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氣溫居高不下,玉荷池中重重荷蓮在微風的吹送下,疊浪起伏。
我慵懶的倚在涼亭的欄杆上,星眸微瞇,吹拂在臉上的風帶著點濕潤的水氣,知了呱噪的叫聲離我時遠時近……
“格格……”身邊有個聲音小小的說,“睏的話便回房歇歇吧,這裡風大……”
“不礙事。”我彈開眼,困乏的伸了個懶腰。
葛戴乖覺的站在我身邊,雙手交錯擱在身前,纖長的手指間拈了柄玉色絲織團扇,扇面上精巧的繡著三隻翩然繞牡丹的蝴蝶——一看就知是明朝漢家的東西。
近來漢風在城中頗盛,不時有通貨買賣之人出入邊境在兩地淘換商品,漢家女子的精巧小飾物尤為受到女真女子的歡喜。
我也算是跟風族中的一員,追求流行新時尚本就是我的一項喜好,還在現代生活時,每個週末我都會逛商場血拼,把辛苦賺來的人民幣大把大把的砸在這些華麗的奢侈品上。
其實比起滿人華貴雍容的服裝和首飾,我更偏好漢家女子那種輕盈婉約,飄然若仙的霓裳羅裙……那個叫美啊。
“格格!”葛戴嗔怪的瞥了我一眼,已逐漸透出少女嬌媚氣息的小臉,雖濃淡適宜的搽著一層薄薄的胭脂,卻無法掩蓋住她原本膚色的蒼白。
自從那年挨了孟格布祿踹心窩子的一腳,她身子雖然養得大好了,卻落下個時常心絞痛的病根,臉色也不復從前那般紅蘋果般的健康色澤,總是面無血色的,吃再多的名貴補藥也總調養不好。
就因為這,我對她平添了幾分歉疚之意,在不知不覺中已無法將她視同一個尋常的丫頭看待。
“真是越大越囉嗦了,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啊!”我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先前吃飽了飯,我原就想爬上床去睡午覺,偏她多事,怕我吃完就睡胃裡會積食不消化,死活要硬拖我出來散步。
散步?!
那可真是件超級恐怖的事情!
六月的酷暑高溫,人坐在擱著冰塊的屋裡,即使不動都覺得熱汗滲得慌,更別說出門直接到大太陽底下烤曬了!
我怕曬成黑炭,又怕聽葛戴繼續囉嗦,只得跑到玉荷池畔來吹風。至少在湖中亭,有涼亭遮日。
風雖然不大,還黏黏糊糊的,不過還能勉強湊合。待久了,也覺得在屋外看風景好過在屋內對牆發呆,真懷念以前那種坐辦公室吹空調的日子!
於是在坐了一個多小時後,又賴著不肯走。葛戴自然拿我沒轍,只是苦了那些隨從的奴僕,一個個頂著大太陽,站得筆直,怎麼趕也趕不走。
“格格!”葛戴跺腳,神情憨態中帶著一抹嬌羞。
我嘻嘻一笑,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雖然沒直接站在太陽底下曝曬,但夏季裡的熱風吹多後,到底還是將我的皮膚灼傷了。正考慮要不要回去做個黃瓜牛奶蜂蜜面膜來調理一下曬傷的皮膚,忽聽隔湖岸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很少聽到有女子在城內如此肆無忌憚的大笑,袞代一班福晉們自恃身份,平時連講話都很小聲,更說是笑了。剩下的女眷中,東果格格心高氣傲,氣質脫俗,她會大聲斥責人,卻絕不會大聲說笑;嫩哲格格是個水晶美人,長得就跟她額娘似的,說話做事都冷冷淡淡的,我極少見她咧嘴笑;莽古濟格格……
我眼珠轉了下,也只有她了,小性子,驕橫,就跟一頭脫韁難馴的小野馬似的,打從小就仗著自己是嫡出的身份,自視高人一等。整個費阿拉,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此招搖誇張的大笑,絕對非她莫屬。
只是……聽說前陣子努爾哈赤把她下嫁給武爾古岱,她很不樂意,還當眾扯爛了嫁衣,結果被她老子甩了一個耳刮子,才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轎。
怎麼才不過一兩個月就全變了?難道是武爾古岱滋潤功夫了得,把這位難纏的小嬌妻侍弄得笑逐顏開?
我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往對岸看。
逶迤得老長的一條隊伍,除卻清一色綴在後面的奴才下人,約莫有四五個穿紅著綠的女子夾在人堆裡,分外鮮艷奪目。
我踮起腳尖,好奇的問:“葛戴,你瞧那對面可是有個穿漢裝的姑娘?難道是霽月或是欣月到園子裡來了?”
“不是的,格格,奴婢瞧著那身段不像是霽月郡主和欣月郡主!”
