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星星幾點爆竹聲,給人一種舊歷年關將近的錯覺,令那些還沒有著落的人不由得多了幾分心慌,又懷上了些許期待。
其實,不過是2007年的新年要來了。
新年最大的意義是所有的百貨公司都在打折促銷。拉拉在香港金鐘道太古廣場的BURBERRY專賣店裡,看到正價兩萬港元的BURBERRY黑色呢子大衣,很經典的款式,商家這時候也肯打六折,只要一萬二千港元,人民幣一直在升值,折合成人民幣也就一萬一。
拉拉試穿了一下這件BURBERRY呢子大衣,果然很是氣派,脫下來後又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越看越稱心。她想起前兩周,在上海逛華亭伊勢丹,裡面最便宜的一件呢子大衣似乎也不低於八千元,顏色還是很嬌嫩的乳白,不好伺候,質地也明顯要更輕薄。於是,拉拉毫不猶豫地決定買下這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刷卡的時候,她光想著大衣性價比高了,非但不覺著花出去一萬元的肉痛,倒彷彿是憑空一下賺進來一萬元那麼痛快,難怪師其每次從香港回來總要豪情萬丈地說"我們去香港不是去花錢的而是去賺錢的"——現在看來,人不是臭顯,人說的是真話。
鋪天蓋地的打折中,還是有例外的貨色,像BURBERRY那款經典的駝色格子圍巾就依然保持著奢侈品特有的矜持,三千就是三千,價格硬邦邦的,一分錢也不打折。這讓拉拉很不爽。她在鏡子裡端詳了半天,純羊毛的圍巾配著呢子大衣既氣派又不張揚,這個季節到上海出差這麼穿最好了,就算去北京,只要在戶外待的時間不長,也很合用,但她終究還是負氣沒買格子圍巾,而是打算回頭上淘寶買件A貨。
買A貨的行為自然也會造成一些不便,首當其衝的就是要接受群眾輿論的監督。公司HR這幫人裡,就屬培訓經理師其對奢侈品最在行了,她看到的時候,除了大衣的出處,勢必也要問圍巾是哪裡買的——拉拉想好了,就說是朋友送的,不知道多少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貨。
總之,拉拉以為,全世界都在打折的時候居然不肯打折,對客人來說,就不是價格問題而是面子問題了,也就是原則問題——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可見為了面子,自古就是值得費一點周折的。
除了商家不肯打折,面子問題其實全方位地存在。員工離開DB前,按照公司規矩,但凡不是被炒的,HR都要做離職面談,瞭解人家要走的原因是什麼,很多人都曾對拉拉說過類似的話:沒面子,所以要走。
過去,拉拉總認為面子問題是很虛的,為面子較真就太傻了。輪到自己身上才發現,原來不被重用,甚至待遇不公,都可以裝傻,但一旦面子盡失,真的就很難扛了。
自從11月底齊浩天到廣州巡視市場,對曲絡繹讚揚了幾句杜拉拉後,曲絡繹一片懷柔的好意,特意安排久被冷落的杜拉拉和別的HR經理一起去馬來西亞的蘭卡威,參加DB中國的銷售年會,還破格讓她享受6級經理待遇——安排她住單間。但是因為不合級別規定,拉拉這個單間,曲絡繹的助理凱莉跟會務組和財務部都沒交涉下來,最後還是曲絡繹自己出頭才擺平。事情飛快地傳到拉拉耳朵裡,弄得拉拉自覺無趣,矮人一截似的,她越發下了決心要走。
這天,拉拉錯過了最後一班香港回廣州的火車,她索性搭地鐵到了羅湖,"八達通"(香港地鐵通用的交通卡)也懶得退了,直接過了羅湖關,搭乘"和諧號"從深圳回廣州。
"和諧號"在奔馳,車窗外,遠山近巒正在霏霏冷雨中孕育著春天。黑暗讓寂寞顯得遼闊無邊,在這遼闊的寂寞裡,萬物沉思著來年的光景。
