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把我當女人看了嗎……正天旋地轉,六爺的舌尖突然勾住我的輕輕一吮,那一刻,神魂顛倒……
小指上斷裂的傷口開始慢慢收口了,雖然換藥的時候看起來還是那樣猙獰,但是我已經學會接受現實。時間是最好的撫慰,習慣則是潛移默化的良藥,兩個星期過後,我已經習慣於這段殘缺帶來的一切影響。
不能再自如地彈琴、吹簫。看著秀娥的汪汪淚眼,我只能笑著安慰她,自己本來彈琴就是個半瓶子醋的水平,徒惹人恥笑,至於簫,更是好久沒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我一直堅定地對所有人說,少了這一小截除了有礙觀瞻,其他的根本就沒影響。不是不害怕,不是甘心,也不是不想哭,只是六爺那天的眼淚讓我再也無法哭出來。人人都說女人的眼淚會讓男人軟化,那麼男人的淚水就會讓女人堅強。這是當六爺的淚水浸透我的傷口時,我唯一的感覺。
也許那個時候六爺知道我醒了,但他依然沒有抬頭,只是無聲地流淚。在那個殘缺的夜晚,他放任了自己的軟弱,卻徹底地安慰了我……
「絲——」疼痛打斷了回憶,我忍不住抽了口涼氣。「哎,孫醫生,您可輕著點……」一旁的秀娥趕緊說,嗓門有點大。她扶著我的手,朝傷口輕輕地吹著,希望能夠幫我緩解疼痛。
孫博易好笑地掃了她一眼,「秀娥丫頭,去幫我換盆熱水來,好嗎?」「好勒。」秀娥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腕平放在脈枕上,這才端起盆快步走出去。孫博易對我一笑,我明白他是故意把秀娥打發走,要不然每次換藥的時候,秀娥都大呼小叫的,好像都痛在了她身上。
「你們的感情還真是好。」孫博易微笑著說了一句。我點點頭,「是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從沒分開過。」「嗯,青梅竹馬啊。」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剝離著我手指傷處殘留的舊藥。
傷口火燒火燎地痛。傷了手指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十指連心,不大的傷口竟然會帶來那麼多疼痛。我知道孫博易故意跟我聊天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因此盡力配合,「我們是青梅青梅。」
「呵呵。」孫博易笑了出來,抬眼看了我一眼,「雲小姐,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叫我清朗吧。您比六爺還大十歲呢,這麼客氣我受不起,再說每次都麻煩您。」我勉強笑著說。傷口處沒了藥,越發抽痛起來。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清朗,忍一下啊……」他迅速地把藥均勻地裹在傷口處。猛地,一股火熱在傷處燒了起來。我咬緊牙關,這藥好是好,就是剛抹上那會兒,實在是痛得要命。
過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傷口也沒那麼痛了,孫博易開始仔細地幫我綁紗布,說:「你不用跟我客氣,不過我還是寧願你不來麻煩我。」弄好之後,他坐直身子,從懷裡掏出塊手絹擦著額頭,看著我微笑。
我咧嘴一笑,傷口不痛了,身子立刻放鬆下來。因為手指的斷傷而引發的炎症,我發了幾天燒,那幾天六爺根本就沒放他回去,日夜守候著我。
按葉展的話說,他都嫉妒了,自己身上開個大口子的時候,怎麼沒受到這個待遇啊!當時,坐在我身邊的六爺什麼話都沒說,倒是半靠在梳妝台上的陸青絲哼了聲,說:「你傷得不是地方。要不你也斷根手指試試,看看是什麼待遇。」
周圍來看望我的大叔、石頭他們就笑,葉展愁眉苦臉地沖大家做鬼臉,我也跟著笑。這還是第一次見陸青絲當眾駁斥葉大少爺。我知道這是因為陸青絲有負疚感,而葉展也有。
對於斷指這件事,我沒有刻意地裝作不在乎,只是平靜以待。該喊痛時就喊痛,該笑的時候就笑,這不光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比我更痛的六爺。