我正興高采烈的衝出涼亭,準備迎上去,聽了這話,轉頭又看了看,果然覺著不像。那女子身高偏矮了些,倒像是個小孩子似的。
“格格,他們往這邊來了……”
能通往湖心亭的只有九曲橋這一條道,眼瞅著他們那幫人浩浩蕩蕩的已經上了橋面,我知道避是避不了了,只得整了整妝容,在原地靜候著等他們過來。
那群人裡頭果然有莽古濟格格,只見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緞繡雲鶴紋袷便袍,外罩同色繫馬褂,往日的小女孩妝扮已改成把子頭,髮髻上插著金燦燦的流雲雙翔鳳,歡聲笑語間雙靨泛著紅潤潤的光澤。
我嘖嘖稱奇,果然女人是要男人來滋潤的,瞧她男人把她滋潤得多好!
莽古濟終於看到了我,笑容僵在唇邊,目光只在我身上逗留了三秒鐘,隨即匆匆瞥開。
我知道她跟我不對盤,自從第一次見面鬧得不愉快後,她都避著我不見面,是以她的婚禮我也未去參加,只是托代善替我送了一份厚禮。
莽古濟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她身後有人走近她,低聲說了幾句。
我只瞧見莽古濟回頭也講了幾句話,然後兩個湊在一塊的腦袋分開,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爍爍閃耀的目光直剌剌的朝我射來。
下意識的搜尋到這道目光的主人,才觸到那如水般柔情熠熠的明眸,我心裡便先打了個咯登。
臉若銀月,眉若遠黛,靨笑春桃,唇錠櫻顆,好一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襲月牙色緊腰薄紗羅裙,勒出她腴潤阿娜的身姿,更兼在茫茫荷葉連碧,波光粼粼之映襯下,越發顯得仙袂飄然,宛若九天玄女頃刻間便將迎空飛去。
我吃驚的張了張嘴,不自覺的展露一抹驚艷。這樣的絕世美女,果然養眼得緊!我猛盯著她又仔仔細細的瞧了兩眼,只覺美色當前,似乎永遠也瞧不膩一般。
“咳。”也不知是誰悶咳了聲,率先打破了這股靜膩的氛圍。
我輕輕吁口氣,有點不捨的收回目光。
“布喜婭瑪拉格格!”莽古濟經過我時,略為頷首,表情冷冷的,算是打了招呼。
我亦淺笑回應。
那漢裝女子卻沒有跟上莽古濟的腳步,反而在離我一米遠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半側著身凝視著我,忽問:“你可就是女真族第一美女東哥?”
她的聲音清脆利落,與她柔媚婉約的長相一點都不吻合,我眨眨眼,竟沒反應過來她是在跟我說話。
她忽然莞爾一笑,笑容如花般綻放:“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名字,你果然很美!”她雖然是在讚美我,可我卻一點也聽不出她話裡有稱讚的味道,相反,她目光咄咄逼人,纖細的腰桿在說話時更是倨傲的挺了挺。
從外型看,她身體發育得已是極好,酥胸高聳,臀圓緊翹,但是眼眉間仍舊透著稚嫩,身高也只及我視平線,看年歲應該不會比莽古濟大多少。
我稍稍偏轉頭,餘光掃了眼莽古濟,這才發覺與方才第一眼的印象相比,她已被這位美艷少女貶得變成一片灰暗的底色。
我不由暗想,傻妞一個啊,跟這種超級美女比肩而行,也真虧了她有這個勇氣,這種綠葉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的。上天保佑,希望這位三格格還沒有腦袋豆腐渣到把小美女朋友領回家去……
“阿巴亥格格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女兒……”莽古濟忽然折了回來,攀住小美女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微微噘起的嘴角略帶出譏諷的興味。
再看她身前的阿巴亥格格,熠熠生輝的目光無時無刻不緊鎖在我臉上,似乎正在打量我,評估我的實力。這是一種大膽的挑釁目光,只有在給對手打分時才會出現。
我興奮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這種目光我已經太久沒有感受到了,那是只有在二十一世紀,女性白領競爭壓力超大的情況下,才會在辦公室裡頻頻出現的懾人目光。
於是,我別有用意的給予她肯定的答案,極盡所能的露出一抹我最有自信,對著鏡子練了無數次的超級無敵媚笑。
果然,阿巴亥臉色微沉,嘴角掛著的笑容微微出現顫抖。但隨即,她已含笑說道:“唉,我不知道該喊你姐姐,還是喊你姑姑……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美名了,如今想來,你年歲應該比我大了許多……更何況你還曾經一度許給了我的額其克……”
“你……”葛戴性子急,竟忍不住衝上前。
我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身後,無視於阿巴亥格格帶刺的話語,輕笑說:“也是呢,要是早知道布占泰有你這麼一位漂亮可愛的侄女,我一定……”
目光無心一掠,意外發現九曲橋頭一抹熟悉的身影,於是心情忽然大好,底下的刻薄話隨即收回,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脈溫馨的笑意。
“阿巴亥方才給我阿瑪獻舞去了,阿瑪看了不知有多歡喜……”莽古濟存心想氣我,只可惜她卻不知那些話根本就刺激不到我。
我微微哂笑,腳下錯動,已飛快的向橋頭迎了上去。
“怎麼來這了?”
