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相

  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他怎麼會在這兒?轉念又想,是督軍讓丹青領我們到這兒來的,落魄的督軍和神秘的南洋老闆……我死活想不通這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聯繫。
  「你沒事吧?」傅騁溫和地問了我一句,我下意識地一搖頭。「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墨陽急促地問道。傅騁微微一笑,「我都會告訴你們的。你能不能先把槍收起來,小心走火,我可不想為了這個送命。」
  墨陽瞪著他不說話,手裡的槍也沒有放下。傅騁好像很無奈地一笑,剛把手往下放,墨陽就低吼了一聲:「別動,你想幹什麼!」可傅騁只伸手摘下了他那副金絲眼鏡,然後微笑著看向我們。
  我不禁愣了一下,摘掉眼鏡之後,他看起來年輕了不少。他的眼珠烏黑,眼形看起來分外熟悉。墨陽看了他半晌,突然回頭瞅了瞅我,手裡的槍慢慢放了下來。
  「你到底是誰?」墨陽輕聲問了一句。傅騁微微一笑,從衣領深處抽出了一條細細的鏈子,上面好像墜著個金晃晃的配飾。他把這個掛件解下來,順手扔給了站在他對面的墨陽。
  墨陽下意識地一把撈住,然後拿起來看。我從後面只能看見墨陽僵硬的背影,他她像捧了顆炸彈,一動不動。剛想叫他一聲,就聽見他啞聲說:「雲馳。」
  雲馳?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啊……」我用手摀住了嘴,傅騁居然……是那個早就消失的陸雲馳,我和墨陽的……親舅舅!徐老爺留下的信裡確實提到過,在陸雲起的家鄉,生男掛金鎖,生女戴玉珮。如果只有這個金鎖,我們也許不信,但是他長得跟我和墨陽都很相似,尤其是眼睛,我和墨陽最相似的就是眼睛。
  「墨陽,清朗,我終於可以叫你們的名字了。」傅騁緩緩地放下了手,表情柔和,眼圈有點發紅。他邁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墨陽的肩膀,用力一按。也許墨陽和我一樣,都太過吃驚,反而不知該如何適應,都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傅騁從墨陽手裡拿起那個金鎖,又掛了回去,一歪頭,對我說:「清朗,你應該看過你母親寫的那本札記了吧?」他這麼一說,我才開始相信他真的是陸雲馳。那本札記太隱秘了,別人不可能知道,我點了點頭。「你從哪兒進來的?不怕被人發現嗎?」墨陽問。「放心,這樹林裡有條很隱秘的路,就連在這兒工作的工人都不知道,平時是不讓他們靠近這裡的。」陸雲馳一笑。
  「那……我母親呢?她現在在哪兒?她好嗎?」墨陽的聲音發緊,我的心也立刻揪了起來。陸雲馳的臉色一暗,放開了手,「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和清朗的父親是否還活著。」墨陽粗喘了一聲,我則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身子一晃。
  「你們不要急,讓我慢慢地和你們說好不好。我知道你們有太多問題想問我,我也一直等待著能告訴你們真相的一天,等得太久了。」陸雲馳一字一句地說,臉色嚴肅。
  墨陽回頭看了我一眼,又點點頭。我看了一眼暈倒在地的丹青,「那丹青呢?您把她怎麼了?」「放心,我只是讓她睡著了,這個藥藥性很輕的。畢竟,我要告訴你們的事情跟她沒什麼關係,知道多了對她也沒什麼好處。」陸雲馳對我點點頭。
  墨陽把丹青抱起來,走到一棵大樹前,讓她靠在樹上。陸雲馳從煙盒裡拿了一支煙叼上,又順手抽了一支給走回來的墨陽。墨陽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卻拒絕了劃著的火柴。
  陸雲馳也不在意,自己點好煙,抽了一口,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才緩緩地說了起來。我和墨陽都不自禁地被他帶到那個充滿血與淚的回憶中去……
