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復仇

  夏天轉瞬即逝,大門口的銀杏樹葉已經開始微微泛黃了。陸雲馳自從在樹林與我們見過一面之後,就再也不曾出現在我和墨陽面前。這兩個月中,我不時地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卻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比如他又如何去捧袁素懷的場子,或者是和上海的某些權貴結交等等。
  陸雲馳半個月前回了香港,說是要回去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陸仁慶親自到碼頭送行,回來什麼也沒說,一直留在書房裡。可六爺說,在他記憶中,陸家大爺還從沒這麼煩躁過呢。
  我跟墨陽說了這件事,墨陽只是笑著說:「這是在吊陸仁慶的胃口。若是那麼輕易就給了他秘方,他不懷疑才怪呢。」不過墨陽同時也警告我,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六爺。
  陸仁慶或許無情,但是六爺是個知恩必報的人。如果六爺知道了內情,肯定會阻止陸仁慶這麼做,也許到時候陸仁慶根本不念舊情,會對他痛下殺手也未可知。聽墨陽這麼說,我才決定暫不告訴六爺。
  相比我的憂心忡忡,墨陽就好像根本沒見過一個叫陸雲馳的人,每天都是行色匆匆。他說他又開始到報館工作了。墨陽沒有食言,沒多久,就在離六爺家不遠的地方租了套房子,價錢不便宜,但徐老爺留給他的錢足夠讓他過得自由自在。
  六爺曾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工作,或者做個買賣什麼的,被他婉言謝絕了。他說自己不喜歡做生意,還是做個報館記者比較適合他。六爺沒有強求。我心裡明白,墨陽回到了報館,也就意味著他又開始進行那項危險的工作了。但他不說,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六爺瞭解我的心事,私下裡告訴我會派專人盯著墨陽的,如果他有什麼危險,會立刻有人幫忙。
  「清朗,你是包點心還是捏點心啊?」秀娥在一旁大呼小叫。我低頭看看手中的麵團,棗泥餡兒都快被我捏出來了。「好了,小姐們,你們已經包了不少了,剩下的還是讓我來吧。」廚房的張嬸可能看我心不在焉的,就幫我找借口。秀娥本來玩興正濃,見我想走的樣子,也只好丟開手,跟著我一起離開了廚房。
  「清朗,最近什麼事都沒發生,你怎麼反倒心事重重的?」秀娥拉著我往花園走去,說是讓我散散心。我心裡的苦楚怎麼說給她聽?只能笑著說:「哪有,是你想得太多了。」秀娥不相信地看著我,「我只是偶爾發呆而已,最近太閒了嘛。」
  秀娥趕緊呸呸了兩聲,「你可別亂說話,好不容易太平了些,難道你還希望發生什麼亂子不成?」我心裡苦笑,就是因為什麼都沒發生,心才總是懸著。我隨意地跟秀娥說笑了一會兒,就看見六爺的汽車開了進來。
  我和秀娥趕緊往前庭走。等我們到了跟前,六爺正好下車,他的臉色有些不好。「六爺,您回來了。」秀娥恭敬地打了聲招呼。「嗯。」六爺隨意地應了一聲,一抬頭,好像才發現我也站在跟前。
  「你回來了。」我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順手接過他的公文包。六爺笑著攬住了我的腰,我們一起往客廳裡走去。秀娥給六爺送來了一杯紅酒之後就退了下去。「很累嗎?」我轉身用手指輕輕地梳理他烏黑的頭髮。
  「嗯,還好。」六爺舒服地歎了口氣,「我今天去了趟碼頭,居然看見大哥也在那兒。」我隨口問道:「是嗎?大爺去那兒幹什麼?」「傅騁回來了,大哥親自去接他。」六爺閉著眼說。我的手一頓。
  「怎麼了?」六爺睜開了眼,琥珀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一瞬間,我感覺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他關於陸雲馳的事,其實多少也是出於私心,墨陽和陸雲馳是一定要報復陸仁慶的,更不用說他還想發國難財。
  我很怕六爺知道之後,會和墨陽他們起衝突,不論誰受了傷害,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六爺就那樣安靜地看著我,我故作輕鬆地一笑,「沒什麼,只是有些奇怪,大爺沒告訴你這件事嗎?」
  六爺搖了搖頭,「沒有,最近大哥很多事都不跟我們說,我也不好問,順其自然吧。」我沒再說話,只是專心地幫他按摩頭部。陸雲馳回來了,那也就是說,他真正的報復要開始了嗎?