“去你屋裡找你,值房的小丫頭說你出來散步消食。”代善含笑望著我,“等了你一炷香,仍是不見你回來,可不就找來了麼?”
我臉上熱辣辣的,也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臉紅燒的。總之,我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抓過他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
“絲——”冰涼的感覺沁入肌膚,我舒服的閉上了眼,享受著他手指帶來的涼爽感覺。
“瞧你,都曬傷了!”淡淡的語氣中有責怪也有寵溺。
“莽古濟給二哥請安!”不知什麼時候,莽古濟走到了我身後,怯生生的開口。
好奇怪,若說她怕褚英那還說得過去,可是為什麼她面對代善竟也會如此拘束害怕?
我不由轉過身去,好奇的打量她。莽古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手裡的真絲帕子迎風飄動。
“嗯。”代善輕輕應了聲,對待莽古濟的態度算不上冷漠,卻也談不上熱情。
抬起頭時,莽古濟的臉色已是蒼白一片,手指絞著帕子,臉上明顯帶著緊張。
自莽古濟後,那群人裡頭又跳出個小人來,脆生生的喊道:“穆庫什給二哥哥請安!”
我這才留意到,原來穆庫什格格也在,只見她紅撲撲的圓臉上充滿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彎下腰,衝她微微一笑,說:“四妹妹也在啊,昨兒個阿瑪還誇你新學的字寫得不錯呢。”
穆庫什小臉漲得通紅,除了一雙大眼閃閃發光外,竟是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代善隨手從腰帶上解下一隻玉墜子,遞給她:“二哥哥沒啥好東西給你,這個你且當獎勵拿去玩吧!”
穆庫什欣喜萬分,兩隻小手齊捧著接過。
我明顯看到一旁的莽古濟臉色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請二阿哥安!”一道清麗的嗓音就這麼突兀的橫□來。
之前還不怎麼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不知道,代善見了阿巴亥會是何種反應。
我悄悄抬起頭,只見阿巴亥先請了個滿人的禮,跟著身子稍低,又學著漢女的樣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嬌柔,眸若秋水……
我心裡一跳,急急的去觀測代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在見到阿巴亥第一眼時,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我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呼吸不暢,胸口悶熱得難受。
阿巴亥直直的盯著代善,然後竟飛快的垂下眼瞼,頰靨上飛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紅暈。雖然轉瞬即逝,但到底已讓我的心猛烈的被撞擊了下。
我緊捏著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他。代善終於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眸底卻有一絲迷惘,我心裡一痛,像是被人拿針狠狠的刺了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瞟了阿巴亥一眼,忽然緊蹙的劍眉舒展開,眸子也恢復了原有的清澈明亮:“怪道呢,我說怎麼瞧著有些眼熟……”他嘴角淺淺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線,目光凝注在我臉上,極盡溫柔,“方才乍一看,原來竟是與你眉目間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飛快扭過頭去,這時阿巴亥也正注目看過來,四目相對,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這不由讓我心裡一驚,一種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勁捏緊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滾燙的溫度給徹底捂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膠著,但她已然隱去一切失態之色,輕快的笑起:“布喜婭瑪拉可是咱們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長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們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沒去留心她說了些什麼,只是牽著我的手,說,“瞧你曬的……回去還是我幫你上藥吧,否則你又會像去年那樣曬脫皮了。”
我嘻嘻一笑,滿不在乎的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後任由他拖著我的手,將我領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經離開很遠的一段距離,我卻似乎仍能感應到身後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隨形般鎖定在我背上。
這讓我安定許久的心再次翻騰起來。
“討厭!”
隔著紗窗,遠遠就聽見葛戴的聲音在院子裡忿忿的嚷。
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走到窗前打起紗簾字往外瞅。只見牆角大樹下的水井旁蹲著一個消瘦的人影,正背對著我,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手不知在揉搓著什麼。
“討厭……討厭……”她翻來覆去也只是叨咕著這一句,但語音哽咽,漸漸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驚,這丫頭跟了我這麼些年,稟性憨厚,腦子裡是一根筋通到底,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心裡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達溫順,除了跟著我在哈達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沒見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裡納悶著,便繞過廳堂,打起門簾走了出去。
門簾嗦嗦聲驚動了她,她站起回頭,一張小臉通紅,臉上掛著清晰的淚痕。她一見我,慌了,手足無措的退後半步:“格格……你怎麼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尷尬的提著袍角,打濕的水正順著她的褲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張哭花的貓臉,真是要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我眉心一皺:“怎麼了?”
