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氣息讓我心碎,我掉轉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憑六爺的淚水燙疼了我的斷指……
看到潔遠,我的第一反應是讓她趕緊跑。她怎麼在這裡?繼而我就明白過來,方纔她說要和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一起喝茶,那個人應該就是墨陽吧。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背脊挺直的墨陽。他並沒有轉頭去看潔遠,只低聲說:「潔遠,你怎麼跟過來了?這兒危險,快離開,聽話。」潔遠的眼睛因墨陽的這句話一亮,人反而靠近了我們一步。
「哼哼,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歪靠在牆上的徐墨染突然粗喘著笑了兩聲,用肩膀頂著牆壁站起來。他身子一晃,手裡的槍也指向他處。墨陽下意識地往前撲了一下。「別動!」徐墨染低喊了一聲,槍口搖晃間對準了我,墨陽立刻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雲清朗,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剛才你跟這小丫頭是話裡有話。你警告她了是吧?」徐墨染笑得很不在意,並沒有因為被我們破壞了計劃而惱羞成怒,見我不說話,他衝我一努嘴,「你過來。」
墨陽雙拳緊握,「跟你有仇的是我,你把清朗綁來不也就是為了引我出來嗎?我人就在這兒,有本事你衝我來啊!你永遠都是個躲在陰暗處的卑鄙小人。」
面對墨陽的怒氣,徐墨染只冷笑了一下,「你不用激我,我親愛的弟弟。」他把「弟弟」兩個字說得好像從牙縫中磨出來的一樣,聲音不高,卻很刺耳。
「你不是從前的你,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咱們倆相處二十幾年,我自以為看透了你,結果我錯了,你的心狠手辣真是我沒想到的。」說到這兒,徐墨染一咧嘴,「幸好,你也沒看透我。我沒你想像的那麼笨,不是嗎?清朗,過來!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看著徐墨染猙獰的臉色,我一時間也沒辦法,只能磨磨蹭蹭地朝他走了過去。
「清朗……」經過墨陽身邊時,他輕輕叫了我一聲。我抬頭去看,時隔半年,我和墨陽的目光再次相遇。
墨陽的臉龐清瘦了少許,臉上的線條越發明晰,不再陽光,卻有了一種成熟的男人味道,只有那雙眼眸依舊是烏亮深邃。他神色複雜,我唯一讀得懂的就是擔憂。見我看著他,他微微一笑,示意我不要害怕。
想到方才徐墨染說的那番話,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墨陽一直像陽光照耀著我,保護著我。我也一直拿他當哥哥看,甚至很羨慕丹青可以名正言順、親親熱熱地叫他一聲哥,可沒想過真會有這一天……
「哼,怎麼,很捨不得嗎?」徐墨染不懷好意地哼了聲。潔遠抽氣的聲音大得像風箱。墨陽面色一暗,卻只觀察著我的反應。以我對墨陽的瞭解,顯然他有些事情並不想讓我知道。
可現在不是探尋秘密的時機,不論墨陽是不是我的親哥哥,我都不想讓他受傷害。我回了墨陽一笑,表示根本不在乎徐墨染說什麼,我只相信他。墨陽的神色一鬆。
「哎喲。」我剛靠近徐墨染,就被他一把抓了過去擋在身前。他粗重的呼吸噴在我耳邊,我忍不住歪了下頭。「你哥哥對你可真好。清朗,你都不知道真相吧,要不要我告訴你呢……」徐墨染哧哧地笑著,墨陽低吼了聲:「徐墨染!」
看著墨陽近乎凶狠的表情,徐墨染笑得越發恣意。弄堂外面突然有一陣響動,好像是腳步聲,還有車輪軸轉動時的吱呀聲,越來越近。徐墨染立刻止住了笑,就聽見一個有些粗的聲音,「奇怪,剛才好像聽到??兒有動靜,難道是我聽錯了?」
所有人都沒開口,彼此的眼珠死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徐墨染突然抬手,用槍指著我的頭,低聲說:「徐墨陽,別動什麼歪腦筋,不然……」
