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午後,那時剛剛跟老十那粗坯幹了一架,諳達師傅不說是他挑的事兒,卻罰我跪台階子,四哥偏生不在宮裡,三哥又不管事兒,就任得他們欺負人,不過想想老十鼻血橫流的德行,倒也值了。
趁著沒人注意,偷溜了出來,內務府那邊有一片海子,我心煩的時候經常喜歡去那兒,那兒人少又安靜。雖然知道現在秀女們都住在那兒,也懶得去理,躲過了守衛的侍衛太監,剛順著牆邊兒走過去,就隱隱的聽到一陣歌聲傳來。
從未聽過的調子,卻別有一番味道,心裡不禁好奇了起來,放輕了步子走過去,一個穿著藍衫子的姑娘正坐在水邊閉著眼哼唱著,一雙雪白的腳就那麼自然寫意的泡在水裡——是個秀女。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跳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陽光透過楊柳,就那麼斑斑點點的灑在她身上。我曾在宮裡的石階上跪到被曬昏過去,那時候恨透了太陽,只覺得它是那麼無情……
可現在越靠近那個女孩,越覺得放鬆起來,陽光包圍著我和她,原來溫暖的感覺是這樣的,四哥也讓我覺得很暖,可那種感覺跟眼前的感受不同,我一步步的走過去。
都走到她身後了,她還是沒發覺,面上的表情是那麼柔軟,一種說不出的平和緩緩從她自周發散了出來。楊柳扶風,映得她的臉一明一暗的,突然給我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忍不住踏前一大步,站在了她身後。
她顯然有了感覺,可不看身後,卻探頭探腦的往水面看去,我不禁好笑起來,忍不住開口「你好自在呀」。在她差點栽到水裡之前一把把她拉了回來,看著她驚魂不定傻傻看著我的樣子,更加好笑。
可等她以小鬼兩字稱呼我的時候,我再也笑不出來,我反諷了回去,只見她愣了愣,然後就很開心的承認了自己也是小鬼,真是個奇怪的姑娘,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眉清目朗,朱唇白膚,外貌倒在其次,美人兒我見得多了,她卻別有一種由內而外的斯文氣質,一雙自信清正的眼,微微彎起的嘴角……她叫雅拉爾塔.茗薇,這是一個會與我糾纏一生一世的名字,只是我這時候還不知道,心裡卻因為她阿瑪是老八那邊兒的人而起了些戒心。
一個布巾溫柔的擦了過來,我有些粗暴的推開,一半兒是因為驚訝一半兒是對她的出身有些顧忌。她狠狠的瞪了回來,可依然溫柔的給我擦拭著頭上的傷口,我不明白,她卻只是淡淡地說那傷口看來太礙眼。我愣在那兒,任她擦拭,又把手帕浸涼了敷在我額頭上之後,然後她又是那麼悠閒的坐了回去。
我心中說不出的是什麼樣的滋味,卻情不自禁的靠了過去,她想推我,弄了半會兒子推不動,也就放棄了,任我靠著。沒人動,也沒人說話,可感覺真的好暖和,心情也平和得一如眼前的水面,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我眷戀不已,我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定,這份感覺我要牢牢的握在手裡,不讓它溜走,也決不讓給任何人。
就這麼待著直到她穿了鞋襪想走,我拉住了她,在她掙扎之前,明白地告訴她,我定會討了她去,在她的閃躲中,偷了香,我笑著離開了,留她在那裡怔忡著…….
再見已是在宮裡了,居然又是水邊,不知她是不是對水有著特殊的偏好,見了我她有些驚訝,彼此交換的對話與上次也沒什麼不同,我雖皺了眉頭跟她對嘴,心裡卻開心地想大聲喊叫,她還是她,她沒變,我那天所經歷的不是一場夢。
正笑鬧間,四哥走了過來,我剛跟四哥打了招呼,就看見她的臉色變了,眼中有著不敢置信,激動,可慢慢的一切都歸為平靜,她看我們彷彿跟看路邊的石頭沒什麼區別,我的心又跳了。
她規規矩矩的一個大禮行下去,四哥也覺得有些意思了,上下打量著她,跟四哥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他認真去看哪個女人,可一時也沒多想,十哥就躥了出來攪局。
原本早就跟四哥說好了,卻沒承想八哥他們斜刺裡插了進來,就算是因為她阿瑪的原因,他也大可不必做得那麼明顯,倒是覺得他們衝著我,也就是衝著四哥來的多些。
先下手為強,四哥陪我去求了德娘娘,又給貴主兒事先遞了話兒,這才算定了下來。私底下讓奴才遞了紙條給她,卻沒告訴她是誰給的,又是為了什麼,四哥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只是默認了我的任性,我就是想知道她會怎麼做。
等我心滿意足的坐在她床邊看著她的時候,她正踏踏實實的悶頭睡大覺,我忍不住伸了手過去,她終於在我的身邊了。
我的生活終於變得不同了,她到底有多少驚喜帶給我,她的奇思妙想,她的言談舉止,她的一筆好字,她的那些我從未聽過的小曲兒,她那層出不窮的笑話,最最重要的是她的溫柔和懂我。
小薇,我就這樣稱呼著她,就在我發現我再也不想離開她,對她的感覺已不再是只是想佔有的那天,我這樣叫了她。她挑了挑眉毛,就這樣認可下來,在我面前她從來都是那樣的直白,如同清澈的溪水一樣,把我的心思一一反射出來,除了提到那個人的時候…….