  十月六號這天是中秋,六爺、葉展還有墨陽都早早地回了家,我和秀娥都親自動手包家鄉風味的月餅。原本跟著我們湊熱鬧的陸青絲也忍不住試了一下,成果還不錯。按秀娥的話說,能看得出是月餅。
  往年過中秋都是在陸家大宅,六爺他們陪著陸仁慶過節,可今天陸仁慶說是要出門去談生意,就帶了自己手下的幾個高級經理去了,同行的還有傅騁。六爺中我說這番話的時候只是順嘴一提,那時墨陽也在,什麼表情也沒有,但我知道,墨陽肯定早就知道這回事了。
  「今天年的螃蟹不如往年的吧。」葉展一邊仔細地剔著蟹肉,一邊和墨陽說。墨陽只一笑,「這我倒沒比較。」「廚子說今年那邊的水質好像不太好,這已經是能買到的最好的了。」秀娥插嘴。「無非是過節應個景,有的吃就好了。」六爺端著酒,不在意地說。他只象徵性地吃了點兒蟹肉,顯然對這些不感興趣。
  「大哥去哪兒談生意了?」陸青絲也沒怎麼吃東西,一直坐在石凳上,拿著幾枝菊花,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花瓣兒。「嗯,好像是青島那邊。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買了去那裡的票。」葉展嚼著蟹肉說。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墨陽,他神情自若地抽著煙。丹青本來也打過電話,問他要不要去她那裡過節,墨陽婉拒了。丹青也不強求,只在電話裡關心了我幾句,倒是潔遠搶過電話跟我說了半天。
  潔遠和丹青之間的關係比以前親密了一些,可能是因為自己也懂得了愛情的不易,又或者是因為丹青說服了霍長遠,不要阻止潔遠和墨陽之間的感情。潔遠雖然沒有明白的提及此事,但是從她對丹青的態度上我能感覺出來,不像以前那樣僅是客套了。
  「清朗,咱們忘了把月餅拿過來啦。」正在吃螃蟹的秀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我,說著就要起來。「哎,你坐著吧,我去好了,你還得洗手。」我站起身來。
  六爺笑著說:「幹嗎親自去?叫下人端上來就是了。」「你們做的是家鄉的月餅嗎?」墨陽問了一句。我和秀娥一起點頭。墨陽轉頭對六爺他們說:「那個味道可好了。外面做的月餅都又甜又膩,我們家鄉的都往裡面放菊花,口味清淡又回味無窮,很久沒吃了,真懷念。」
  「菊花?」葉展嘟噥了一句,然後掃了一眼陸青絲腳下的碎花瓣。陸青絲搖了搖手裡的花枝,「對呀,是我幫忙揪的花瓣。秀娥從地上掃起來之後再放進去的。」葉展做了個噁心的表情,我們都笑了起來。
  「沒事,我還要擺盤子呢,她們不懂。」我笑著對六爺說。墨陽突然站起身來,「我和你一塊兒去吧,既可以先嘗嘗味道,還可以幫你端過來。」我點頭,「也好。」
  我和墨陽離開的時候,背後還不時地傳來葉展的說笑聲。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我悄聲說:「哥,你是不是有話和我說?」墨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進屋再說。」
  屋裡這會兒很安靜,一些有家室的傭人都被允許回家過節了。我先去廚房把一大盤子月餅端了出來,又拿了幾個精美的小瓷盤出來一同放在茶几上,然後開始擺盤子。
  墨陽做出一副幫忙的樣子,不時高聲地說幾句這月餅看著就好吃,還有應該怎麼擺盤子之類的家常話。其間,他低聲給我說了一下最近的情況。
  陸仁慶顯然已經上鉤了。其實變通冶煉的技術都差不多,陸雲馳咨詢過專家之後,把秘方的前半部分略作改動,讓它看起來和陸老爺當初拿到的那份稍有不同,以免陸仁慶懷疑。
  陸仁慶許諾的條件是,先付二十萬大洋當定錢,等到盈利之後兩個人再七三分成,這張秘方就算入股了。這期間,陸雲馳自然也擺出一副商人嘴臉,和他不停地計價還價。
  兩人秘密地簽訂了合同,陸仁慶痛快地支付了二十萬大洋,就拿著秘方回了工廠。在十天之後,他得到了一個讓他欣喜若狂的結果:他父親和祖父絞盡腦汁都沒有得到的東西,他終於得手了。
  「秘方真的給他了?」我悄悄地問,手裡不停地修飾著盤子裡擺放的菊花。「怎麼可能?」墨陽冷笑一聲,「你知道你父親留過洋嗎?」「嗯。」「他在德國學的就是冶煉,在這方面可以說得上是精通。他除了寫明正確的成分之外,還標注了另一種成分和用途,我們就是拿這個騙了陸仁慶。」墨陽低聲說。
  母親留下的札記上確實說過,白家大少爺也是個留過洋的人,所以才不願意接受那樁包辦婚姻。墨陽簡短的解釋並沒有讓我這個外行聽明白,我只知道那個秘方還是被做了手腳,只要陸仁慶開始大規模生產,就一定會失敗。
  現在各種原料都很緊張,這些礦產更是價格金貴。陸仁慶如果想接這筆大訂單的話,還要增添新的冶煉爐,光憑他的財力顯然有點吃力。陸雲馳只負責提供秘方,自然是一分錢也不會出,所以他只有去銀行貸款……
  秀娥見我們回來了,趕緊上來幫忙。大家都對這種口味的月餅讚不絕口,陸青絲做的那個雖然賣相不佳,最後還是被葉展給吃掉了。於是,她眼底的柔軟簡直能溺死人。的看著和六爺他們談笑風生的墨陽,實在想不出最後的結局會怎樣。
