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五天五夜沒命的趕路,當韓忠背著惜惜來到攏時,已因失血過多而昏厥在「攬月樓」前。
「攬月樓」乃天水縣著名的妓院,其老鴇蘇玉娘亦為性情中人,與一般嬤嬤不同,據說她與韓忠曾有過一段不為人知,且刻骨銘心的感情。
當韓忠強硬撐起眼皮,看見依然風姿綽約的蘇玉娘時,他強忍已久的淚水還是忍俊不住的滴下來,他以虛弱且低沉的嗓音勉強的說道:「玉娘,我似乎老是在麻煩你,即使在我將死之前也無法避免。」
「你快別這麼說。究竟是誰那麼心狠手辣?我一定要替你報仇!」玉娘一直期盼能再見到思念已久的人兒,卻沒想到竟是在這種生離死別的情況下相見。
「我時間已所剩無多,只求你能代我照顧我的小主子。我知道你這地方龍蛇雜處,但,我相信你有辦法掩護她,呃……」韓忠護緊胸口,因強忍一口氣而使得血氣漲紅了滿臉。最後,他仍不放心的握緊蘇玉娘的手,「答……答應我,玉……」
話未終,人已去,玉娘緊擁住他的身體,悲泣欲絕的說:「我會的,你放心。玉娘一定會替你辦到的。」
而一直呆愣於一旁的惜惜,只是面無表情、兩眼呆滯的看著這一幕。這一路上,她因受驚過度而變得不言不語,精神恍惚。就在她看見韓忠斷氣的那一刻,竟突然醒了,她驚愕的撲向前,臥倒在韓忠懷裡,想要大喊忠叔,卻發現自己根本喊不出聲音,無論她怎麼用力,怎麼嘶喊,結果還是一樣。她知道她啞了,只不過,這是心理上的啞,而不是生理上的啞,就在她看見爹爹慘死的那一刻,她已決定用「無聲」來面對未來的一切。
玉娘搖著頭,看著這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卻仍掩不住其清麗面容的女孩,愛憐之情油然而生。她扶惜惜坐好,輕聲說道:「你別怕,以後我會照顧你。能否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惜惜以戒備的眼神盯了玉娘良久,才伸出右手在她的手心上寫著「惜惜」二字。
「原來你叫惜惜,好柔的名字。像你那麼美的姑娘,坦白說,在我們這兒滿危險的;所以,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想,今後你得裝扮成一個醜女以掩人耳目。我知道這樣很委屈你,但為了你的安全,我……」
惜惜用食指抵住玉娘接下來的話語,以點頭表示同意。
「那你跟我來吧!」所幸正值深夜,無人窺見,玉娘傳來心腹阿強,先將韓忠的屍首處理好,繼而帶領惜惜至廂房更衣、化妝。
※※※
兩個月後,諸葛揚自遙弦山風塵僕僕的來到「攬月樓」,他英姿煥發、瀟灑不羈的風采,引來不少「姑娘」們的青睞,眾多的目光都瞟向他身上,卻也帶來不少爺兒們憎恨的眼神。
眼尖的蘇玉娘立即感覺出這位公子的與眾不同,只是,她不明白他來此有何目的,於是,她虛應故事的向前招呼著:「喲!這位大爺,瞧您這模樣是打外地來的吧?可不是我說,您可真來對地方啦!您要什麼姑娘,胖的、瘦的我這兒是應有盡有。」
「那麼,就隨嬤嬤的意思-!我是打外地來的,對你這「攬月樓」的姑娘們又不熟,我的野心也不大,只要看得過去就成了。」諸葛揚對這種地方已是身經百練,如打哈哈的話早已倒背如流。
「大爺,您可真會開玩笑。我看這樣吧!就我們這的花魁蘭兒,不知大爺意下如何?」玉娘也順勢掰下去。
「就這麼辦吧!我想要一間上等房休息休息,嬤嬤應該沒意見吧!」他很技巧的從衣袖中拿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
「沒意見,沒意見。阿強!帶這位大爺到西廂房去。」蘇玉娘並不是一個貪財之人,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時也得裝著點。
「大爺,請這邊走。」匆匆趕來的阿強,領著諸葛揚往西廂而去。
玉娘喘了口氣,在轉身間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惜惜,她問道:「惜惜,你來前面幹嘛?這兒太危險了。」