四哥的情動是我原本沒有想到的,那樣冷清的一個人,卻把心中壓抑已久的感情給了她,在我發覺的時候,四哥已經放下得太深了,我惶惑了,小薇原本沒在意的,可不知為什麼,她看四哥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帶著一抹憐惜。
懼怕,疏遠,通常都是這樣的眼光投向四哥,就是德娘娘也從未用過那樣的眼光看向四哥,可能就是這樣的憐惜讓四哥的冰冷熱了起來吧。這樣的痛苦折磨我卻無法跟任何人訴說,一個是我最敬愛的兄長,一個是我最愛的女人,我又能把誰從另一個人眼中徹底抹去,左右為難,原來就是這樣。
心裡的壓抑終於在中秋月爆發了出來,借了個碴兒,我狠狠的跟德陽打了一架,那小子就是九哥的一條狗,教訓了他只是出了口惡氣,可心情依然糟糕透頂。皇阿瑪的訓斥也沒放在心上,渾渾噩噩的走在宮中,一抬頭時,卻發現自己還是回到了她在的地方。
小薇的眼淚重重的滴在了我的手腕上,卻如春雨般滋潤了我乾涸欲裂的心,她滿眼的傷痛憐惜,那時她眼裡只有我。突然發現,這就夠了,她的心裡有我,她懂得我。
一夜好眠,醒來時看到卻是不知所措的小薇和加倍冷漠壓抑的四哥,我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隨四哥出了門去,四哥什麼也沒說,我們都如往常一樣,談論朝廷政事,人情世故,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可直到分手之時也沒談及昨夜發生了什麼。看著四哥瘦削的背影,我知道他在痛,在忍……因為我也是一樣。
就在這樣的糾纏模糊之時,一隻發了瘋的熊,卻用它的利爪撕開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遮掩躲閃。當我看見小薇面對那只瘋熊之時,我的心膽欲裂,直到我親手摸到她,聽她親口跟我說她沒事兒的時候,才放心得讓暈眩襲來。
等我從昏沉中醒來,第一眼看到就是小薇輕蹙的眉頭和與我緊握的手,看見我醒來,她大大地無聲的笑了出來,我也笑了,這好,她毫髮無傷….
「只有我,好不好」,我這樣的問她,經過了差點失去她的痛苦,我再也顧不得了,我只要她的答案,明明白白的答案,不然我真的會發瘋的。
「好」,一個堅定地回答讓我的心狂喜起來,我無比珍重的與她分享了我們之間的第一個吻,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的心一緊,生怕是她後了悔,她卻淚眼迷濛的對我說,沒見過喜極而泣嗎。呵呵,我的小薇呀……
那天,我知道德娘娘讓小薇去服侍四哥了,就愣了在帳篷裡整整一天,服侍我的那個小丫頭叫什麼,東蓮還是冬梅的,眼中總是閃爍著擔憂,她定是知道些什麼吧,我知道小薇和她處得很好.一天下來,讓我吃就吃,讓我睡就睡,直到晚上奴才們都退了出去,我再也忍不住,溜去了小薇的帳篷.那丫頭見我進來吃了一驚,卻沒說什麼,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小薇的氣息就在我四周漂浮著,這種熟悉讓我漸漸的平靜下來,靜靜的等,好像很久,又好像一瞬,她回來了,我藉著燈火看去,小薇滿眼的無奈傷痛就那麼清晰的顯現出來,我的心一緊,她和四哥定然發生了什麼.
其實我和四哥一樣,我們都在逼她,因為自己無法放手,又不想彼此兄弟情分有半點兒損傷,所以就只有迫她選擇,那樣不論結果如何,我和四哥都可以接受,或者說是認了吧.
小薇被我嚇了一跳,我故意逗她開心,笑鬧中,突然看見一處吻痕清晰的印在她耳後,我的心彷彿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腳,四哥……她顯然也發覺了,沉默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嘴唇兒細細的顫抖著,剛要張口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卻急急的阻止了她.
