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滬妮的生活是從大學開始的。
以前小的時候,滬妮張嘴還是有吃的。她沒有擔心過生活,不管吃什麼,她吃得理直氣壯。後來在小舅舅家也是不愁生活的,雖然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吃得很不理直氣壯,但還是不愁生活的。現在不一樣了,小舅舅和小舅媽兩個人相繼下崗,在上火車之前小舅舅交了一個包給滬妮,裡面有兩千塊錢,小舅舅說這是他們的大半積蓄,說以後就沒有能力再支持滬妮了。滬妮明白。他們兩個每個月就那麼一點基本生活費,還要養漣青,他們已經做到最好了。以後,滬妮得為自己的生活安排。
學雜費一交,兩千塊錢所剩無幾。
大學不是滬妮想的,是生命的一次徹底的轉機,或許這真的是一個轉機,但更重要的是要怎麼來度過這個過程。生存已經不容質疑地提到了第一位的高度。
生活變得相當嚴肅,甚至沉重起來。
滬妮安排著每天每頓的伙食費,緊巴巴地算,一分一毛的摳。然後,想著怎樣才能不耽誤上課去賺錢。那個時候「打工」這個詞已經被人整天地掛在了嘴上,滬妮真想找一份工來打。
宿舍裡動作快的女孩已經和男朋友成雙入對,滬妮也有男孩狂熱地追求。但滬妮沒有心思,面對熾熱的追求者滬妮異常地冷淡,連「為什麼」都不願意回答。不是滬妮沒有一點動心,面對宿舍女生談論的那個高大英俊的高一級的凌風時,滬妮的心有些痛苦地動了動,她不是為那個凌風痛苦,而是為自己。她突然發現,即使上了大學,她的生活還是不能完全地重新開始。她覺得自己談戀愛是有些可恥的,一個即將食不果腹的人談戀愛是可恥的,一個有著太多悲傷記憶的人談戀愛是可恥的。當凌風站在她的面前用他坦然的眼睛看著滬妮的時候,滬妮有些心跳的同時,想起了血肉模糊的那個男人,想起了媽媽頹然倒下的身體,想起了那個荒蕪的冬天,想起了那個荒蕪的山頭上佇立的英俊少年。
拒絕自己想要的美好情懷是痛苦的,但滬妮別無選擇。
在幾次沒有理由的失敗以後,凌風像別的失敗追求者一樣,選擇了離開,然後身邊很快地有了一個依人的小鳥。誰也沒有耐心去等待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長熟的桃子,滿園都有已經熟了的各色水果,味道各有千秋,重要的是「吃到」。滬妮的孤獨是注定的。
滬妮認真的讀書,這是她的習慣,考上大學,讀書已經沒有動力了,好多人已經懈了勁,享受大學才有的愜意生活,花前月下,郊遊遠足,和不同學校的異性宿舍發展友好宿舍,然後聯誼活動……
滬妮不能,滬妮在課餘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樣來解決她的生計問題。
星期天,滬妮上街了,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方法,或需要鐘點工的小店。
在一處熱鬧的地段,滬妮被一排人吸引了,他們的外貌都很簡樸,有的甚至像民工。他們的面前一溜地都放上一個紙牌,猛看有點像討飯用的「訴苦牌」,仔細一看,上面介紹了他們自己的專業,就讀學校,並且都有兩個大大的字:家教。
家教,滬妮激動起來,這是個自己完全可以勝任,又比較體面的職業。
等不及回去,就在附近的一家小賣鋪要了一個廢紙板,借了一隻筆,把她覺得要寫的內容都寫了上去,她的專業是中文專業。
十月依舊炎熱的陽光下,滬妮站了一天,都沒有把自己推銷出去,重慶的夏天是沒有一點風的,整個蒸籠一樣的城市。滬妮已經坐在了地上。他們那一排學生都還沒有一個被錄用的,問的人是很多,但沒有實質性的一步。聽說重慶下崗工人也是很多。而且,年輕的主婦們看著滬妮,就會從眼裡流露出戒備的神情,一個誰都沒有什麼安全感的年頭,誰都要防著別人一手。女人,當然是要防著年輕漂亮的女子的,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邏輯。
接近晚上的時候,一個圓呼呼的戴眼鏡的女孩在一番口頭考試和討價還價以後,被告知錄用了。女孩高興地收了那張紙板,隨了年輕的夫婦揚長而去。一排人目送著她,羨慕的表情一覽無餘。
半天滬妮才把張望的頭轉回來,這讓她又看到了希望。
一直等到八點,滬妮慢慢地起來,有點失望但又躊躇滿志地走了。她看到了一條門路,一點希望。
大學生活是豐富多彩的。
各種聯誼活動,週末舞會,節日裡的節目表演,戀愛,分手,為朋友解決戀愛糾紛,再投入另一場戀愛……同學們忙得不亦樂乎。這些和滬妮都沒有關係。滬妮的生活除了學習,就想著怎樣來解決她的民生問題。錢,只一個錢字,就叫人累得直不起腰來。眼看著包裡的飯菜票一點點減少,依舊沒有來源來充實它。累,就這樣為了錢無聲無息地累,累得滬妮心力交悴。
每個星期六、星期天依舊執著地去了街頭,像個*****葬父的女子一樣把紙牌放在自己面前,等待有人來領走。
又兩個星期過去了,還沒有成績。
而滬妮中午已經不再去食堂,早晨就多買了一個饅頭,帶在自己的包裡。中午大家都走了以後,她就從包裡拿出已經冰涼堅硬的饅頭,三口並作兩口的吃下去。長期沒有營養的胃對一個饅頭已經發出不夠的訊號了,但滬妮只能給它一個,不多的飯菜票不知道還要支撐到多久。晚上還去食堂拿一個饅頭,在很晚的時候。飢餓,鋪天蓋地地向滬妮壓來,在同學過一次生日要花一百多塊來請客的年代,對滬妮最大的困擾是飢餓。學校有對貧困學生的補助辦法,滬妮猶豫著,終究沒有填完那張表,上面有詳細地註明父母的情況,而且還要大家討論通過。
得想別的辦法。
滬妮去了一些餐廳,做服務員她應該是夠格的吧。她把自己的驕傲再一次收拾起來,迎著女老闆挑剔的目光站在她的面前。結果別人不要鐘點工,那麼多的下崗工人可以全天的工作,工資也不高的情況下,老闆沒必要要一個鐘點工。
天無絕人之路,當滬妮就要絕望的時候,一個酒樓的老闆答應招她做服務生,每晚工作三小時,週六週末分別工作八小時,每月工資一百二。矮胖的穿著上等西服,但看上去卻是很劣質的地攤貨的老闆瞇縫著眼睛看著滬妮說:「只要你做得好,工資再加!」
滬妮迫不及待地要求當天就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