「好,還是那幾句話,小心別碰到水,飲食要清淡,按時服藥。我後天再來給你換藥。」孫博易笑著站起身來,收拾他的隨身醫療箱。「謝謝您了。」我真誠道謝。
孫博易一笑,拎著那只黑色的藥箱看了我一會兒,像是想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沒說,只對我一點頭,就轉身出去了。我聽見門口秀娥的聲音,「咦,孫醫生,您要走了,那清朗……」「你快進去吧,幫她擦擦汗,別再著涼。」孫博易笑著答了一句。
秀娥用背擠開門,端著盆水急急地朝我走過來。剛放下手裡的盆子,她就蹲到了我身邊,小心翼翼地碰觸著我手指上新包好的紗布,「清朗,都弄好了嗎,你痛不痛?」
「一點點,我沒事,放心吧。」我笑著說。有人照顧、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秀娥起身擰好了一條手巾,幫我擦著額頭和脖頸上的汗,一邊說:「聽石頭說,那個和徐墨染接頭的人好像已經死了。」
聽著秀娥恨恨的語氣,我皺起了眉頭。自打秀娥知道我受傷是因為徐大少爺的關係,就再也不肯稱呼他為少爺,一直直呼其名。那天徐墨染也被帶了回來,六爺本來想親自審問他,卻因為我受傷的關係耽擱了,等到他再想起徐墨染的時候,徐大少爺已經被葉展收拾得有如驚弓之鳥了,自然是一句也不敢隱瞞。
那天朝我們開槍的人雖然跳了河想逃跑,但是怎麼比得過六爺手下那些從小在江邊討生活的人的水性。他沒多久就被逮了回來,灌了一肚子水,原以為是昏迷了,可沒想到那人竟然自殺了。葉展氣得差點讓人把屍首直接扔回江裡去餵魚。
從徐墨染的嘴裡還是挖出了一些線索,雖然他被人當槍使,可那些利用他的人,多少留下了一些痕跡。據徐墨染說,他被那些日本人帶回去之後,他們並沒有為難他,只是詳細地詢問了他和我,還有丹青之間的關係,以及他破產的事情。
問完了就放他走了,什麼也沒多說。徐墨染自然也不敢再去提什麼讓那個日本人還錢的事情,能保住性命是第一位的。可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那個人叫朱大慶,直言讓徐墨染來綁架我,又給了他一些錢,說是一旦事成,就會給他一大筆錢,足夠讓他東山再起。
之前,墨陽似乎毀了他所有的經濟來源,他對六爺的背景也並不十分瞭解。朱大慶自然不會詳細地告訴他,好像只跟他說,六爺就是一個有錢的少爺,他們之所以要綁架我,也是因為生意上的衝突云云。因為他也沒能再聯繫上徐丹萍,走投無路之下,一咬牙就答應了。
事情就是那麼湊巧,陸青絲訂禮服的那家店主偏偏和徐墨染認識,兩個人關係還不錯。那個店主在我們老家省城也開有一家鋪面,兩個人似乎都很喜歡聽戲,戲園子裡經常碰到,一來二去就熟了起來。
那天徐墨染正發愁怎麼見到我的時候,剛巧和那個店主碰到了。一聊天,說起要一起去聽袁素懷的戲。那老闆不經意間提起陸青絲和我要去訂禮服的事情,徐墨染就上了心,之後就時常地給那個老闆打電話試探。
偏偏那天陸青絲因為葉展的關係,要親自去禮服店,店主自然是關門謝客,也告訴了來找他看戲的徐墨染,說是今天貴客登門,就不能跟他出門了。
徐墨染自然是大喜過望,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了。他奢侈慣了,之前姓朱的給他的錢很快就被用光了,他又要了幾次,每次都說是快要得手了,結果總是喊狼來了,別人也就不信了。
那天他又去說馬上就能得手,朱大慶嘴上答應,卻只派了一個人跟蹤他。等那個監視徐墨染的人發現他真的得手了,再去聯繫姓朱的,徐墨染已經帶著我跑到了橋下。等他們的人到的時候,六爺早就帶人包圍了那裡。
因為六爺的突然出現,朱大慶猶豫著要不要滅徐墨染的口。因為他很清楚六爺的手段,輕易不敢招惹。可就在他猶豫的當口,他手下的人居然因為緊張開了槍,還是朝著六爺去的,而且被橋上的墨陽發現了。那個手下跳了河,朱大慶卻趁亂溜了。
聽說朱大慶是在火車站被大叔抓到,六爺親自審的。不知道六爺用了什麼手段,反正他全都招了。可是背後僱用他的人,依然是個謎,要不是那個神秘人先付了他一半的黃金,這姓朱的也不會鋌而走險。
六爺他們都推測應該是日本人和蘇國華聯手做的,不然徐墨染不會再也找不到徐丹萍。因為在他被日本人放走的那天晚上,徐丹萍就被送回鄉下了。可這會兒扣在六爺他們手裡的朱大慶居然死了,這怎麼可能……
「清朗,我說話你聽到沒有?」秀娥用手指捏了一下我的鼻尖。「聽著呢,你說什麼要改改風水的。」我趕緊答道,秀娥一笑,剛要說話,我打斷了她,「秀啊,剛才石頭有沒有說,那個姓朱的是怎麼死的?」