  在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徐老爺帶著陸雲馳、陸夫人,還有剛出生的墨陽,跑回了老家。他自從發現陸雲起摘掉了可以見面的紅布後,就一直偷偷地打聽和觀察,直到確定陸家出了大事。雖然心急火燎,但他知道不能貿然行事。
  再見到陸雲起掛起紅布的夜晚,他緊張又興奮地來到了以前和陸雲起見面的地方。可他沒見到自己的愛人,而是見到了一身狼狽的陸雲馳、驚慌失措的陸夫人,還有哇哇大哭的墨陽。
  對於自己心愛的女人的遭遇,徐老爺無能為力。因為他不是一個人,除了有家,他還要照顧陸雲馳他們,最起碼得讓陸雲起的犧牲有價值。他連夜帶著陸雲馳他們去了家鄉附近的小鎮,把他們安頓好之後,就按照計劃先帶墨陽回家,打算過一段時間再去接陸雲馳他們。
  他們的離開並非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沒幾天,陸老爺手下的人已經追蹤而至。陸雲馳那時雖然年幼,卻有著和姐姐一樣的聰慧和決斷。在他們停留的那個小鎮上,一旦有陌生人出現就會很顯眼,所以陸老爺派來的人一出現,陸雲馳就發覺事情不對,立刻帶著陸夫人逃離了那裡。
  再去找徐老爺顯然是不明智的。就在陸雲馳煩惱應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陸夫人突然一病不起。女兒所經歷的痛苦、一路上擔驚受怕的逃亡,讓這個一直過著平靜生活的女人再也支撐不住了。陸雲馳雖然偷偷地請來了大夫,可還是在一個星期之後,失去了又一個親人。
  不能保護姐姐,又失掉母親的痛苦讓陸雲馳也生了一場大病,幸運的是他被救了過來。機緣巧合之下,救他的那個醫生也收留了他。那醫生姓傅。陸雲馳因為長得好看,人也聰明,討人喜愛,相處的時間長了,被那個醫生收為了義子,醫生一直供他讀書。
  傅醫生雖然只在鄉下行醫,但也見過些世面,等陸雲馳年紀大些之後,就支持他去上海讀書。陸雲馳在去上海之前,特意跑到徐老爺的家鄉一探究竟,發現墨陽過得很好,而且有二太太照顧,才放心地去了上海,尋找他的姐姐。
  陸雲馳一邊在上海讀書,一邊尋找能接觸陸雲起的機會,可直到陸雲起嫁人的那一天,他們都沒能成功相認,畢竟彼此的身份差距太大了。陸雲馳不甘心,偷偷地跟著陸家送嫁的人一直到了白家,最終被他找到了機會,姐弟倆終於在分隔了快五年之後重逢。
  對於陸雲起而言,還能再見到親人無異於恍如夢中。她得知了母親已逝的消息,也知道了自己的愛人和兒子一切都好,可姐弟倆連彼此安慰的時間都沒有,為了安全,只相約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就不再聯繫,之後便匆匆分別了。
  白允中是白家的獨生子。陸雲馳說,他也是個性情中人。自從見到陸雲起,並和她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他就真的愛上了這個溫婉而又知書達理的女人。陸雲起心底雖然不能忘懷徐老爺,但是也很尊重這個有才學又性情醇厚的男人,兩個人相處甚是和睦。
  陸雲馳見到姐姐後,似乎又獲得了新的幸福,也就安心地回了上海。他畢竟不能在陸雲起身邊久留,因為陸老爺也派了人一直在監視陸雲起。因為姐弟倆會面十分匆忙隱蔽,只來得及說出彼此最想知道的事情,陸雲起沒有告訴陸雲馳關於秘方的事情。
  陸老爺給陸雲起的任務很簡單,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把秘方弄到手,然後偷偷地交給他派去的人帶回。頭半年,因為陸雲起剛剛嫁過去,陸老爺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因此沒有催促陸雲起趕緊下手。所以,這半年是陸雲起自離開徐老爺和親人之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半年之後,陸老爺覺得時機成熟了,因為他派去陸雲起身邊的人都說,白允中和陸雲起感情很好,白家上下也很喜歡空上溫柔謙和的少夫人。他開始在寫給陸雲起的信中,用暗語逼迫她:該動手了。
  陸雲起表面上雖然過得平靜,但心底一直很不安。公公雖然已仙逝,但白家上下都對她很好,白允中又柔情以待,家裡家外的事情,都很尊重她的意見。她怎麼能下手去竊取對白家人來說如同命根子的秘方?
