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十三,德妃不太在意我和他在一起的緣故,可能還是因為胤祥畢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也可能因為她對十三還是有著疼愛,希望他幸福,或許這也正好可以打消了四爺和十四對我的念頭。想來想去,我只覺得頭痛欲裂,在地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屁股冰涼,苦笑著搖了搖頭,使力站了起來,一彎身,胤祥送我的扳指兒從衣領兒裡滑了出來。
我一怔,用冰涼的手握住了它,它還帶著我的體溫,暖暖地躺在我的手心兒,就像十三溫暖的笑容一樣,我輕輕把扳指兒放在我的唇邊,你又幫了我一次……
皇帝帶著阿哥臣工們去了泰山又拜了孔子,除了太后,其他的嬪妃都留了下來,因為沒有皇后,她們都不夠資格,就是貴主兒也不行。三日後,我知道皇帝回來了,因為德妃娘娘被他召去了。德妃也是一臉的喜氣,畢竟皇帝一回來,並沒有讓他現在最受寵的馬佳氏侍寢,而是點了德妃的牌子,這證明德妃榮寵仍在,就是對四爺和十四來說,這也是好事。
胤祥幾天沒見我,竟悄悄地溜進了我的房間,我心裡見到他自是高興的,問題是就算我現在一個人住,可旁邊就是冬蓮的屋子……我用盡了手段也趕不走這牛性子的小子,心裡無奈,也不理他自去睡下了。胤祥靠了過來,用手臂緊緊地抱住我,我知道掙不開也就隨他,迷迷糊糊正要睡著,忽聽見他在耳邊說:「真怕你又不理我了。」我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只聽他在我身後慢慢睡熟了,我卻睜著眼,聽著他綿長的呼吸直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是城裡最熱鬧日子——廟會。這回因為皇上就在濟南府,官員、士紳、百姓們更是大肆操辦,定要弄出個太平繁華盛世的景象出來不可。直隸總督、山東巡撫、濟南知府,這些個文官武官早已趕了過來,在大明湖邊搭造觀禮台,還有大龍舟,又預備下無數燈籠焰火,直把湖邊城裡照射得白晝一樣,絲毫不比現代的大探照燈遜色,反而還多了一絲浪漫情調。
胤祥早就和我說好,晚上要帶我溜出去玩。原本我是不敢的,可看他說的那番熱鬧,我真的心動了,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回到現在,那麼這種從皇宮裡出來逛的機會,就比黃金還要珍貴了,咬牙點頭答應了。
晚上德妃奉旨伴駕,宮女們又哪個不想去看這種難得一見的熱鬧,可我只說不太舒服,讓別人替我的位子了。德妃見我這樣,也沒強求,就讓我好好下去休息,我不禁有些臉紅耳熱的,畢竟說了謊話兒。德妃自那日之後,對我還是一樣的好,彷彿從未跟我說過那些話兒似的,我自也是加倍地緊守本分,對這件事隻字不提。
目送著德妃她們盛裝出了門去,自己溜回了房去等待。胤祥也是要伴駕的,就不知道他要怎樣溜出來了。看了一會兒書,望望外面,時辰也是不早了,我走到床邊,從被捲兒底下拿出了十三昨天給我的包裹。打開看裡面是一身男裝,不禁笑了出來,跟電視裡演的一樣嘛,我不禁興奮起來——人不論做好事兒還是做壞事兒都會很興奮。我今天要幹的事兒,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所以加倍地興奮,哆嗦著手,笨笨磕磕地把衣服穿了起來。可惜屋裡頭沒有大穿衣鏡,只好自己使勁左右扭著臉看,轉身在桌上小鏡子裡看見自己還梳著宮女頭,一副不倫不類的樣子,不禁噴笑了出來,忙著坐下,散了頭髮,給自己打了一條大辮子。
編好辮子,看看鏡中的自己,白淨的臉頰,紅潤的嘴,濃密的眉毛下是溢滿了幸福的眼。呵呵!原來俺也算是個美女呢!偷笑中……突然覺得不對,猛地回身看去,胤祥正站在門口癡癡地望著我。我臉大紅,真要命,他一定看見我自戀的樣子了,我低頭站起身走過去,拉了他袖子說:「走吧。」胤祥反手拉住了我,把我漲紅的臉抬起來,我剛要瞪他,一頂帽子壓在了頭上。我下意識地抬手摸摸,看著一臉好笑的十三,我傻笑了出來:「對喲!留發不留頭。」胤祥突然低下頭來,在我嘴角印下深深一吻。不等我有什麼反應,拉了我就跑,我只能用手按緊了帽子,隨他出門去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我嘴裡喃喃地念叨著這句詞,眼前的一切彷彿從書中跳了出來,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目不暇給。
