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秋天,拉拉到北京出差。
飛機上,一個叫李都的北京男人和拉拉搭訕。這李都的相貌和聲音都跟王偉有幾分相似,拉拉暗想,是否相貌類似的男子,對女人的喜好也類似。
黃昏時分,在建國門地鐵口的小廣場上,拉拉找了張長椅坐下,看著一群半大孩子嬉鬧,幾個老人在旁邊閒聊。拉拉忽然意識到,就是這張長椅,當年自己曾和王偉一起在上面坐過……工作不順,情感無著,年華空逝。低垂的暮色中,杜拉拉暗自神傷。
窗簾沒拉嚴實,晨曦從簾縫中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纖細的塵埃如單純尚在的女子,乘機在這一束陽光中無邪地賣弄起它們的快活。
拉拉轉了轉頭,枕邊被眼淚浸濕了的一片有點兒涼,刺激了她的臉頰,她猛然驚醒,遲疑地半坐起身子,白色緞子面料兒的睡裙微微滑落,露出她的半邊肩來,拉拉茫然地想:我這是在哪兒呀?
北京國際飯店的擺設是拉拉很熟悉的,房間裡靜謐無聲,根本沒有王偉,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半擁著鬆軟的大薄被子傻坐在床上。
原來李都雖是個真人,卻不過是個路人甲,其「王偉表弟」的身份原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產物,至於跟王偉在酒店大堂的擁抱,更叫「白日做夢」了。
「弗洛伊德他老人家果然說得不錯,夢表達了未能滿足的願望」,拉拉自嘲了一下,心有不甘地重又倒下,企圖重續前夢,以期「未能滿足的願望」再被滿足一會兒。
白折騰了幾個來回,她終於承認這個願望沒有可行性,只得怏怏起身,拉開窗簾懶懶地往外望去,秋天的長安大街上樹葉的顏色已經很漂亮了,街對面「恆基」外牆上的大玻璃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她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拉拉返身走到玄關的大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發了一會兒愣,才在書桌前坐下開始收電子郵件,她看到有一封是李都發來的郵件,順手點開粗粗遊覽了一遍,卻提不起什麼興致。
在長期支持世上最現實的銷售職能、備感生活壓力的杜拉拉看來,現階段的李都不論其物理年齡多大,就其化學年齡而言仍然是個毛頭小伙子——以權威的口吻談論並不十分瞭解的東西、刻意追求與眾不同、不瞭解有效影響他人的方式、缺乏挫折和經歷,以及容易受到引誘。
李都和王偉頗有幾分相似的外貌,曾讓拉拉在那一刻心裡一顫,她甚至給李都發了那封「早日實現退休——你需要眼光和資格」的郵件來共勉2007。但人總要回到現實,且不提男女結交的現實目標,單從聽覺或者傾訴角度考慮,李都就很難滿足拉拉,而疲憊忙碌的拉拉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和李都社交。
程輝上線的時候,拉拉已經吃過早餐,正收拾行李。
拉拉一看這主來了,有興致說話了:「Hi!猜我做了啥夢?」
男人最怕女人讓他猜,但程輝EQ高,而且他喜歡跟拉拉說話,就一本正經地配合道:「不會是夢到我了吧?」
拉拉掃興地說:「看來你也做夢了。」
程輝在那頭咧嘴溫和地笑了:「唉,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夠刻薄。」
拉拉哼哼唧唧道:「不刻薄怎麼著,我得養活我自己。」
程輝特理解地說:「這不怪你,換了我,也得這麼刻薄,壓力大呀——養活你可不是筆小數,要不我能被嚇著嗎?」
拉拉不說話了,繼續收拾著行李。
程輝見她半天不發信息,怕她生氣,哄她說:「其實是你看不上我。」