  一邊是陸老爺的不斷逼迫,另一邊是自己已經慢慢接受的白家人,就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又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如同她有了墨陽時一樣,孩子總能讓她堅強。她再三思量之後,告訴了白允中她懷孕的消息,同時也說出了陸老爺交給她的任務。
  白允中自然震驚萬分,自己的愛妻居然還有著這樣的過往和任務,可出於對妻子的深愛和對未出世孩子的感情,白允中做了一個決定。他讓陸雲起盡可能地拖延時間,他則悄悄地變賣產業,以備不測。
  陸雲起早就想到,以陸老爺的為人,絕不會放過知道太多秘密的自己,還有知道秘方的白家人。既然白家人能把秘方給他,說不定日後別人也能得到。如果知道秘方的人太多,秘方也就不值錢了。
  陸雲起在陸老爺下了最後通牒之後,把白允中寫的秘方交給了陸老爺,但是其中改了一樣最重要的成分。如果陸老爺只冶煉一般的鋼鐵,那這個秘方毫無問題,但如果想要煉製一些特殊用途的鋼鐵,沒有那個重要成分,則是做不到的。
  得到這個秘方的陸老爺自然欣喜若狂,滿口答應以後再也不來打擾陸雲起了。陸老爺很快就去做了試驗,初步煉出來的鋼鐵果然質量不錯,和以前經白家人冶煉加工的成品沒什麼不同。對陸老爺而言,他想要的終於得到了,有些人就應該消失了。
  白允中和陸雲起趁著陸老爺剛得到秘方、忙於驗證的工夫,把白家名下的冶煉工廠迅速低價轉讓給了一個外地客商。祖宅則交給了一位遠房親戚代為管理,只說要去陸雲起家鄉住一段日子,然後倆從就悄無聲息地帶著還不滿一歲的孩子離開了故鄉。那個孩子就是雲清朗,或者說就是白清朗。
  敘述到這兒,陸雲馳停了下來,重新點了一支煙,對我笑著說:「清朗,你的名字是你父親給你取的,他希望你的生活能永遠明快清朗,沒有陰霾。」我沒說話,心裡的滋味難以言喻。母親,父親,這些名詞似乎離我很遙遠,看不見,摸不到,可又從心底裡眷戀。
  「後來呢?出了什麼事?」沉默不語的墨陽突然問道,「為什麼清朗會被送到了徐家?」陸雲馳閉了閉眼,「自從和大姐見面之後,我就沒再得到她的消息,國為我們曾經約定,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在我大學讀到第二年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封信,大姐很詳細地敘述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包括她在陸家的生活和那本札記。」他看了我一眼。
  「大姐說他們躲了起來,信中也沒有留下詳細的地址。可我實在忍不住擔心,也很想告訴她關於你的近況,所以就按信中的一些線索找了過去。」說到這兒,陸雲馳對墨陽微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在我離開上海去香港之前,我每年都會去看你一次。」墨陽一愣。
  「可等我千辛萬苦地找到他們的時候,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鎮上的人說,是因為半夜裡有土匪尋上門,不但搶動,還殺人放火,基本上就沒有人……沒有人逃出來。」陸雲馳的聲音變得低啞。墨陽的臉色鐵青,緊握的雙拳上青筋暴起。我努力地睜大雙眼,眼淚不停地滑落,可我不允許自己哭出聲來。
  「我根本就不相信有什麼土匪的鬼話,趁著半夜想去那裡再一探究竟,可我在那兒看見了一個人——」陸雲馳掐來了手中的煙,彷彿陷入了那夜的回憶中,「陸風揚。陸風揚,雖然天色漆黑,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陸雲馳的身子微微顫抖著,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好像在全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和痛苦。我忍不住伸手輕輕碰觸了他一下。他手臂一僵,慢慢地放鬆下來,看著我,然後幫我擦了一下眼淚,「你和你母親一樣,清朗,善良又溫柔。」他微笑著說,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可表情已經緩和了很多。