惜惜比劃著只有玉娘看的懂的手勢。「我瞧大伙都很忙,就只我一個人待在後院,實感良心不安。蘇姨,答應讓我來前面幫忙好嗎?」
「不行,我不能辜負你忠叔所托。」玉娘連考慮都沒有,一口便回絕了。
惜惜不氣餒的比著。「我現在這模樣不會有人認出我的,況且,您對我太好了,我擔心會引起一些姊姊們的不愉快。」
惜惜顧慮的也對,這些日子來,已有不少人臆測她是玉娘的私生女。
玉娘猶豫了一會兒,才無奈的說道:「好吧!但,你記著適可而止。還有,你是個姑娘家,有些場面實在不宜讓你看見,你可千萬要注意呀!」
惜惜興奮且寬慰的點點頭。
「那好,西廂房的蘭廳有位大爺剛到,你就幫我先送壺酒去吧!」玉娘自認她不會看錯人,剛才那位公子應該是個正人君子才是。
惜惜點了一下頭,就興匆匆的跑去打酒。
玉娘憐惜又不捨的看著她那雀躍不已的背影,感歎造物弄人,這麼好的一位姑娘,竟要她承受不能言語的命運。
※※※
惜惜打了壺酒,有些緊張的將它端到蘭廳。這是她第一天「上工」,可不能把事情搞砸了,否則,她就是毀了蘇姨對她的信任了。
當她怯生生的敲了蘭姊姊的房門後,果真一陣矯揉造作、故作嬌媚的聲音從門縫中飄了出來:「請進。」
惜惜應聲推門,手拿托盤走了進去,走沒兩步她便傻在原地。她不是沒見過男人,尤其這兩個月她所見的男人可比什麼都多,但,卻沒有一個像眼前這位公子一般如此的儀表出眾、俊逸非凡;她就這麼癡癡的望著他好一會兒,直至被蘭兒惡劣的語氣所敲醒。
「瞧你這副蠢相,好像沒見過男人似的,要不是你長相醜的可憐,我倒可以分你一杯羹,只可惜你這連妖怪看了都怕的模樣,我想……」蘭兒以紗袖掩住嘴,笑的花枝亂顫,還自以為說了一句多高明的話。
惜惜沒想到一片好意竟被人拿在腳底下踩,但,口不能言,只好飲恨吞聲、緊抿著唇。當她的目光瞥見那位公子一雙關心的眸子時,使她更覺不安及羞慚,於是,在不能言語的情況下,只好盡快逃離這令她窒息的蘭廳。
一向對女人之間的爭吵僅做壁上觀的諸葛揚,這回也不例外,只不過,這次他倒有個重大發現,但,他心領神會的不拆穿。倏地,他發覺自己對這女孩竟有種說不出的關心。
「為什麼你這麼說她,她卻不反擊?」諸葛揚說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慮。
「她呀!要有這本事就好-!只可惜她不但長得醜,還是個啞巴呢!」蘭兒尖酸刻薄的說著。
不知怎地,聽她這麼說,諸葛揚心中赫然一痛。
「哎呀!我怎麼給忘了。」諸葛揚誇張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怎麼啦?」蘭兒對他此舉動頗感納悶。
「蘭兒,真抱歉!我臨時想起尚有一件重要的事兒還等著我去處理呢!恕我失陪了。」他技巧性的在她火熱的紅唇上輕啄一下,逗弄得蘭兒心花怒放、其癢難耐。
她勾住他的手臂,嬌聲嗲氣的說:「你得再來找我喲!為了你,我可以不管其他那些什麼爺來著。」
「你想,我怎捨得丟下像你這般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呢?」他玩世不恭地笑道,隨即狂傲不羈的大步跨出廳門。
※※※
一出蘭廳,諸葛揚倏地登躍樹梢,尋覓著適才那位姑娘的身影,沒一會兒工夫,便見著她躲在樹蔭下暗自飲泣。諸葛揚扯動嘴角默然一笑,縱身一跳翩然來到她面前,低聲說道:「姑娘,在下姓諸葛,單名一個揚字,特地為剛才的事兒向你致歉。」
惜惜陡地抬起頭,望向眼前這位風流卻不失莊重,帥性且帶有智慧的男子,禁不住心中隱隱一動,但,一想起自己目前的模樣及口不能言的痛楚,她就感到畏縮、難堪不已。
她怯懦退縮地低下容顏,顰眉蹙額的搖著頭,旋身即欲離開。
諸葛揚見狀,立即攔住她的去向,溫和的說道:「你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想知道姑娘芳名為何?以後好有個稱呼。」
惜惜為難的看著他,纖纖十指不由自主的纏繞在一塊兒。
諸葛揚眸子會意的一閃,隨即執起她的纖纖柔荑往一旁的土堆走去,順手折了根枯枝放在她的手上,示意她用寫的。
惜惜微怔的看著手中枯枝,心中暗忖著:難道他已知道了!