秀娥搖了搖頭,「沒有。當時我是聽他和明旺在說。他的臉色難看得很,我哪裡敢問呀。」「哦……」我隨意地點點頭,之前就說有內奸,六爺他們挖了幾個出來,現在看來,還有……
「不說這個了,剛才我……」秀娥話沒說完,有人敲門,秀娥接連被打斷兩次,不禁有些惱火。她大聲問:「誰呀?!」「你吃火藥了?」石頭笑嘻嘻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秀娥一撇嘴,起身往門口走去,一邊開門一邊說:「對,我午飯吃的就是火藥炒辣椒!」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門一開,我嚇了一跳,一個大大的玻璃魚缸正戳在門口。秀娥也嚇了一跳,「哎喲,這是什麼呀?」
石頭從門旁邊一伸頭,笑著說:「這個是我爸特意訂製的,用來給清朗轉運,轉風水的。」「啊,就是這個呀。」秀娥回頭對我笑著說,「看著倒是挺漂亮的。清朗,你看。」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魚缸,下面的底座都是真正的山石。那天不知怎麼說起風水問題,大叔那樣粗線條的人卻很喜歡研究風水學,說是我屋裡缺水,需要個東西鎮著才好。六爺原本不信這個,可看著我殘缺的手指,就沒說什麼,誰知大叔真的弄了這麼個東西給我。
「明旺,用力抬啊,你小子別又不使勁。」石頭一邊示意秀娥讓開,一邊沖身旁喊。「我哪會偷懶啊,剛才上樓我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明旺從他身後轉了出來,一邊跟石頭扯皮,一邊對我笑著鞠了個躬。
「怎麼就你們兩個人?」秀娥說著就要伸手幫忙。「別碰!」石頭和明旺同時大喊,嚇了我和秀娥一跳。沒等秀娥發火,石頭趕緊說:「小姑奶奶,我倆又不傻,還能不知道叫人幫忙?都是我爸說的,就我倆的生辰八字合適,把魚缸抬到清朗屋裡,放進水去之後,其他人才能碰,要不然沒效用。你快讓開!趕緊放好了我好休息,快累死了。」
秀娥哧哧笑了起來。明旺挽了挽袖子,笑著說:「你知足吧。幸好勇叔只說缺水要用魚缸鎮著,這要是缺土用假山石頭什麼的鎮著,那咱倆樂子可就大了。」
石頭聞言,一翻白眼,「要是那樣,我就直接把自己鎮在這兒,反正我也是石頭,倒省事了。」「哈哈……」明旺跟秀娥大笑起來,我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石頭自然不信這一套,可他老子的命令他也不敢違背。
放置魚缸的地方,大叔早就看好了,石頭和明旺直接抬著魚缸往裡走,說是放在東南方位的牆角最好。石頭窩在裡頭往牆角里抬,明旺在外面使勁推。「我說你倒是用力啊,中午沒吃飯啊?再往裡擠擠,這還沒靠上呢……」石頭憋得滿臉通紅,看來這個魚缸真是太重了,另一邊的明旺也是一頭的汗。
秀娥坐在我身邊,樂得輕鬆,一直笑著看他們兩個人較勁。聽石頭抱怨,明旺做了個深呼吸,猛地一運氣,「我用力了啊……」石頭又叫了起來,「哎,擠,擠……」明旺幾乎是咬牙切齒,「我擠著呢!」
石頭的胳膊用力往外扯了一下,魚缸彭的一聲被推進了牆角,他卻一邊甩著手,一邊跳起來大叫:「擠我手了!」明旺一愣,「哈哈哈哈……」我和秀娥同時大笑起來。石頭氣得衝上去就要打,明旺下意識地一縮頭,啪的一聲,石頭的手拍在了厚厚的魚缸上,他一聲慘叫。
我笑得眼淚直流,趕緊用右手捧著左手,生怕碰到傷口,可又笑得肚子痛。正埋頭忍著,一隻大手小心地捧住了我的雙手,我淚眼模糊地抬頭看去,六爺正微笑地看著我……
秀娥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一邊行禮。石頭不忿地瞪著明旺,明旺討好地衝他笑了笑,趕緊溜了。秀娥走過去拉了石頭的手出門,並仔細地把門帶好,把空間留給了我和六爺。
六爺順勢坐在我身旁,伸手輕擦著我的臉。他拇指上有厚厚的繭子,擦過我眼角時感覺很粗糙,卻意外地令人安心。「怎麼笑得這麼開心?」他半靠在床頭,把我輕輕擁進懷裡。「呵呵……沒什麼,是石頭,呵呵……」我還是有點忍不住笑。