「啊!」肩膀被人一拍,嚇了一跳,回身看去,胤祥正開心地站在我身後,手裡拿著糖葫蘆什麼的,清朗的臉在燈下一明一暗,卻掩不住眼中的溫柔喜悅。我低低地說:「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十三往前湊了湊,想聽清我在說什麼,我笑著搖了搖頭,一把拿過了他手中的糖葫蘆,放在嘴裡啃了起來。
胤祥拉著我在人群中走著,周圍人們的笑聲、小買賣的吆喝聲、陣陣的食物香氣飄來,我開心地咧了嘴笑著,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四下裡張望。
「哎喲!」我的腳痛了一下,卻是被一個胖胖的婦人狠狠地踩了一腳。十三一把扶住了我,那婦人只瞥了我一眼,什麼也不說,趾高氣揚地帶了丫頭下人們就走。胤祥濃眉一皺,就要開口,我拉了他一把,搖搖頭:「算了!咱們本就是溜出來的,別惹事兒了,這會兒子城裡都是侍衛,被認出來就不好了。」胤祥無奈一歎,問我:「疼不疼?」說完低身就要去看我的腳。我忙拉住了他:「沒事兒。」說完拉著他走了。
前面圍著一圈兒人,我們對視一眼,胤祥扯了我擠進去。這才看見,原來是比射箭。不同的靶子放在前頭,十文錢三箭,就像現在遊樂園的套圈兒一樣,射中有獎。胤祥哪裡會把這些野雞手段放在眼裡,只是看我高興,就陪著我看。我興奮地看著一個個的人上去試,也有射中些小獎的,更多的是射飛了,甚至還有扭了手腕兒的,不禁哈哈笑了出來。怪不得靶子背對著大明湖放著,要不然肯定得出人命了。轉眼間,看見獎台的一個架子上正放著一隻玉簪,通體雪白,隱隱閃著柔和的光澤,我不禁歪著頭多看了幾眼。
「老闆,要那個玩意兒怎麼射?」我一怔,轉頭發現胤祥不知什麼時候走上了場地,我不禁愣住了,他回頭衝我一笑。老闆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回身指指身後百步遠的一個東西,我瞇著眼看了會兒,才發現那是三個康熙銅哥兒,正用紅絲線懸著,輕輕飄蕩著。「這位爺,三錢銀子、三箭全中,這羊脂簪子就是您的了,可得全中呀!」老闆笑嘻嘻地重複。我的心一涼,這麼小的目標,錢倒不是問題,要是射不中,那十三的臉面……我不禁皺了眉頭,看著十三一笑,扔了塊兒碎銀到老闆手裡,轉身拿了付弓箭,試了試勁兒,就大步走到規定的距離,挺直了背脊,拉滿了弓。
一見他那架勢,老闆倒端正了臉容,我閉上了眼根本不敢看,只聽見「嗖嗖嗖」三聲,人群一陣安靜,我心裡一冷,難道……
「好!好呀!真是神箭!!」一陣兒震天響的叫好聲突然爆了出來。我嚇了一跳,睜眼看去,胤祥正笑瞇瞇地站在我跟前,手裡拿著那根兒簪子。我不管不顧地忙拉他出了人群,跑到湖邊一個賣茶湯的攤子坐下,呼呼地喘著大氣。胤祥笑看著我:「跑什麼?又不是做賊。」我白了他一眼:「三錢銀子換一支玉簪子,我怕你一會兒被人打。」我知道這些擺地攤的都是有些黑道背景的人,這方面古今皆同吧。我還沒說完,一隻簪子塞入了我手中,我拿起來看了看。
「喜歡嗎?」
我老實地點點頭,小心地將它收入袖中的暗袋裡,這是他送我的第二件禮物,抬頭笑道:「投桃報李,我請你喝茶湯。」胤祥一邊轉頭叫老闆上茶湯,一邊笑說:「你有錢請客嗎?」
我笑說:「先借我呀!」十三「撲」地笑了出來,告訴說沒見過你這樣借錢請客還能理直氣壯的人。我做了一個鬼臉,逗得胤祥哈哈笑,茶湯很快就端了上來,我倆一人一碗,端起來沿著碗沿兒轉著喝。「真香!」我大聲地對老闆誇獎說,老頭笑得眼睛都瞇不見了。轉回頭顧不得燙,就大口地喝著,很快見了碗底兒。我心滿意足地擦擦嘴,抬頭看見胤祥正盯著我,那目光……我只覺得自己都快變成茶湯了。
「幹嗎?」我粗聲粗氣地說,「你不想喝,給我!」伸手去搶,十三閃躲著,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臉一紅:「喂!你放開,兩個男人拉拉扯扯的算什麼!」胤祥卻不管,湊了過來,低聲在我耳邊兒:「小薇,我……」
