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我可以單過嗎
  今天下午,勞工回新加坡,把我一個人孤單留在北京了。
  一切行程都是我親手安排的,包括每天見什麼人,有什麼樣的飯局,我會在京逗留多久等。但等今天他到了機場給我發短消息說要進飛機了的時候,我頓生被他遺棄的感覺。
  下午去見一個網絡上聊得非常熟悉的工作夥伴。晚餐之後他繼續工作而我迅速趕回住的地方。路上接到朋友的電話要求我泡後海的吧,被我婉言謝絕。我說,我改邪了,我不去聲色場所。
  以前我羨慕夜生活的絢爛,現在我寧可一個人呆著,與可近可遠的人在一起說一些不鹹不淡的話,還不如回家看寶寶的照片好玩兒。
  北京的夏日竟如深秋般涼爽。我坐在TAXI上搖下車窗任由風吹亂我的卷髮。
  細思,為什麼今天情緒低落,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我想念勞工了。
  他下午剛走,我就開始思念。
  我總是擺出一副阿慶嫂的幹練。在他或眾人面前表現出剽悍。我總說,沒男人也許我會過得更好。我並不怕獨身。
  是的,我可以養活自己及幼娃,我可以把房子供養得不需要一分外援,我可以繼續在網絡遊蕩,我什麼都可以自己做好,只是,我害怕沒人讓我牽掛。
  我都習慣現在的生活了。每天他在我的身邊,哪怕他出去玩兒,我也曉得他肯定會回來。生氣的時候我衝他大喊大叫,開心的時候我拉著他的胳膊一陣狂顛。他總是靜靜地看著我笑,最深情的表白就是:「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過了。和你這樣的女人。」
  昨天和好友一起晚餐,他說他離婚了,給前妻一千萬。那是他所有的財產。他說,一個女人,把自己的十幾年最美好的日子給了你,即便是1000萬也無法彌補其間的傷感。我大叫:「天哪!同樣是女人!為什麼她比我值錢得多?!她好歹還得了1000萬!而我呢!我也是十幾年,啥都沒得到!傷感的該是我呀!」
  我於是唏噓感歎,當年勞工發生情變的時候,我為啥那麼想不開,非得使勁拉著他要求原諒他,哪怕他再三拒絕。我若海闊天空一步,也許今天我也值1000萬了。
  勞工說,你的個性如此。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你依舊不會放手。你注定一生要與我在一起。
  我當時啐他,好像他就是我的全世界一樣。我哪那麼眼皮子淺。
  今天,我覺得他說的是至理名言。
  我其實就是那麼眼皮子淺。
  我其實就那麼灑不開。
  我其實就是喜歡他只喜歡他一個男人。
  我不能離開他而獨居,沒有他的生活會長夜漫漫。家庭現在對我的重要,遠遠超過了娛樂享受和應酬。那些事情,只能在沒家的時候才覺得特別謀殺時間。有家了,我喜歡幹的事情,其實就是擦擦桌子,抹抹地板,和那個整日面對的男人找茬拌嘴,摟著兒子說閒話兒。
  昨天,朋友嘲笑我說,你怎麼可能變成作家?一點沒生活經歷,連婚都沒有離。一個沒離過婚的女人,有什麼痛苦可以出賣?作家不就出賣自己的痛苦賺錢嗎?他說,我與你的視野,現在因為離異而不站在同一個層面,我比你對愛的意義瞭解得更深切。
  切!連離婚都能成炫耀的資本,連離婚都能上升到哲學的層面,連離婚都成了人生的階梯登高望遠。
  俺就不離,綁著我的所愛一輩子。
  哪怕不當作家也不可惜。
  找保姆之奇遇
  8月1日去保姆中介所尋阿姨未果,在給孩子買吃的的路上偶遇另一中介所的阿姨,慈眉善目,看著面相和善,一眼相中,非常喜歡,遂與婆婆商量將她帶回家中。中介所說,她的要求是包吃住每月600.我說,每月700,干到春節的話多發一個月薪水。保姆歡天喜地地要跟我回家。
  到簽合同的時候,保姆說,大姐啊,我身份證給偷了,有村裡的介紹信行嗎?我說可以。
  簽字的時候,她又說:"大姐啊,我不識字,我就不簽名了吧!"我猶豫了一下說,你文化程度?她說小學二年級。我說籤字是誠意的表示,字好看難看沒關係,簽吧!