六爺回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輕柔地幫我擦著臉。我的雙手被他安穩地包裹在一隻手裡,暖暖的,我手心開始發熱。六爺幫我擦完了臉,就無聲地盯著我,眼帶笑意。我知道自己的臉又紅了,可現在我再也不會挪開目光。六爺一低頭,一個吻極輕地落在了我被紗布包裹的傷口上,輕得我只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
「還痛嗎?」他抬眼問。我搖了搖頭,「不痛了。」六爺一笑,「方纔在門口碰到了博易,他說你的傷口恢復得很好。」「嗯,孫醫生的醫術很好。他可真是久經考驗了,我們幾個輪番受傷,位置不同,傷勢不同。」我開玩笑地答道。
六爺調整了一下位置,從對面坐到了我身旁,伸手想要抱我入懷,我下意識地擋了他一下。六爺一愣。「不是,我不是不讓你抱,我……」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髮,入手有點黏澀。
因為受傷又發燒,我這十來天都沒有洗頭。前幾天秀娥拿半濕的毛巾幫我擦身子,順便捋了捋頭髮。現在頭皮癢得要命,想來味道也不會好聞到哪裡去。
自從我退了燒,人也沒什麼大礙之後,六爺就一直忙於追查指使徐墨染的真兇。一般他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休息了。偶爾睡得不踏實的時候,也知道六爺來到我的身邊,或是一個輕吻,或是溫柔的撫摩。
雖然那時候頭髮也髒,可畢竟睡著了,就算被六爺摸到,我也不太尷尬。但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讓我這麼一腦袋頭油味地跟六爺接近,我真的很彆扭。六爺見我撓頭,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啞然一笑,手臂突然一用力,我人已經歪入了他的懷裡。
不等我說話,「清朗,你知道我以前曾經有多長時間不洗澡嗎?」他很隨意地笑問。我盡量低頭想要離他遠點,只嗯了一聲。六爺卻毫不在意地把下巴放在了我的頭頂上,「將近兩個月。雖然是冬天,可身上依然是臭的。」
我無聲地一笑,知道他說這些,只不過是為了讓我安心,讓我不要介意這點小事。我稍稍放鬆下來,六爺也不再說話,攏著我肩背的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頭髮。屋裡很安靜,我什麼也不想說,只覺得就這樣到天長地久也挺好。
我隨意地把玩著六爺修長的手指,無意中摸到了他手心那道深深的疤痕,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六爺的眼神深得看不到底,過了半晌,他只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太簡單的一句話,背後的含義卻沉重得讓我屏息。
想了想,我故意伸直左手手臂看了看,「也不都是你的錯吧,其實是我那天沒看皇歷就出門,要不就碰不上徐墨染。還有,要不是那個禮服店的老闆亂煽呼,青絲小姐又怎麼會意志不堅地連試三套洋裝?這才給了徐墨染時間綁我走。還有,為什麼跟我們出門的是老虎而不是明旺呢?就因為他那天竟然拉肚子,所以……」
「呵呵……」不等我說完,六爺就笑了起來,「你說相聲啊,這跟皇歷、青絲他們有什麼關係?還拉肚子,那只不過是碰巧了……」他後面的話沒說完,就把嘴唇抿了起來。我側頭看向他,微笑,「是嗎,原來只是碰巧,我還以為都是你的錯呢……」
六爺不說話,目光卻燒了起來。我只覺得心臟開始亂跳,都不敢開口,就怕一張嘴,心就跳出來了。六爺突然朝我低下頭來,我下意識地往後一閃,六爺低聲問:「怎麼?」我胡亂地找了個借口,「那個,手有點痛……」
六爺眸光一閃,一個濕熱的吻頓時落在了我的唇上,輕巧卻纏綿地吮了我的嘴唇一下,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響起。「現在還痛嗎?」他往後退了點,嘴唇若即若離地貼著我的唇,簡短的幾個字,都好像不是通過聽覺,而是經由嘴唇緩緩飄到腦海裡的。
我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著,口乾舌燥得厲害。以前也不是沒吻過,那時六爺的吻只會讓我覺得溫柔體貼又安全,可現在,我突然有了一種想逃跑的念頭。
