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紅堆雪,只是無情
林杭景無奈,帶著沈恪上了車,汽車一路開往了蕭公館,這蕭公館便是蕭家在新平島的一處宅子,平日裡也就幾個下人在這裡看著,這會聽說蕭北辰要到了,老早就把宅子裡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看著時間差不多了,管事的老人李氏夫婦便領著宅子裡的下人便在大門外候著,先看著衛戍侍從在公館周圍都布了哨,便有幾輛小汽車開進來。
林杭景被沈恪傳染了感冒,一路上照著他的樣子也是咳個不停,摸摸額頭竟也微微發燒,沈恪反倒高興起來,直嚷著這回媽媽和他都一樣了,林杭景被他鬧得哭不得笑不得,才隨著蕭北辰進了客廳,李伯上來給蕭北辰見了禮,躬著腰道:「三少爺,我是看著這宅子的老李,您要是有什麼吩咐,只管跟我說。」
蕭北辰將軍帽遞給一旁的侍從,道:「現在去找個醫生來,給他們兩個看看。」那李伯忙去安排,蕭北辰便回頭看了林杭景和沈恪一眼,看林杭景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樣子,忽地一笑,道:「你們兩個可得離我警衛連的人遠點,回頭別因你們兩個廢了我一個警衛連的戰鬥力。」
林杭景卻是微怔,抬頭看蕭北辰黑瞳裡一片輕鬆,隱有笑意,她不知該如何答對,只把頭低了下去,沈恪咳嗽了幾聲,忽抬起頭來喊道:「不許你跟我媽媽說話。」
林杭景一驚,拉著沈恪,道:「小恪,不要淘氣。」
沈恪也不管,瞪著蕭北辰,彷彿宣告一般地喊道:「媽媽是爸爸的。」蕭北辰看看沈恪,又看看一旁的林杭景,唇角一揚,竟然走過來,林杭景慌地攥緊了沈恪的手,蕭北辰已經走到了沈恪的面前,俯下身去看著沈恪,淡笑道:「叫爸爸。」
沈恪把眉毛一橫,「壞人!」
蕭北辰道:「你要是不叫我爸爸,我就不救沈晏清!」
沈恪立刻瞪大了眼睛,有點害怕的樣子,看著蕭北辰,半晌妥協了,卻惡聲惡氣地叫了一聲,「爸爸。」
蕭北辰道:「媽媽是誰的?」
沈恪瞪眼,脫口道:「是爸爸的。」
蕭北辰伸手在沈恪的頭上拍了拍,微笑道:「好。」一旁的林杭景蹙起眉,將沈恪攬到自己身邊,低聲道:「你不要欺負小孩子。」
蕭北辰從沈恪面前直起身來,看著林杭景,笑一笑,道:「你這話說的,如今我是他爸爸,我疼他還來不及呢,怎麼捨得欺負他!」
林杭景默然地把頭轉過去,也不跟他對答,便有下人上來引領著林杭景和沈恪上樓,那房間卻是中式佈置,一色的紫檀木器,林杭景安頓了沈恪先躺下休息,沈恪拉著林杭景的手,小聲道:「媽媽,我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林杭景看著他可憐巴巴的眼神,微微一笑,道:「爸爸會很快回來的。」
門外便傳來敲門聲,她起身去開門,卻是李伯領了醫生進來,後面緊跟著端著早餐的下人,林杭景便讓那醫生先看視沈恪,她只站在那窗前,靜靜地朝著下面看了一眼,卻看到蕭北辰已經上了汽車,那汽車駛出宅子,一路開了出去。
泰恆俱樂部是新平島龍梟幫總龍頭老大洪福生開設的大遊樂場所,洪福生靠著英租界的勢力,明裡是和善守法的洪福生大亨,暗地裡卻是販賣鴉片,開設賭場,綁架殺人無所不為,新平島就有一句話,「泰恆明裡亮,龍梟夜吃人」,說的就是這黑幫界的老爺子洪福生。
穎軍少帥蕭北辰以晚輩的姿態拜會洪福生老爺子的場所,是在英租界的一家大飯店裡,此舉大大給了洪福生面子,傍晚時分,蕭北辰正等在包廂裡,只見包廂的門一開,洪福生老爺子便一身緞子長衫,紫膛色麻皮臉上滿是笑容地走了進來。
蕭北辰便站起來,不卑不亢地笑道:「這麼多年不見,洪伯伯竟是一如當年,越發精神了。」
洪福生也不客氣,指著蕭北辰笑道:「我當年見你這小子的時候,你也不過十二三歲,一晃眼都這麼大了,別的不說,你這脾氣派頭可比你父親大多了,我也明白,這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我們這些老骨頭,竟是些廢物!」
蕭北辰知道他話有所指,卻是一笑,「洪伯伯言重了,我有幾個膽子敢對洪伯伯說廢物這兩個字,若果真如此,我父親打也打死我了。」
洪福生坐下來,手上的玉斑指在雪亮的燈光下熠熠生光,索性開門見山,「你們穎軍在北新城內,把我洪福生那點生意鬧得是沸反盈天,一口氣封了個乾乾淨淨,我如今求到了少帥門前,放我老頭子一條生路如何?」
「洪伯伯說笑了。」蕭北辰親拿了酒來給洪福生斟了滿杯,笑道:「這其中本有誤會,只因我大哥沈晏清出了事,我是心急如焚,才徹查了北新城,封鎖了交通線,手下人也不知事兒,竟是惹到了洪伯伯,這是我的不是,我給洪伯伯賠禮,先自罰三杯。」