  「我很高興我像她。」聽我這麼說,陸雲馳欣慰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墨陽,「你也像你的母親,一樣的熱情、堅持。」墨陽扯了個很勉強的笑容,「是嗎?那後來呢?」
  「後來……我躲在一旁看著,陸風揚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我也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他轉身走了之後,我才跑回了旅店。」說到這兒,陸雲馳眉頭微皺,「那天離得遠,陸風揚對著燒塌的房子說了幾句話,我聽得很模糊,只聽到了幾個字,他好像說,跑……怎樣……幾次……」
  我和墨陽對視了一眼,這幾個字聯繫到一起會是什麼意思呢?「是說我媽他們跑了好幾次,最後終於逮到了,還是說這次他們又跑了?」墨陽皺眉問。
  陸雲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我寧願相信是後者,但這個問題只有陸風揚能夠回答了。不過他和他父親都因為缺德事做得太多,死得早,我想,也許陸仁慶會知道真相。」
  提起陸仁慶,我忍不住說了句:「陸仁慶好像也在追查關於……」我頓了一下才說,「關於母親的事。」「嗯,我知道。」我全神貫注地看著他。陸雲馳冷冷一笑,「那個秘方不是有缺陷嗎,陸家一直冶煉變通精鋼也就夠了,可涉及特殊用鋼鐵的冶煉,他們沒有那個秘方根本就辦不到,而最賺錢的卻是這一塊。
  「當初陸老爺得到秘方之後,拿去做實驗前後也花了小半個月。可等他發現白允中給的秘方里少的就是這最後一步的成分的時候,大姐他們已經逃走了。陸老爺他們可能沒想到,因此失算了。」說到這兒,陸雲馳哼了一聲。
  「所以您再也沒有我母親他們的消息了?」墨陽表情凝重。陸雲馳點了點頭,「後來,我又回去探視你,突然發現清朗出現在那裡,我真的很吃驚。也許這是大姐早就想到的結果,所以她才給我寫了那封信說明一切,就像她留給陸城的札記一樣。」
  陸雲馳對墨陽說:「你父親確實是個男人,他真心地愛著你的母親,所以接受了清朗,而且對她很好。」徐老爺冷漠瘦削的臉龐頓時從我眼前一閃而過,這個看似冷漠的男人,內心深處卻埋藏著比誰都執著的情感。
  「之後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大姐他們的下落。我之所以會去香港,完全是跟我的妻子有關。她出生在香港,父親在南洋經營生意,母親的老家卻在上海。我們也是在讀書時認識的。我岳父只重視人品、能力,對出身並不看重。對了,你們還有兩個表妹、一個表弟,他們現在都在香港讀書。」陸雲馳簡短地說了一下自己的家人,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愉悅的笑容,看得出,他的家庭很幸福。
  「希望以後有機會見面。」墨陽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又問,「陸仁慶為什麼要和您合作?還有,督軍和您是什麼關係?」陸雲馳一笑,「我雖然去了香港,但只要有時間就會回來看望你們,偶然間認識了吳孟舉,那時他還不是督軍,他妻子的娘家跟我有生意來往,我也……」他一挑眉頭,「資助了他不少金錢。其實跟他交往,也是為了你們和徐家,畢竟他握有軍權,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可以照應看點。」
  說到這兒,陸雲馳突然看了眼依然在昏睡的丹青,帶些歉意地說:「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對徐丹青一直抱有那樣的心思,會藉機提出那樣的要求,而且,你父親竟然答應了。」「我爹是不是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墨陽問。
  「我原本以為他不知道,可他把關於你身世的那個匣子交給了吳孟舉,我就猜想,也許他知道些什麼,只是沒有說破而已,而且我也沒想到他那個原配的心腸如此狠毒。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你爹已經……」陸雲馳歎息了一聲。