  陸仁慶的冶煉工廠並不在上海,因此他這些大動作也沒引起別人太大的懷疑。只是一個月後的一天傍晚,葉展怒氣沖沖地從外面回來。「六哥,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正和六爺在書房裡整理一些書,他一下子推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出什麼事了?」六爺皺起了眉頭。「六哥,你知不知道大哥從正義銀行借錢了?」葉展的臉色鐵青,平時帶著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噴射著憤怒的火光。
  六爺臉色一沉,「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本來是去匯豐銀行結匯票的,正好碰上了那兒的銀行經理老王,你知道他妻弟就在正義銀行工作,是他跟我說的,前段時間大哥去跟正義的總經理談了很久。老王還問我要是借錢為什麼不跟他說,咱們都合作這麼久了,難道他會多要利息嗎。」
  說到這兒,葉展喘了口粗氣,「我趕緊應付了他兩句,說沒那回事,可能大哥是為了別的事去的,就趕緊回來了。六哥,你說大哥不會真的去那兒借錢了吧?那可是日本人開的銀行,他……」
  六爺一擺手,「你先別急,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說。」葉展勉強點了點頭,「最好不是,現在咱們跟日本人明爭暗鬥的,要是大哥跑去跟日本人合作,我……」他煩躁地用力一扯領口,「還有,聽說大哥訂購了很多礦石和設備,又在建新爐子。誰有能力下這麼大的訂單?也不是中央軍。我問過霍長遠,他說現在軍備用鋼鐵都是兵工署下屬鋼廠製造的。」
  「別瞎猜了,我先從側面打探一下。鋼鐵廠的事大哥一直不讓咱們插手,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外人,有些事沒法管。」六爺眉頭緊鎖,我第一次聽他說自己對陸家而言是外人。葉展悻悻地踹了桌子一腳,桌子發出匡的一聲響。
  「清朗?」葉展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我剛才嚇到你了?」「不,不是,我只是擔心你們的安全,現在,太亂了……」我話未說完,六爺書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差點跳起來,六爺和葉展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六爺伸手接了電話,「哪位?」
  說完他兩眼微瞇,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通地響了一下,「知道了,清朗?」六爺把電話遞了過來,「你姐姐。」我愣了一下才接了過來,「姐?」「清朗……」丹青的聲音竟然帶了哭腔。
  「姐,出什麼事了?!」我噌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六爺和葉展都凝神看著我。「我,我……」丹青哽咽著說不下去。我急得要命,突然覺得肩上一沉,回頭看是六爺的手。他對我點點頭,「別著急,慢慢來,沒什麼不能解決的。」看著他鎮定的樣子,我稍微平靜了點。
  我對著電話小聲說:「姐,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幫你的。你先告訴我,出什麼事了?」電話那邊的丹青沉默了一下,我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好像是在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在診所。」
  「診所?你生病了?在哪家診所?」我立刻問道。丹青輕聲說了一個地址。「好,那你在那兒等我,我馬上就來。你千萬別走,等著我。」我又急急地囑咐了兩句,這才放下電話。
  「要我送你去嗎?」六爺問。「診所?」葉展揉搓著自己的下巴,「就算你姐身體不舒服,霍家也有自己的私人醫生,她跑去診所幹什麼?」「我比你還想知道為什麼!」我大聲地說。葉展小小地吃了一驚,我頓覺不好意思,「抱歉啊,我一著急……」葉展咧嘴一笑,「瞭解。」
  「還是我送你去吧,你姐姐沒說只見你一個人吧。」六爺從衣架上取下外衣。我趕緊點頭,「是,她沒這麼說。」葉展站起身來,「那我也去吧,現在外面亂,多個人沒壞處,大不了我們不進去,你們姐妹倆聊就是了。」
  「老七你還是留下來吧,家裡總得有個人守著,我帶著洪川和老虎也就夠了。」六爺想了想,說。「那行,六哥你們小心點。清朗,也許這話你不愛聽,你姐姐有了事不找霍長遠卻來找你,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葉展嚴肅地說。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越發沒底。「見到了就知道了,你現在擔心也沒用。你先去拿外衣吧,今天外面冷,去吧。」六爺輕輕一推我。我愣了一下,才回過味赤,趕緊往外走。就聽見葉展問:「徐墨陽呢?不用告訴他嗎?」「他好像去濟南了,說是報館的事,前天就走了。」六爺淡淡地說.