“沒事。”她囁嚅著說,眼神閃爍,“奴婢的衣裳髒了,打點水洗洗。”
“髒了?”瞄了眼她的衣服,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兒個皇太極打發人送來的,一箱子給我的夏季衣物中,單單只這身偏小了些,我見沒法穿便取來賞了她,今兒個一大早便見她歡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細一瞅,便瞧見她身上從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連串烏黑的污漬。
“是什麼東西給弄上去了?”我心裡鬆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身衣裳,“快別哭了,不過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話明兒個我叫人再給你做一件……”
她拚命搖頭,哽咽著說:“不……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我輕笑,這丫頭還真認死理,歪著頭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兒我跟八阿哥說,讓他照原樣兒再給你做件,這總成了吧?”
葛戴小臉更紅,羞得連連跺腳,可過了沒多會兒,眼圈更紅了,竟哇地放聲哭了出來:“格格!格格……”
“這又怎麼了?”
“格格!”她突然放開手,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聲,“打從奴婢九歲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親如姐妹,別說打罵,就連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顫。
我被她冰涼的濕衣服激得打了個寒顫,又見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卻根本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由火起,吼道:“哭個什麼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發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輕輕推開她,驚訝的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製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是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裡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裡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頭,敢公然欺負她,這不就是明擺著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裡的人?”
她遲疑的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了,心裡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麼著你了?”我把葛戴帶著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濕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說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的說,“前幾日柵內設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為她說的話開懷大笑不已,當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後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我細細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放一塊去相提並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的說:“沒事,說說,咱們不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麼?”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吶吶的說:“也沒什麼……其實,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麼?!”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其實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麼?我震驚得退後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麼顯貴的身世?可她為什麼居然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頭?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戰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也不稀奇。我忽然發覺葛戴其實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頭!
然而,當格格主子的命運,就一定會比現在幸福了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麼?
“上次在園子裡,她沒認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瑟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可是後來她聽說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頭,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裡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傑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顫慄:“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願意當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於是她當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並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台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隻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了肉裡。
“……她怎麼對待奴婢都沒關係……”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麼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麼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裡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爾哈赤的不再受寵,完全是我費盡心機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麼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時,便已經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還稍嫌不夠成熟了點!
但畢竟已露崢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將來必定不會是個默默無聞,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安撫罷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嬤嬤端了飯菜到屋內擺好,依舊是滿噹噹的一桌子。
“格格,這八盤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請的廚子做的,大阿哥還派人帶話來問,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兒個再換過。”
“嗯。”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換的第九個廚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葷素搭配齊全,可見這位新廚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點點頭:“依舊撤了吧,回頭各揀一半給葛戴送去,其餘的仍照老樣。”
嬤嬤不動聲色的應了,命人悄沒聲息的撤去。一會兒四菜一湯端了上來,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湯,剛入口在舌尖上一滾,眉頭便蹙了起來。
“這味怎麼不對?不是平日裡慣常吃的,難不成二阿哥府裡也新換廚子了?”
“回格格的話,今兒個的晚膳是柵內大廚房燒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飯菜來!”
我一怔。
出什麼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慣的事,怎麼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間,我食慾全無,啪地將湯勺擲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著擺宵夜,你們先下去用飯。”眾人一齊應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內心煩氣燥的轉了兩圈,突然一頭衝出門去。檻外守著的小丫頭著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記得別告訴葛戴……”
那小丫頭的兩條小細腿哪能跟我比,三兩下就被我甩了。
代善的府邸比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出門時氣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備車,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門口,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響門環,等了好半天,裡頭才有人應聲,門被拉開一道縫。
我不冷不熱的沖那開門的小廝一笑,沒想竟將他笑傻了眼,喉嚨裡咕咕的發出古怪的聲音。
他顯然並不認得我,不過我說要進去找人時,他竟也沒阻攔,只是傻傻的說:“原來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我想基本上他有可能是把我誤認他人,反正這些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內,我要找的就是他。
那小廝提著燈籠在前頭領路,我嫌他麻煩,等他領我穿過拱門便說:“你回吧,書房我認得,自己去就成。”
他似乎聽話得有些過分,居然還真將燈籠遞給了我,又關照了我小心腳下,這才戀戀不捨似的走了。
我輕笑。長得美原來是這等的有優越感啊!
書房的燈還亮著,我賊賊的偷笑,正考慮要用何種方式進門嚇他一跳時,忽聽房內傳來一聲哀婉的歎息,接著有什麼東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裡一跳,臉上噌地燒了起來。
一直不喜歡到代善的府裡來!