拉拉哼哼道:「那當然,我不是足夠滿意你,這才是關鍵。」
程輝啟發道:「別太理想主義嘛,世上哪去找這麼些個讓人百分之百滿意的好事兒呢?要不怎麼說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比如我吧,雖然不夠理想,但是我很真實地存在著。」
拉拉看了看電腦屏幕上「真實地存在著」那幾個字,她把睡衣放進旅行箱裡,跟程輝說:「不聊了,我待會兒要去機場。」
程輝覺著氣氛有點兒不對,趕緊說:「我錯了。再聊會兒吧。」
拉拉不吭氣兒。
程輝不逗她了,關心地問道:「你夢到他啦?」
拉拉很茫然:「唉!程輝,一年沒有他的消息了,你說要是演電視連續劇,導演該怎麼安排他,觀眾才滿意?他死了?或者他出國了?不然這戲沒法演下去了——他要是好端端的,我去和別人好了呢,這觀眾該不滿意了,會嫌我太隨便,不忠誠,電視劇也就不唯美了;他要是沒死,他更不能和別的女人好了,否則大家會抵制的。可你說,總不能乾耗著,就我一人兒在這兒見天地給大夥兒講職場規則,我倒不在乎,反正這是我的強項——但那得多枯燥,累不累呀,收視率肯定還是不行。」
程輝安慰她說:「他不會死的,也許他出國了。」
拉拉灰心道:「我知道他不怪我,但是他覺得沒有意思了。」
程輝聽她這麼說,不由生了憐惜,但是他也知道,杜拉拉在精神上比一般的男人更為剽悍,只要她不樂意,輪不到他來憐惜。
拉拉繼續說:「我也沒有那麼好,對我來說,和大部分人一樣,失戀不是問題,只要有足夠好的新愛人。」
程輝聽出拉拉話中的那絲心灰意冷,他一時沒有好的說法開解她,只得往自己身上攬責任說:「你這話很對,一個令人滿意的新愛人,是醫治失戀的最佳良方。所以這事吧,主要還是怨我,我不是足夠好。」
拉拉神氣地說:「那是。」
程輝見她情緒略有好轉,挑了個她喜歡的話題鞏固形勢道:「你的股票怎麼樣了?」
提起股票,拉拉立馬眉飛色舞:「繼續拿著,打死都不賣。」
程輝向來不信股票這玩意兒能改變人生,只不過知道拉拉有興趣,他就順著她說說罷了:「有才姐,看來您要發財了。」
拉拉摩拳擦掌道:「該著我發一票了。我正想著把我的遊戲ID改一改,不叫『有才』了,改叫『旺財』,給2007年圖個好兆頭。」
程輝不太喜歡這個主意,他勸說道:「『有才』非常適合你,『旺財』呢,挺吉利,不過好像有條狗的名字也叫『旺財』。」
拉拉聽不進去:「那怎麼了?你又怎麼能保證這世上就沒有狗叫『有才』?只要能發財,我願意叫『旺財』。」
程輝感歎道:「女人真愛錢!」
拉拉微翹起右手,垂眼端詳著中指上王偉送她的鑽戒,它正在2006年秋天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襯得她的手指愈發的修長嬌嫩。她沉吟道:「你還別說,他走後,賺錢在我生活中的意義就顯現出來了。05年的秋天要不是他離開了,我還真不會那麼惡狠狠地去買了一堆『萬科』的股票。過去,我在賺錢上也很努力,而現在,我在賺錢上的主要特點不再是努力,而是沉浸,我沉浸地賺錢——這沒啥不好,人總得有追求,有個事情讓你沉浸,你想到這事就會興奮投入,寂寞也罷辛苦也罷就都可以忍受了。所以,如果連錢我都不喜歡了,那可就麻煩大了。」
……
這年的11月底,很少外出的齊浩天忽然到南區來看市場,這是他任DB中國總裁以來第三次到廣州,至於進廣州辦,則是第一次。
曲絡繹覺著齊浩天南巡完全是為了看市場,與HR無關,因此事先並沒有通知拉拉。
結果齊浩天只由一個翻譯陪著,早上九點進了廣州辦,拉拉才知道總裁來了。幾個大區經理都不在辦公室裡,拉拉連忙接駕,領著齊浩天在廣州辦走了一圈。其實齊浩天沒有太大的興趣參觀廣州辦,但是他也知道,已經來得夠少了,再不走一圈實在不合適。拉拉對齊浩天的心理還是能把握到的,因此介紹得也很簡單,只跟齊浩天說一些輕鬆得體的場面話。
齊浩天看了一圈下來問:「拉拉,廣州辦男女員工的比例是多少?」