  墨陽走之前來跟我說了一聲,說他要去濟南辦點事,一個星期就回來。他說是工作上的事,也沒提陸雲馳那邊的進展。我不能也不敢多問,只得一再囑咐他路上要注意安全,早點回來什麼的。墨陽當時還開玩笑說我越來越像大嬸,這麼看囉唆,小心陸城不要我了。
  看他當時那麼輕鬆的樣子,也許真的是去辦什麼公事,我稍稍放了心,結果還沒三天,丹青卻打了這樣一個讓我心驚肉跳的電話來。「清朗?你去哪兒?」秀娥見我進門也不說話,拿起外套就走,趕緊追了出來。「你在家等著,回來再說。」我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走去。
  只覺得自己的腦漿好像快要開鍋了,咕嘟咕嘟的,恨不能從七竅裡噴出熱氣來。直到坐上車,六爺一直握著我的手都沒有放開。體會著他無言的安慰,我慢慢地放鬆下來。
  到了丹青所說的那個地址,洪川把車速放慢了。我東張西望,沒看見什麼診所,正想跟六爺說停車,下來找找,就聽見洪川說:「那個是不是徐小姐?」
  我立刻看過去,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從一家店裡走了出來,站在路邊不動。「丹青。」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洪川趕緊把車停靠了過去。車子風一停下,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車,跑過去一把攥住丹青的手臂。
  丹青細長的眉毛一皺,顯然是被我抓痛了,我趕緊鬆開手打量著她。她臉色蒼白了一些,眼睛因為哭泣後紅腫著。她左拳緊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對。
  「姐,你哪兒不舒服?是因為臉上的傷嗎,還是出了別的事?你去診所幹什麼?你剛才……」我連珠炮似的發問,讓丹青有些發愣。「清朗,」下車之後就站在一旁六爺輕聲打斷了我,「有什麼話,上車再說吧,這兒人來人往的不太方便。」
  丹青衝他感激地笑了笑,就拉了我的手,「咱們上車再說吧。」我只能點頭,拉著她的手上了車,坐在了六爺和丹青中間。六爺關上車門,才問:「徐小姐,你想去哪兒談?我家,你家,還是別的地方?」
  聽到六爺說「你家」的時候,丹青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不用,只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就行。小碼頭那裡就好。」她又急急地跟了一句。六爺眉梢一揚,跟洪川說:「去小碼頭。」洪川立刻啟動了車子。
  我握著丹青冰涼的手。她的表情很糾結,好像陷入泥沼,無法自拔。她不開口,我也不敢說話。沒過一會兒,車子開到了碼頭邊。這邊鮮有人來,六爺只說:「你們談吧,我去抽支煙。」就帶著洪川和石虎下車去了。
  六爺走到一個絕對聽不到我們談話聲的地方開始抽煙,洪川、石虎則一邊警戒,一邊聊天。丹青突然說:「清朗,我真羨慕你,你自始至終都有這樣一個男人陪在你身邊。」
  這話讓我吃了一驚,「怎麼,難道霍長遠又變卦了?」丹青被我的嗓門震得愣住了,雙眼圓睜。看著她紅腫的雙眼,我只覺得心頭一股怒火燃起,霍長遠怎麼敢,他……
  「這不是長遠的錯。」丹青幽幽地說了句。我以為她在為霍長遠開脫,忍不住冷笑著說:「姐,你還說不是他的錯。不是他的,難道是你的錯不成?」
  丹青臉色一白,竟然不敢再看我的眼睛。我只覺得自己的笑容一僵,過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嗓子發緊地問了一句:「姐,你……幹了什麼嗎?」丹青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輕聲說:「我懷孕了。」
  「懷孕?」我如鸚鵡般跟著她重複了一遍,愣愣地盯著她的小腹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姐!真的嗎?我的天!」我大大地喘了口氣,心臟跳得快要從嘴裡蹦出來了,「姐,你可真能嚇唬人,我都快要被你嚇死了!這是好事啊。」人一放鬆,眼淚立刻流了下來,可我還是咧著嘴笑。
  丹青卻毫無喜色,「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懷孕了。」「啊?」我擦眼淚的手停了一下,心裡想著是不是我聽錯了。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懷孕是什麼意思?難道以前丹青……我張大了嘴巴。
