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露水慢慢張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木床上,這才憶及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他的人呢?
看著窗外天色漸暗,難道今天就快過去了?
穿上衣服才下床走了幾步,卻聽見他磁性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你要去哪兒?」
回過頭,發現他在角落生了火,火上烤著食物,陣陣香氣不禁讓她感到有些餓了。
「我以為你走了。」如今情況似乎全變了,她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他。
「傻瓜,我不會撇下我的女人不管。」他將烤好的山鳥遞給她,「應該餓了吧?」
她接過山鳥,湊到鼻間一聞,那香氣強烈刺激她的味覺,想想一早就被秀雅帶走,沒吃過一點東西、喝過一口水,剛剛又被他整得癱軟,如今聞著撲鼻而來的味道,更是飢腸轆轆了!
她趕緊坐到床畔,咬了一口。沒想到這種野味沒有任何調味,居然還會這麼香嫩。
「點心你就繼續做吧!」他突然丟下這一句。
「為什麼?」原以為他不在乎。
「因為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秦振沙直言不諱。
「可是我不要那一千兩銀子了。」想必大哥現在一定已找到辦法,而且心底准在罵她沒用吧?
「就這麼輕易放棄了,不是打算為柳子健拿到一千兩銀子嗎?」他冷冷地勾起嘴角,一邊啃著山鳥肉。
聽他提及柳子健,她立即別開臉不說話,也不吃東西了。
「還不承認你跟他的關係嗎?」挑起眉,他笑得恣意。
「我不認識他。」提起哥,她就好慚愧,非但幫不了他,剛剛還把清白的身子奉送給仇人,以後她怎有臉再見大哥。
「你不承認沒關係,反正柳子健已經盜走我秦玉當鋪內的銀票珠寶,那些夠他張羅一些事了。」
「什麼?你說我哥盜了秦玉當鋪的東西?」她倒吸口氣。
「哈……你真單純,一句話便給套出來。」這聲笑驀然讓柳露水發現自己竟然將不該說的話脫口而出。
老天!她還真是愚蠢得可以!
「你是故意拐騙我?」她瞪大眼。
「我沒騙你,他的確盜了我當鋪的東西。」將火熄掉後,秦振沙站起來到她身邊,「是他告訴你我殺了你爹?」
「你想為自己辯解什麼?」
「我並不想為自己辯解,因為我確實沒殺柳冀,更重要的是,我認為他並沒有死。」
「什麼?我爹沒死?可是我哥——」
「你不要事事都聽你哥的,我問你,你見了你爹的屍首嗎?」他這句反問讓柳露水完全失了方寸。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捂著耳朵,「不相信,我怎能相信你說的話,何況我哥沒必要瞞我,他——」
「雖然我不確定他的目的,但我猜想一部分是為了加深你對我的恨意。」欺近她的臉,他從她眼中看出一絲緊繃,「我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我才沒有。」她直搖頭。
「你這丫頭就會嘴硬,隨便了,我們回去吧!」他直接走到外頭,並讓馬兒喝了點水。
柳露水跟在他後面,瞧著他頎長的背影,腦子裡不停轉著他剛剛告訴她的話。
雖然她在秦府的時間不長,可是?可感受到秦家人都不是壞人,非但如此,在下人們心底也都非常尊重四位少爺。相反的,她大哥一向橫行霸道,對下人尤其苛刻,對她也是時好時壞……
愈是這麼想,她就愈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不,她怎麼可以懷疑自己的大哥呢?大哥與她生活了多少年,有血脈上的連繫,再怎麼都不能懷疑他呀!
「過來吧!」秦振沙已備好馬。
柳露水緩步走了過去,望著他嘴角微現的笑容,雖然是如此的淡不可見,但是很溫柔……會溫暖她的心呀!
他體貼的抱她上馬,一手護擁著她往秦府前行,而她倚著他,感受他堅實的胸膛傳來的熱力……
她發現自己愈來愈無法抗拒這樣的他,她該怎麼辦呢?
回到秦府的北鎖苑,江森發現只有四少爺和柳露水回來,不禁問道:「秀雅呢?」
「可能去分舵了吧!」秦振沙隨口說道。
「她去分舵做什麼?」
「你想呢?」將已累得睡著的柳露水抱下馬,秦振沙讓他看看她身上的鞭痕,「秀雅就這麼恨她嗎?」
江森這一瞧也嚇了跳,隨即道:「我不知道秀雅下手會這麼重。」
秦振沙不語的抱著柳露水繼續往裡走,又聽見江森道:「秀雅會這麼做全是因為喜歡四少爺,她——嫉妒……」
「嫉妒就得這麼做?」他淡淡回了這麼一句後便走進自己的寢居,將柳露水輕放在床上。
看著她緊皺眉心的模樣,顯然是鞭傷又疼了吧?
拿來金創藥,他又一次為她上藥,見她眉心終於鬆緩,這才安心的步出屋外。
他望著仍待在外頭的江森,「其實我懂得秀雅的心,只是……我現在還沒想這麼多,如果露水的傷好不了、點心做不成,那就麻煩了。」
「我懂,我會好好勸勸她的。」對於秀雅偏激的想法,江森也感到極度無奈呀!