「好像不痛了……」頭昏腦漲間,我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那就好。」六爺突然笑了,用鼻子親暱地蹭了蹭我的鼻端,我那句廢話「好什麼」立刻就飛到九霄雲外了。
沒等我反應,六爺將我受傷的左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後一個密實的吻就落了下來。輾轉,蹂躪,火熱,膩滑,勾引,糾纏……我根本無法呼吸,身子燙得好像著了火,只能拼盡全力跟上六爺的節奏,任憑他炙熱的呼吸包圍了我。
昏沉間,陸青絲以前撞見六爺吻我時說過的話,突然閃了出來,「這也叫吻?那個叫親親吧,跟孩子的,不是跟女人……」那現在這個就是吻了吧,他終於把我當女人看了嗎……正天旋地轉,六爺的舌尖突然勾住我的輕輕一吮,那一刻,神魂顛倒……
「嗯……」我眨了眨眼,望著熟悉的天花板發了會兒愣,轉頭看向窗外,天色依舊明亮。再轉頭,「啊!」我低叫了一聲,六爺安靜的睡臉就緊緊地靠著我。
我腦中空白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立刻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了一圈又一圈,臉立刻熱得都能烙餅了。方才正激情湧動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昏黑,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居然……居然被吻到暈過去了。
心中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如果沒暈過去,天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可什麼都沒發生,我又覺得有點遺憾,雖然不是很清楚會發生什麼。我伸手輕輕擰了自己的臉頰一把,「不要胡思亂想,不要……」
「不要胡思亂想什麼?」六爺笑問了一聲。我嚇了一跳,一轉眼,與六爺的目光撞個正著。他眼含笑意,眼神卻清亮無比。我突然明白,他剛才根本就沒有睡著,目光不知怎的,就挪到了六爺豐潤的嘴唇上,剛才自己還啃來著……
我扯過被子,一把蓋住讓我臉紅心跳的人。「嗯。」六爺發出一聲悶哼。我氣喘吁吁地看著捂在六爺臉上的被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兒,「清朗。」六爺在被子底下悶悶地叫了一聲。「嗯……」我幹著嗓子應了一聲。「很憋悶啊。」六爺悶聲說,卻能聽出一點笑意。
我沒說話,只咬緊了嘴唇。六爺也不掙扎,我卻更加無措,總不能一直悶著他吧,可是……
門被人敲了兩下,我嚥了口口水,「誰呀?」「清朗,是我。」秀娥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叔請六爺下去一趟,有客人來了。」
「我知道了,他就來。」我胡亂地答應,看著安靜地躺在被子下的六爺,一咬牙,呼的一下揭開了被單,然後轉身背對著他躺了回去,閉眼睡覺。
床墊一緊又一鬆,我知道六爺坐了起來。我身後傳來一陣整理衣服的窸窣聲,然後床墊一沉。我立刻繃緊了身體,就覺得六爺的氣息落在了我的耳邊,「清朗。」我不睜眼,當沒聽到。
雖然沒看見,我還是覺得六爺在笑,他又低聲說了句:「清朗,我拜託你一件事。」我繼續裝睡,但是耳朵已經豎了起來,「下次覺得害羞,蒙自己的頭好不好?」說完,他抬腿就走。
我用力把臉埋進被子裡,雖然害臊得很,心裡卻是甜的。六爺從來不跟人開這些玩笑的,他……
「清朗?」秀娥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一抬頭,她正低頭看著我,「喲,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嗯哼……」我輕咳了一聲,「沒什麼,剛才睡著了。」「哦……」秀娥一點頭,然後突然伸手碰了一下我的嘴唇,「天啦,你的嘴……」「我自己咬的!」我趕忙打斷了她。「你自己?你幹嗎咬自己……啊……」秀娥恍然大悟地拉了個長聲,「怪不得剛才六爺出門的時候,臉色那麼好。他還衝我笑了,頭一回呢。」
我翻了個白眼,「那恭喜你了。」秀娥哧哧一笑,「吃醋了?」我做了個懶得理她的表情。秀娥面色一正,「對了,你知道誰來了嗎?」我正拿出放在枕下的牙梳攏頭髮,秀娥趕緊接了過去,一邊幫我梳頭一邊說,「是大叔領來的,雖然我沒看見正臉,但我敢肯定,那就是二少爺。」我怔住了,「墨陽……」