  她羞澀提筆簽名。我突然發現,她的右手食指少了一個指節。我問,阿姨,你手怎麼少一節?她說,小時候害手,村裡醫療條件差,沒及時治,就成這樣了,但不影響幹活。看她迫切的眼光,我想,一個略有殘疾的女人,在40歲上,又沒文化,一定是很願意把活幹好的,我還是帶她回去。人要相信第一感。
  當晚,阿姨在我家住下,為她提供毛巾牙刷一切洗漱用具,安排好她的房間,我出門會友。
  我興奮地告訴朋友,我找到阿姨啦!哈哈!我是何其幸運!
  人問,她哪裡人?我說附近郊縣。朋友再問,有身份證嗎?我說,她丟了,但有村介紹信。朋友奇怪地看我一眼說:"身份證都造假滿天飛,一個村的介紹信你就相信啦?你太單純了吧大姐?"我鄙視她,這滿世界都是壞人,我們還怎麼活呀!要有信心嘛!
  當我提到保姆食指殘缺一節的時候,幾個朋友沉吟一下說:"你最好別用她。這是小偷的標誌之一。一旦被人捉到,就斬下一節手指以示懲罰。"
  我的冷汗兀然而下。社會如此複雜啊,我怎麼像少女一樣單純。看樣子,不在中國的世道混,真是智商低下!當下我就致電婆婆,壓低聲音如搞地下黨一般說:"我媽,你不要變臉色,沉住氣。朋友說她手指斷一截是小偷的標誌,你把家裡錢放放好,鑰匙藏起來,待我回去考察。"
  婆婆面不改色,笑答:"好呀!早回來!不要惦記我們。"
  等我回家,保姆已經睡了,我關起房門與公婆合計。我與婆婆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統一戰線,一致認為不能拿家庭安危冒險。公公畢竟是男人,說:"不可能天下皆賊。萬一人家是好人,你不是不給別人機會嗎?我們小心些便是。明天我帶她去檢查身體,然後共同生活一段試試。"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8月2日,公公帶保姆去檢查身體,被保姆反詰:"爺爺啊!還需要檢查身體嗎?我這樣的一看就沒病啊!"公公說,檢查身體的錢我們出,既然在一起相處,健康是最主要的,尤其是家裡有個寶寶。保姆不情願地走了。
  以後我就發現一個問題,無論你對阿姨提什麼意見或建議,她總是先反駁你一句或把你衝回來。我歸結於受教育程度不高。比方說,我跟阿姨講,吃蝦以前要把腸線挑出來。阿姨會答:"你們城裡人真精貴!我們吃那麼多年蝦,不挑也沒中毒死啊!"我不願意跟她講許多道理,只說,阿姨,您就挑出來,不費多少力氣。阿姨會輕蔑一笑,表示對文化人的嘲弄。而當我要求她天天擦蓆子的時候,她會反問我:"人都一天洗一把澡了,蓆子還要擦嗎?"我不得不回答說:"寶寶小,逮什麼啃什麼。窗子什麼的,你一年不擦我不過問,但只要寶寶爬到的地方,你還是擦一下吧!"保姆又是輕蔑一笑。我有些惱怒,覺得中國保姆的確享有很高禮遇,她不會跟你用禮貌口氣說話,甚至不會跟你用正常語氣說話,彷彿她是我的領導,她決定什麼活該幹什麼不該。
  下午帶阿姨去我自己的姨媽家走一圈,讓姨媽相一相她的人品。姨媽說面相看不錯。
  但同樣的評價沒在我家保姆口中實現。保姆一回家就評論:"你家姨媽手腳真大!找個半天的保姆就給450!"我說,因為她家的房子大,面積是我家的兩倍,再加上洗涮,每天幹活都是滿負荷的。給低了人家不願意來。我反問她,給你450,你去嗎?俺家保姆答:"我才不去呢!說是只干四個小時,但路上來回不花路費啊!我還要找地方住,自己管飯,還剩什麼錢?"我反問她:"你既然不願意去,為什麼還誇我姨媽手腳大方呢?"她答:"你家雖然活兒少,不讓我帶小孩,但我耗的時間長。要是在你家干四個小時,你給我450,我去。"我沒好意思答她說,活揀輕的幹,錢揀多的拿。因為凡人都是一樣想法的。輪到我,我也這樣想。就如同那個笑話,最好吃在東家,睡在西家一樣。
  過一會兒,保姆又評論:"你家的小堂弟,你說帥哥啊!我說他老了以後會很醜。現在就這樣胖了!"我沒答她。因為我不想就我家的私人問題與她發生爭論。
  到家以後,她坐在沙發上疊衣服,與我婆婆聊閒話,我坐一旁帶聽帶不聽。
  她說:"我以前的東家啊,可好啦!給我800一個月,那家人真好!"婆婆問她,那你為什麼不幹了?她說:"因為東家的媽後來癱瘓了,我不想伺候她拉屎撒尿。以前老年癡呆的時候還行,只要餵吃喂喝就行了。後來癱瘓了,活重,我就不幹了。"
  她又說:"我以前很有身份的。我在XXX書記的媳婦家幹活。我告訴你啊!他的媳婦可風流啦!今天晚上跟這個睡,明天晚上跟那個睡。她還跟另一個女的各出六百塊包一個小伙子在一起玩了一夜。她勞工不行,就隨她去了。哎喲!你們可千萬別往外傳啊!不然人家會講我怎麼這麼多話!"