「嘩啦」!什麼東西被踢倒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和胤祥一同轉過頭去看,三個男人把一個賣糖人兒的攤子踢了個稀爛,又踹了那攤主幾腳,罵罵咧咧地走了。
「唉,這些個混賬……」茶湯老闆在我們身後感歎著,見胤祥站起身來要過去,忙得又說:「這位爺,那幾個都是這兒的一霸。您是外鄉人不知道,可惹不起他們。」我知道他是好心,可胤祥哪裡還壓得下火來,我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我心裡也很憤怒,這些個可惡的地痞流氓,可又知道胤祥要是下了手去,這些人不死也得少了半條命,皇子在這兒惹了事兒出來,傳到皇帝的耳兒裡……
看著胤祥把大外套脫了下來,我急得四處亂瞅,不知道該怎樣阻止他。一扭頭突然看見了剛才踩了我一腳的那個胖女人,她和丫鬟正站在湖邊的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子邊,低頭翻看著,她那幾個下人卻在不遠處等候,而那幾個地痞正好走了過去,好像又對她附近那個攤子發生了興趣。我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來成龍演的一個片子,一把拉住了胤祥,他有些不高興,一皺眉正要開口,卻見我把帽子摘了下來遞給他,圍好了斗篷,對他一笑:「你等著!」說完我轉身就走,胤祥一把沒拉住:「小薇,你……」我不理他,向那婦人走去。
蹭了過去,站在那婦人旁邊,我做出也在看些什麼的樣子,等候著……果然,那幾個痞子在那邊找完了麻煩,嘻哈著往我們這邊走來,我算計著時間,他們剛走到這女人身後,擋住了眾人的目光,我飛快地從斗篷裡伸出手來,在那婦人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又重重扭了一把,然後作無事狀。
「啊!」那女人尖叫了一聲,迅速回身先看見了我。我裝作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見我是個女人,接著轉眼就盯住了那幾個痞子,那幾個傢伙被她那聲兒尖叫嚇停住了腳步,正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胖女人臉漲得通紅,喘著粗氣,掄圓了就給離她最近的那個痞子一個大耳光:「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戲弄我?」她厲聲罵道,那些人莫名其妙地挨了耳光哪肯罷休,就衝了上來,還沒伸手,那七八個家丁已趕了過來,拽過那三個痞子就揍。
我忙溜到了一邊,以免被殃及。呵呵!狗咬狗,一嘴毛兒。突然被一個人摟在懷裡,我一驚,又安靜下來,任胤祥拉著我跑到了另一棵樹下。「呼呼……」我們喘著粗氣,回頭看看那邊亂成一團,又彼此看看……
「哈哈!」十三大笑了出來,前仰後合的,眼淚都笑了出來。我從沒看見過他這麼開心的,想想自己剛才幹的好事兒,也有點兒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正想著該說些什麼好呢,突然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十三緊緊地抱著我,用下巴揉著我的頭頂:「小薇,我的小薇,讓我怎能放手……」
我靜靜地靠在他懷裡,心裡覺得很安樂,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似乎離我很遠,湖邊只有我和他。正想抬頭說些什麼,忽然覺得胤祥的手臂一僵,我一愣,抬起頭看他,十三正直直地看著湖面,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絲!」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艘巨大的畫舫正泊在湖面上,無數的燈籠火把圍繞著,將湖面都照亮了,方才離得遠,竟未看見,眼下到了湖邊,才發覺四週一片通明。我的眼神兒雖沒有十三那麼好,可那些個阿哥的身影兒我還是認得出來的。轉了轉僵硬的眼珠兒,心裡不禁苦笑,這算什麼?康熙朝眾阿哥展示會嗎?他們不老實在船裡待著,卻都跑出來吹冷風。他們身後,隱隱地還有著什麼人,我看不太清楚,心裡卻也猜到了,能把這些爺都湊在一塊兒的還能有誰呢!