他用槍在我的太陽穴上轉了轉,我甚至能感覺到那黑洞洞的槍口陷入了皮肉中,一滴冷汗頓時從額頭順著眉毛滑入我的眼裡,鹹澀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擠了擠眼。
「跟我走!」徐墨染扯著我往後退著。淚眼模糊中,墨陽焦急又不敢妄動的樣子一閃而過,我已經被徐墨染拉了出去。弄堂口外不遠處,站著一個個子不高、車伕打扮的男人,正東張西望,聽到動靜立刻回身。「哎喲,槍……哎……」他被嚇得倒退了兩步,「這位先生,你,你這是……」
「少廢話!」徐墨染不耐煩地對他一甩頭,「你怎麼來晚了?不是讓你在這兒等嗎!」那個車伕哆嗦著說:「先生,我,我沒來晚啊,您不是說,說是在靜堂裡等著您嗎……」
徐墨染一愣,我感覺他的身子轉了一下,可能是在往後看。那個車伕囁嚅著說:「先生,這是靜安裡,這兩個裡弄挨著。我剛才聽見有動靜,才過來看的……」
「行了,你過來,拉上你的車!」徐墨染打斷他的話,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故意用力勒了我一下,「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別亂動啊,不然我不客氣!」徐墨染揚聲喊了一句,我知道他是故意讓弄堂裡的墨陽聽到,以阻止他輕舉妄動。
那個車伕磕磕絆絆地拉了車子過來,到了跟前一抬頭,正好看見徐墨染的槍指著他。他嚇得一個踉蹌,頭上戴的帽子掉了下來,一張樸實的臉立刻露了出來,我輕輕地吸了口氣,是他……
居然是那個倔小子的父親!上次就是他送丹青和張嬤回來的,沒想到這回又鬼使神差地被徐墨染僱傭了來。看來他跟我們還真有緣呢,雖然是孽緣,每次碰上都沒好事,我在心裡苦笑。
車伕慌亂地撿起帽子,顯然怕徐墨染一怒之下開槍要了他小命,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徐墨染的臉色。他目光一轉,與我碰個正著,他很明顯地一愣,微微張大了嘴。我心裡打了個突,知道他也認出我來了。上次動靜鬧得那麼大,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徐墨染冷斥了一聲,「你,趕緊把車篷子弄起來,好讓我們上車。一雙賊眼亂看什麼!」我一怔,看來他誤會了,以為這車伕只是看我的容貌看得愣住了。還好,那車伕立刻低下了頭,「是,是,對不住。」說完,他把車子拉到了我們跟前,豎起了車篷子,但再沒抬頭看我。
我以為徐墨染要帶著我上車,沒想到他只是弄出了一些聲音,如果弄堂裡的人不出來看,一定以為是我們在上車。他壓低了聲音對車伕說:「一會兒我讓你走,你就立刻拉著車子跑,但是不能快到讓人發覺你車上沒坐人,聽明白了嗎?」車伕趕緊點頭,徐墨染森然一笑,「別壞我的事,不然……」那車伕更是雞啄米般地點頭。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徐墨染,看來他說得對,我們誰也不曾看透過他。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個只會吃喝玩樂,而沒什麼頭腦的大少爺。他回頭大聲喊道:「徐墨陽,你要追出來也隨便你,只是別讓我看見你,不然的話,別怪我不念舊情,拿你妹子開刀!」趁這會兒工夫,那個車伕迅速偏頭對我做了個眼色,我頓時安心了不少。
上次他送丹青回來,雖然被嚇得夠戧,但我還是很感激他,給了他足夠多的錢,又求了六爺,讓他的兒子可以在六爺那兒長久工作下去。雖然那個倔小子拒絕了,可車伕感激涕零的樣子,我一直不曾忘記。那時候石頭還笑著說,你對個拉車的也那麼客氣,我只一笑,說是禮貌而已。
雖然石頭他們認為這種禮貌純屬浪費,可我一直記得二太太說過,做人其實不難,不過八個字而已,「與人為善,難得糊塗。」原來年紀小,不是很明白,還是盡量做,但今時今日,我真的明白了這其中的意義。
徐墨染喊完後,就對車伕大叫了一聲:「還不快走!」車伕立刻拉著車子奮力往前跑。徐墨染卻拉著我閃到旁邊的一堵斷牆背後蹲了下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手拿槍抵在我的腰部,一手緊緊捂在我嘴上,然後安靜地等待著。