  她還說:"我告訴你們,那個XX局的局長家,受賄受到錢堆成山。我給他家打掃的時候,從沙髮夾縫裡都掉好幾萬出來。像我們這樣手腳穩的,又給他放回去。其實,我要是真拿他的,他連P都不敢放一個!"
  我已經快暈倒了。
  這位阿姨把她前十位東家的底都兜給我,我若不僱傭她,我就成為不幸的第十一位。我家就老老小小三口人,她即便說者無心,萬一在複雜的勞動力市場上聽者有意,我家被人算計怎麼辦?
  打定心思送她走人。
  沒有第三者
  這個問題是我在地鐵站等車的時候大徹大悟的。
  前兩天看梁鳳儀和她現勞工的訪談,她勞工當著億萬觀眾的面替老婆澄清:"有人說鳳儀是不是我前一次婚姻的第三者?這裡我要說明一下,她不是。當時我和前妻的婚姻已經出現問題了。跟她無關。"
  若擱過去,我得蔑視,義憤填膺,撇嘴:"切!還要什麼遮羞布啊!一對狗男女!"
  不過到了今天,我開始相信他們的話:沒有第三者。
  一對男女的性愛熱情,頂多只能保持一年。一年之內靠的是新鮮勁。一年之後就得靠經營。
  而經營這個詞,貌似需要金錢,其實需要的是時間。
  經營個小店,需要陪進去的是大把時間,早開門晚關門;經營事業,需要加倍的努力,早上班晚下班多付少收。而經營婚姻,需要的也是時間。
  可問題是,我們都是社會人,有不同的角色需要扮演,比方說,我們有社會責任,有家庭責任和妻子責任。而這個妻子責任絕對不能包括進家庭責任裡。
  我的社會責任,讓我把大量時間花在教書上,寫作上,這佔用了我一天的一半以上,除此以外,我還要經營家庭,照顧兒子的成長,拾掇家庭,想著家庭建設,這又佔了我一半的時間。於是,我把經營勞工的那部分時間給擠占沒了。而偏偏勞工是最難搞的。
  經營一個男人,得靠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支撐。我即便有錢都沒空。我不可能花大量時間香薰沐浴,保養身材,做臉護髮,更別提看歌劇聽音樂學繪畫,擺弄插花收拾庭院,讀藝術哲學歷史新聞。我沒好幾個保姆替我打理家務,照顧孩子,替我做按摩理療。
  而搞性生活這個花頭精,需要的是心情和體力。從前戲調情到事後撫慰,沒一個多鐘頭辦不下來。若20分鐘搞定的,那叫解決生理問題。
  做得好的,得從時事評論談起,然後聯繫古今,展望未來,順帶探討一下文藝復興和大師之作。一邊欣賞大衛的裸體,一邊手腳不停。完了以後身心享受。
  一個鐘頭啊!這對嚴重缺乏睡眠的我來說,是多麼地奢侈!
  就好比服裝設計師用欣賞的眼光看非洲的饑民,"哦!你的身材多棒啊!穿上絲綢衣服是最合適的。"問題是,非洲難民不需要絲綢啊!非洲難民缺的是食物,人家不怕胖,人家要的是吃的。
  我現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性愛。
  於是,我的婚姻現在就像是懸崖上的千年吊橋,岌岌可危,需要修理。
  否則隨便一陣微風吹來就要完蛋。
  到那時候,我甘願受罰。我會說,我的婚姻,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沒有第三者。

《仙蒂瑞拉的主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