低了頭,莫名地鬆了一口氣。還好,沒看見四阿哥……只覺得胤祥的手臂動了動,我正要抬頭看他,突聽見附近水面傳來「嘩嘩」的水聲兒,順勢扭頭去看。一葉扁舟划了過來,轉眼間靠了岸。一個兵丁先上了來,轉身打著燈籠又扶上來一位,燈火一閃,我覺得眼前一花,眨眨眼再看時,我的心登時縮成了一團兒——是大太監李德全。
李德全快走了兩步,上前給十三請了安:「奴才見過十三爺!」胤祥手一抬:「公公請起。」李德全站直了身子,臉上笑瞇瞇地看著十三,眼風兒卻已掃到了我。我輕輕站前了兩步,福下身去:「見過公公。」李德全忙伸手扶我,「姑娘客氣了。」上下打量了我幾眼,轉頭笑道:「方纔十爺說是看見您在岸上,皇上還不信,又讓八爺出來仔細瞧了,還真是您。」他頓了頓,「皇上倒說,『這個老十三,眼不見的竟溜到了岸上去,快把他給我叫回來!』這不,奴才就過來了。」胤祥一笑:「我就是想出來隨便看看,一時間就忘了時辰。」他手一伸,「那咱們走吧!」李德全一笑:「是!茗薇姑娘一起來吧。」我一怔,胤祥低頭看了我一眼,眼裡也有些驚疑,轉頭又望向李德全,他微微一笑:「十爺跟四爺說您正跟個美人兒同游時被皇上聽見了,皇上讓叫呢!」
「唉!」我低歎了一聲兒,是福不是禍,是……竟不敢再想下去,李德全轉身往小船兒上走,十三卻突然抬起了我的下巴,眼中竟有些喜意,彷彿想通了什麼似的。我的心卻好像油煎火熬的一樣,他看我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竟笑了出來,低頭與我抵著額頭,輕聲兒說:「這可怎麼辦呀?」我抬眼怒視著他賴皮的樣子,這當口兒他還能笑得出來,合著他明白皇上是不會拿他開刀是不是?我微微往後退,用手扶了他的頭,大大地一笑,十三不禁愣住了:「小薇,你……」他話未說完,我突然用頭狠狠地撞向他的額頭:「怎麼辦?涼拌!!!」
哎喲,痛死我了,這傢伙的腦門真硬,我眼淚差點兒沒流出來,強忍著抬頭去看他,十三正齜牙咧嘴地揉腦門。我的頭有些暈眩,可還是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主子請。」十三苦笑著看了我一眼,知道現在什麼都沒法兒說,用手扶著腦門就往船上走,我跟在後面,心裡覺得高興了些。一抬頭,就看見李德全正目瞪口呆地望著我,腳下一頓,心裡立馬兒後悔了起來,竟忘了這太監就在一邊……胤祥扶我上了船,見我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寵溺地看了我一眼,就強忍著笑轉過了身。竹竿一撐,小船離開了岸邊,飛快地從水面滑過,向大船行進。
湖面的風有些冷,我只覺得將自己吹了個通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十三突然伸了手過來緊緊握住我冰涼的手,我抬頭看去,他直直地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握著我的手卻是那麼堅定。感覺到我在看他,他轉回頭來一笑。我低了頭,卻更緊地握住他的手,只覺得溫暖從手上緩緩地流入了心底。
很快就劃到了龍舟的邊上,順著扶梯上了去,四周全是兵丁,還沒容我再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老十三,你好興致呀!」我抿了抿嘴,轉身過去看著十爺、八爺、九爺還有十四阿哥正站在我們後面,面色各異,我不想多看,可十四冰冷的面容還是不可避免地映入了眼底。「我們在這兒奉旨伴駕,你倒跑去逍遙自在。」十爺的嗓門大得不行,雖說平時他嗓門就不小,可今天卻彷彿在說給什麼人聽似的。
我眉頭一皺,胤祥還未及開口說話,李德全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各位爺,皇上叫呢!」八爺一笑:「知道了。」轉頭對十阿哥和十三說:「別讓皇阿瑪等得久了,咱們快去吧!」十三點點頭,低頭看我一眼,我微笑著眨眨眼,他一笑,轉身跟著八爺他們去了,十四走在最後,到我身邊停了下。我低了頭不肯看他,只聽見他粗重的呼吸……