在無奈的情況下,她蹲下身在那堆土堆上寫著:你那麼肯定我會寫字?
他溫文一笑道:「我只是試試,沒想到我竟然猜對了。」
惜惜一聽,立即酡紅了雙頰。她又緩緩的寫著:這麼說,是我太蠢太笨了,一下子就掉到你所設的陷阱裡頭。
諸葛揚心中驀然一驚,心想:此女子實不可小覷,由她詼諧的文詞及其娟秀飄逸的字體來看,想必她曾是大家閨秀,且性情乖巧、聰穎過人,但,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他也明瞭,易容只不過是她自保的方法,不可諱言的是,她的真實面貌倒勾起他不小的興趣。
他不疾不徐的說道:「你不蠢也不笨,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你究竟隱藏了多少真實的本質,尤其是你那張臉。」
惜惜手中的枯枝霍然掉落到地上,她驚慌的站起身,想逃離這危險的男人。但,她那三寸金蓮怎敵得過身懷絕技的諸葛揚,瞬間,她就像是個獵物一般,被他那雙粗壯的手臂牢牢鉗制住。
自幼身在閨中,從不曾被男人撫觸過的惜惜,愕然的杵在那兒,兩行清淚就這樣不打一聲招呼地撲簌簌掉了下來。
諸葛揚詫然的看著這一幕,突然間像是觸電般的放開她。天老爺,怎麼會是這種情形!自他有記憶力開始,從不曾有女人因為他的摟抱而哭的,而且還哭的出奇慘烈。
「別哭了,我不碰你。」老天知道,他可是第一次對女人說這種會笑死人的話。
惜惜漸漸收斂起-濫的淚水,看著他那驚慌失措的模樣,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諸葛揚被她這驟然轉變的千種風情、嫣然巧笑一時給迷惑了,她到底是位什麼樣的女子?
惜惜也因他目不轉睛的注視,霎時變得手足無措、忸怩不安,她用她所自創的手語,急促的在他面前比劃揮舞著。
諸葛揚對她的比手劃腳看的是一頭霧水,他顯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姑娘,你比的姿勢很優雅,也很動人,只怪在下愚拙,實在看不出是啥意思。」
惜惜嬌俏的一笑,拉起他的衣袖又往那土堆走去,她寫著:公子既然明白一切,只求你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惜惜定當銘感五內、啣環以報。
「哦!你名叫惜惜?嗯!好名字。但,不知你所謂的報恩,又當如何?」諸葛揚一副等著羊兒入口的爽樣。
惜惜雙瞳含著怒色,瞟著他看,不發一語。
諸葛揚被她盯得頭皮都發麻了,於是趕忙解釋道:「千萬別誤會,在下並無心懷不軌、居心不良,或想要褻瀆姑娘的意思,只是對姑娘本來的面目頗為好奇罷了。」
此時,惜惜的臉色才柔和了下來,在土堆上寫著:諒你也不敢對我怎麼樣!不過,本姑娘的本來面目,可能會讓公子大失所望,還是請你別抱太大的希望。
「哈……哈……我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覺及判斷。當然,即使你的長相真的是不過爾爾,我也不後悔。」他極風趣的說道。
她莞爾一笑,寫著:你少在那兒一廂情願了,我還沒有答應,而且,時機尚未成熟,大爺就慢慢等吧!
惜惜撂下這最後一撇,一溜煙就不見了。
諸葛揚失神地望著她那飛舞的丰姿,搭配上搖曳的裙擺,像極了飄逸出塵的仙子,令人心神俱醉。
好女孩!有一天我會讓你和其他女人一樣,臣服在我的溫柔手腕下。現在,他該去找蘭兒嗎?