墨陽的出現既讓我覺得有些詫異,又隱隱覺得是在情理之中。那日一片混亂之下,他悄無聲息地沒了蹤影,可六爺一點也不吃驚,也不曾派人尋找。
我曾經問過石虎,那天墨陽的出現究竟是怎麼回事,石虎簡短地說了一下。徐墨染或許是通過一連串不可能的巧合綁架了我,但是最後偶然碰到墨陽,還雇了那個認得我的黃包車伕,卻是他功敗垂成的最大理由。雖說沒有人能一直幸運,但那天徐墨染的運氣也確實差了點。
在徐墨染帶著我逃竄之後,墨陽追上了那個車伕——老羅。當然,老羅根本就不相信墨陽說的話,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去雅德利報信。倆人正糾纏拉扯著,石虎已經帶人追了上來。
在上海灘掙飯吃的人,沒有幾個不知道石虎他們的身份的。車伕老羅立刻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是,徐墨染曾經問過他關於那座橋的情況。
石虎一邊派人去追我們,一邊帶著墨陽返回了禮服店。那個時候,六爺和葉展都已經趕過去了,之後的事情我自然都知道了。
「清朗?」秀娥幫我粗粗地梳了根辮子,「你這頭髮上都是油了,我看再過兩天,應該可以洗了。」
「啊,是嗎,很油嗎?」我問。秀娥一揚眉,「不信啊,自己聞。」然後惡作劇似的把手伸到我鼻子底下,一股子頭油味頓時衝了上來。
我下意識地偏了偏臉,秀娥一笑,「看,你自己都躲。」說完,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著手。看著她仔細地擦手,我卻想著,方才六爺根本就聞到了,但他不僅摸了,還把下巴放在我頭頂上。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種感覺太窩心了。
「笑什麼呢?」秀娥伸手捅了捅我的臉頰。我輕拍掉她的手,心裡的那份甜蜜無論如何也不想和人分享,只說:「你再用力捅,也弄不出個跟你一樣的酒窩來。」
秀娥聞言,得意地一笑。雖然她長相清秀,但容貌卻不如丹青和我,只有一對笑窩,卻是說不出地甜蜜。
都是女孩子,總希望自己有能壓過同性的一面。我這樣一說,她果然開心,可眼睛一轉,又問起來,「你說,二少爺來做什麼?是為了徐墨染的事,還是為了小姐啊?」我搖搖頭,秀娥基本上不知道墨陽在做什麼,我也不想多說,「我也不知道,等會兒他自然會來看我,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嗯,也對。」秀娥一點頭,「那我先出去把水倒了。你要不要吃點什麼?孫醫生交代過,你吃過藥後一個小時,應該稍微吃點東西,對吸收藥力有幫助,不如給你熬點蓮子羹吧。」
「行,什麼都行,隨便你,我想先休息一會兒。」我衝她一點頭。秀娥端著盆,一聳鼻子,「你倒是好養活,等著啊,我去熬隨便給你吃。」說完,笑著往外走去。
對於秀娥的話,我只勉強一笑,目送她出門之後,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墨陽……你應該有很多話要告訴我吧。自從看了那本札記之後,我一直想像著,如果見到了墨陽,我要怎樣開口。
太多的疑問縈繞於心,我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妹?老爺又做了什麼,讓大少爺那麼恨墨陽?而墨陽又為什麼執意要毀了徐墨染,還有大太太呢……整整一下午,我幾乎什麼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那晚墨陽根本就沒露面。
六爺回來之後提也沒提,好像來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墨陽。如果真的是墨陽,那六爺不說,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不是墨陽,就更不能問了,因為六爺的公事,我從不過問。
自己瞎琢磨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問出口,只是心裡越發堵得慌。晚間悄悄地又問了秀娥一次,到底有沒有看清。秀娥原本信心滿滿,但被我這麼一追問,倒猶豫起來,畢竟沒看到正臉。我只能告訴自己,那個人不是墨陽,不是……
