酒杯對著自己的嘴,喉結不停地上下移動,牛奶就像被倒進橡木桶一樣流了進去。李奇朔參加了這場比賽,站在他身邊拍著手為他加油的正是茵寧。
    他們還參加了一項只有成雙成對的戀人才可以參加的比賽——在寬闊的草地上放一頭豬,看誰能抓住它。尾巴上繫著紅色緞帶的中等大小的豬剛一放到草地上,幾百人就張開雙臂衝了過去。豬嚎叫著,時而往東,時而往西。有的人眼看就要追到了,於是伸出手猛撲過去,結果豬沒捉到,自己卻滑倒在草地上摔個嘴啃泥。觀眾的笑聲和拍手聲把樹葉都震下來了,一片一片地飄落到草地上。
    「怎麼也捉不到,放棄吧!」
    「什麼話!我一定能抓住。」
    奇朔氣喘吁吁地停下來,雙手叉腰站直了身體,茵寧繼續伸著手衝過去。不料那頭豬被迎面的人群擋住,調轉頭直朝她衝過來,她立刻大叫一聲,回頭就跑,逗得圍觀的人們捧腹大笑。
    「瞧啊,不是你捉豬,而是豬捉你。哈哈哈!」
    「哼!你沒看見它噘著嘴巴朝我衝過來的樣子有多凶嗎?簡直比汪汪叫著衝過來的狼狗還可怕。」
    奇朔拉著茵寧的手站在草地中央,看著一群人像雲彩一樣跟在豬後面移動。才民也在圍觀的人群中,凝視著明眸皓齒的茵寧。
    在眾多的圍觀者中,只有才民一個人不快樂,不等結束就悄悄離開了。
    低垂著肩膀緊握著書包帶的才民挺起胸膛,大步往前走去。
    哼!等著瞧吧!雖然茵寧姐姐現在站在你身邊,但總有一天,她會站到我身邊的,而且會笑得比現在還開心。李奇朔!你可不許毀約!要是你以後敢搪塞我,有你好看的!
    1992年1月12日
    上午10點鐘。
    奇朔撥完電話號碼,把聽筒放在耳邊,信號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
    「喂?」
    「是我。」
    「啊,奇朔!你在哪兒?」
    「我家啊,大邱。」
    「你父母好吧?二老身體健康吧?」
    「嗯,托你的福。」
    「奇朔你呢?」
    「我也很好。」奇朔頓了一下,接著說下去,「茵寧……那我就去了,你也注意……」
    「什麼意思啊?說好了我去送你,票都訂了,這就打算出門了!我本來打算到了漢城站再給你打電話的。」
    「不用了,何必那麼辛苦呢?」
    「不成!難道你打算一個人走嗎?你以為當兵只是你一個人去嗎?要知道,我的心也會跟你一起去的。你這個男人,連這點都不明白!」
    「哈哈!是嗎?」
    「所以,不必多說了,等著我。我6點整到東大邱站,你會來接我嗎?要不我到了以後給你打電話?」
    「你來,我還能不去車站接啊?」
    「呵呵!」
    「怎麼了?」
    「有點兒心神不定。明天你就要去當兵了,我覺得像是自己要去似的,心慌,心跳得厲害。反正,6點見。」
    「嗯,路上小心,我等你。」
    奇朔握聽筒的手微微有點顫抖,待了一會兒,才輕輕把聽筒放下。
    一個學期很快過去了,奇朔結束了大三的學習,定下了入伍的事。十天前,他接到家裡的電話,說已經收到入伍通知書了,便離開漢城回到了大邱。
    入伍通知書上寫的報到時間是1992年1月13日,截止到上午11點,集合地點是論山訓練所。
    今天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刺骨的風把黑色塑料袋吹起來,呼啦啦地飄在空中,灰濛濛的大邱城在風中瑟縮著。大邱位於盆地中,夏天很熱,冬天相對暖和。但今年不同,似乎從城周圍的山上吹來的寒氣凝聚在一起,把整座城市都凍僵了,人們露在外面的耳朵和皮膚感到陣陣刺痛。
    兒子要在這樣的天氣遠行,母親擔心極了,奇朔本人卻不以為意:冬天的風再冷,還能敵得過胸中燃燒著的一團火嗎?
    奇朔在自己的房間裡收拾了會兒東西,點燃了一支煙,表情複雜地走到窗前,縷縷青煙飄向灰暗的天空。是啊,一種遠離親人、陌生而又艱苦的生活就要開始了,心裡怎麼能平靜?
    傍晚6點5分,東大邱站,從漢城來的木槿花號旅客列車在5號站台旁停下了,乘客們次第下車,人群中,穿淺紫色外套圍黃色圍巾的茵寧格外引人注目。
    快到出站口了,茵寧眼望著接站的人群,嘴裡自言自語地告誡自己:

《玉蘭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