或許沒人知道他逛窯子,流連於花街,只不過是他調查事件的一種保護色,因為這種地方龍蛇混雜,是所有消息的來源。久了,不知情的人就給他冠上一個「風流諸葛」的名號;他也無意辯駁,只好無奈地讓這名號跟隨著他了。
最後,他決定了。就讓蘭兒慢慢去等吧!
※※※
事後的幾天,諸葛揚均會蓄意製造機會與惜惜搭訕。但,令他意外的是,經過這些日子他死黏蠻纏、窮其心力的攻勢下,仍然無法突破她的心房。他不免懷疑自己是否已經失去了原本所向無敵的魅力?但,在別的姑娘那兒,他找到了答案。
自己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萬人迷,只是,為何在這貌不驚人的女孩兒面前,這些全都失靈了呢?
這些天相處的唯一收穫,就是他已不用再與她筆來紙往,她一些簡單的手勢,他自詡已能猜個七、八分。
在交談中,他隱約感到似乎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愁緒纏繞著她,使她經常秀眉深鎖、失魂發愣,於是,他決定找玉娘談談。
「嬤嬤,不好意思,請容在下打擾一下?」終於找到一個適當的時機,諸葛揚趨身向玉娘哈腰行禮道。
「哎呀!大爺,您說這話不是折煞我了?有什麼話您就直說無妨。」玉娘擺出一副老鴇的調調。
「那就恕在下直言-!我想打聽惜惜的事。」他溫和有禮的說道。
「惜惜!她告訴你她叫惜惜?」玉娘這乍然驚覺的目光,更令諸葛揚疑慮。
「她是用寫的告訴我。」他精銳犀利的眸光緊盯著她。
玉娘有察於他目光遽轉的變化,暗忖自己是否已露出太多破綻,於是,趕緊鬆懈表情說:「不錯,她是個啞巴。我只是不明白,大爺為何會對一個醜女有興趣?」
「不為什麼,只因為我直覺她不是個醜女。」諸葛揚挑高眉,玩味的說道。
「你……你是誰?」玉娘警覺的倒退一步,袖中暗藏的短劍已呼之欲出。
「你那易容術雖高明,但在我面前只不過是彫蟲小技。」他淺笑道。
其實,他說的是實情。在紅雲洞時,他們諸葛四郎幾乎每天都要為十來個不速之客做「整容手術」,他們對於這種技巧的熟練,已算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瞟了一眼她那暗藏玄機的袖口道:「把那玩意兒收起來,揮來揮去不好看。」
玉娘臉色倏然慘白,她支支吾吾的說道:「你放過她吧!她只不過是個啞女罷了。過去的恩怨,就看在他們韓家只僅存這麼一個可憐女子的份上,一筆勾銷好嗎?」
「嬤嬤,你在說些什麼?你的意思是說,她正遭仇人追殺?」諸葛揚攢起一雙劍眉,心口沒來由的抽痛了一下。她到底還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痛苦正一個人獨自承受?