時光像沙子,不由分說從人的指縫中溜走。拉拉屈指一算,找工作的事兒,一晃已經奔波了半年,卻總是功敗垂成。遠的不說,就在一個多月前,拉拉在前程無憂的網站上溜躂,注意到一條招聘信息,是由一家叫"獵豹"的獵頭公司發佈的。"獵豹"稱"為某美資500強化工企業招聘C&B經理",並大致介紹了該公司目前所處的發展階段。看到"500強C&B經理"這些關鍵字,當時拉拉的眼睛就灼灼放光了,她馬上研究招聘要求,頭一條,不用看她就知道,人家肯定要求"五年以上相關經驗,兩年以上經理經驗",這最根本的一條她就不合要求,要不是因為簡歷寫得夠有技巧,這樣的職位拉拉往往連初試的機會都未必能撈著。可這回拉拉仔細研究招聘要求後,有兩點發現讓她感到了希望:第一,關於對應聘者性格的期望,人家突出強調"超凡的毅力"、"善於在資源有限的壓力下解決問題"云云——拉拉屬於為理想而活的人,在人才濟濟的DB,有人看不上她的水平,但從來沒有人能看不起她的毅力和決心。拉拉高興了,毅力我強項呀!她相信,自己的性格特徵和多年就職大公司的背景都很吻合對方的要求;第二,這家公司地處開發區,他們想百分之百按列出的條件招人有點兒一相情願——真有那麼強的應聘者,又做過五年C&B,又是大公司的經理,人家肯定要在市中心上班,誰願意天天起大早奔開發區去呀。因此,拉拉認為,他們最終不得不放棄某些要求,比如考慮接受像拉拉這樣有瑕疵的應聘者,這個位置他們招得越久,就越會明白這一點,畢竟這不是招一個招聘經理,而是招C&B經理,不容易招到好的,尤其是在上海和北京以外的城市。拉拉自己是負責招聘的,心裡有數,但凡公司夠大牌,所交涉的獵頭公司一般都比較有實力,這樣的獵頭通常具有很強的人脈關係,市場上有哪些專業人才、分佈在哪些公司,獵頭都大致有數,決不會通過在招聘網站發佈招聘信息來招徠應聘者,這對大獵頭是掉份的事情,他們不會幹的。如今"獵豹"既然需要在招聘網站發佈招聘信息,說明他們絕不是一線獵頭,手中資訊有限——而一個用非一線獵頭公司的東家,是不可以太牛的,在高速發展的中國,市場上人才不是太多而是不足。拉拉越想越覺得非試一試這個機會不可,就把簡歷發給了"獵豹"。她耐著性子等了十來天,投出的簡歷卻有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拉拉不服,又發了一次簡歷,意思是讓看簡歷那人"你再好好看一遍這份簡歷"。這招還真見效了,人家很快約了她見面,可面談之後,又沒有下文了。
"和諧號"飛奔得更快了。拉拉把到"獵豹"面試的事情前前後後又回想了一遍,估計是自己這塊璞玉實在瑕疵太明顯,人家覺得沒法下手雕琢。看來,心有不甘也是枉然,此路八成又不通了。拉拉在心裡對自己說:再想想,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嗎?還能做些什麼?
拉拉想到了曾經栽培過自己的前任總裁何好德,何好德離開DB前曾私下裡和她說過,他不會放棄中國市場的,也許他很快就會重回上海。拉拉覺得,就像小說中常常埋下伏筆,到後來作者總記得給讀者一個交代——何好德就像她生活中的一個伏筆,或許,命運也能給她一個交代。拉拉決定回到廣州就給何好德寫封郵件。
DEARHOWARD(親愛的何好德),近況好嗎?我猜你正在放大假吧?
以前你曾和我說過,李斯特計劃培養我做一名HRGENERLIST(HR的多面手,通才)。去年秋天,李斯特退休了,我估計,未來幾年,在DB我不太會有機會獲得發展。
所以,我想找一份新工作,我的願望是做一名HR經理。如果能讓我做HR經理,我願意同時負責我擅長的行政。您能幫我嗎?
祝新年好運!
拉拉杜拉拉端坐著,一面打字,一面腦海中浮現出以前在何好德辦公室談話的那些個場景。寫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自己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到底沒有辜負何好德的栽培!過去,每當有人向何好德要預算的時候,他總要問人家,給你這筆投入,你能給公司帶來什麼產出?如今,下意識的,當杜拉拉向何好德要求"讓我做HR經理"時,人劍合一似的,馬上無比自然地提出自己能帶來的益處:"我願意同時負責我擅長的行政。"幾年下來,對於自己是中國最出色的行政經理的自信已經在杜拉拉身上建立起來,她深信,誰用她負責行政都是再合算不過的買賣了,而要想做成這筆買賣,就得拿出"HR經理"這個頭銜,作為在她身上的投資。
拉拉暗自嘀咕了一句:姐寫的不是字,姐寫的是失落。
寫好後,拉拉心裡很清楚這封郵件的內容不合適,不能真就這麼發出去,也就是胡亂寫寫過過乾癮。最終她重新寫了一封內容完全不同的郵件:親愛的HOWARD(親愛的何好德),新年要來了,你好嗎?我在DB還是老樣子。
自從你走後,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有人說你去了一家美國公司,是DB的競爭對手。
很久不見了,你有機會來中國嗎?