「有人來了!」秦振沙聽見腳步聲,於是暗示道。
不一會兒,江森也聽見腳步聲。
「露水……露水你在嗎?」來人喚著。
「這人是誰?」
「應該是灶房的張大娘,我去看看。」秦振沙往苑門走去,果真見張大娘朝這兒邊喊邊找了來。
「四少爺!你在真好。」一看見秦振沙,她立即笑說:「這陣子四少爺可有看見露水呀?下人房的人都說有兩三天沒看見她的人了。」
「找她有事嗎?」秦振沙只好隨機應變了。
「是這樣的,露水那丫頭對我說實在想不出冰釀的冰要怎麼取得,而我有位親戚可以幫得上忙,剛好他來到蘇州,我想帶露水去找他。」張大娘沒忘了上回允諾柳露水的事。
「原來如此。好,我會轉告她的。」秦振沙朝她點點頭。
「那她人呢?」
「她……病了,病得不輕,我不放心讓她獨自待在下人房,所以讓她暫時住在這裡的廂房,好就近派人照料她。」秦振沙遂道。
「病了?那……看過大夫了嗎?嚴不嚴重?」張大娘驚慌地問。
「好多了,等可以走動時我會讓她去找你。對了,你的親戚能否請他多留些時日,一切開銷都算我的。」如果真有人可以幫忙做出貼心,他又怎能輕易讓他走?
「是,我會請他多留些時日。」張大娘點點頭。
原本還想請四少爺讓她見柳露水,可瞧他身邊待著的男人一臉緊繃,想想還是作罷,於是便曲膝告退。
「四少爺,什麼冰釀?」一旁的江森聽得一頭霧水。
「那是點心的名兒,在這時節要找到冰還真是項考驗。」看看天色,就不知道何時才會入冬飄雪了。
「既然有這樣的奇人就得留意了,要不要屬下去關照一下?」
「不必,你在秦府是陌生面孔,張大娘會對你起疑的。」秦振沙就擔心他會弄巧成拙。
沒想到柳露水那小女人還真積極,就連會弄出冰的人都給請了來,這下他也該放點心思在做點心上頭了。
「是,小的會注意。」
「天色已晚,你去休息吧!」
秦振沙才轉身離開,竟聽見方越揚的嗓音遠遠喊道:「四少爺,我來了。」
他回頭望著方越揚,還有躲在他背後的秀雅,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有事嗎?怎麼不待在分舵?」
「呃……是秀雅說,你這兒抓到嫌疑泛?」方越揚看了秀雅一眼。
「呵!我不知她指的是誰,如果是那女人,她不過是我秦府的奴婢。」秦振沙雙手負背,挺直背脊地說道。
「才沒這麼簡單呢!」秀雅不放棄地說:「我親眼看見她在你書房翻東西,那還不可疑?」
「那你說要我怎麼處置她?」秦振沙語氣放沉,一步步逼近她。
「給她一點懲處,總不能就這麼放過她。」秀雅邊說邊看見爹在對她使眼色,她才稍稍改口,「至少也該查出她的底細。」
而這時從睡夢中驚醒的柳露水,正好走到這裡,望著站在月影下的一群人,緊張地躲在樹後偷聽著——
「我已經知道她的底細。」秦振沙微蹙眉心。
「她是誰?」方越揚問。
柳露水緊張地抓著衣襟,如果他道出她是柳子健的妹妹,或許他們就無法留她活路。
雖然不懂哥和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仇恨,但她知道他們容不下她。
爹到底死了沒?如果真的被害,又是誰害了他?怎麼到頭來反而像是他們要找哥報仇似的?
亂了,她完完全全亂了!
「她是要和我一塊兒做點心的奴婢。」秦振沙帶著抹笑痕,與方越揚、秀雅兩人對視著。
「做什麼點心?」秀雅可聽不進去,認為這只是他的借口。
「我爺爺要吃的點心。」秦振沙輕描淡寫地回了句,接著轉向方越揚,「從她身上絕對打聽不到什麼,你相信我嗎?」
方越揚看看他又看看秀雅,這才道:「可是她姓柳,光是這一點就可能威脅到我們,若不問清楚她的底細,和是誰指派她來的,對我們實在太危險了。」
秦振沙明白他的話並沒錯,何況擒私黨並不是他秦振沙一人所有。
他贊同的點點頭,接著問江森,「你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想法?」
江森歎口氣,「我的想法是跟他們一樣,那丫頭就算是你做點心的搭檔,可是對我們而言卻是危險人物。」
「很好,你們三個人對我一個,你們贏了。」當他這句話一出口,躲在暗處的柳露水腦海為之一眩,連身子也控制不住的發著抖。
「那就把那女人交給越揚哥吧!讓他用刑逼問,一定會成的。」見四少爺終於妥協,秀雅露出了笑容。
「越揚,你說你會怎麼對付她?」
「我會用挾刑,擒私黨的挾刑沒有人能受得了,即便是男子也會將秘密全數吐出。」方越揚很有自信地說。
「據我所知,挾刑主要是弄傷對方的手?」秦振沙瞇眼問道。
「沒錯。」
「那好。」忽地,他從長靴中抽出一把利刃。
「四少爺,你要做什麼?」秀雅很驚愕的問道。其他人也同樣瞪大了眼,卻不解他的意圖。
「我想,如果由我替她受過,應該夠了吧?」說時,他便高舉利刃朝自己的左手臂用力一刺!