「怎麼,您不是要來追殺她的?」玉娘緊繃的情緒正提得老高,等著他的回答。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追殺她來著!再說,我這麼一副正派的模樣,像是個殺人狂嗎?」諸葛揚搖頭道。
「這麼說,您真是好人?」玉娘還是不敢確定的小聲問道。
諸葛揚這會兒就只點了一下頭,未做任何解釋。
玉娘怯生生的問道:「那您為何要問有關惜惜的事?」
「我只是瞧她一個人孤苦無依,眉宇間似乎有股心事,所以,想對她多做些瞭解,看看是否能幫助她些什麼。」他有些瞞心昧己的說,其實,他也不明白為何會對她莫名的關心,他只能騙自己,這麼做只是他想征服她罷了。
「真的?我瞧大爺也是位仁人君子,但不知您是?」並非玉娘疑心病重,但現今這世上偽君子太多,為防不慎,還是多問點好。
「我乃來自贛,為諸葛四郎之一,諸葛揚是也。」他抱手作揖道。
「什麼?您就是名聞咱們黑白兩道的諸葛四郎!」他的回答令玉娘咋舌不已。
「在下正是。」
「太好了,我正煩惱著不知道該把惜惜安置在哪兒。我這雖然安全,但,畢竟龍蛇雜處,就怕有人會傷了她。」說到此,玉娘不禁掉下了淚來。
「其實,你這也不安全了。有小道消息傳來,在這兒以北的幾處青樓妓院,均發生了慘不忍睹的兇殺案。」他頗為困惑的說道。
「什麼?兇殺案!」玉娘詫異萬分的看著他,一抹無以名狀的恐懼之情佔滿雙眼。
「沒錯,死的都是那兒的姑娘,其狀讓人看了怵目驚心。」
「他們會不會是衝著惜惜來的?當初韓忠護主來這兒的時候,什麼也沒說清楚,直撐著最後一口氣要我掩護惜惜。看他身受重傷,也猜得著他們主僕二人準是被人追殺。我看八成是追來了,唉!這些王八羔子,連個小女孩也不放過。」玉娘疾首蹙額的怒斥道。
「韓忠?」
「韓忠是韓家的忠僕,對主子向來忠肝義膽,是個俠義之士。」說起韓忠,玉娘難掩一臉哀怨之色。
「敢問嬤嬤,你和那韓忠是?」諸葛揚聰明的會意出玉娘的不尋常,於是大膽問道。
「他和我是幼年時的玩伴,本以為會……算了!事過境遷,也就別再提了。」玉娘含蓄的笑道。
諸葛揚也淡然一笑道:「那你是說,除此之外,有關韓家的一切你也不清楚了?」
玉娘無奈的點點頭,「我只知道韓老爺子為人忠厚老實,從不擺有錢人的架子,又樂善好施,但,怎會招此橫禍呢?」
諸葛揚眼看疑團仍得不到解釋,只好由他處著手了,「我想,若嬤嬤信得過我,我想將惜惜帶到我那兒去。」
「諸葛公子,您是說您願意保護惜惜?」玉娘如遇恩人般的看著他。
「我是這麼打算,至今,我仍掌握不了對方的底細,既知和惜惜有關,便不可不慎!」他沉思道。
「感謝老天!我還擔心我能力不及,有負韓忠對我的重托。其實,我個人生死事小,而這間「攬月樓」本就是在慘澹經營著,有無均可,就只怕害了惜惜。好在惜惜的遭遇感動了上天,天可憐見,讓她遇見了您。」玉娘懇切地向上天祈禱著。
「既然嬤嬤也同意,我又擔心夜長夢多,那麼,我決定就今天如何?」
「今天?」玉娘沒想到竟如此匆促。
「嬤嬤若有異議,在下洗耳恭聽。我猜,你是不是有些不捨?」諸葛揚一語道破玉娘心中的憂鬱。
「諸葛公子真會洞識人心。說實在的,我和惜惜雖然才相處兩個多月,但,她心細如髮、善解人意的溫柔體貼讓我好窩心,要是她會說話,一定會甜死人的。」
「嬤嬤請放心,待事情一擺平,我定會帶惜惜回來的。」他神色篤定的說。
「謝謝公子。」玉娘眼角淌著淚,感激諸葛揚的義行。
「惜惜那兒就有勞嬤嬤了。」
「哪裡,我一定會好好跟她說去。」玉娘抹去淚痕,換上一抹欣慰的笑容。
※※※
惜惜依戀著窗外的幽幽夜色,想著來到這兒已經五天了,卻無法離開這間房半步,她到底是來這兒避難,還是身陷囹圄被軟禁了?
當初,蘇姨繪聲繪影的指稱仇敵已找上門來了,好說歹說勸她來這兒避避風頭。她為了不連累蘇姨及「攬月樓」內的姊姊們,只好聽從蘇姨的安排,搬到這兒來住。
猶記得五天前她被一輛馬車送來這兒時,當下被此峻宇雕牆般的宅子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過去,在鄭州的家已是當地少見的富麗,但今日一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遜色至極。
在她進入這間房後,就再也沒能出去了。門外有兩個大漢看守著,她根本別妄想能越雷池一步,即使想欣賞這兒迷人的景致,也只能藉著這半月拱形的小窗,稍稍一了心願。
星移斗轉,天已將明,惜惜才轉回銅鏡前,梳理著她那襲如銀河倒洩般的青絲。她知道,巧兒就快來了,每逢此時,她便會來幫她打理梳妝。
巧兒是這宅子的主人派遣給她使喚的丫環,乖巧伶俐,很得她的人緣,才沒幾天,竟已經能將她所表達的手語全都摸清了。只不過,巧兒對這兒的瞭解,也不比她多。除了這兒已不是天水而是遙遠的邯鄲之外,剩下的巧兒只是一逕兒的搖頭。起初惜惜以為她是身不由己而不敢言,但事後才瞭解,原來她也是和自己同一天進來這兒的,使她無從問起她想得知的一切,包括主子是誰?為何要限制她的行動?又為何要好心的讓她到此躲避仇人?