  「對,我曾經懷孕過一次,就在和長遠決定結婚的那個月。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已經懷孕了,直到後來……」丹青痛苦地一閉眼,她的手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攥得我生疼,我屏住了呼吸。
  「那段墮落的生活讓我流產了,而且醫生告訴我,我再也不會懷孕了。」一滴眼淚慢慢地從丹青的眼角溢出,「可我沒想到,我還能……」她一手撫住小腹,然後拉著我的手蓋住了自己的眼。我感覺那滾燙的眼淚如泉湧般沖刷著我的手心。
  我任憑丹青發洩著,然後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看她鎮定一些了才說:「姐,這不是好事嗎?苦盡甘來,儘管曾經失去過,可你現在又重新擁有了一切啊,愛你的男人、哥哥、妹妹,還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我話沒有說完,就被丹青痛苦至極的眼神打斷了。
  「清朗,我是個壞女人,所以注定得不到幸福。」她喃喃地說。「胡說!你才不是什麼壞女人。」這話我不愛聽。丹青苦笑了一下,「清朗,你是個好女陔,所以你不會懂。」她一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你讓我說完好嗎?」丹青做了個深呼吸,「記得墨陽問過我,為什麼吳孟舉會答應我回來。」我點了點頭,「我也問過督軍,他說讓我問你。」
  「因為我們做了個交易。我想要霍長遠身敗名裂,他幫我,事成之後我就跟他走。」聽丹青這麼說,我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嚇到你了?」丹青自嘲地一笑,「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恨長遠。我的驕傲,我的情感,我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了,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更是讓我無法原諒他。」
  我輕輕握了下丹青的手,丹青淡淡一笑,「清朗你是在可憐我嗎?」我頭一次看見如此袒露內心的丹青,她的驕傲從不允許別人去可憐她,就如那日在訂婚宴上一樣,她可以被人非議,甚至嘲諷,但絕不讓人憐憫。
  「我負責在長遠的身邊找機會,他則從外面找機會,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丹青低聲說。她的話令我覺得遍體生寒。「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你怎麼辦?」我下意識地問。
  丹青笑容苦澀,「我?想那麼多做什麼?到那個時候,霍家已經毀了,那個驕傲的霍老夫人會痛苦地生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至於吳孟舉,如果他沒被抓到,算他命大;如果被抓到了,大家一起死好了,反正我是不會跟一個我同樣憎恨的人走的,如果那樣,我[寧願死。」
  我看著陌生人一樣的丹青,是我從不瞭解她,還是自己太過天真?「我很可怕吧?」丹青歎了口氣。「姐,如果你真的這麼幹了的話……那你為什麼現在又後悔了?是因為霍先生對你的真情實意打動了你嗎?」我輕聲問。
  丹青的面色柔和了些,「我知道自己很驕傲,甚至虛榮。之前我被這些蒙住了雙眼,一心只想著復仇,可長遠對我的真心慢慢地感化了我。」她輕輕地撫摩了一下我的斷指,「清朗,你也在不夭覺中點醒了我。你能為陸城如此奮不顧身,我卻沒為長遠做過什麼,只是一直要求他愛我。其實,他不欠我什麼。
  「人真的很奇怪,想不通的時候覺得天底下所有的一切都面目可憎,一旦想通了,就會奇怪自己之前怎麼會這麼傻。」丹青對我苦笑了一下,「而且現在又有了這個孩子,我不想再這樣活在憎恨裡,所以,我給你打了這個電話。」我點了點頭。
  「之前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聯繫吳孟舉,跟他說那個約定作廢了,就算他想要我的命來抵償也沒關係。可我一直聯繫不上他,何子明也不在,我又不敢跟長遠說,我怕他……」丹青面色一暗。「我明白。」我安慰地拍了一下她的手。