「十四弟。」九阿哥陰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看著十四握了握拳頭,就抬腳走了。呼……不禁鬆了口氣出來,看看四周,也沒人管我,我自去靠在了船邊兒,望著岸上的燈火繁華。方纔的笑語溫柔彷彿已是昨日,現在只有著冰冷的湖風和未知的命運圍繞著我,我愣愣地站在那裡,心裡一片迷茫。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把我嚇了一跳,回身去看,原來是福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正走了過來。他咂巴著嘴:「小薇姑娘,你不是身子不爽嗎?怎麼這會子又有了精神去逛呀?」看著他不懷好意的樣子,四周又全是豎著耳朵等著聽笑話兒的人,我吸了口氣,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可心卻不在他這兒,而是見了他才想起來德妃也在船上,這可怎麼是好。想想上次德妃的那番話,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看見我臉色蒼白了起來,福公公更是得意,唧唧歪歪地說個不停,我就當他是唱歌兒,心裡只是琢磨著一會兒見了德妃會怎樣。可耳邊突然聽見福公公說什麼家裡教得不好,才會跟男人怎麼怎麼樣……
我的精神立刻集中了起來,他雖說得小聲兒,可我還是聽得很清楚,這死太監竟敢說我家教不好!?見我怒視著他,他撇了撇嘴,低聲兒說:「別以為跟了位爺就怎麼樣,女人多了,誰把你放在心上?」他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大聲說:「咱們都一樣。」
我心知肚明,自打我去了長春宮,真是搶了他不少的風頭兒,我一向又規行矩步,今兒可算是有了些短兒落在他手裡,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明裡暗裡地告訴我,大家都是奴才,沒什麼不一樣。我看著他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揶揄我這身兒男裝打扮,旁邊還有那些湊趣兒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微微笑了笑,接了他的話茬兒:「咱們當然都一樣!」福公公一愣,看向我:「什麼?」我笑瞇瞇地說:「都是不男不女的呀!」
「噗!!」四周傳來了不少偷笑的聲音,只見福公公的臉一陣兒白一陣兒青的,哆嗦著嘴唇只是說不出話來。我淡淡地看著他,心裡很明白,得罪了他當然不明智,可與其給這奴才做奴才,我寧可當敵人。
「小薇!」突然旁邊一聲兒熟悉的呼喚傳來,我一抖,猛地回了頭去……小春緩緩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一身粉紅宮裝,更是襯得她如人面桃花一般。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自打中秋我見到她和太子爺在一起之後,就再也沒和她有過接觸。今兒猛地見了,我心裡有股子說不出的滋味,她是為了誰,這樣容光煥發呢?一抹無法扼制的酸痛浮上心頭……轉眼間小春已是走到了我的面前,如春風般的笑靨突然頓住了,只是愣愣地站在我跟前看著我微蹙的眉、無奈的眼……「喲!鄭貴人,您怎麼出來了?」公公一聲兒招呼將我驚醒了過來,小春微微一笑,對著給她請安的福公公擺了擺手:「公公快請起。」我在一旁看著滿臉諂笑的福公公,不禁有些愣住了,這個素來看得準風向的傢伙,竟對小春如此畢恭畢敬,那就是說小春她……