也許只過了幾分鐘,但又彷彿過了很久,墨陽終於從弄堂裡面衝了出來。這時候黃包車已經跑到小路的拐角處,一閃就不見了。墨陽回頭對潔遠說:「快去找你哥哥,讓他派人找。那邊拐過去不遠就有岔口了,我得趕緊追上去,到時再聯繫!」
說完墨陽就要追過去,潔遠扯了他一下,尖聲叫:「墨陽,他有槍!你千萬小心!」說完鬆開了手,看著墨陽,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墨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飛快地點了下頭,只說了句:「謝謝你。」然後拔腿就跑,追那輛黃包車而去。
站在原地的潔遠嗚咽了一聲,一抹臉,毅然轉身往裡弄沖。她的身影一消失,徐墨染就在我耳邊輕聲問:「你這個朋友的哥哥是誰?不會是陸城吧?聽說陸青絲風華絕代,應該不是這麼個青澀模樣……」他話沒說完,突然,潔遠的驚叫聲從里巷中隱約傳了出來,我下意識地就想跳起來,卻被徐墨染一把按住了。
沒容我掙扎,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石虎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霍小姐,你說的那個姓徐的帶著清朗小姐往哪個方向去了?」我心裡一喜,徐墨染的手突然發力,把我緊緊地按在了身下。
「就,就是那邊,墨陽追過去了。」潔遠氣喘吁吁地答道。「汪全、趙明國,你們幾個跟我去追,劉泉,你保護霍小姐去找青絲小姐,通知咱們的人趕緊出來。」石虎大聲喊道,「狗日的,讓老子逮到他,先敲折他兩條狗腿再說!走!」
我感覺到徐墨染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就算現在時間不對,我還是偷偷笑了一下。就聽著石虎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劉泉恭敬地說:「霍小姐,您趕緊跟我來吧,青絲小姐還在等著呢,她也快氣瘋了。」
「好,我也要給我哥哥打電話,再加上你們的人,一定找得到清朗的。她一定會沒事的,對吧。他們都會沒事的……」潔遠語無倫次地說著。我的胸腔中頓時湧起一股熱流,潔遠……
「那是當然,您請。」劉泉毫不猶豫地說。腳步聲響過之後,外面慢慢地安靜下來。我這才覺得被徐墨染捂得有些憋氣,掙扎了兩下,他不動。我一張嘴,「哎喲。」他痛叫一聲,甩開了手。我順勢推了他一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徐墨染的臉色越發不好,可能是太多的意外出現,他越來越不安。他活動了一下被我咬痛的手,狠狠地看著我。也許是因為時間緊迫,他顧不得修理我,只一把拉了我起來。
「趕緊跟我走!」他說完,就拉著我往路的另一頭走。走了一會兒,我趁他不注意,把剛才被他壓在身下時摘下的耳環,偷偷扔了一隻在地上。
因為那個車伕,還有墨陽、石虎他們的出現,讓我心裡多少踏實了些。我一邊走一邊想著該怎麼拖延時間。也不知道徐墨染要帶我去哪裡,見什麼人,還是想要先把我拘禁起來,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可如果他帶我去見那些日本人,那我……
我雖然來上海有些日子了,但很多地方還是不認識。顯然徐墨染還不如我,他一邊走,一邊不自覺地張望,尋找著路線。我暗自琢磨,如果不是墨陽出現,那麼那輛車應該是他雇來拉著我們去某地的,而不是被徐大少的靈機一動用來做餌的。
那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知道徐墨染要去哪裡。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那個車伕應該會被墨陽和石虎他們追到,然後告訴他們我的去處。
我掃了一眼走得很快又有些猶豫的徐墨染,忍不住開始擔心,這位徐大少爺不會迷路吧?如果因為這樣而沒被找到的話,我可真是冤死了。可我又不能跟他說:你到底要去哪兒,興許我認識,要不我帶你去……
「應該是這裡吧……」徐墨染叨咕了一句。我四處看看,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裡我來過,什麼時候呢……「就是那裡!」徐墨染叫了一聲,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座石橋出現在眼前,夕陽西落,晚霞泛彩,染得這座石橋別有一番味道。