這兩年雖然時常在一塊玩,可我寧可他帶著我四處轉悠,也決不肯跟他回家,其實我是害怕面對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一時間晚風吹到身上,我瑟瑟發抖,心裡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苦澀不堪。
“這字怎麼這麼難寫?”那裡頭的女聲嬌嗔著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手裡的燈籠險些失手落地。
那聲音……那聲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腦子裡那一刻轟地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我一時衝動,根本沒顧得上考慮後果,抬腳就踹門。
那門竟然沒從裡面閂死,吱嘎一聲開了。
門內只聽“哎呀”一聲尖叫:“有鬼啊——”
緊接著代善沉悶的聲音跟著響起:“格格請自重!格格……”
我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口,因為書案上點著燈,所以房內的陳設一目瞭然。
代善正貼牆站著,阿巴亥像條八爪章魚般貼在他胸前。
“哪裡有鬼?恐怕是你心裡有鬼吧!”我冷笑,這情景倒還真像是古代版的抓奸戲!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張臉忽然比見了鬼更加驚惶,不過她倒也真不簡單,只短短數秒瞬息,便已神情自若。
“原來是東哥姑姑……”她用小手按著胸口,楚楚可憐的說,“害我嚇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視線往下移動,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硯,滿地濺得都是黑壓壓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針一般緊縮。
好個丫頭片子!故意提到墨硯,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訓了丫頭嗎?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厲的射向代善。
代善面無表情,只是眼眸執著的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緊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線。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當!”我晃悠著燈籠,閒閒的走進房內,“若要真按輩分來稱呼的話,我和代善可是平輩兒,而你……”我吃吃的笑,“興許再過不久,我們都該尊稱你一聲側福晉呢!”走過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輕輕的拍他,“你說是不是呢?”
薄衫下緊繃的肌肉明顯一鬆,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諱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緊握著不肯鬆手。
阿巴亥的臉色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書房內的氣氛一度尷尬到只聽見我們三人的呼吸聲。
一分鐘過後,阿巴泰面帶微笑的行了個跪安禮:“不打擾了!二阿哥,改明兒阿巴亥再向你討教書法!”
她的氣度如此從容優雅,以至於我有個錯覺,她似乎和代善之間真的沒什麼,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等到門上吱嘎輕輕闔上,我才清醒過來。
代善從身後一把摟住我,喃喃的說:“謝天謝地,幸好你來了!”
我冷哼一聲,在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手肘撞在他胸口,掙開他雙臂的同時聽到他悶哼一聲。
“什麼叫幸好來了?我要是幸好沒來又該如何?”
“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幹嘛一定要來?”
他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讓我看了心裡越發的來氣,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眼淚竟不受控制的衝上眼眶。
“東哥……”他低柔的歎息,不顧我的張牙舞爪硬將我拖進懷裡,下頜頂在我的頭頂上,“你怎麼可能不來?那麼在乎我的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臉上一紅,伸手捶他:“臭美!誰在乎你了?”
“不在乎我嗎?”他低笑,胸膛隨之震顫,“不在乎我,會為了一頓飯菜就乾巴巴的跑了來?”
“你、你是故意的?”
“我剛才甚至一度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撫摸我的頭髮,我心中默想,那是因為我氣瘋了,撒著兩條腿就跑來了,自然快不了。
“她來好久了嗎?”
“嗯。”
“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
“幹嘛不趕她回去?”
“她賴著不肯走!”
我橫了他一眼。也就他這個爛好人會任人在自家地盤上撒野,要是換作褚英,早一鞭子將阿巴亥抽出去了。
“所以,就想出這種爛招,把我誆了來?”我氣呼呼的瞪他,可恨我還真就那麼小心眼,為了一頓飯菜乾巴巴的跑來興師問罪。
“沒辦法啊。”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阿瑪那麼喜歡她,怎麼說都快成為一家人了。”
“為什麼也不叫下人陪著?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瑪知道……”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更不能讓人陪著……”他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卻猛然一懍,想起方才踹門後看到的一幕,頓時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強吃你豆腐?”
代善劍眉一挑,露出個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臉頰,故意拋了個媚眼過去,膩聲說:“方纔,是不是也被她這般調戲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話未說完,只見代善瞳孔顏色加深,變成如墨一般烏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突然一手繞到我腦後,捧住我的後腦勺,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勁,我唇上一涼,竟是被他吻了個正著。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樣,略帶冰冷,可是呼吸卻又那麼灼熱……我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只覺得再被他如此親暱下去,我一定會失去理智。
“東哥……”
“嗯……”唇上傳遞著曖昧的氣息,稍一離開,我便感到一陣失落,忙湊上去,主動吻住他。
舌尖靈巧的挑開他的牙齒,捲住他的……
代善身子猛地一顫,我聽他悶哼一聲,忽然狂吻住我。
接吻居然會有這樣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裡長歎口氣,終於認命的想,自己這回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但願上天不要指責我老牛吃嫩草——其實它也沒權力來指責我,本來就是它開我玩笑,把我丟到這裡來的。
迷迷糊糊的,我腦子裡像在煮粥。
代善忽然鬆開我,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到了一旁歇息的軟榻上。
“可以嗎?”他啞著聲問我,琉璃色的眼眸裡充斥著強忍的□,“可以嗎?東哥……可以……”
我沒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繼續吻他。
我想我是瘋了!
一定是這麼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內分泌失調,心理嚴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在失去自控能力下對一株嫩草出手了!
薄薄的夏袍輕易的就被脫下,滾燙的肌膚觸到涼涼的空氣,我情不自禁的逸出一聲呻吟。
代善冰涼的唇沿著我的鎖骨一路往下,我只覺得靈魂出竅,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身軀。
他的身子滾燙!