轉眼又過去了三天,我好不容易在秀娥的幫助下洗了個澡,人終於變得神清氣爽起來。秀娥扶著我下了樓,沒想到陸青絲、葉展他們都在,六爺卻不見蹤影。他早上和我說過,今天要陪陸仁慶去見個大買家。
陸青絲嘩啦嘩啦地翻著一份報紙,葉展則饒有興致地在指間轉著一張請柬似的紙片。我和秀娥剛一露頭,葉展的眼風已掃了過來,看見我們,頓時目光一亮。
他利落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走到樓梯口,伸出一隻手,畢恭畢敬地說:「雲小姐,請允許我扶您過去。」看著他充滿生氣的笑容,我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我笑著說:「葉先生太客氣了。」就任憑他扶著我走到沙發旁坐下。剛坐好,一偏頭,與一雙嬌媚的鳳眼撞個正著。「你沒事了?」陸青絲語音清冷地問了一句。我趕忙微笑點頭,「嗯,好多了,謝謝啊,我……」
陸青絲目光一轉,什麼話也沒說,報紙抖了一下,臉又被遮了起來。我尷尬一笑,原本還想客氣兩句的,現在看來沒必要了。「清朗,有的人就是這樣,明明心裡關心,卻擺出一副彆扭的樣子。你看我,對你的心痛都掛在臉上,這樣多好。」葉展一邊說,一邊握住了我受傷的那隻手。
他雖然故意做出一副深情幾許的搞怪表情,可握住我的那隻手卻分外輕柔,小心地避開了傷處。已經走到窗邊和石頭站在一起的秀娥笑了起來。嘩啦一聲,一旁的陸青絲沒說話,只是更用力地抖了一下報紙。
我心裡有些好笑,只覺得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他倆都是心裡想什麼永遠不會好好地說出來,非得七拐八繞地說給對方聽。我看著葉展一笑,「是啊,有的人明明心裡關心,卻故作冷漠鬧彆扭,這樣確實不好。」
話剛一出口,葉展的笑容微微一僵,原本一直在製造報紙噪音的陸青絲也突然安靜下來,屋裡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原本我只是開玩笑地告訴葉展,這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笑話誰黑,你葉大少爺其實也很彆扭。可這會兒陸青絲也在,這話的含義似乎立刻變了質。我反應過來,趕忙乾咳了一聲,想著該如何轉移話題。一旁笑得沒心沒肺的秀娥大小姐是指不上了,我的眼光無意間落在那張紙片上,連忙問:「呃……這是什麼,請柬嗎?誰的?」我話還沒說完,陸青絲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聞聲轉頭去看她,已恢復了常態的葉展笑嘻嘻地把那張紙遞到我手裡。我拿起來一看,果然是張請柬,「鳳蘭」兩個字正閃閃放光。我眨了眨眼,心想,不知道這倆字加了多少金粉,才能有這種效果。戲園子上大戲派帖子,我不是沒見過,可這名字上刷了金粉的,還是頭一遭。
葉展見我愣愣地盯著,呵呵一笑,「怎麼,不記得了?袁素懷小姐啊,你見過的……」我當然記得,上次陸仁慶還特地拿了海報過來。那個有著丹青的背影、陸青絲的眼眸,說話做派卻又像我的神秘女人……
突然發覺葉展和陸青絲都在盯著我,我笑了一下,「記得,記得,只不過一直記的都是袁小姐的本名,猛一看到這個名字,有些糊塗。」陸青絲不屑地一笑,「唱戲的自然是寫花名了。」
葉展斜靠過來,熱熱地壓在我的身側,沒等我挪動,就在我耳邊懶懶地說:「我倒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比袁素懷更有味,你說呢……」沒等我反應,陸青絲臉色一暗,一雙鳳眼卻亮得如閃電,瞪著葉展。
葉展沒感覺似的,只藉著我的手,翻看著那張帖子。估計剛才這兩個人為這張帖子已經鬧過不愉快了,葉展現在是故意的。我看陸青絲嘴唇一動,趕緊插話,「其實寫什麼名字都差不多,這倆名字筆畫都不少,都夠費金粉的。」「哈哈!」葉展笑了出來。
陸青絲愣了一下,雖然笑不出來,可之前的怒氣被我這麼一攪和,好像不知道該如何發洩了。她原本挺直的背脊慢慢放鬆下來,又靠回了沙發裡,過了一會兒,才嘲諷地說:「反正有冤大頭花錢,還怕什麼呀。」
