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畢業前的那個冬天,學期快結束了,班主任拿了張表來找豆,說:「按規定,前三名可以專升本,你快填了表,下學期到本科班去。」豆那時正是多事之秋,一個不留神,戀愛多年的男朋友叫人給勾跑了,正整日以淚洗面呢,哪有心思想這個,倉促間做了個一生最大的錯誤決定,「您讓給別人吧,我讀書讀厭了,想出去賺錢了。」班主任欣喜地迅速收回表格,都不給豆反悔的機會,班裡為這名額都爭破了頭,還有傻子不要的。
半年後,豆踏進了省輕工進出口公司的大門。豆在校的時候,成績好,人美嘴甜,公司老總在一次聯歡會上見過豆主持節目後,就對人事部主任說,把她搞定。
輕工,同行們又稱之為美女公司,裡頭的業務員女多男少,個個如花似玉。廣交會的時候,那會館裡烏煙瘴氣,大家稱為看的見硝煙的戰場,十八般武藝任你耍,應驗了老鄧的話,不管是黑貓白貓,逮的住耗子的就是好貓。糧油公司的小伙子累的滿頭大汗,客戶無動於衷,這邊輕工小姐的的超短裙只輕輕一略,客戶就跟著跑了。輕工搞樣宣的小戴那也是箇中高手,把樣品櫃置辦得極高,小姐們得站在凳子上拿,手起裙落,裙底風光外瀉之時,便是拿下定單之日。在客戶眼裡,東西都差不多,價格也可隨意侃,硬件相同的條件下,軟環境可就重要的多了。
有主外的,有主內的,豆主攻內部小環境,絕活是陪吃飯。商檢局,經貿委,財政廳的領導沒哪個不認識豆的。按類分,豆是狡猾的那種,快趕這裡的雪狐狸了,說起話來既俏皮又婉轉,看見領導眼底流露著衷心的崇拜,賣乖的程度是不怕噁心,就怕不噁心。其實豆對這三陪的事簡直痛恨到極點,覺得低了自己的身份,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參加了遊戲就得守這規矩。在飯桌上豆只勸酒不喝酒,說幾個小典故,湊兩個段子,這桌上的氣氛就其樂融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豆的大伯是省裡的政法委書記,副省長,所以但凡公司有難,大多豆出手相救且馬到成功。
豆那短命的愛情拉開序幕緣於一次事故。外貿生意如果有配額那將進行的非常順利。輕工是做三類產品的,年年能拿到的配額都少的可憐。那一年經濟形勢下滑,而公司的任務又太重,如果拿不到大筆配額,公司的壓力會很大。豆得令去公關外經貿委主任。豆第一次碰上好色到不顧臉面的男人,跳舞的時候那不安分的手一直在豆的胸部遊走,令豆欲吐不能,結果那場舞跳得像比武,兩人一直玩著太極的推手。豆膽小顧臉面,不是那種一氣之下立刻拉臉的人,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一上了老總的車,淚就止不住下滑,無聲,但如泉湧。老總默不作聲,一直遞紙巾,直到紙巾用完。最後說了一句:「原諒我的卑鄙。以前那麼難我都挺過來了,沒配額我一樣行的。以後你不要去了。」就為這句話,豆愛他到現在。
第二天老總沒叫豆,自己單槍匹馬去就義去了。豆是自己花錢打的找過去的。一進包廂象沒事一樣嗲著聲說:「有好吃的不叫我,沒良心啊,梁主任。好在我屬貓,順著味兒就過來了。」吃飯的時候手一直被那狗屎握著,從那以後只要一看見男人大手肥厚而綿軟的,豆就噁心想吐。飯畢豆推薦他們去桑拿,然後成功脫身。當年公司成功拿到配額,同事們向豆作揖的時候,豆想其實桑拿小姐無論是做外貿或是內貿,總之在搞活經濟上都略勝一籌。
豆有了心事,和老總的關係頓時微妙起來,人多的時候大家一起逗笑,兩人獨處的時候不知道說什麼好,老總的沉默令豆無所適從,很怕看那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
年終的時候,豆拿了生平最多的錢,23萬年終獎,現金,大家都看見豆是提了個麻袋去扛的。那是財會經理做秀的結果,意在鼓勵大家多多勞動吧,豆覺得自己是只光屁股的猴,配合耍猴人,露出自己最通紅卻不光彩的部分示眾。
第二天,老總把豆叫到辦公室,示意豆坐下後,開口說,「你走吧,有了這筆錢,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你要我去哪?」豆突然間抑制不住眼淚,「我又沒有得罪你,也不招惹你,幹嘛趕我走?」「這裡不適合你,我不忍心看你變壞。我在這都十幾年了,看夠了來時是荷花,走時是裹著淤泥的藕。開始是抗爭,後來是麻木,再後來是迎合併樂此不疲。我給你聯繫了學校,但要你自己考TOFEL,給你三個月假,考上了就走,考不上也別回來了。貓有九條命,而你只這一次機會。」
豆真不想考上的,寧可自己沉淪去,讓他看著更心痛。可還是考上了。豆恨到連告別的話都沒有說就遠赴他鄉了。
老總更決絕,據說曾來到豆所在的城市公幹,卻既不打電話,也不問候。當豆知道消息奔赴賓館的時候他已經在歸途上了。豆斜依在他曾睡過一周的的房間門上,懨懨地想,這是我的自做多情罷了,他甚至沒把我當個同事待,起碼同事之間也該問候一下的。
當豆轉身欲離去的時候,侍者捧著潔白的百合來到面前,百合的葉片因乾涸而泛著慘淡的黃絲。豆抽出卡片,上面飄灑著熟悉的字體,一如當年在發貨單上簽的「同意」。
「縱使檣櫓灰飛煙滅,笑靨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