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雲先檢視了幼幼的眼睛一番,然後再為她把脈,確定她的癡傻並非天生而來,必然是後天受到外力影響所致。
「葛公子,你看我會不會好?」幼幼急問。
「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夫人,其實-現在這樣已經非常好了。」該懂的懂,不該懂的就不懂,天真善良,哪個男人不愛?
「你不知道,一點兒都不好,我擔心……我擔心槐有一天會厭倦我,現在他身邊有位美麗又聰明的姑娘,所以我--」
「-怕寨主會被搶走?」葛雲了然一笑。
「我不想讓他離開我。」她垂著腦袋,咬著唇,心又開始慌了。
葛雲終於發現她只要心一急或受了刺激,便會出現心緒凌亂的跡象,於是安撫道:「別慌,他不會離開-的。」
「真的?!」
「嗯。」說時,他便拿出身上的布囊,找出一捆用棉布紮緊的黑帶,攤開後幼幼赫然發現上頭放了好多不同的針。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用來醫病的針,這是雕花銀針,這是梅花針,而我現在要用的是三稜針。」他燒起藥種,抽出一根三稜針在上頭輕轉兩下消毒,「以後我得每天在-身上幾處穴位扎針,別擔心,這不會疼的。」
「什麼?要刺在身上!」幼幼嚇得脖子一縮。
「-要治病就得忍耐,何況真的不會疼,我不會騙。」撩趄她的長髮,他將三稜針剌進她頸後的大椎穴。
「刺進去了?真的不疼耶!」她小聲地說。
「還有一個地方。」葛雲接著又轉到她身前,在手腕內側的神門穴下針。這兩針都可活化腦力,讓她不再因刺激而心緒惑亂。
「光扎針就會好?」幼幼有點兒質疑。
「如果有效,這樣就夠了。」他淡淡一笑,「不過就像寨主所說的,很多事都不要太執著,-已經很完美了。」
「謝謝你,你和槐一樣,就會安慰我。」幼幼流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
「-太善良,容易遭人嫉妒,可別讓人給欺負了。」葛雲捲上棉布,臉上掛著一抹斯文的笑容。
「誰會欺負我?」她搖搖頭。
「-心底害怕的人。」
「害怕……是她嗎?」幼幼斂下眼,「我從沒害怕過誰,真的只怕她一人,她真的好厲害,我知道我比不上她。」
「別想太多,總有一天-會非常有自信地面對她。」他站了起來,「-在這裡坐會兒,一炷香後我會過來拔針,然後-就自由了。」
「你要去哪兒?」
「到後面看看我舅娘,剛剛匆匆一瞥,我還沒好好跟她問安呢!」背上布囊,他正欲走出偏廳,卻又突然定住腳步,回頭對她說:「對了夫人,萬萬別害怕面對會讓-害怕的人、事、物,只要不將她放心上,她就絕對拿-沒辦法。」
她似懂非懂地聽著,「你說的話好像跟劉婆教我的很像,雖然我不是很瞭解,但我一定會努力做好自己。」
「那就好。」對她微微頷首,葛雲便先行離開偏廳。
在等待葛雲回來拔針的時間裡,幼幼拿出隨身攜帶的識字本專注地讀著,或許是入了神,很快地,一炷香時間已過去。
拔出細針後,幼幼開心地走出廳外,問過人後才知道石槐正在書房處理公務,蹦蹦跳跳地來到書房門外,她打開門,竟看見盈玉也在裡面!