我忍不住笑了,果然熟悉。第一次與六爺交心的那個夜晚,就是在這座石橋上,只不過那時天色已晚,又是冬天,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我記得那個車伕的兒子就是在一旁的小巷裡被石虎抓到的,因為他想偷錢,六爺還放走了他……
「你笑什麼?」徐墨染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我抬頭看去,他皺起眉頭,顯然對我身為一個人質,居然還笑得出來感到不可思議。「你以為他們會找到你嗎?」他冷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低頭與我對視,「這麼有自信?你就不怕我……」
他話未說完,不遠處好像有人過來,他反手扯了我往橋下走去。這座橋不算很高,一大兩小,三個橋洞,也許是水位下降的關係,橋洞裡並沒有水流經過。
橋下面是一段廢棄的堤壩,上面長滿了野草,但可以通過。再看過去我就只能看見江水了。不遠處是大碼頭,這會兒有很多船隻正在裝載卸貨,碼頭上人聲鼎沸,可沒人會注意這個已經荒廢的地方。
在下橋之前,我悄悄丟下了第二隻耳環,就被徐墨染拉扯著走到一個橋洞裡。「靠邊坐好。」他一把將我推到一邊,盯著我坐下,自己也靠在另一邊坐下了。
他的呼吸又開始急促,一隻手拿著槍,另一隻手顫抖著伸到懷裡去掏摸著什麼。我兩手抱膝,以一種最不會激怒他的方式坐好,看著他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單手摳了半天也沒打開。
啪的一聲,那個盒子丟到了我跟前。「打開它。」徐墨染急促地說了一句。我慢慢伸手拿起了那個盒子,一個很普通的錫制圓盒。我隱約猜到了裡面是什麼,看著徐墨染不時地抽搐一下,手指也不自然地不停彎曲著。
「打開啊!」他突然大喊了一聲。我嚇了一跳,看著他赤紅的眼,抖著手摳了好幾下,才把盒子打開。一股衝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將手裡的盒子丟出了橋洞。
徐墨染跟狼似的撲了過去,撿起那個盒子。握槍的手雖然一直在抖,但還是牢牢地指著我。我閉上了眼,不想去看他吞食大煙的醜態。可那股味道,還是弄得我一陣陣的噁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味道淡了下來。「哼,這可是個好東西。人生在世,就要及時行樂。」已經安靜下來的徐墨染突然呻吟著說。「這個不是好東西,你還是戒了好。」我忍不住睜開眼,徐墨染一臉淡漠地看著我,卻不再說話。
這種無聲的壓抑讓我很不自在,我想都沒想就問了句:「你為什麼來上海?」話剛出口,我就知道不對,徐墨染的臉色頓時又猙獰起來。
「哼,為什麼來上海?問你的墨陽哥哥去啊。要不是他用手段毀了我的一切,你以為我想來嗎?!」我大概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丹青曾暗示過,墨陽這次回老家是為了報復。
我皺著眉說:「要不是你們先找土匪想要害他,墨陽才不會這麼做……」「哼哼……」徐墨染一聲冷笑,打斷了我,「沒錯,土匪是我找的。不過,如果不是那樣,恐怕那個時候我就已經一文不名了。」
見我不解其意,他臉上有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仇恨,怨懟,卻又像是要哭,「徐廣隸,算你狠,你什麼都留給了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那我呢,我算什麼?所以你注定得死……」
聽他提到老爺的名字,我一怔,最後那句「注定得死」讓我汗毛直豎。這是什麼意思?「算了,我懶得跟你說這些,只要把你交給那些人,我自然就有足夠的金錢再一搏了。到時候,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徐墨染貪婪地咧嘴笑了起來,彷彿那些錢就近在咫尺。
那些人是誰?還沒等我張口問,橋上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徐墨染猛地跳起來,撲到我跟前,一手勒住我的脖子,將我扯了起來,一手拿槍指著我的頭。