冤大頭?我情不自禁地瞄了一眼葉展。他正因為我剛才的那句話而笑個不停,見我看他,搖了搖手指,「別看我,這可是大哥的手筆。」我點了點頭,一旁的陸青絲卻愣了一下,顯然她之前一直以為是葉展在為他的老情人下本錢。以葉展那個性,八成就是他故意誤導的也未可知,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葉展一聳肩,做了個無辜的表情,但眼裡笑意不減,就像個搞惡作劇成功的孩子。陸青絲本來帶了些埋怨,但看見葉展的笑臉,臉色也潤澤了起來,用那近乎柔軟的聲音說:「大哥也真是的,沒事花這個錢做什麼,又不是什麼好戲,不過是愛來愛去,最後還要弄個殉情什麼的。」
這段日子陸青絲一直安然地享受著很久沒擁有過的平靜生活,兩耳不聞窗外事,每天就是彈琴、唱歌、看書,甚至還有了下廚的興致,拉著我和秀娥教她,所以她不知道陸仁慶想要捧紅袁素懷的事倒也正常。雖然陸青絲對陸仁慶一向是恭敬有加,但是我能感覺到她對他有著埋得很深的畏懼和厭惡。
這會兒看著眼前的氣氛輕快起來,我也放鬆了不少,隨口問:「什麼戲啊,還殉情?」陸青絲現在心情大好,就笑著跟我說:「細節我記不清了,還是前年陪別人去看的……」說到這兒,她饒有興致地問:「對了,我問你們啊,如果自己的心上人發生了意外,你們會不會殉情啊?」
說完,她嬉笑著看著我,可我知道,她的注意力都在葉展身上。沒等我說話,葉展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們女人哪,就喜歡想這些,讓我殉情?除非我吃飽了撐的!」
陸青絲嘴角一扯,什麼都沒說,就低下頭捏著自己的手指,長長的睫毛擋住了她的雙眼,也遮擋住其中的表情。看著她眼瞼下的那小片陰影,我一挑眉梢,轉頭跟葉展說:「撐死殉情?你這個死法倒挺別緻。」
哧,陸青絲忍不住笑了出來。秀娥和石頭你捅我、我捅你地偷笑著。葉展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笑靨如花的陸青絲,再看看笑瞇瞇的我,他的伶牙俐齒似乎一瞬間消失了。看著難得啞口無言的葉展,我們笑得越發開心。正樂著,明旺推門走了進來。
他毫不猶豫地走到葉展身邊,低頭說了句什麼,然後才直起身對我和陸青絲行禮。葉展臉色不變,轉頭溫和地對我說:「清朗啊,你身體剛剛恢復,樓下客廳大,容易受涼,還是上去休息吧。要是你再發燒,六哥非生吃了我不可。」
「好啊,我正想上去呢。秀娥,你幫我一下。」我心知肚明,一定是有什麼事,葉展不想讓我知道,才讓我上去的。葉展體貼地扶著我站了起來,秀娥趕緊過來接手。我對陸青絲點了點頭,她極淡地一笑。
葉展護送著我走到樓梯口,一直看著我們的身影。我都快走到二樓了,才聽到他轉身離開的腳步聲。
秀娥跟著我一起回到了屋裡,轉而就想起我該吃藥了,趕忙讓我坐好,自己急忙去廚房端藥。
我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梧桐樹。窗外翠綠的梧桐葉子正隨風搖擺,寬寬大大的,蒲扇一樣。微風從開啟的窗扇中吹進來,拂面而過。我深深地呼吸,夏日特有的陽光氣息頓時溢滿胸腔。
曾聽人說過,梧桐樹也被人稱為愛情樹。因為它樹幹筆直,沒什麼分叉,就像愛人的真心永遠只有一個。樹幹上的斑駁疤痕,又代表著每份愛情都要經歷這樣那樣的考驗,然後才能舒展出那樣寬厚的綠葉。
不自禁地聯想到樓下的葉展、陸青絲,還有丹青和霍先生,他們都彼此相愛,他們也都曾互相傷害。甜到極致就會變成苦澀,不知道情到濃烈又會怎樣呢……
我忍不住伸出了左手,被紗布包裹的斷指那樣的刺目。再想想六爺手掌裡那道深深的傷疤,我們看來還真是注定命運一樣呢,傷身也許比傷心好吧。正胡思亂想著,門被人輕敲了兩下,我頭也不回地笑著說:「進來。」
門被人推開了,「秀娥啊,這會兒就咱倆,你還敲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我邊說邊轉過身來,潔遠蒼白的臉色映入我的眼簾,我剩下的話頓時噎在了喉嚨裡。
潔遠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指上,她睜大了眼,伸手緊緊地摀住了嘴,我下意識地把左手藏了起來。潔遠哆嗦著叫了我一聲:「清朗……」我趕緊衝她安慰地笑笑,想站起來,可她的一句話卻讓我一下子又跌坐了回去,「你救救墨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