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節

  第10節:心術(10)
  我沒見以前,跟你一樣感覺。
  我今天晚上上神經外科急診,運氣真是不好,都快下班了,碰上個車禍的人。家屬形容得挺輕巧,什麼眉骨破了,請大夫看一下。
  結果進去一看,腦幹下丘腦都壞了,腿是僵直的。僵直的概念你們肯定不知道,太恐怖了。就是你抬起他大腿,一個完全無意識的人,小腿是沖天的,不是耷拉下來的。
  還有尿崩。真是第一次見識了啥叫尿崩。
  醫生看看瞳孔就說,沒救了,九死一生。
  其實這個人心跳還在跳,時快時慢的。一會上一百八,一會兒到一百二。
  我沒敢看,最後拔管前我撤了。
  渾身冒寒氣。
  恐怖。
  進手術室我一點都不害怕。
  但晚上看到那個人,我真是怕得不敢走夜路。
  我覺得是信念。在手術室裡,那個人看起來沒生命特徵,但我知道手術以後他就會恢復,沒事了。
  而晚上車禍這個,看起來沒啥事,結果竟然不行了。
  生命真脆弱。
  3月6日
  小蕾剛從我這裡走,床上還殘留著她的肉香。(我的天哪!為什麼非常美好的一件事兒,給我一形容就齷齪不堪呢?)今天晚上是她的大夜班。凡是醫生護士,沒一個不憎惡大夜班的,小蕾是個異類,她一到上大夜班就開始興奮。用她的話說,從午夜開始,整層樓,所有的病患、護工、特護、家屬、器材、藥物,包括桌子板凳,都歸她一人管,她最喜歡當領導的感覺。因為長這麼大,從沒當過幹部。
  這是我和她最本質的區別。我從上幼兒園起就當班長,到小學的大隊長,到中學的學生會主席,一路保送到博士,一路當幹部。我經常想不通像我這樣的優秀傑出人才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數學一塌糊塗、腦子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惟一的解釋就是給世界尋找平衡吧!如果我們以後結合,我們的家庭平均智商水平還是應該能夠達到平均線的。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急診間,那時她剛上班不久。過了冬夜之後,夜裡打架鬥毆喝酒鬧事車禍的發生幾率就開始增大。每每急救車到,尤其是昏迷患者,都是神經外科、骨科、普外、心肺聯合會診,在確定誰家的責任最重之後,將病人倒手。但因為我們院我們科最大,所以急診病人一到,護士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就會先廣播呼喚我們科。那天我當班,小蕾緊急萬分呼叫我,我奔過去一看,只不過是個手腕割傷的病人,伸手在臉蛋上抹了一把,與腦子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正要衝那個大口罩發火,卻見她摘下口罩一臉白癡樣地說:"我看他滿臉都是血啊!怕他腦子壞了啊!"擱平常我大約會回一句:"你腦子壞掉了!"那天我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套用二師兄的話:見過漂亮的護士,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小護士!真的很像A片裡的制服女主角!
  第11節:心術(11)
  我於是說了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男人都會說的言不由衷的話:"你真是個有愛心的好護士!"見色忘氣,俺羞愧地掩面而走。氣與不氣的標準在於護士漂亮不漂亮。俺不算最好色的。俺二師兄昨天做大手術,要求護士遞個正向刮匙來,美小護同學找半天連遞三個反向的,且大言不慚地說沒看見有正的。結果……俺師兄現場拿個止血鉗給扭了一個。我卡卡卡卡……
  小蕾同學作為剛入行的小護士,還是比較單純的,落了個脾氣好涵養好的口碑。希望她五年之後依舊保持這樣的姿色與笑容。五年以上的護士,俺是沒見過有笑臉的。不怨她們,我要是被常年累月顛三倒四的作息折磨,加上病人的呻吟,家屬的呼喚,超負荷的體力,不時被責罵且低薪無假,我也不會開笑臉的。我們把護士們稱作蘋果。第一年來都是十六七歲花一樣的紅蘋果,臉色紅撲撲,水靈靈;熬了一年的夜班以後就變成青蘋果,黑眼圈,面色發青;第三年就是黃蘋果,那種黃蕉,一片蠟黃還長著斑;從第四年開始,就是不能看的爛蘋果了。熬夜對女人的傷害還是蠻大的。