拉拉笑道:「大概是一比一吧。上回美國地產部總監羅斯來中國的時候說過,在DB中國,女員工的比例特別高,而且女經理也不少,DB中國高管團隊中就有好幾位女性,這是世界上其他國家沒有的情況,比如DB美國總部的管理層團隊中就只有兩位女性。」
齊浩天說:「是呀,我正這麼想。」
拉拉解釋說:「1949年後,中國女性的社會地位得到很大提高。在就業上表現得很明顯,在家庭經濟的掌控上,中國女性也比較強勢。」
齊浩天笑道:「I CAN SEE THAT(看得出來)。」
齊浩天是個話很少的人,既然做了總裁,管你愛不愛講話,對員工們揮手微笑說哈羅是應盡的職責,他全做到了。
但是廣州辦的員工表現得沒有上海辦的員工大方,大部分人沒有對總裁表現出應有的熱情,由於語言上的困難,有的人面對總裁的微笑甚至僵硬地退後了,因而顯得有點沒禮貌,而且南區的三個大區經理不知道是真忙還是假忙,TOTALLY沒見他們在辦公室露頭,只剩拉拉和齊浩天的翻譯陪著。
齊浩天倒是表現得很有風度。他告訴拉拉,他的助理事先已經通知三位大區經理了,上午十點和廣州辦全體員工開一個見面會。
拉拉便給齊浩天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以便他可以先收發電子郵件,又吩咐海倫趕緊準備好大會議室,並催促三位大區經理馬上回公司。那三位倒是前後腳都回來了,拉拉責備陳豐道:「明知道齊浩天今天進廣州辦,怎麼不早一點回來。」
陳豐笑著辯解道:「通知是十點開會,沒想到他九點就進辦公室了。」
十點的見面會,員工們大都沒有主動參加的熱情,連動員帶命令,大家扭扭捏捏地進了大會議室,拉拉這才放心把齊浩天請來。
齊浩天其實長得很帥,跟克林頓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眼睛。作為一個總裁,他發表了非常標準的演講,並盡量讓自己顯得親切。講完後,他問大家「ANYQUESTION?」
翻譯翻完後,沒有人說話。連坐在最前面的三位大區經理,也只笑不提問。他們很為難,說中文吧,作為大區經理好像不合適,說英文吧,結結巴巴也不光榮。
會場上尷尬地沉默了幾分鐘,難為齊浩天一直很有風度地微笑著,獨自站在會場前面。
拉拉覺得這麼下去不合適,員工們什麼話都沒有也太不給總裁面子了。她站起來向大家建議道:「要不這樣,由我們南區的各位經理每人三句話,向總裁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和團隊吧。」
這個主意馬上得到員工們的響應,其實大家也對貴族出身、一直微笑的總裁有點過意不去。翻譯翻給齊浩天,他也感到高興。
於是從左到右,大家一圈輪下去自我介紹,有兩個經理比較新,一時緊張站起來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好,拉拉就代為介紹了他們本人和他們的團隊,會場上的氣氛活躍起來,見面會在皆大歡喜中結束。
大區經理們見拉拉的英語陪齊浩天聊天沒問題,就靈機一動,晚宴非拉上拉拉一起,並把她的位置安排在齊浩天邊上。
拉拉是生了二心的人,已經沒心思在總裁面前搶出位了,人一放鬆,反而自自然然地幫著把滿桌子氣氛調節得很好,結果這一頓飯吃得齊浩天和大區經理們都比較自在。
杜拉拉的得體和聰明博得了齊浩天的好感,他對她有了點具體的認識。
齊浩天回上海見到曲絡繹,對他說起杜拉拉的表現,表揚了幾句,大意是難得外圍有這麼個人。
曲絡繹這時候才忽然想起,杜拉拉好像是4級,比別的HR經理都低兩級。他研究了一下拉拉的職責,又做了一個橫向對比,感到似乎定得低了一點,蠻好定成5級的,但是現在這麼單給她調級顯然不合適,況且杜拉拉本人並沒有提過異議,也看不出有什麼不滿情緒。
曲絡繹想,春節前年度加薪的時候先給她的工資加好一點,等來年五月參加歐美企業年度薪酬調查的時候,再看看是否給杜拉拉調高一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