我偷偷瞇開一道縫,頓時大窘,不知什麼時候,不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脫光光了,就連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我臉紅得發脹,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卻將我的目光牢牢鎖住,我伸出手,輕輕撫上那道疤。
代善的身子一顫。
我連忙縮手:“還疼嗎?”
他聲音極其沙啞:“傻丫頭,快兩年了,怎麼還可能會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頭將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我□難忍,忍不住咯咯笑起。
“我比你大……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喊我丫頭……嗯——”天哪,他的手在我胸口摸什麼?
手指的力道猶如天鵝絨毛般輕輕刷過我的肌膚,在他熟練的愛撫下,我身上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他輕笑:“比我大,嗯?”
這小子的技巧實在是太好了!
一個念頭飛快的閃入我的腦海,我突然想到,他雖然年紀比我小,可是□經驗卻絕對的比我這個半吊子要多得多……
霎那間,我激昂的熱情像被人從高空猛地摜下地來,明知道這其實並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極不舒服,想到這書房興許有人來過,這軟榻興許也有人躺過,興許他也曾在這裡,與人耳鬢廝磨的歡愛過……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顫,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作了酸楚,如同一塊看不見的磐石,沉重的壓在了我的心上。
“咕……咕……”肚子很不爭氣的趕來湊熱鬧,身上正熱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頓住了動作。
我“哎呀”低叫一聲,臉紅得翻身跳下地,將地上的衣物捧起一堆擋在胸前。
“哧——”寂靜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聲,我紅著臉悄悄回過頭,卻見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
“我沒吃飯……”我可憐兮兮的蹭過去。
真是糗大了,有哪個人會像我這樣煞風景的?!
“嗯,我去叫人幫你準備晚飯……”他寵溺的摟住我,從我捧著的衣物中揀出我的肚兜來,替我繫上。
我羞得全身都紅了。
“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嬌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點了點我的鼻子,“再這麼下去,我不保證我還能不能堅持做個君子……也許我會顧不得餵飽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天哪!這是我認識的代善嗎?是我認識的那個既靦腆又純潔的孩子嗎?我暈了,只覺得他那既曖昧又親暱的話語已經如罈陳年老酒,將我灌醉。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過神來時,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擺了四菜一湯。
我真是餓昏頭了,當下抓起筷子,夾了菜拚命往嘴裡塞。
“小心些,慢點……”
我點點頭,沒空說話。
“還記得嗎?我以前曾向你允諾過,終有一天會和你同桌吃飯……”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確是有這麼回事。於是我又點點頭。
“既然那麼愛吃我家的飯菜……不如,你嫁給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遞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的回過頭看他。
“好不好……嫁給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摯的情義,讓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怎麼能好呢?別說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就算我命長長久久,會脫離命運的安排在這裡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努爾哈赤肯放我自由,但這個自由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是在他視線範圍內活動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這道底線,他肯定會暴怒發飆!
而代善是他的兒子!所以……成親之事更是不能!
“我們……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嚼著飯粒,我含糊的說,眼睛撇開,沒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們會在一起的!”代善輕輕的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願不願意等待那一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擺脫掉努爾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卻不知道,在擺脫努爾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經不在了……
我咬咬唇,不忍心說出過於殘忍的話來傷他的心,於是點點頭,衝他婉然一笑:
“好!”
對鏡細細觀測了半天,發覺果然歲月無情摧人老,前幾年還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長成鮮花般嬌艷成熟。
捏了捏臉頰上的皮膚,手感依然彈性十足,嫩滑細膩,我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葛戴。”
“是,格格有什麼吩咐?”她在我身後用梳子細細的梳理我一頭及臀的長髮。
“你會不會梳把子頭?”
她持梳的手頓了頓,困惑的問:“會,以前在家給額娘梳過……格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沖鏡子裡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個兩把頭吧!”
“格格!這把子頭是……”她急了。
“我知道,我沒想嫁人。”我隨手從果盤裡撈了只蘋果,一口咬下,“不過,你家格格我不已經是老姑娘了嘛,反正虛歲我也滿二十了,不打緊,你且替我盤髻吧!”
“格格……”葛戴眼圈紅了。
“怎麼了?”
她哀怨的看著我:“格格若不是被貝勒爺所累,早該兒女承歡膝下了……”
“噗——”滿嘴蘋果噴了出來,嗆得我連連咳嗽。
葛戴隨手替我拍背,幽幽的說:“貝勒爺也真是,拖了那麼多年始終沒把格格正式娶進門,現如今眼看著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卻仍是不聞不問的撂在這裡。若是當真恩寵已薄,便該讓你回娘家,重新許一門親才是,好歹……”
“咳!咳咳!”我滿臉通紅。
這丫頭的想像力可真是豐富!我轉身撲向桌上的茶壺。
“格格!其實這還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樣,在貝勒爺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現在這樣無所謂的……”
“停!”灌水順了口氣,我對她擺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趕緊弄好是正經……”我頓了頓,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內柵的家宴!”