  小蕾家境其實很好,父母是政府公務員,爸爸還是城建局局長。爹媽都反對她做護士,她自己非要干。我曾問她為什麼,她說她喜歡"白衣天使"這個稱號,感覺與她的美麗相配。我逗樂她文學水平不好,不理解白衣天使這個稱號其實是個精神安慰獎,男女都用的。男醫生也是白衣天使,因為天使本來就是小男孩的扮相。真正誇女人美麗的詞,得是妖精、模特之類的。一個女人再漂亮,整天穿著白大褂,圍著口罩,戴著帽子,哪還看得出美麗?什麼時候女人被稱作白衣妖精,或者白衣模特的時候,那就是讚揚了。小蕾突然來一句:"你提醒我了,要是護士服改革一下變成模特穿的三點式,會不會投訴就少一半?最少男病人就不投訴了。"我一拍她腦袋:"你這個豬腦子,女病患不讓丈夫來醫院照顧,你不是更累?男病患再想方設法賴著不走,我們床位更緊張了。"
  小蕾一點不挑剔。對於我這樣一個沒錢沒房沒地位的小醫生,她從不抱怨,既不拉我逛街也不要求我陪她看電影,倆人惟一的娛樂就是躲在我租來的15平米的小屋裡看書。我看我的專業,她看她的專升本。而且,她居然說她喜歡住我這裡,因為上班近,走著就能到,現在已經離開她家的大三室,公然搬過來住了。我的衣櫃本來空空蕩蕩,從她搬來的那天起驟然堆滿。牆上貼的都是大嘴猴卡通畫,滿屋子芳香。
  兩個人難得約會,我是遲到大王。我的時間沒辦法掌控,說好六點見面,她在院門口等我,突然就會去一個電話告訴她得七點半了,那一個半小時,她會不急不惱地逛遍周圍小店。我想這也是醫生配護士的主要原因,只有她們可以FULLYUNDERSTAND。二師兄最少三個女朋友是因為他的慣常遲到而拂袖而走。就他這樣的,還下定決心不找醫生不找護士不找同學不找同事,設立個"四不找"標準,他除這幾個範圍以外,還認識誰呀?
  第12節:心術(12)
  不過也難說,他最近好像跟一個病患家屬眉來眼去。
  想起小蕾的另一個笑話。一個腦幹出血的病人急診,瞳孔一大一小,提示腦疝,非常危急。總住院遂帶領大家緊急搶救,讓小蕾觀察瞳孔情況。搶救進行中。問:瞳孔?答:一邊大一邊小。繼續搶救。問:瞳孔?答:一邊大一邊小。繼續搶救。問:瞳孔?答:還是一邊大一邊小。繼續搶救。忽聽她說:一般兒大了!集體長出一口氣,卻聽她繼續說:……都大了!於是全體醫護人員丟盔卸甲,哄堂大笑,總住院跟家屬匯報情況的時候一個沒憋住,又笑了出來,被死者家屬投訴。
  這就是我的小女人。
  我半夜過去看看她,給她送點吃的。她這一夜太辛苦。
  以前二師兄曾經總結過,為什麼男醫生通常搭配女護士,據說一是沒時間談戀愛,整天泡醫院,見到的都是女護士,二是深夜你下了手術台一開門,有個女護士給你捧來一碗熱騰騰的方便面就能把你給徹底感動。他就是這樣被他的前女友泡到的。後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和我一樣,經常半夜裡被他的妞電話叫起來給她送外賣。要指望護士照顧醫生,那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
  METEOR:看到急診科分診那段,使我想起,以前在急診科輪轉時,半夜三更送來一個打架鬥毆的,滿臉是血,一傷口從額頭到臉頰,護士找來三個醫生縫合,眉毛以上歸腦外,以下眼科,臉頰屬口腔。
  3月7日
  今天小蕾差點被打。
  上週五我搶救的一個酒駕超速車禍患者,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腦幹嚴重損傷,腿都僵硬了,尿崩,連下丘腦都傷到,基本屬於九死一生的主。各項評分加起來是4,語言1,反應1,總之什麼都是瀕死狀態。通知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家屬哭成一團。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死馬當做活馬醫,總算從鬼門關拉回了一寸,現在也是在生死線上徘徊。據說,當時一車四人,三人當場死亡。這個人是駕駛,他居然是個寶馬7系的車主。而寶馬車顯然光注重豪華了,忘記設置安全系統,車撞成那樣,氣囊一個沒開。
  週六深夜,患者的妹妹從台灣趕來,哭死哭活要求探視。非探視時間已經給她通融了,突然見她從包裡掏出一張黃紙,說是從一個什麼極其靈驗的廟裡求來的,拿到符的一刻就是她哥哥血壓下降的一刻,全家捧著那張救命符一臉虔誠地要求貼在床頭。廟裡的方丈說了,符在人在,符掉人亡。
  護士長一聽,堅決拒絕。護士工作已經很忙了,誰還能專門派個人替她家看護那一張符啊!萬一一陣風吹過符掉了呢?萬一哪個清潔工沒注意給扯了呢?萬一儀器移來移去碰掉了呢?責任誰擔?再說這裡是醫院,是有規章制度的,床頭除了貼醫囑、護理等級,哪能誰想貼什麼就貼什麼。今天要是允許貼符了,明天就會有人來燒香,後天就有人請道士來捉鬼,大後天就來這裡辦法事,醫院本來就比菜市場還熱鬧了。

《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