「四少爺——」眾人驚呼,可是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秦振沙的傷口頓時湧出鮮血,讓在場的幾個人全都傻了眼!
抬眼看著他們,他一手撫著傷處,一邊笑問:「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秀雅捂著嘴兒,難過的大聲喊道:「難道為了那女人,你把自己身負什麼樣的責任都給忘了?」
「我沒忘,只是給我一點時間。」手臂上的疼,讓他忍不住咬牙切齒。
「可是——」
「他都這樣了,你們還想怎麼樣?」柳露水再也忍不住地衝了出來,抓住秦振沙的手臂,觀察他的傷口,「天,為什麼你要將自己刺得這麼深?」
「該死的,這麼糗的事竟然讓你看見了。」秦振沙逸出一絲苦笑。
「幹嘛還計較這些?走,我幫你包紮傷口。」柳露水扶著他往他的寢居走,走了幾步回頭對其他人說:「我的事之後再說吧!只要你們不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就告訴你們我是誰。」
眼看她扶著秦振沙漸漸走遠,他們不禁相視了眼,「殺父仇人?我們殺了她爹嗎?」
「誰曉得,說不定那只是她胡謅的,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想著剛剛秦振沙就這麼倚著她,讓她扶向寢居的一幕,秀雅便火冒三丈啊!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柳露水為他的傷口包紮,才發現這一刀只差一點就傷著筋脈了。
「不為什麼,只為了道義還有信任。」秦振沙撇撇嘴,「為了博得大伙的信任,我必須這麼做。」
她揚起扇似的長睫,幽幽開口道:「其實我不怕死,你不必這麼做。」
「你死了,誰來做點心?」沒受傷的那隻手輕敲著桌面,他闃沉的眼直凝住她那關心他的臉蛋。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三個月的假?」不指望他會回答,她只是順口問問。
「你今天的問題還真多。」他冷嗤,卻沒隱瞞,「我要去挖出一個人的貪瀆證據。」
「誰?」她挑起眉。
「你最好別知道,知道得愈多危險也愈多。」他睨著她,「我們一心想要對付的也就是這個人,雖然你爹和他有某種關係,但我們還不至於先對付柳冀,何況我們只為抓到證據,從不殺人。」
柳露水這下更迷惑了,「你真不願意告訴我全部的事?」
「沒錯。」見她為他包紮好,他欺近她的臉,「剛剛你為我非常擔心了?」
「我……」她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是為了我才受傷。」被他這麼逼視著,柳露水內心有些倉皇和不安。她擔心自己會錯意,倘若不是她所想的,豈不讓他取笑?
「你眼底還有其他意思,我看得出來。」他抿唇肆笑。
柳露水深吸口氣,直勾勾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道:「因為我想,你……你應該也同樣喜歡我。」
「哈……你真的很有趣。」
秦振沙激昂的笑聲讓她的小臉輕輕一皺,「這笑聲代表什麼?欲蓋彌彰嗎?」
他臉色一僵,意外這小妮子居然會這麼回答,倒是令他啞口無言。
「或許吧!我向來都不會拒絕美麗的女人。」他絕魅一笑,回以模稜兩可的話,「對了,張大娘來找過你,你有空過去一趟。」
「你要放我自由了?」她意外地問道。
「沒錯。」
「你不怕我把你軟禁我的事說出去?」他就這麼信任她嗎?
「你不會。」
「啊?」她被他臉上的自信給震住。
「我說你不會。」熾熱的眸光訴說著對她的信任,拉長的尾音更說明了他完全不在意她說出去。
試想,即便她真的說了,一個才進府沒多久的婢女的話又有幾個人會當真?就算當真,又有誰敢來質問他?
「我承認我不會,但點心我也不想做了。」對於這整件事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她又哪有心情做點心?
「就不肯幫個忙?」這丫頭的個性還真硬。
「除非你告訴我全部事情的經過。」別老是把她當成傻瓜,該知道的事情她還是有權知曉。
「如果這是交換條件,那這樣吧!我們換個方式。」他瞇起眸心,緩緩說道:「點心做成後,你隨我去解開謎底,怎麼樣?」
「你要帶我去?」早下定決心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要相信,也別再上當,可是……他這個提議倒是挺誘人的。
「沒錯,你跟不跟呢?」從她閃爍的目光中,他看出她已對他的要求產生極大的興趣。
「好,我做點心。」她看了看他的傷,「不過我的心情還沒平復,過幾天我會去找張大娘,還有你的傷一定要請大夫進府看一下。」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撇嘴笑笑,幽魅的眸心直視送著她離開。
他相信,捱了這一刀後,江森他們即便有再多不滿,仍會放過柳露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