  墨陽的眼睛頓時一紅,陸雲馳很感歎似的搖了搖頭,「出事那段時間我人在香港,等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一切都變了,吳孟舉敗落了,你不見蹤影,徐丹青竟然帶著清朗跑到了上海,而丹青她們偏偏又認識了陸城……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命運喜歡捉弄人,繞了一大圈,大家還是碰了頭。」
  聽他提到六爺的名字,我心裡緊張了一下。陸雲馳好像感覺到了似的,對我笑了一下,「清朗,陸城是個不有錯的男人,你很有眼光。你媽當初也很喜歡他,如果知道你們兩個在一起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我輕聲說。雖然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聽到他這樣讚賞六爺,還是很高興。陸雲馳一指周圍,「其實學家花圃也是我出錢開的。吳孟舉是想有個退路,而我則是想離陸家近點,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我也能最快知道。可沒想到,最後這裡倒真成了吳孟舉的藏身之所。」陸雲馳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
  「你故意跟陸仁慶扯上關係,恐怕沒那麼單純吧?」墨陽淡淡地說。「哼哼,那當然。我一直在尋找機會,現在機會送上門來了,你說我會放過嗎?」陸雲馳雖然在笑,可眼底毫無笑意,「這麼說,他找你應該是為了什麼冶煉的事情吧?」墨陽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陸雲馳點點頭,「沒錯,因為他想接一個大訂單,需要大量地提供特殊用途的鋼鐵。在中國,能冶煉出這種鋼鐵的廠子太少了,而且大部分都是洋人開的。」「難道您可以做到嗎?我是說可以生產那個什麼特殊用途的鋼材?」我忍不住插了嘴。
  「我當然不能。」陸雲馳笑了起來,我一愣,「我家裡做得最多的是橡膠生意。我只是告訴他,我可以而已。」「陸仁慶那樣精明的人會相信你嗎?如果他沒看到成品的話。」墨陽懷疑地問。
  「他當然不信,可等我拿出秘方之後他自然就信了。」陸雲馳神秘地一笑。「你有那張秘方?我媽給你的嗎?」墨陽瞪大了眼。陸雲馳一搖頭,「我沒有。」墨陽聳起眉頭,還沒等他開口,陸雲馳指著我一笑,「她有。」
  「啊?」「你說什麼?」我和墨陽同時開口,又對看了一眼。我用力搖了搖頭,「我……我哪裡知道什麼秘方?沒人跟我說過啊。真的,真不知道什麼秘方……」我著急地解釋道。
  「清朗,你別急呀。我相信你不知道。」墨陽走到我身邊,安慰地抱了我一下。「清朗,你是不是有一塊玉珮?那應該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陸雲馳插話道。我從墨陽懷中抬起頭來,用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然後點頭。
  「能給我看看嗎?」陸雲馳溫和地說。我看了墨陽一眼,見他點頭,於是掏出玉珮,解開了掛鉤,把還帶著體溫的玉珮先交給了墨陽。墨陽先仔細地看了一遍之後,才走過去交給了陸雲馳。
  陸雲馳很小心地接了過去,摩挲著這塊玉珮,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於懷念的表情。就在墨陽忍不住想開口說話的時候,陸雲馳從口袋裡拿出了一件類似針一樣細長的東西,輕巧地在玉珮上撥弄了兩下,卡的一聲,我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帶了十七年的玉珮竟然分成了兩半。
  墨陽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陸雲馳微笑著說:「清朗,你應該沒這麼吃驚吧?既然你能看見那本札記,那就證明你是從那兩塊懷表裡取出的鑰匙。我和你的原理差不多啊。」我說不出話來,只能僵硬地看著他。