一大堆的疑問,令她煩鬱不堪、連連歎息。
「小姐,你怎麼又在唉聲歎氣了?」巧兒打了盆洗臉水進來,連忙趕到惜惜身邊為她梳妝。
惜惜一見巧兒進來,隨手放下髮梳,轉身面對巧兒,很認真的表情比著。「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的主人不放我出去?」
「我偷偷的向管家打聽過,這兒的主子好像有四個人耶!怪只怪當初我養母一見錢眼就開,連對方是誰也不弄清楚就把我賣來這兒了。」這會兒換巧兒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真不好意思,為了我,讓你想起傷心事。」惜惜為之歉然的比道。
「其實也不會,我反而覺得在這兒很好啊!每個人都很和藹可親,況且,大伙都說咱們主子人非常好,現在又讓我碰上你這麼一位善良的小姐,我還得感謝老天那麼厚待我呢!」巧兒雀躍欣喜的口吻說著。
「可是,門外那兩位面露凶光的大漢,又為何不讓我出去?」惜惜小心翼翼的往門外瞄了一眼。
「這我就不清楚了。」巧兒聳聳肩道。突然,她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剛才偷聽到管家張叔說,咱們四位主子,其中的一位今兒個就要回來我們「瓊宇軒」了。」
「「瓊宇軒」?」惜借用嘴形復誦著。
「對,我們這兒就叫做「瓊宇軒」,只是巧兒不識字,也不懂是什麼意思。我們這分為四個軒,各為四個主子所專有的。」此時,她已將惜惜梳妝完畢,只見惜惜那如雲的秀髮,在鬢側挽上一個香髻,並繫條粉黃的絲帶,看起來清新淡雅,更添上一份不可言喻的出塵之美。
「哇!不是巧兒蓋的,小姐,你真的好美喲!連我看了都不忍離去,難怪咱們那風流的主子會喜歡上你,還叫了兩個大漢來看著你,一定是怕你跑了。」巧兒竊笑的說著。
「你說你們主子風流?」惜惜不解的看著她。
「這也是我剛才偷聽來的。我們有四個主子,就屬這個最風流。」巧兒對自己偷聽的本事倒挺得意的。
「他風流是他的事兒,和我絕對無關。他不是因為看上我才收留我,可能是人情難卻,不好拒絕蘇姨的要求才這麼做的,你千萬別瞎猜!」惜惜急欲辯解著,實因不願讓人誤會了。
「好,瞧你緊張的,我不逗你了。我去灶房端份早點過來,你先歇會兒。」巧兒按下惜惜慌亂的手勢,好笑的說道。
「謝謝你,巧兒。」惜惜感激巧兒這份真情。
待巧兒離去後,惜惜又無聊的走至案邊,磨起硯、提起筆,隨意趁興揮毫,這是這幾天來她唯一能打發時間的方法。有時,她會拿起櫃中的卷帙、詩詞來欣賞,以投入書內的意境之中,也唯有如此,才能讓她忘卻爹爹慘死的那一幕。
※※※
星月微露、朔風冷冽,躲在暖被中的惜惜並不知已有人支開門外的大漢,悠哉的進入她的閨房。
諸葛揚凝睇著只露出一襲秀髮在枕上的惜惜,搖頭不已的笑著想,原來她是那麼怕冷,待會兒得叫巧兒再送件暖被來。
正當他欲旋身離開之際,不經意瞥見案上的絹紙,當然,吸引他的不是絹紙,而是上頭的一幅水墨畫;梅花三弄的景致那是那麼的淡雅高貴,正符合窗外梅園內的風光,給人的感覺是簡單不浮華,生動而不刻板。這令他不得不對這小女子另眼看待。
而在桌案旁的一張白紙上,寫著一闕詞:※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諸葛揚搖搖頭,知道她又在想家了。在這張紙的另一角,還有這麼幾個字:※瓊宇軒——瓊樓玉宇是否這兒的主人也嚮往這月宮仙境始終在找尋著如嫦娥仙子般的女子※