他們同時看向幼幼,她本來心慌得想逃走,但想起葛雲的話她又定住腳步,勇敢面對她的恐懼。
「-回來了?」盈玉轉過身子數落著,「怎麼進屋也不知道要先敲門?-知道-打擾我們了嗎?」
石槐-起眸,不吭聲地望向幼幼,他雖然擔心她會胡思亂想,卻更想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幼幼柔柔一笑,刻意將盈玉的話撇在腦後,「這裡是我的家,我不知道我還需要敲門。槐,你說是不是?」她走近石槐,握住他的手。
石槐也反握住她的小手,望著她那張故作鎮定的小臉,不捨地問:「診斷完了?葛公子怎麼說?」
「他說他極有信心。」她甜笑著,而後比著自己的手腕內側,「他在我這兒扎針耶!不過不會疼。」
「真的不疼?」他看著她那兒有個針刺的小紅點,心疼地替她揉著。
盈玉見他們在她面前打情罵俏,氣不過地衝了出去,她真不敢相信她會連一個癡兒都搞不定,她絕對、絕對要讓石槐回心轉意。
見她走了,石槐立刻用掌力闔上大門,將幼幼抱上大腿,「-變勇敢了,真是太好了!」
「嗯,不將她放在心上,我就不會難受了,這是葛雲教我的。」她天真一笑。
「他教-的?」石槐的眉毛下禁揪起成結。
「嗯,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幼幼傻氣地望著他緊皺的雙眉。
「沒什麼,但我希望-以後除了診治時,其他時間盡量少與他接觸。」見她這麼聽葛雲的話,他心裡著實不好受。
「為什麼?你討厭他?」幼幼不明白,「他為我治病,所以你不喜歡他?」
「不是的。」石槐深吸口氣,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但是他的小妻子不懂他的心,卻只會一味地怪他。
「那你是?」
「算了,反正-就是必須那麼做。」他隨即低頭看著桌上帳目。
他突然變得霸氣,讓幼幼難以接受地紅了眼眶,隨即轉身奔出書房,一路上喊著:「我討厭槐,你為什麼要這樣……」
石槐將帳本重重地摔在地上,生氣地看著窗外那道越跑越遠的小小身影。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下該是個如此情理不分的人呀!怎麼會因為她一句話、一個小小的動作起那麼大的反應?
驀然,三年前盈玉被男人拐走的傷痛再度浮上他心頭,或許是……他害怕自己再一次受傷,而且這次他必定會傷得更深、更重……
晚膳時間,幼幼跑到另一桌與劉婆和女眷們一道用餐,就是不肯與石槐同桌。
石槐幾度想先開口,但是身為男人那該死的自尊卻讓他放不下身段,殊不知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苦痛,可遠比自尊受損還更讓他難受。
而幼幼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為何他要這樣對她大聲說話?難道他真要她一輩子做個傻瓜?
「夫人,-怎麼不過去坐?」林華的妻子小聲問道。
「我不要,是他亂凶我。」幼幼大聲說道。
這話可是讓膳房裡所有人都聽見了,別人看得心驚膽跳,可她卻一點兒也不以為意。
然而,裡頭唯一開心的莫過於盈玉了,她定到石槐面前,頂替了幼幼的位子,「怎麼?有理說不清了吧?」
他別開臉,不想理會她的問題,「-什麼時候離開?」
「幹嘛?這麼無情呀!就當是老朋友拜訪,住上幾天也不為過吧?」她壓根兒不把他的臉色放心上。
「若不是-,我和幼幼也不會變成這樣。」他悶著嗓說。
「變成怎樣?」她不在意地勾起嘴角,「你們簡直是拿我當冤大頭喔!分明是彼此都不信任對方,有什麼權利怪我?」
「-!」
「怎麼樣?我看這樣吧?考慮一下選擇我,我一定會待你比她好,咱們就把三年前的事給忘了吧?」盈玉又一次主動握住他的大手。
石槐想抽回,可她卻緊緊拽住,「夠了!放手,我不想讓-太難堪。」
「再次回來,卻沒人給我好臉色看,我已經夠難堪了。」對於他陰騖的表情,她卻報以溫和的微笑。
幼幼一邊吃著飯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顆心緊緊揪著,慢慢有種被掏空的錯覺,她不喜歡……真的不喜歡這種感覺。
「夫人,-不是答應我不卻步的嗎?怎麼?」葛雲看在眼裡,不禁蹙起眉。
「我也知道,可我忍不住,他……他真的不講理。」幼幼噘起小嘴,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拉不下臉。
如果再委屈自己,那就真的是太傻了。
「這……」葛雲看向石槐,正好對上他朝他射來的敵視眼神,驀然他似乎懂了……該不會始作俑者正是自己吧?