  「最近我的感覺就像我上次懷孕一樣,那個時候不懂,還有那個也快兩個月測來了。我覺得不可能,所以趁長遠出去開會,想偷偷找個大夫看看,結果那個老中醫一診脈就確定我是懷孕了。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出診所,一個小孩突然跑過來塞了張紙條給我。」丹青說著,攤開了一直緊握著的左手,一張紙條露了出來。
  我嚥了口口水,捻起那張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字跡大開大合。「我很快會實現你的願望,今晚碼頭倉庫見面。」我低低地念了出來,丹青卻在我出聲的瞬間扭頭看向別處,好像不想再看見這張紙條。
  「姐,」我拉下了丹青的手,「如果這真是督軍給你的,可能會出大事的。我得去跟六爺講。」丹青沉重地一點頭。「去吧,清朗,憋在心裡這麼久的話我今天終於能說出來了,就算是最後長遠不要我,也沒關係了,那也是我自作自受。」說完,她低頭扶著自己的小腹,臉色溫柔又專注。
  我深深地看了丹青一眼之後,就下車朝六爺跑了過去,原棉鎮定自若的六爺聽我大概說明情況,又看到那張紙條之後,也不禁臉色微變。天色已晚,他二話沒說,拉著我就上了車,命令洪川直接開到碼頭倉庫去。
  在車上,丹青輕聲說了句:「對不起。」六爺淡漠地說:「如果姓吳的什麼也沒幹成,這話你去對霍長遠說,如果幹成了……」他沒再往下說。我心裡明白,如果真的幹成了,那說什麼也沒用了。丹青一咬嘴唇,轉頭看向窗外。
  洪川把車子開得飛快。我知道在小碼頭另一邊確實有一個軍用倉庫,離這裡不遠。裡面存放了什麼我不知道,只是聽六爺提過一次,因為那幾間倉庫的產權屬於陸家,是軍隊租用的。
  在離軍需倉庫大門不遠的地方,就看見一大群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在那裡把守。我不禁嚇了一跳,難道督軍已經得手了?可倉庫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很正常,沒有什麼火光或者煙霧升起。
  丹青的臉色越來越白。洪川按照指示把車子停靠在大門外,士兵們一擁而上,十幾條槍指著我們。我只覺得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分個清晰。洪川趕緊下了車,剛要開口解釋,一個熟悉的男音響了起來,「你不是陸先生的人嗎?」
  郭啟松分開包圍著我們的士兵走了過來。六爺見是他,一推門,也下了車。郭啟松啪地敬了個禮,「陸先生,你怎麼來了?」沒等六爺說話,丹青搖下了車窗,「啟松你在這兒,那長遠是不是也在裡面?」
  郭啟松看見丹青居然坐在車裡,不禁吃了一驚,繼而又看到了我。見他怔在那兒不說話,丹青著急地說:「啟松,我有急事找長遠,你……」「我知道了,陸先生請上車吧,我帶你們進去。」說完,他命令士兵後退,自己則大步往倉庫大門走去。
  我和丹青對視了一眼,六爺已經上了車,丹青卻好像突然有些不舒服,乾嘔了聲,我趕忙幫她輕拍後背。
  倉庫裡荷槍實彈的士兵好像更多。洪川把車停在郭啟松身邊,我們都下了車。郭啟松一伸手,「請跟我來吧。」就率先往倉庫深處走去,我們只得跟上。
  本來我很想拉住六爺的手,讓自己別那麼害怕,可丹青死死地攥著我不放,我只能故作鎮定地拉著她走。沒走多遠,就看見霍長遠挺拔地站立在一群士兵當中,好像在和什麼人說話,我就感覺丹青的手一下子變得冰涼。
  聽到我們的聲音,他回過頭來,一眼就看到了丹青和我們。他吃驚地瞇了瞇眼,「丹青,你怎麼來了?」六爺走到外圍,就停住了腳,把我也拉住了。丹青松開了拉著我的手,步履沉重地朝霍長遠走去。
  霍長遠推開包圍著他的士兵,輕輕抱住了丹青,「你怎麼來了?難道,他也通知了你?」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丹青抬頭跟他對視,霍長遠的目光毫不閃躲,充滿溫柔丹青啞聲說了一句:「長遠,我……」話未說完,突然從對面的倉庫裡傳來一陣笑聲,「怎麼,姓霍的,你怕了?你不是一直就想要我的命嗎,來拿啊,哈哈。」
  「是督軍!」我低叫了一聲。六爺上前一步,擋在我跟前。丹青臉色一變,轉頭就想往倉庫裡跑,霍長遠一把拉住了她,「丹青!你幹什麼?」他怒喊了一聲,倉庫裡的笑聲也一下子停止了。