  「我父親,也就是你們的外公,手很巧,喜歡製作一些精巧的玩意兒。這點我很像他。大姐的玉珮和我的金鎖都是他親自做的,而那兩塊懷表,還有那個盒子,則是出自我的手,是我送給姐姐的。」陸雲馳邊說邊從玉珮裡掏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很輕薄的紙。
  「這就是那個秘方嗎?」墨陽低聲問。他的聲音裡帶了幾分顫抖。陸雲馳神情凝重地一點頭,「是啊,這就是那張讓咱們家破人亡的秘方。」一剎那間,我幾乎感覺墨陽要撲上去,撕爛那張紙,可他只是站在原地,粗重地喘了幾口氣。
  墨陽看著陸雲馳把復原的玉珮交還給我,「你想怎麼做?你又要我怎麼做?」他語氣森寒地問。陸雲馳看了一下手錶,「這個先不提,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如果時間太長,我怕霍長遠還有陸城會起疑心,而且徐丹青的藥力也快過了。
  「我今天來見你們主要是想告訴你們應該知道的真相。還有,我要用這個秘方引陸仁慶上鉤,所以,墨陽最近不要找我。你和清朗身份特殊,很可能會引起陸仁慶的懷疑。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明白了嗎?」陸雲馳嚴肅地說。「那……好吧。」墨陽遲疑地應道。
  「我知道,我今天說的這些,你們很難馬上接受,我也不是為了讓你們叫一聲舅舅,才特意告訴你們這些往事的。而是因為有些事情很危險,並且已經涉及你們,我才不得不說的。」陸雲馳拍了一下墨陽的肩膀,又對我溫和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陸仁慶想接的訂單是誰的嗎?」墨陽突然問了一句。陸雲馳神色一正,「是蘇國華的,而且他們不是第一次交易了。」「什麼?這怎麼可能?!」我忍不住驚叫起來。這蘇國華想要幹什麼?一邊插手六爺的麵粉廠,一邊還要和陸仁慶做生意。
  陸雲馳一搖頭,「我的消息來源不會有問題。出面的人是蘇國華,而真正的買主是他背後的……」「日本人,對吧?」墨陽冷冷地接了一句,「咱們和日本人早晚會有一戰,現在最需要的,一是糧食,二是鋼鐵。陸仁慶接了訂單就形同賣國,誰都知道蘇國華就是日本人的走狗。」
  我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如果陸仁慶真的這麼幹了,那他置一直與日本人爭鬥不休的六爺還有葉展於何地?怪不得他不讓六爺阻止蘇國華開麵粉廠,怪不得他不讓六爺插手鋼廠事務,怪不得貨船滯留港口的事情他不聞不問,他自己就做著日本人的生意,賺昧心錢。
  「陸仁慶和他父親還有祖父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眼中只有得益,沒有其他。」陸雲馳目光冰冷,「其實日本人在自己國內出產的鋼材質量更好,但是通過海遠從本國來補充這些物資,太浪費時間和金錢,反不如在中國境內直接採買省時省力。
  「製造這些特殊用途的鋼鐵,上海兵工署下屬鋼廠做得到,有一家是英國人開的鋼廠也可以製造。然而現在但凡有點血性的商人,都聯合起來抵制日商,或者不敢和日本人做交易。最近這些緊俏物資價格飛漲,我想陸仁慶敢頂風而上,是想趁機大撈一筆,發國難財。」說完,陸雲馳好像一吐心中積鬱般長長地出了口氣。
  「既然日本人懂得怎麼冶煉那些特殊鋼鐵,他們干吧不直接告訴陸仁慶,讓他照做就是了?」我脫口而出。陸雲馳和墨陽都沉默不語。我立刻明白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日本人怎麼會把自己國家冶煉鋼鐵的核心機密告訴一個中國人?如果這些機密這麼容易就得到,陸老爺也不必對白家窮追不捨了。
  「嗯……」這時丹青突然發出了一聲呻吟,我微微吃了一驚。陸雲馳看了她一眼,迅速說:「好了,你們不要去找我,我會有辦法聯繫你們的,等我消息。我先走了。記得,今天說的事情要保密。」「呃……」我張了張嘴,「再見,您小心。」「舅舅」兩個字,我現在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陸雲馳瞭解地一笑,「清朗,就像你姓雲姓白都沒關係,你就是你,所以稱呼我什麼都無所謂,現在叫傅先生反倒更安全些。我們今天終於相見,我也期待著能夠真正團聚的那一天。」說完,他深深地看了默不作聲的墨陽,就毫不猶豫地掉頭離去。