祝新年好運!
拉拉郵件發出去後,拉拉沒敢指望一定能收到回音,職場上的事情,別管當初多投緣,人一走茶就涼卻也尋常,兩人本身的級別差距又不是一般的大;況且,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拉拉有種感覺,何好德離開DB的這段日子恐怕他自己也不容易,他離開DB時曾樂觀地估計"也許很快就能重回上海",而事實是他至今還沒有回來——他有沒有心情顧得上她杜拉拉還真不好講。
然而,出乎杜拉拉的意料,何好德當天下午就回了郵件。拉拉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打開郵件,卻發現內容非常簡單:親愛的拉拉,很高興收到你的郵件。我一切均好。
我現在在HW公司負責亞太區的工作,我的工作地點在澳洲,家裡人也都一起來了。HW確實是一家美國公司,但並非DB的競爭對手。
也許一年內我就有機會去中國大陸了。
祝新年好運!
HOWARD短短幾句話,拉拉讀罷琢磨了半天,她想:何好德說一年內有機會來中國,也許是要再等上整整一年,或者還不止。一年的時間是個問題,但還不算是個無法逾越的困難,關鍵這HW,她一點概念也沒有,想來不是家大牌。可何好德當初為什麼要去一家不夠好的公司呢?難道說他寧為雞頭,不為牛後?要麼就是當時DB的情況讓他實在難受,權宜之計去了HW?
拉拉再一想,公司不夠強大有公司不夠強大的好處,才可能退而求其次讓自己這樣經驗不足的人當HR經理,如果總之要去一家不夠牛叉的公司,那何不到何好德下面待著呢?HW真要是家好公司,何好德就算是當家人,反而不好讓她去做HR經理了——公司越大規矩越大,這個道理拉拉還是很明白的。
就像陳豐自己對拉拉標榜的,"我別的優點不敢說,嘴向來很嚴"。拉拉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先找陳豐打聽打聽HW的底子再說。
第二天找了個沒旁人的空子,拉拉忍不住問陳豐:"你知道HW這家公司嗎?」
拉拉素知陳豐為人心思縝密,問的時候有意費了點勁裝成一副不經意的模樣兒。陳豐說:"知道。怎麼了?」
拉拉不理他的反問,接著問:"這家公司怎麼樣?」
陳豐不以為然地說:"哦,那和DB可不是一個檔次的公司,得算二流甚至三流的公司了。」
拉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陳豐懷疑地看看她,告誡道:"拉拉我告訴你,想跳也得找到家好的才跳。」
拉拉被他一下點中要害,有點惱羞成怒,臉上裝成沒事人的樣子說:"誰說我想跳槽啦?」
陳豐照例沒那麼好忽悠,他看著拉拉,一臉的不信:"沒想跳最好。天下烏鴉一般黑,哪裡都會碰到問題,DB再怎麼說也是家好公司。好公司之間差別不大,跳來跳去你會發現都差不多。跳槽很辛苦的,能扒掉你三層皮。」
拉拉堅持說:"你怎麼回事兒呀,跟你說了我沒有想跳嘛。你別老盯著我眼睛看,成不成?」
陳豐不講話了,過了一會兒忽然說:"何好德就在HW當總裁。我知道他過去很器重你——但是,拉拉,我們打工,首先公司得是好公司,這很重要,然後才輪到挑好老闆。老闆再好,公司不夠好,你也是待不長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待慣了好公司,要是換一家差點的,會不習慣的。」
拉拉猛然聽見陳豐點出何好德的名字,不由心裡一陣發虛,特恨陳豐這人聰明過了頭。她嘴硬道:"我知道。」
陳豐本想推心置腹多勸兩句,可拉拉擺明了不願再談,他只得閉嘴了。
向陳豐打探過HW的家底後,拉拉決定暫時不再繼續和何好德要求什麼,她想,一年後,人家若是當真回到中國了再說也不遲。
這天下班前,拉拉忽然接到一個讓她喜出望外的電話,是上回面試過就沒了音訊的"獵豹"打來的,說是"獵豹"的老闆要親自給她做面試。"我們老闆很忙,最好明天就做這次面試,不然再找時間也麻煩。"對方很明白這個機會是買方市場,是應聘者求公司,口氣中的牛叉赤裸裸的。拉拉高興還來不及,趕緊溫順地說:"就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