想想,他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幼幼望著他。
「沒事。對了,別忘了明天午膳後,得再來找我扎兩針。」
「我一定會去的,這你放心。」幼幼朝他笑了笑,算是表達謝意,可看在石槐眼中卻全然不是這回事。
「瞧,他們感情像是不錯嘛!」盈玉用下顎朝他們點了點。
石槐這下不說話了,只是面無表情地用力扒飯,若不這樣壓抑自己,他絕對無法把持住心底那股亟欲狂吼的衝動。
「我看你就成全他們吧?」盈玉把握機會遊說他。
他赫然站起,著實不願再聽下去,快步朝屋外走去。
「石槐……石槐……」盈玉見機不可失,也跟著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槐……」幼幼伸手想喊住他。
「不急,夫人。」葛雲打住她的動作。
「你不是要我別追究、別放心上?那我現在想去告訴他,我不在乎他凶我。」與其見他跟盈玉在一塊兒,不如她向他低頭。
「我改變了想法。」他淡淡一笑。
「什麼?」幼幼不懂,其他在座的女人也不明白,就連隔壁桌的男人都因為好奇而擠了過來。
「寨主正在吃在下的醋呢!」葛雲露出笑容。
「他為什麼要吃你的醋?」幼幼是越聽越迷糊。
「這是男人的通病,誰都不希望自己所愛的女人太過依賴別的男人,而-現在必須依賴我治病,他當然感到不快了。」葛雲眼中蘊藏著一抹莫測高深的光影。
「他……原來他是因為這樣才不開心。」幼幼心底流過一絲暖熱,「那我還計較什麼呢?」
「不,當然得計較下去。」葛雲又說。
「我說雲兒,你到底有什麼主意就一口氣說完,可別把咱們弄得一頭霧水,快好奇死了。」劉婆忍不住說道。
「是這樣的,在我看來,寨主對那位盈玉姑娘並沒有感情,是她一味地想親近他,而寨主又念及舊情不敢做得太過火,以至於陷於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窘境中。」關於盈玉的事,他也是從小三頭兒那裡聽來的。
「那該怎麼辦?」有人又問。
「繼續讓他吃味兒,他越不舒服就會表現出越極端的態度,久了他便會認清楚他到底該怎麼做了。」他隱隱一笑。
「就這麼簡單?!」劉婆皺眉。
「對,就這麼簡單。」葛雲站了起來,「吃飽喝足,我想回房歇會兒了,夫人記住,今晚可不能回房呀!」
「啊!為什麼?」看來幼幼仍是一知半解。
「因為只要-一回房就會破功了。」他笑得曖昧,跟著便逕自走出膳房,徒留下一群疑惑的男男女女。
「葛雲向來聰明,聽他的準沒錯。夫人,您今晚就委屈一下,和我擠一張床吧!」劉婆建議。
「好,就聽-的。」幼幼感激地回以一笑,小手卻緊張地握著她的。劉婆趕緊給子安慰,要她別慌,相信事情一定可以圓滿解決。
但無法形容的是她內心突生的忐忑與不安,就好像有什麼她無法掌控的事即將發生了。
石槐火大了!
昨晚等了一整夜,幼幼居然都沒回房,問過人後才知道她跑去跟劉婆睡,這樣像話嗎?
這女人居然為了賭氣,可以整夜拒絕跟他見面?