「回來就好」,我這樣告訴她,她愣住了,然後就和著眼淚,大大的咧開了一個笑容,是那樣從心底發出來的喜悅.我緊緊的摟住她,這時才發覺方才脫口而出的正是我的心底話兒,回來就好,真的,那意味著她拒絕了四哥,選擇了我.
小薇睡著了,我癡癡的看著她的睡顏,我睡不著,想來四哥也睡不著吧,今天發生的事兒實在是太多了.其實我明明白白的知道,小薇與我在一起的時候,是無比的自由自在,可她與四哥在一起的時候,卻有著一種莫名的張力.
我先認識的她,我想盡辦法引她注意,我故做不知她與四哥之間的吸引,對她是,對四哥亦然,我是拚命十三郎,行的正走的正,可我今天頭一次覺得自己卑鄙…小薇囈語了幾句,聽不清說的什麼,可眉頭卻皺得緊緊的.我靠過去輕輕的吻著她的眉頭,看著她漸漸鬆弛下來,摟緊了她,我閉上眼,卑鄙就卑鄙吧……
日子就在這種看似明朗,實則暗潮洶湧的情形下一天天滑過,小薇有意識的疏遠了四哥,我卻也沒什麼欣喜的感覺,只是加倍努力的幫助四哥做事兒,而四哥越發的沉默寡言.
我帶著小薇溜了去逛廟會,卻被老十他們逮個正著,被帶到了皇阿瑪,一番言語交戰,德娘娘竟回了皇阿瑪,要把小薇指給我,我一時有如在夢中,狂喜的手足無措.
八哥他們從中作梗,十哥的惡言相向,都讓我憤怒又恐懼,這時小薇卻笑著問我,」是煞你,還是煞我」,我怔仲間,十哥已大聲的說,」當然是煞你」,我心裡一緊,她卻向十哥笑了笑,朗聲說」奴婢謝皇上,謝德妃娘娘」.
我的眼腫脹酸熱,很久沒有想哭的感覺了,只覺得所有的眼淚都從心上流了過去,留下了一絲濕潤.那一刻,我眼裡不再有皇阿瑪,不再有八哥他們,甚至沒有四哥,只有她…只有袖下我們彼此緊緊相握的手.
以後的日子是那樣的幸福,皇阿瑪要南巡,我伴駕出行,四哥卻留了下來扶持太子,料理國事.小薇卻隱隱的有些心不在焉,彷彿對四哥留下這件事兒不太願意,她不說,我也無法問,她和四哥之間已經久沒見了.更何況,她這樣待我,我除了真心,能回報的就只有全心的信任了.
南巡到一半,發生了大事兒,皇阿瑪火速返京,可京裡的消息往來這時候卻斷了,我也不知道四哥那邊兒到底怎麼了,強耐著不安返回的京城,才知道索額圖反了.他竟想趁皇阿瑪不在京城的功夫,輔佐太子親政.
我頭嗡的一下,立刻想到了留下來陪侍太子的四哥,要是他也捲了進去,那可就……可還好,一進京城,四爺府的人已經在等著我了,說是四爺才從香山碧雲寺回來,因為德娘娘病了,他一直伺候著,我的心大大一鬆,暗自慶幸德娘娘病的真是時候.
京裡的混亂很快的鎮壓了下去,彷彿又是一片平和,索額圖圈禁,一眾黨羽殺的殺,流放的流放,迅速土崩瓦解了.太子因事先並不知情,與皇上一番造膝密談之後,地位也還是巍然不動,四哥因為不在其中,自然也是沒事兒,我這才放下了心事兒,隨四哥重返香山.
給德娘娘請完安後,才知道小薇竟然病了許久,出門的時候四哥臉色怪怪的,我也顧不得,繞到後院推門進去,小薇正沉沉的睡著,她瘦了好多,臉色也不好.一旁的丫頭大概跟我說了她的情況就退下去了.
我輕輕伸手去摸她的臉,卻被她一把抓住,嚇了我一跳,看著她吃驚的表情我不禁好笑起來,可跟著她就狠狠的給了我一口,痛得很,我大叫,你這是幹嗎?她卻哭了出來,我一愣,她很少哭的,趕緊過去摟住她…
小薇低低的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就問她,她咧開嘴,」你會痛,那我就不是在做夢」,呵呵,我心中一暖,低低的笑了出來.小薇的臉上一派的放鬆,再也沒有我離京前的那種隱憂,不一會兒她就在我懷裡睡著了.
肯定發生了什麼,但我不在乎,現在她就在我的懷裡,全心信任的睡著,我輕吻上她的額頭,」我再也不會放你一個人了,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