我只覺得自己開始渾身冒汗,也弄不清是恐懼還是興奮。上面安靜了一下之後,六爺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清朗,你是不是在下面?」我忍不住掙扎了一下,徐墨染的手臂愈加用力。
「徐先生,我們談談好嗎?我既然找來了,你就別想輕易脫身,不如平心靜氣地談談條件如何?」六爺的聲音很沉穩,不急不緩,可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話: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
「怎麼可能這麼快……」徐墨染喃喃地說。他不知道那個車伕認識我,更想不到六爺在上海手眼通天的本領。我想那些騙他來綁架我的人,一定沒有跟他實說六爺的勢力和背景。如果他能成功最好,就算不成也不過就是一個棄卒而已。他之所以被選中,可能就是因為他和我的特殊關係吧。
「徐先生,我想我們還是文明一點的好,你說呢?」六爺在橋上悠悠地說,但其中的威脅,徐墨染也不會聽不明白。咕嘟一聲,徐墨染嚥口水的聲音很響,響到我都覺著有回音。他扯著嗓子喊了一句:「你是誰?」短短三個字,難掩驚慌,我甚至開始可憐起他來了。
「陸城」兩個字,於徐墨染等於利矛,於我而言卻如堅盾。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徐墨染的呼吸彷彿凝固了。「原來是陸先生,久聞大名了。」他故作鎮定地說,可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有多快。「好說。清朗,你還好嗎?」六爺淡淡地問。
我偏頭看了一眼徐墨染,他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眼珠轉個不停,見我看他,瞪了我一眼,「她還好,就是有些害怕,哈哈。」「我想聽清朗自己說。」六爺沒有理睬他的虛張聲勢。徐墨染的笑聲一滯,有些憤恨地壓低聲音說:「別亂說話,嗯?!」我點了點頭。
「我還好,就是有些害怕。」我幾乎原樣重複了徐墨染的話。「是嗎?有什麼可怕的?」六爺彷彿在和我聊天,輕鬆地問道。徐墨染顯然被他這種口氣激怒了,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惡狠狠地說:「告訴他,你為什麼害怕。」邊說邊把槍用力地往我頭上頂了頂。
「六爺,他拿槍的手一直在哆嗦,我怕走了火,所以很害怕。」我清晰而大聲地說。徐墨染愣住了。「哈哈……」一聲憋不住的笑聲傳來,我嘴角一彎,葉展也在上面。
「你居然敢……」徐墨染目眥欲裂,可這會兒他再瘋狂也不敢對我隨便下手,我微笑了一下。自從聽到了六爺的聲音,知道他就在我旁邊,不要說只是一個徐墨染,我甚至敢去挑戰全世界。我故意這麼說,就是想讓他知道我很鎮定,而他已經沒有辦法傷害到我了。
「姓陸的,既然想談你就下來啊,在上面充什麼英雄……」徐墨染果然更加緊張,因羞惱恐懼而變得有些瘋狂。沒等他嚷嚷完,呼的一聲,一個黑影頓時落在了橋洞的外面。徐墨染嚇了一跳,帶著我後退了一步。我睜大眼,就看著六爺帶著淡淡的笑容往前走了兩步,「沒問題。」
「你別過來啊!」徐墨染吼了一聲,六爺站住了腳。他居然從上面直接就跳了下來!我眼睛眨了又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就算這橋不高,也有四五米吧,再說我都告訴他,徐墨染手裡有槍,他就不怕……
「清朗,別怕。」六爺溫和地對我說。我同時脫口而出,「你就這麼跳下來了,摔到了怎麼辦?」六爺愣了一下,徐墨染一直粗重的呼吸也停頓了一下。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六爺突然破顏一笑,「我知道了,以後注意啊。」
「呃……好……」我囁嚅著說了句。臉一定紅得不像話了吧,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去說這些廢話。我發誓我聽到了葉展和石頭的賊笑聲,真可惡!但是那聲音已經不在橋上了,而就在附近,他們什麼時候下來的?