多心細的女子,竟知他心中的冀望。雖然,他長年流連於楚館秦樓之中,看過各色女子,但依舊找不到能讓他真正心動的人兒。而對自己這放浪形骸的名聲,他也不願多做解釋,甚至對於外界給他對上「風流諸葛」的名號,他也只是付諸一笑。
就在他看著那張紙心凝神釋之際,惜惜突然驚醒睜開眼。當她瞥見閨房內竟有個男人時,頓時面容失色、提心在口。她順了順氣,故作鎮定的閉上眼,心想,若此人只是為了劫財,只要她不動聲色,應能逃過一劫。其實;她那緊抓著被子的雙手,早已暴露了痕跡。
諸葛揚展顏舒眉的看盡這一切,驀然間,有個念頭竄進他心頭。
他悠然的走向她,伸手欲撫上她那戰慄不已的雙手。
微閉雙眸的惜惜由餘光中看見那只伸來的魔掌,驚懼的猛然跳起身,就在這剎那,兩人都怔愕住了。
是他!在「攬月樓」的那位公子!為何他會來這兒?看他的樣子並不像宵小之輩,又怎會半夜潛入她房內?
是她嗎?難道她真是「攬月樓」那個其貌不揚的啞女?天啊!原來她竟是個如此絕色的美女,瞧那沉魚落雁之姿、明眸皓齒的容貌,簡直是美得有點過火。
「你就是惜惜?」縱然他早已知道「攬月樓」內那貌不驚人的面容並非她真實面貌,但,他還是難以想像她就是惜惜。
惜惜秀眉倒豎的點點頭,心中思忖道,就算自己對他的印象不錯,也不能容許他半夜進入她房中呀!於是,她氣憤的比著,「不知公子怎會在此處?但我能確定你走錯房了!」
過了半晌,諸葛揚才會意出她的意思,他洒然一笑道:「我確定這是我的房間,難道姑娘看不出這房間純屬男子的格調嗎?」
惜惜無言以對了。的確,當她一踏進這間房時,就感到有股濃濃的陽剛之氣,頗大的書案,卷櫃中的經綸、典籍,及四方牆上所掛各式各樣的劍儀,在在說明這是間男兒房。只不過,她今天既然被安排住在這兒,這兒當然就是她的。
「是這「瓊字樓」的主人讓我住在這兒的,這理當就是我的房間。天尚未明,孤男寡女不好同處一室,請公子自重。」她愀然不樂的表示。
「我說姑娘言重了,既然來這兒做客,怎好反客為主呢?」他恣意的看著已疾首蹙額的惜惜。
「你說,我怎麼個反客為主?」惜惜再也忍受不了這個登徒子了。
他自得的看著她說:「因為我就是「瓊宇軒」的主子,而你是受我保護的客人。」
她杏眼圓睜,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雙手根本忘了動作。
「你就是這兒的主人?」惜惜以懷疑的目光凝視著他。
「我諸葛揚,就是這棟大宅的四位主子之一。」他泰然自若的說道。
這會兒,惜惜卻咬牙切齒的指責他,「你讓我安身、躲避在此,我很感激,但你並無權將我囚禁起來。」
「你的意思是?」他看不太懂這「囚禁」的手語。
惜惜無可奈何的跑至案邊,在絹紙上寫下斗大的兩個字。
「囚禁!」他陡地朗聲大笑。「我想,我得先對你解釋一下,門外那兩名大漢並非我安排的。」
「不是你安排的?那他們是誰?」
「這是個誤會。因為,當初我臨時有事,無法即時趕回來,所以,我捎了封信給這兒的管家老陳,請他好好看顧你,別讓你四處亂跑。怎奈,他卻會錯了意,而將你軟禁在此。對此,我在這兒向你賠不是,今後只要在瓊宇軒內,你都可以來去自如,任意瀏覽這兒的風光景致。」他歉然道。
「是這樣嗎?那你與蘇姨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幫我?」惜惜覺得很多事都太過於突兀,她必須弄清楚。
諸葛揚愣了一會兒。他為什麼要幫她?這個問題他也想了很久,「我和玉娘沒任何關係,只是懷疑前陣子辣手摧花的蒙面客與你有關。」
「蒙面客?我不懂,你能否再說的詳盡些。」惜惜訝異不已。