「小薇。」打發了福公公的小春回過頭來,看我正愣愣地看著她,臉色一怔,就試探地叫了我一聲兒。「啊?」我這才反應過來,「呵呵」乾笑了兩聲兒,可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下意識地用手去撓頭。「呵呵!」小春突然笑了出來,我一愣看向她。「你穿男裝還挺俊的。」小春壞笑著說。「呵呵!」我隨她笑了出來,心裡有些迷糊,彷彿回到了初識的那會兒,清清爽爽,毫無芥蒂。我們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過去,我微微一笑,心裡有些暖意。小春走上兩步,伸手拉了我的手,一隻通體翠綠的鐲子就滑了出來。我心底一怔,這鐲子我認得,德妃也有一隻——這是緬甸國王進上的,是用一整塊兒千年翡翠打了六隻鐲子出來,說是有鎮邪祈福之效,極珍貴的。只有一副鐲子是皇上孝敬了皇太后,皇太后又把一隻給了貴主兒,一隻給了德妃,這是極大的容寵了,沒想到今兒卻在小春的腕上看到了一隻,難道是皇帝……
小春見我盯著那鐲子,臉色卻是一白,忙著收回手去,拉了袖子遮住。我一愣,抬頭看她,臉上半點兒血色也沒有,只是哆嗦著嘴唇,直直地盯著我。我抿了抿嘴,故意瞪了她一眼:「不就一個破鐲子嘛!也至於這麼藏著掖著的,稀罕!」小春一愣,見我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好像並不認識這鐲子的來歷,很明顯地鬆了口氣,笑說:「你喜歡,送你好了。」看來不是皇帝賞的了,我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
「我才不稀罕呢!」我勉強笑了下,轉了話題,「你怎麼來了?」小春一笑:「十三爺攜美人兒遊湖,在這船上已是傳遍了,我出來瞅瞅,究竟是怎樣的美人兒,竟迷住了那個拚命十三郎。」我臉一紅,打了個哈哈,卻半句話也接不下去了,小春倒像是很享受我的尷尬似的,笑瞇瞇地盯著我看。「不好意思,讓您失望了。」我白了她一眼,小春輕輕搖了搖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調轉了眼光:「是你的話……」她的聲音低低的,我不禁往前探了探頭,想聽清她在說什麼。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忍了又忍,可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小春,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小春抬了頭,看著我一臉的關心,眼中剎那閃過無數的情緒,只是快得讓我無法抓住。她彎了彎嘴角:「挺好的,還是那個樣子。」她淡淡的樣子竟讓我無法再問什麼,一時間,我倆立在船邊默默相對,各自想著心事兒,身邊只有呼呼的冷風,慢慢吹入心底……
「茗薇姑娘。」我一驚,回了頭去看,李德全走了過來,見了小春他也是一愣,倒是小春笑著彎了彎身:「李公公。」
「喔!是鄭貴人呀!奴才給您請安了。」說完未及行禮,小春忙伸了手:「公公不必多禮。」李德全一笑,就坡兒下驢,轉身向我笑到:「茗薇姑娘,皇上叫你去呢。」
我點點頭,早就想到了,就算皇上本身並不關心,方才十三的表情也很明白地告訴我,他是不會黑不提白不提的。與他相處了這些日子,我心裡很明白他心裡的那根兒刺,藉著今天這機會,他一定想把它清除掉吧。
想想方才上船前他那一笑,我不禁閉了閉眼、定了定神,我睜眼看向李德全:「請公公帶路。」李德全一頷首,又向小春點點頭,轉身向前走去。小春看著我,眼中有著不容置疑的擔心,我對她輕笑了一下,轉身跟上李德全。剛才小春的關心讓我更加堅定,我一定要幫她……
李德全默默地在前面走著,只是在有些轉彎、拐角的地方藉機打量我幾眼,我猜想他是在想,我跟上次他看見我時有些大不同吧。不過我也沒心思去管他是怎麼想的,一會兒見了皇帝,才是大問題呢,也不知道胤祥是怎麼說的。想到這兒,不禁苦笑了起來,方纔還想著一定要救小春,現在看來能不能先救了自己還難說著呢。唉!