「夠了!你們要打情罵俏還是換個地方!」徐墨染呸了一聲,頂在我太陽穴上的槍越發用力。我想最後就算他不開槍,那裡大概也會被他鑽出個窟窿來。六爺自然看見了,但神色不變,說:「好呀,我也想帶著清朗走。這樣吧,你放了清朗,我放了你,如何?」
「哼,你當我是傻子嗎?」徐墨染不屑地哼了聲。「六爺從不說謊。你就算把我交給那些人,你以為他們會給你錢,讓你走嗎?」我飛快地說,一來讓徐墨染來不及阻止,二來能讓六爺知道一些他可能還不知道的信息。
「你給我閉嘴!」徐墨染大吼了一聲。我自然乖乖閉嘴,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六爺眉梢一揚,「如果清朗說的是真的,沒有我的保護,你恐怕休想離開上海。如果你告訴我是誰讓你幹的,他們答應給你多少錢,我給你兩倍,你覺得如何?可如果你還有別的想法的話……」
六爺話音一落,他身後忽的一下就站滿了人。葉展笑瞇瞇地在手裡轉著一把匕首,先對我笑了一下,然後看著徐墨染戲謔地說了句:「這手是夠抖的。」洪川、石虎、明旺都面色不善地帶著手下的人包圍了這裡。
我吃驚地睜大眼,估計徐墨染也好不到哪兒去。我突然明白,方才六爺跟徐墨染故作不經意地談話的時候,這些人就已經偷偷地潛了過來。
「你……你們……」徐墨染的手臂抖動得更加厲害了,威脅和利誘都擺在了他面前。「你最好快點決定,不然,我保證你什麼也得不到。」六爺盯著他說。
「好吧,說話算話……你讓他們都離開,你也是,我再放手。」徐墨染咬牙說。「嗯,可以。」六爺一點頭,手一揮,身後的人立刻退開了。葉展對我擠了下眼,也轉身離開了。
六爺往後退了出去,徐墨染劇烈的心跳我都能感受到,他原本就貪生怕死。他為了錢可以冒險綁架我,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六爺那個雙倍的許諾,更何況,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小心地推著我往外走去,我依然擋在他身前。六爺就站在外面右側,其他人則站在稍遠的地方。
到了橋洞口,看見那些人,徐墨染最後一點掙扎的心思也沒有了。他緩緩地移開了槍口,一直扯著我脖頸的手臂也垂了下去。六爺朝我們緩步走了過來。我的心終於安定下來,突然覺得一陣腿軟,但仍然堅持著,心想就是軟也軟到六爺懷裡,絕不再碰一下徐大少。
就在六爺離我們還有五六步距離的時候,橋上突然傳來一聲疾呼:「小心!」竟然是墨陽的聲音,然後我就看見六爺臉色一變,身子一歪,啪的一聲,一顆子彈打到了我們旁邊的橋壁上,冒起一陣煙霧。
「六哥!」「六爺!」「哪兒開的槍!」「看,那邊有條船!有人跳水了!」「大家小心!」一片混亂中,我正要衝到六爺那兒去,恍若驚弓之鳥的徐墨染,也許是被這顆不知道射向誰的子彈刺激到了,也許是被突然出現的墨陽嚇到了,突然狂喊了一句:「你們都騙我!」然後舉槍就亂打。
六爺先是因為躲避子彈而半跪在地上,此時正要起身,一顆子彈就打在了他旁邊的地面上。我大驚失色,腦中轟的一聲響,下意識地回身去搶徐墨染手中的槍。
「清朗不要!」啪的一聲,我只覺得手掌猛地一下劇痛,就像被人按在了火炭上。徐墨染用力一甩,我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牆壁上,眼前頓時一片昏暗,只聽到六爺狂喊道:「清朗——」
「啊……」一陣痛徹心扉的疼痛讓我驚醒過來。我努力想睜開眼,卻覺得一片模糊。眼前光亮刺眼,卻讓人無法看清楚。我用力地眨著眼,一切漸漸地清晰起來,熟悉的景物讓我明白,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雖然一想事情頭就疼,但我還是回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看來我昏迷有一陣子了,不曉得事情變成什麼樣了,六爺沒受傷吧?墨陽呢?還有那個胡亂開槍的徐墨染……想到這兒,頭更疼了,我下意識地抬手去摸頭上的傷。
「哎喲!」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可痛的不是我的頭,而是我的手。我把手送到嘴邊,下意識地想輕輕吹一下,緩解那股熱辣辣的疼痛,可舉到眼前的左手,卻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沒有醒來,可如果是在夢中,為什麼會感覺到痛呢?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一聲輕響,有人打開了我的門。我趕緊放下手,閉上眼做昏睡狀。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我現在只能這麼做。
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靠近了我,聽聲音好像是半跪在了我的床邊。他輕輕地把我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後低下頭。我能感覺他柔軟的睫毛壓在我的手背上,一抹溫熱緩緩地浸潤了我手上的紗布……
我悄悄睜開眼,看著六爺烏黑的頭髮。他正埋頭在我的手上,一動不動。他身上的氣息讓我心碎,我掉轉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憑六爺的淚水燙疼了我的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