「玉娘已大約告訴我你的身世背景,及你遭人追殺的經過,所以,我懷疑那兇手真正要找的人是你!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引來仇家,還有,那些慘遭毒手的青樓女子為何都斷了左小指?」他一步步的趨向前,想由她那變幻莫測的雙眸中找到答案。
左小指!惜惜一聽,迅速抓緊自己的左手,藏在背後。
但,這個動作怎能逃過他那洞燭幽微的眸子。他一把抓出她的左手,扳開她緊握的玉拳,定睛一看,「這是怎麼回事?」他以懷疑的口氣問道。
她用力抽回手,撇開臉,暗忖:她憑什麼要告訴他?爹爹就是為了這個秘密喪命的,而且,她已起誓永遠不再提起。
她的表現讓諸葛揚懷疑是否自己太過於粗魯了,於是,輕輕扳過她身輕如葉的身子,怎知這種力道對她來說還是過猛,惜惜就這樣摔進他的懷中。
對於懷中的芳蘭軀體,他竟然迷惑了,這與那些鶯鶯燕燕、濃妝艷抹的香味不同,她是如此自然、淡雅,他發覺他竟有些不捨她離去。
惜惜忸怩不安的推開他,且立即賞了他一巴掌,怒氣騰騰的睇凝著他,並直起身,準備隨時接受他的反擊。
沒想到他只是輕撫面頰,含著某種成份的笑意看著她,「不錯,像被蚊子叮了這麼一下。在我記憶中,你是第一個敢打我的女人,有種!不過,我勸你這種動作還是少做為妙,因為我是一向不吃虧的。當然,我不會打女人的,因為有另一種方法比打更有效,說不定你也會喜歡的。」
他兩眼微瞇的注視她一會兒才撇了下嘴角,順勢將她帶到懷中,在惜惜錯愕的同時,他吻上她細緻的唇瓣。
這是惜惜第一次感受到兩性之間的不同,只是她不知道這種滋味竟是如此震撼她的心靈,即使想反抗也便不出力,只好任憑他在她的口中欲索欲求。
諸葛揚更是暗自吃驚,她竟會困擾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雖然,他常年在女人堆中打滾,但,他從不對她們亂來,也不濫情,而且,幾年來他都控制的很好。這會是怎麼了?他竟是那麼的想要她!
不行!他知道目前她只是沉迷在激情中,絕不是心甘情願的,他不能趁人之危。好不容易,他終於離開了她。
惜惜卻無顏面對他。她要怎麼說呢?明明才認識不到幾天的人,她卻將初吻獻給了他,而且是那麼心甘情願。
「怎麼樣?這種處罰比打還過癮吧!」他瞇起眼看著她。
「你可以打我,但,請你不要羞辱我!」她強忍著快要滴下的淚水。
諸葛揚立即鉗住她的雙手,「我永遠都不可能打你,至於剛剛那種兩情相悅的纏綿,你要說成羞辱我就沒辦法了。」
「那你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這麼對我。」
他淺淺一笑,「不可能的,你已經勾起了我的興趣。」
「興趣!你要我的一生毀在你的興趣裡?」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悠閒地伸出一隻食指搖一搖,「你會錯意了。我只是突然有種想法,就是好好照顧你一生;現在你的處境很危險,也只有我能夠保護你。相信我好嗎?好好睡吧!我走了。」
在掩門之際,他還不忘提醒她道:「想通了,就告訴我你那隻手是怎麼回事。因為已經有不少女子無辜喪命,若想逮到原凶,就必須弄清楚狀況,你考慮考慮。」
惜惜心想:他是因為擔心他的那些紅粉知己遭遇毒手,才將她架來這兒逼供的,還虛情假意的說要保護她。為了他的女人,他極有可能將她送回那些惡魔的手上。想不到,他也不過是個衣冠禽獸罷了。
她開始著急了,她該怎麼辦?
逃走!對,她要找機會逃走,她才不要再當他的俎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