  「長遠,你放開我,讓我過去,我要把這一切都了結掉!」丹青用力地掙扎著。霍長遠一邊制止著她,一邊跟郭啟松說:「啟松,你帶人先到那邊等候,不要靠近這裡。」郭啟松猶豫了下,轉身下令那些士兵往後退去。
  「丹青,無論這個男人跟你說了什麼,我都會處理的。你先回去好不好?說到底,這本來也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霍長遠柔聲說。「長遠,你不明白,我……」丹青哀聲道。「我明白的,你已經放下仇恨了,不是嗎?」霍長遠輕聲打斷了她,丹青立刻停止了掙扎。
  我驚訝地張開了嘴,六爺卻毫不吃驚訴樣子。看著呆看著自己的丹青,霍長遠微微一笑,「丹青,其實你很單純,你雖然故意凌原諒了我,願意給我機會的樣子,可你眼底的恨是掩飾不住的。而正因為你強烈的恨意,才讓我確定,你心裡還有我,我還有機會撫平你的傷痛。」
  「長遠……」丹青哽咽著叫了一聲,肩膀不時地聳動著。霍長遠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頭髮,「我再見到你那天起就決定,只要不違背良心公理,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給你。」丹青頓時痛哭失聲。
  我眼圈跟著一紅,正想拿袖子擦拭,一方乾淨的手岶遞到我跟前。六爺對於我的多愁善感好像有些無奈。我不好意思地衝他一笑,接過手岶擦了幾下眼睛。
  「真是精彩啊,霍司令,沒想到你還是個多情種子啊。」督軍豪邁的聲音響了起來。在場的人都一起看了過去,他正靠在倉庫門口,手裡卻端著一個盒子樣的東西,好像還連著根線,上頭有個搖把,他的手就放在那個搖把上。
  我能感覺到六爺的身體立刻戒備起來。霍長遠也是,他仔細地看了督軍一會兒,才說:「你的樣子變了不少,可我之前一定見過你,我說的不是在火場那次。」
  「呵呵,」督軍大笑了一聲,沒有理睬霍長遠的問題,只對著丹青說,「丹青,你來了,我馬上就可以實現對你的承諾了,我希望你也能實現你的。」丹青不顧霍長遠的阻攔,往前走了幾步,「吳孟舉,就算你想要我的命也沒關係。我,我請求你,不要這麼做。」
  她這話一出口,我、霍長遠還有督軍都是一愣。丹青從不曾說過求字,我記得她以前就說過,「求誰都沒用,只能靠自己。」督軍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麼說,你是選擇他了,就算他拋棄過你?」丹青毫不遲疑地回答:「是,就算他拋棄過我。」
  「你曾經為了他而墮落,毀了自己所有的驕傲。」「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因為他而流產,再也不能生育,你也不在乎了嗎?」督軍又慢慢地說了一句。「你說什麼?!」霍長遠大吼一聲,不自覺地往前跨了一步。督軍立刻威脅地推了一下手中的搖把。
  「丹青,是真的嗎?」霍長遠扭頭顫聲問了一句。丹青瘦弱的身子一抖,微微地點了下頭。「霍司令,你是獨子吧?要是丹青不能生,你怎麼對家裡交代啊?」督軍毫不留情地說。
  霍長遠的臉上閃過深深的痛苦。丹青握緊了拳頭,我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丹青,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霍長遠將丹青拉入懷中,低聲說。藉著燈光,我清楚地看到他眼角閃爍的淚光。丹青無聲地在他懷中搖了扔頭,我卻難掩開心地偷偷笑了。真好,他沒有放棄丹青。六爺卻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霍長遠又安慰了丹青兩句,就放開她,往前走了一步,「好了,現在話都說清楚了。姓吳的,你把我和丹青都叫到這兒來,不就是想說這些嗎?就算你想決鬥,霍某人也奉陪到底,但是你不能炸這間倉庫,這裡都是軍需品,你應該知道這對於我們的國家意味著什麼。」
  看著正氣凜然的霍長遠,督軍滿不在乎地一笑,「丹青,你真的不跟我走嗎?」「對不起。」丹青搖了搖頭。「對不起……」督軍哼笑了一聲,「我辛辛苦苦這麼久,得到的竟然是這三個字。」說著,他突然把手裡的盒子一丟。
  每個人都吃了一驚,督軍卻大步向我們走了過來。一個人影突然從倉庫裡竄了出來,督軍好像也吃了一驚,迅速地回過身去。那個人從地上撿起那個盒子,然後向我們跑來。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洪川,他什麼時候過去的?