  林子裡立刻變得悄無聲息,靜得好像連風吹拂過樹葉的聲音都聽不到。我只覺得自己心裡一會兒空落落的,一會兒又堵塞得快要爆炸。終以知道了掩蓋已久的真相,可父母的下落依然沒有消息。「清朗。」墨陽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溫暖有力。我回頭看去,他的笑容很淡,充滿了憐惜,又帶著一股力量。
  「清朗,別多想了,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能改變,但不論以後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你的。」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嗯。」
  「發生什麼事兒了?」丹青呻吟著說了一句。我們回頭看去,他正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努力想要坐直身體。我和墨陽趕緊跑了過去,「丹青,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頭暈,我頭暈得很。清朗,出什麼事兒了?剛才我好像被人,被人抓住了,然後……」丹青含糊地說。
  「清朗你看著她,我去弄點水來。」墨陽吩咐道,就往林外跑去,我則輕柔地幫丹青揉著太陽穴。沒一會兒,墨陽就跑了回來。他把自己的手帕弄濕了,交給我,好給丹青擦臉,讓她清醒。
  「我一出樹林就看見洪川和老虎了,他們就在不遠處守著。」墨陽輕聲說。我看了他一眼,應該是六爺派他們來保護我們的。「沒什麼事吧?」我問,「沒有,我弄了點水,衝他們點點頭,就很鎮定地回來了,他們沒懷疑。」墨陽淡然一笑。
  「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了?」丹青語音清晰地問了一句。我看著她清澈有神的目光,知道她已經清醒過來了。「沒事兒,那位督軍大人主要是和我談,又不楊讓你聽見,所以下了點藥,讓你睡著了。」墨陽迅速地回答。丹青聽他這麼說,又看向我。我點了點頭,盡量保持神色正常。
  丹青看看我,又看看墨陽,沒發現什麼破綻,臉上掠過一抹怒色,「他想幹什麼?還特地把我弄暈!他和你們說什麼了?」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就看著墨陽。墨陽倒也簡單,「沒什麼,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你不用擔心。」
  「墨陽!」丹青憤怒地叫了一聲。這是她之前跟墨陽說過的話。「噓!」墨陽摀住了她的嘴,「你想把林子外的人都招來啊。」丹青的胸脯上下起伏著。墨陽一皺眉頭,「丹青,不是哥想瞞著你。我發誓,你不知道對你更好。」說完,放開了手。
  丹青愣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那清朗呢?她怎麼可以知道?」我苦笑,「姐,有些事情我寧願不知道。不過這事真的和你沒關係,以後再慢慢地告訴你吧。」
  丹青與我對視了一會兒,一點頭,「好吧,墨陽,清朗,我相信你們,現在不問。對了,什麼時間了?」「已經快兩點了。」墨陽說。「是嗎,咱們出來一個多小時了。快回去吧,不然產生懷疑的就不止是我了。」說完,丹青扶著墨陽的手臂站了起來。
  剛站直,她就晃了一下,我趕緊伸手去扶,就聽見丹青低罵了一聲,「該死的吳孟舉。」我心想,這回是真的冤枉大熊督軍了。
  我們走出樹林沒多遠,洪川他們就走了過來。到了跟前,洪川的目光一閃,「清朗小姐,沒事吧?」
  我知道他是看到我紅腫的眼睛。我笑著說:「沒事,就是哭了鼻子。」墨陽和丹青都配合地笑了起來。洪川和石虎相視一笑,跟著我們往回走。剛一進門,潔遠就跑了過來,「清朗,你回來了。你們可真能聊,喲,你眼睛怎麼了,這麼腫?」