葛戴茫然的愣了三秒,忽然噫呼一聲,驚訝的摀住了嘴。
趁奴才進去報訊的罅隙,我扒著窗欞,透過細縫往內瞧。滿屋子暖氣融融,歌舞昇平。
一瞄眼,便清楚的看到一群身著錦袍的阿哥們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湯古代、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極、九阿哥巴布泰,五歲多的十阿哥德格類坐在最末。
怎麼居然沒有看到女眷?
努爾哈赤的福晉和格格們居然一個都沒在?
我不禁有些猶豫了,怪只怪自己來之前也沒打聽得真切,今晚這場宴會若需女眷迴避,我這樣冒冒失失的闖了來,豈不尷尬?
正躊躇著要不要退回去時,忽聽裡面砰地聲響,竟似什麼東西被踢倒了。我連忙睜大眼睛好奇的使勁往裡瞅,卻見原本坐著的努爾哈赤站了起來,他的座椅正倒在他身後。
那名替我報訊的奴才正恭身站在他身邊瑟瑟發抖。
我嚇得連忙縮頭,正打算趕緊閃人,裡面已是一陣腳步聲奔出。面前的光線陡然一暗,頭頂有團陰影罩下,我縮著肩膀抬頭,正對上努爾哈赤一雙深邃的眼眸。
看來是我情報有誤,今晚果真並非是尋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著頭皮上,已是別無他法。
“東哥給爺請安!”
“你怎麼來了?”
我涼涼的一笑,故意裝癡:“原來這裡是我不能來的!”低下頭,平靜的行了個禮,“那麼東哥告退就是了……”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要走?”他沉著聲,忽然扳過我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將我拖進門。
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我心裡竊竊的笑,這可是你硬拖我進來的,不是我非要來的!
沿途經過皇太極身側時,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雙眼眸深沉幽暗,隱晦莫測,俊秀無比的臉上猶如覆著三尺厚的冰層。
“東哥!”一個陌生的聲音吃驚的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往聲源處望去。
竟然是他!
布占泰!
一別經年,再見他時,發現他也已非當年那個鋒芒畢露的男人,俊朗的臉上多了一分沉穩內斂。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忽而唇角揚起:“呵,果然是你啊!”隨後轉向努爾哈赤,笑意更濃,“幾年不見,東哥真是愈發有女人味了。”
努爾哈赤摟著我的肩哈哈一笑。
我眉心一蹙,正想將他的狼爪拍掉,忽覺側面有到凌厲的目光朝我射來。
我抬頭。
然後,咧嘴大笑。
果然在這——烏拉那拉阿巴亥!
她就坐在主位邊上,穿了身緋紅色百蝶花卉紋妝花緞絲袍,許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臉由內向外透出一種水靈靈的嫣紅,一雙大眼睛明亮得猶如黑夜裡星星。
“原來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了努爾哈赤一眼。努爾哈赤忽然斂起笑意,擱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下。
“東哥……姐姐好。阿巴亥給姐姐請安!”她弱不禁風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勝酒力。
好丫頭!前幾天還口口聲聲喊我“姑姑”來著,這會子突然就改了口,還一臉的騙死人不償命的忱摯友愛……
要不是我跟她關係早就搞僵,差點就被她騙過去了。
我眼珠一轉,已笑著說:“妹妹客氣了。”伸手扶她,她原本正趔趄著要往努爾哈赤懷裡倒,被我這麼一攔,頓時僵在原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觸到一件冰涼的硬物,低頭一看,卻是一串翠綠的碧璽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璽翠珠,底下一顆碧璽佛頭相連,穿了三顆小東珠,再往下綴了個結牌,上嵌一圈鑽石,中間鑲了枚紅寶石。結牌底下又綴了纓絡,綏子上仍是串了兩顆東珠,與碧璽同樣一般大小。
我暗自冷笑,扶著她將她往努爾哈赤懷裡帶:“爺!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憐香惜玉才是!”
努爾哈赤抿著唇不說話,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懷裡的同時,他竟往斜邊上跨了一步,一把將我拉到身邊,摁著坐上了他的座位。
“你飯還沒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我掩唇吃吃的笑。方才餘光瞥及,阿巴亥險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邊的一個小廝見機快,她哪還能站在那裡,衝我橫鼻子豎眉毛的?
“啪!”
我驚訝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給了那小廝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長眼的東西!”
呵!什麼叫指和尚罵賊禿,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她分別是罵給我的嘛!
“阿巴亥,怎麼了?”布占泰沉聲問。
打罵奴才下人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動靜,若非歌舞聲樂之音掩蓋住了她的叫聲,必將引來眾人矚目。
“叔父!這奴才……這奴才……”她那蓮花指顫顫的指著那小廝,眼眶裡竟已委屈得飽含熱淚,“他剛才對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著臉不說話,回過頭去看主人家。
努爾哈赤面不改色,不徐不緩的說:“來人!把這沒規矩的東西拖下去,砍去雙手!”