  到了跟前,洪川對六爺一彎腰,「六爺,這個起爆器是假的,只連著半截電線。」六爺掃了一眼,點點頭,洪川對著一臉吃驚訴我一笑,退到了一旁。
  霍長遠神色複雜地看了六爺一眼,最後還是衝他一點頭,六爺微微一笑。「六爺的手下都有這樣的好身手,要是剛才我真的裝了炸藥,恐怕早就死在這位兄弟的手中了吧。」走過來的督軍笑著說了一句。
  六爺無意開口,督軍也沒想要答案,只走到丹青的跟前站住,看著鎮定的丹青,「我要走了。」「什麼?」丹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督軍一咧嘴,「我有事,要離開這裡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想著也許我還有機會帶走你,不論是憤怒的你還是絕望的你。」
  丹青還是第一次這麼平和地看著督軍,「對不起。」督軍勉強一笑,「對不起?也好,總比『我恨你』強,雖然那時候你連這三個字都不肯施捨給我。」說完他好像想把丹青的樣子印入心底一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保重。」
  說完,他對霍長遠一笑,「霍司令,我可以走了嗎?」霍長遠一點頭,「請!」「你不會再追殺我了吧?」督軍再味地說了一句。霍長遠面容嚴肅,「不會。既然丹青都能原諒你,我也沒什麼不能的。再說,你也沒幹什麼違背良心道義的事情。」他下巴一揚,指了指洪川扔在腳邊的那個假起爆器。
  督軍不屑地一笑,「國仇家恨我分得很清楚。老子跟小鬼子干仗的時候,你還在學堂裡讀書呢。」說完,他把目光轉向我,衝我咧嘴一笑,然後對六爺說,「你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六爺微笑了一下,「謝謝,我也這麼認為。」督軍大笑著走了,這是那天他在花園裡初次和六爺交鋒時說的話。
  原本以為是一個血腥的復仇之夜,但在丹青的坦白、霍長遠的堅持和督軍的大度之下,平和地過去了。我坐在車裡想著丹青臨走時那坦然又溫柔的笑容,我對丹青說要保重身體時,她偷偷地和我說,要我給她畫一幅牡丹圖,她要親自繡出來,給未來的寶寶做肚兜兒。
  牡丹……我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牡丹的花語是珍惜與寶貴。「笑什麼呢?」六爺笑著問。我開心地說:「今晚我真是太高興了,丹青和督軍的事不知道堵在我心裡多久了,現在卻有這麼好的一個結局。」說完,我長長地出了口氣。
  六爺點了點頭,「吳孟舉是個漢子,霍長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不然今天的事情恐怕沒那麼好收場。」聽他這麼說,我也心有餘悸地點點頭,要是這其中有一點差錯,天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對了,吳孟舉說丹青不能再生育的時候,你笑什麼?」六爺想起了剛才的事。我看了看前面正在開車的洪川和正襟危坐的石虎,湊近六爺的耳邊,輕聲說:「丹青懷孕了。」六爺一愣,看了我一眼。我用力地點頭,難掩心中的喜悅。
  「六爺,咱們快到家了。」前面的石虎憨聲說。沒一會兒,車子就駛進了大門。「咦?那不是大爺的車嗎?」洪川跟石虎說。
  我心裡頓時一沉,這些日子他一直都沒有露面,今天怎麼會過來了呢?難道……我一邊猜測著,一邊和六爺攜手進了門。一進門,就發現燈火通明,陸青絲、大叔、石頭、秀娥都在客廳坐著,見我們進來,大叔如釋重負,「六爺,你可回來了。」
  「你們怎麼都在這兒?大爺來了?老七呢?」六爺一邊脫外套交給秀娥,一邊問。大叔還來不及回話,對面書房的門匡的一下被人打開了。我嚇了一跳,就看見面色陰沉的陸仁慶站在門口,大喝一聲:「老六,進來!」說完,轉身進門,差點撞到站在他身後的葉展。
  六爺也愣了一下,趕緊走進書房,門重重地關上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陸青絲站起身來,「行了,既然六哥已經回來了,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說完,她往樓上走去,大叔則輕聲跟剛進來的洪川和石虎說著什麼。
  秀娥過來幫我脫外套,「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我悄聲問她。秀娥鬼祟地看了一下四周,小聲地在我耳邊說:「大爺一來就大發脾氣,六爺又不在,我去書房送茶,出來的時候剛好聽他們說工廠出事了、人又消失了什麼的。」
  我暗暗地呼了口氣,這麼說,陸雲馳一手策劃的復仇已經開始了……

《夜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