  「我哭過了。」我對她一笑,「沒事兒。」話音未落,秀娥聽到我的聲音,從裡屋跑了出來,一看見我就說:「哎呀,清朗,你……」「哭過了,真不好意思。」我苦笑著說。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怎麼,說了什麼傷心事,讓清朗這麼難過?你的臉色也不好。」霍長遠扶住了丹青,輕聲問。「沒什麼,只是太久沒見了,心裡話又太多,說不出來的話哭出來就好了。」丹青柔婉一笑。
  「你也哭了嗎?」潔遠調皮地問墨陽。墨陽一笑,「我倒想呢。清朗一哭,我就剩下給她擦眼淚的份兒了。」說完一指自己肩頭留下的那些痕跡,潔遠和秀娥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朝一直坐在椅子上笑著看我的六爺走了過去。「沒事了吧?」他輕聲問了一句,我搖搖頭。「今天說的事情要保密。」方才陸雲馳說過的話在我腦海中響起,「已經沒事了。」我努力地笑著說。
  六爺一點頭,忽然嗅了嗅,「這是什麼味道?」我自己也聞了聞,「哦,剛才墨陽在抽煙,大概是煙味吧。」「是啊,還挺香的。」六爺一笑,我跟著笑,「我對香湮沒興趣。對了,七爺和青絲呢?」我轉頭張望了一下。「哦,青絲方才不舒服,我讓葉展送她回去了。」六爺答道。
  她不舒服?我剛想再問,「陸兄,」霍長遠大步走了過來,我趕緊讓開,六爺站起身來,「今天就這樣。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說兩家話。希望今後合作愉快。」六爺伸出手和他一握,「這是自然,長遠兄一身正氣,陸城自然信得過。」我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只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彼此只說此客套話或是場面話。
  「清朗,那我帶你姐姐先回去了。歡迎你隨時過來,我定然竭誠招待。」霍長遠低頭對我笑著說。看了一眼面帶笑意、正衝我點頭示意的丹青,我輕聲說:「好的,霍大哥。」霍長遠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好,好。」
  「清朗,我先回家去了。你要盡快來看我。還有,我去聯繫萍,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大家聚一下好不好?」潔遠走上前來拉住我的手說。潔遠在陸家住了那麼久,雖然是借我的名義,但終究不合適,她也該回去了。
  「好的,我們隨時聯繫。」我又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放心吧,我會幫你看著墨陽的,到時你請我吃頓大餐好了。」潔遠的耳朵頓時紅了起來,嬌嗔地瞪了我一眼,又笑了起來,「成交,那你等我電話。」
  何副官恭敬地送我們出門。潔遠珍惜最後跟墨陽相處的機會,一直在和他說笑。只是墨陽送她上車的時候,她說:「墨陽你身上的煙味怎麼換了?不過這個比你以前抽的好聞多了。」
  我嚇了一跳,顧不得張嬤正在跟我說話,趕緊轉頭去看六爺,還好,他正在和霍長遠話別,好像沒聽見潔遠的話。墨陽也趕緊說了兩句別的,把這個話茬兒岔過去了,我悄悄地鬆了口氣。
  秀娥依依不捨地跟張嬤告別之後,自覺地上了石頭他們的車。六爺和我還有墨陽坐在另一輛車上。墨陽從上車開始一直看向窗外,好像在想心事,六爺則閉目養神,車子裡安靜得很。
  陸雲馳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我腦海裡不停地迴響。我無法稱他為舅舅,從我有記憶起,像父親、母親這樣至親的字眼兒就從未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也許墨陽感覺上比我更容易接受現實,畢竟他擁有徐老爺的父愛。
  曾經是那樣地想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還有父母的情況。今天陸雲馳所說的話,就像在我面前推開了一扇叫真相的大門,但是大門背後並不是燈火溫馨的避風港,而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

《夜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