洪福生看著蕭北辰連喝了三杯酒,只撫弄著大拇指上的玉斑指,道:「你明白,我也不糊塗,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用不著拐彎抹角,不是我要沈晏清的命,也不是英國人要沈晏清的命,竟是那扶桑人出了天價要殺沈晏清,其中原因,你也清楚。」
蕭北辰笑一笑,道:「我自是清楚,沈晏清乃一介文人,尚能不顧自身安危促成南北聯合,得罪了扶桑人,洪伯伯更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江南江北人盡皆知的頭號人物,又怎麼會替扶桑人辦事!」
洪福生把眼一瞇,看了看蕭北辰,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會說話,竟是個人物,我自然不會替扶桑人辦事,做那漢奸走狗,也知道你和沈晏清的關係,那沈晏清現在就在我府上關著呢,是吃了點苦,但性命無憂,如今你親來了,給了我三分薄面,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等過幾日放了他就是了。」
蕭北辰笑道:「既如此,我謝謝洪伯伯了。」
洪福生喝下一杯酒,夾了口菜吃到嘴裡,道:「你也別忙著謝我,我如今手下有個小弟兄,為我擋過槍,救過我命的,聞聽過你穎軍少帥的威名,很想與你見上一面,不知蕭少帥你賞不賞這個面子?」
蕭北辰便笑道:「我說過,即是洪伯伯開口,我蕭北辰又怎會說半個不字。」
洪福生淡笑,「果然夠爽快,明兒晚上我請了京劇名角秋筱菊到我洪家花園唱堂會,還請蕭少帥大駕光臨,我那寒舍,倒也能蓬蓽生輝一把了。」
蕭北辰見完那洪福生,便坐了汽車回蕭公館,月上柳梢頭,那街面上人來往,攤販吆喝,也還繁華,郭紹倫猶豫了片刻,轉過頭來看著坐在後面的蕭北辰,道:「明天晚上少帥真的要去洪家花園,那可是洪福生的老巢,太危險了。」
蕭北辰看著外面的夜景,淡淡道:「你沒聽見那老東西說嗎?過幾日才放沈大哥,那這幾日,沈大哥的命還攥在他手裡,我若不去,恐怕不行。」
郭紹倫憂心忡忡,還要說話,蕭北辰一揮手道:「放心,那老東西決不敢把我怎樣,我就去看看他這悶葫蘆裡到底裝了什麼藥。」他說完,只往車窗外看著,忽看到路邊的一家花店,隔著玻璃窗看過去,那重重疊疊的花山,繁華燦爛,門外,更有純白如雪的百合、茉莉,在風中輕搖。
他的心驀然一動,脫口道:「停車。」
蕭公館內的客廳裡,桌面上開著一盞燈,映著那沙發一側的大黃梨木屏風上的蘇繡牡丹燦若織金,沈恪已經吃了藥睡著了,林杭景便留在客廳裡,等著蕭北辰回來,也好早點知道沈晏清現在的情形,一旁的李伯看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看書,便走過來說道:「沈夫人,我把留聲機給你打開吧。」他白天聽到沈恪管林杭景叫媽媽,便口口聲聲稱呼她為沈夫人。
林杭景便搖頭,笑道:「不用麻煩了,我這樣看著書挺好的。」她才這樣說著,忽覺得一陣芬芳的風從外面湧了進來,回過頭去,卻看到好幾名侍衛倒背著槍,捧著各種鮮花,盆景走進來,滿滿地擺下一整排,林杭景驚愕地坐在那,就聽得外面傳來敬禮聲,轉眼就看蕭北辰走了進來,他才走進來,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林杭景,便笑道:「我當你睡了,本想擺滿整個大廳,明兒早上嚇你一跳的。」
他英挺的面孔柔和溫暖,眼眸裡有著隱隱的喜悅,看著她只微微一笑,林杭景手指一緊,心底處竟然是一陣百味雜陳,卻又無聲地壓下去,也不看那些花,只靜靜地開口道:「沈晏清怎樣了?」
他便站在那裡。
客廳裡似乎一下子就寂靜下來了,倒好像都放著冰,絲絲的冒著涼氣,凍著人心,他靜默著,身後便擺放著那些幾乎將花店搬空的花朵,潔白的茉莉,純淨的百合,熱鬧的鈴蘭……各式各樣,他親自選來,費盡心思只為博她一笑,她卻依然如此平靜的看著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她一心關心著的另外一個男人的事情。
那雪亮的燈光斜斜地照過來,他軍帽下的眉眼在那一刻卻是分外的清晰,透出淡淡的寒意來,他定定看著她,半晌才道:「他沒事兒。」
林杭景脫口道:「那什麼時候他才能……」
她話未說完,就聽「啪」的一聲,竟是他轉身抓過一盆茉莉便狠狠地摜在了地上,將那盆花摔得粉身碎骨,林杭景先是被他嚇了一跳,怔了片刻,目光已經安靜下來,開口道:「你這是幹什麼?」
他也不回頭,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冷冷道:「我也不知道我這到底在幹什麼,我若是知道,何苦把自己作踐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