「怎麼了?氣呼呼的,是不是受了氣?」盈玉端了杯熱茶過去,「唉……一早起床,非但沒人奉茶,連個下人都沒看見,你這寨主做得還真讓人看得起。」
「夠了!」石槐耳聞她挖苦的話語:心底那股無法排遺的怒氣已盡形於色。
「別對我光火,我可是唯一還理你的人呢!」她將熱茶放在他面前,「別管他們,我們下山玩去?」
「能不能請-離開?」他僵冷著臉,悶悶地丟給她這麼一句。
「為什麼?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接納我?」她憤而走到他面前,「我跟那個白癡,你居然選擇她?」
「幼幼是單純善良。」他揉著眉心。
「單純善良?!既然單純善良怎麼會跟你耍心眼?我看她是笨,笨得夠狠!」盈玉不屑地說。
「再怎麼狠也比不上-!」猛地抬起眼,他一對受創的眸子凝注著她已不復以往柔媚的臉孔,現在的她除了善用心計外,更有著一股滄桑。
「你……」
盈玉正想說些什麼,這時小三頭兒卻帶著一干弟兄衝進了大廳,「寨主、寨主,不好了……剛剛守在山腰的弟兄來報,又有衙門的人上山來了。」
「這些衙門中人還真是吃飽了沒事做。」石槐一拍桌,「算了,我去會會他們。」
「不用你去,我來就行。」盈玉洋洋得意地笑了,如果她能一再為他趕走那些官差,想必石槐定會回心轉意。
「不用,我可以靠我自己。」石槐根本不想倚靠她。
「可是……」她對他的話感到十分震驚。
小三頭兒想想又道:「讓我們去吧!我可以打扮成樵夫的模樣,一定可以瞞得過去,瞞不過去的話就另作打算。」
「這……好吧!你試試。」這也是個方法,若不行他再上場,說什麼都不能讓那些官差這般囂張。
「好,我這就去,其他弟兄則暗地跟隨,查探情勢。」小三頭兒說出辦法後,便和其他人一塊兒離開。
「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我幫你不好嗎?」盈玉真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幫我不是不好,而是我不需要。」打發不走她,他還真頭疼,這該怪自己狠不下心吧!但那絕非是愛,只能說他太重情義。即使她對他再不義,他也不能這般狠冷對待。
「哼!你還真是死性子。」她-起眸,冷冷地說。
他不語,繼續喝茶,靜默地等待弟兄們的回報。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大半天過去了,而盈玉仍在他耳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他煩鬱得想離開,可又得待在大廳裡等消息。
「寨主,寨主……」這下子換劉婆慌張地跑進大廳。
「又怎麼了?」石槐驚疑地站起。
「夫人……夫人不見了!」劉婆說著便淌下淚,那副傷心的模樣讓石槐頓時揪凝了心,全身繃得死緊。
「怎麼回事?」他僵著嗓問。
「夫人一早起來就說要到前庭走走,那時我正忙著,可剛剛忙完了想去找夫人,竟看見她留在亭子裡的一張字條。」劉婆拭著淚說。
「呵!傻瓜會寫字條,騙誰呀?」盈玉冷冷一哼。
「紙條在哪兒?」石槐逕自問著劉婆。
「在這兒。」她立刻從衫袖裡掏出一張紙交給他。
石槐趕緊抖開一瞧,裡頭沒什麼字,只有四張小小的圖畫,一張畫著衙門的捕快模樣,另一張是小三頭兒扮成樵夫的樣子,第三張是她自己,第四張則是她跟著小三頭兒出去會衙門捕快的情景。
旁邊寫了行簡單的小字:是我照成的錯誤,我根去看看。
「造」和「跟」還寫錯字!
「這女人簡直是--」石槐猛一揮衣袖,立刻奔了出去,卻看見迎面奔來滿臉焦急的林華。
「又有什麼事了?」眼下這情形,八成又出事了。
「小三頭兒假扮樵夫,可衙門的人不信,硬是將他給捉走了。夫人看見了,立刻出面為他說項,哪知道也給一併帶走了。」
石槐黑眸一瞪,狠狠-起,「過分!衙門就可以隨意抓人嗎?」
「我看就這樣算了。」盈玉在他背後說道。
「-……-要我不管我的妻子?!」石槐握緊拳,難以置信地說:「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人!」
「我……」她不放棄地拉住他的衣衫,「我這麼說是為你好,不希望你這一生被一個癡兒給困住。」
「放開!我要去找幼幼。」他冷寂地開口。
「不放。」她堅定地望著他,就不信他真的能狠下心來拒絕她,論姿色她並不比於幼幼差,論智力更是遠在她之上,她絕不可能輸給她。
「好,那-就別怪我了,事到如今我問心無愧,對-也已仁至義盡。」他看向林華,「把她攆出去,好好盯著她下山。」
「是。」林華微微一笑。
「不……你不能這麼做!你敢說你不愛我嗎?竹屋裡的畫你怎麼解釋?」盈玉就是不死心。
「那畫,昨晚我就已親手燒了。」石槐半-起眸,「我不想再讓幼幼誤會傷心。」
「是嗎?可是剛才你明明那麼生氣!」
「就算生氣,那也是因為我愛她。」說完之後,他便拉開她的手,「下山吧!別再在一個不可能愛上-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
「我們走。」丟下這話,石槐便快步下山,不再給予盈玉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