「茗薇姑娘,前面就是了。」李德全回頭對我說。我點點頭,暗自做了個深呼吸,望望前面燈火通明的屋子,這可不是燈火黯淡的戶外平地,再想掉花槍可沒那麼容易了,突然想起皇帝上次看我用胳肢窩夾著他的賞賜時的眼光,不由得打心眼兒裡寒起來……
到了門前,一個小太監走上前來,在我身上搜索了一番,對李德全點了點頭,又退了回去。我雖知道這是規矩,可被個太監上上下下摸了幾把,心裡還是彆扭得很,不自覺地動了動肩膀。
「姑娘?」
「啊?」我一抬頭看見李德全正撩簾子瞪著我,忙快走了兩步進了屋。撲面一股暖氣襲來,不同於德妃屋裡的桂花兒檀香濃郁,一股子淡香傳了來,我不禁深深地吸了幾口,腦子也為之一爽。
「皇上,奴才把人帶來了。」李德全的聲音傳來,我一激靈,低下了頭往前走了兩步,跪了下去。「嗯。叫茗薇是吧?」皇上清越的聲音傳來,我暗自捏緊了拳頭:「回皇上話,正是。」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啊!我暗自叫苦,可也沒轍,低頭呼了口氣出來,慢慢地抬起了頭看向康熙皇帝。秋香色的長褂,明黃色的荷包,金棕色的裌襖,冗長白皙的臉上,八字眉,挺鼻薄唇,兩隻黑眸熠熠生輝……第一次這麼近地看這位偉大的皇帝,比現在流傳下來的畫像英俊多了。不過臉上淡淡的白麻子還是清晰可見,史書倒是沒騙人。呵呵,我不禁有些好笑,突然發現皇上微瞇了眼,我一驚,忙垂了眼。「倒是個清秀孩子。」康熙淡淡地說了一聲兒。「那是,英祿大人的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兒,生下的女兒就怎會差了。」一旁納蘭貴主兒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周圍有一些迎合的聲音,我卻無法一一分辨。「老十三說是他強拉著你一起去逛了?」康熙淡淡地開口問道,我一怔,下意識地抬眼去找他,胤祥正立在一旁,微微點頭示意我不要怕,我心裡有些安慰,正要開口,卻突然凍住了……四爺!這些天沒見,他清瘦了少許,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眼中竟有些冷意。我心一顫……
「嗯?!」皇上見我未答,「怎麼不說話?」我吸了口氣,不知為什麼,見了四爺那副表情,我倒是鎮定了下來,這樣也好,恨我總比讓他平白地痛苦強,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知道無論如何我是不能離了胤祥而去的了。
心裡彷彿隱隱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連眼前的康熙我也不太放在心上了,低頭淡淡地說:「十三爺也是想親身感受一下,這太平盛世下老百姓的感覺,奴婢就伺候著去了。」
「喔?」皇帝的聲音帶了幾分興趣,「太平盛世嗎……怎樣的太平盛世呀?」皇帝笑問。見了四爺之後,我腦子裡亂亂的,只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就連腦子都沒過,張口就說:「滿漢一家。」說完我就頓住了,屋子裡立刻沒了聲音。我咬緊了嘴唇,真是見鬼,那麼多頌聖的話可以說,偏偏說了這句出來,這下可是大大的糟糕了。惶急間卻想起了韋小寶的那名言:「大大的糟糕之後,老子又能如何糟法兒……」
當機立斷,我伏下身去:「奴婢只是聽人這麼說,還請皇上恕罪。」皇帝一笑:「這有何罪,朕的希望就是滿漢一家,天下太平,你們記住了嗎?嗯?」他轉眼望向他那些兒子們。「是。」一群心思各異的聲音高高低低地響了起來。
「這孩子有些見識呢!」皇帝笑著對德妃娘娘說。德妃站起身來笑回:「是,臣妾也很喜歡她呢。皇上上次不是說那扇子上的字剛柔並濟嗎?」
「喔。」皇上一怔,看向我,「難道……」德妃笑著點點了頭:「就是這孩子寫的。」我倒是一愣,那把扇子我當然記得,可是當時是寫給冬蓮的呀!怎麼會到了德妃手裡?又被皇帝看到了呢?那上面我寫的是《戲說乾隆》的主題曲,就是「大江大水天自高」的那首。當時只是看那扇子上畫的是船,又禁不住冬蓮一個勁兒地央求,就隨便寫了……
「竟是個才女呢!那上面寫的是什麼?朕瞧著不是詩,也不像詞,不過讀來倒是人生感悟,警醒之句呀……」我苦笑,那就是流行金曲,我哪兒知道它到底算什麼。「回皇上的話,奴婢只是隨手亂寫的,做不得數兒,有污皇上龍目。」我作出惶恐狀,心裡卻是無奈,就又磕了一個頭。「你倒是謙虛……不過這回看著倒是和上次不同呀……」康熙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嚇得我心驚膽戰,未及反應,眼角卻瞥見十四阿哥往前踏了一步,彷彿想要說些什麼,旁邊的十三和四爺卻是臉色一沉。我雖不明白,潛意識裡卻也有些不好的感覺,他想幹嗎?可未等十四說了什麼出來,德妃一句話,他們的臉上統統變了顏色,我傻傻地望著一臉狂喜的十三、憤怒至極的十四和眼中寒如冰雪的四爺,耳邊只是迴響著德妃方纔的話語:「皇上,這孩子聰明文秀,善解人意,出身也配得過,臣妾已是做主,把她許了老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