那小廝慘白著臉,待兩名侍衛過來拖起他,他嚇得渾身顫抖,淒厲的嗥叫:“格格……格格!饒命——爺饒命——主子——”
努爾哈赤無動於衷,滿屋子的阿哥們沒一個吭聲的,我只能求助的瞥向皇太極,卻發現他正低頭悠然的吃著菜,好似根本沒看見這裡發生了什麼。
那名小廝就像頭待宰的牛羊般嚎叫著被拖走,我心裡一顫,直覺得便要站起來,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壓下。
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後,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臉上一無表情。
“你……”我肩膀一動,他俯下身子,漫不經心的在我耳邊低聲吐出兩個字:
“求我!”
我一怔。他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眼睜睜看著那狗奴才死……想我饒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閃動著殘忍的笑意。
眼看小廝已被拖出門檻,正歇斯底里的用雙手扒著門框做垂死掙扎,侍衛們將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他臉色慘白,表情驚恐淒厲。
“好!”我想也不想,立馬答應。
如果我的自尊能換回一條人命,我不會有半分的猶豫和顧惜,畢竟,那是一條真真實實的性命,無關貴賤等級。
努爾哈赤嗤地一笑,大聲說:“慢著!”
侍衛們停下動作,那小廝癱軟在地上,驚魂不定:“主子饒命!主子……”
“今兒個是我建州與烏拉再定姻親之好的日子,不能叫這狗奴才攪了喜氣。罷了,先拖下去杖責四十,拘起來容後發落!”
“是!”一干侍衛應了,將哭得已然脫力的小廝拖出門去。
我臉色稍和,轉眼看阿巴亥,那張絕麗的小臉上竟透出一層怨氣,見我望來,隨即收起,仍是嚶嚶的拿帕子不住的拭著眼角。
真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似她這般工於心計的!她與莽古濟同齡,可是幼稚的莽古濟跟她一比,簡直就像個被寵壞的小公主。
不由自主的,我回過頭來搜尋到皇太極的身影,遠遠的隔著人群望著他,模糊的記起,以前也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低齡兒童的可怕和不簡單。
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一個!
皇太極似乎覺察出我正在注視他,忽然仰起頭,從座位上緩緩起身,離開阿哥們的席面徑直向我走來。
他先給父親行了禮,沒等努爾哈赤開口問他,他竟已帶著一臉疑惑的看向我:“表姐,你喊我過來做什麼?”
我一愣,這是什麼話?我幾時喊他過來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磨蹭著在我身邊坐下,天真又孩子氣的說:“表姐,你是想讓我陪你一塊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長和弟弟他們也很想和你一塊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極,你便留下陪東哥說話吧!”努爾哈赤一副瞭然的神情,他一定是以為我經過方纔那件事後心情鬱悶,所以喊皇太極過來解悶。
我卻清楚的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皇太極的小腦袋瓜裡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了。
一時捉摸不透,不過一場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後賓主重新落座,我這才驚訝的察覺原來自己坐了努爾哈赤的主位——這個位置是他強按著我坐的,不關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邊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沒見有半分不悅。
而皇太極……他坐在我左首邊,這個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後的丫頭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裡明明也清楚的很,偏一個勁的使喚那丫頭不停的給我布菜。
看皇太極的樣子,只是在恪盡一個表弟的職責,非常的細心溫柔,就連布占泰見了也連連誇讚八阿哥如何如何,聽得努爾哈赤滿面紅光,得意非凡。
我卻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隱隱的恨意中約莫猜到了什麼!皇太極這小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臉上藏不住歡喜,心裡高興,臉上自然也就笑了起來,阿巴亥的臉色愈發難看。
又過了片刻,皇太極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聲說道:“表姐,今天是阿瑪和阿巴亥安布定親的日子,咱們做小輩的,理應敬上一杯的!”他說得如此認真,就連表情也是一絲不苟,滿臉摯誠。
我一口湯沒來得及嚥下,嗆在喉嚨裡,只覺得又癢又痛,差點沒笑趴在桌上!
滿語稱呼阿姨、姨母叫做“安布”,皇太極向來的習慣是直呼我東哥之名,這次卻故意喊我表姐,稱呼阿巴亥為安布,用意真是相當刻薄。可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戲做足了,於是笑吟吟的站起身,端起酒盅對著努爾哈赤舉了舉,又對阿巴亥舉了舉:“東哥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實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張臭到家的扭曲臉孔,怕自己會忍不住笑爆,忙舉杯就唇。正欲一口飲盡,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爾哈赤諳啞著聲說:“你不會喝酒!”
那盅酒杯被他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他臉色不佳,似乎隱含怒氣。
我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他了,難道和皇太極一起戲弄他未來的小妻子,被他識破,所以不高興了?
我聳聳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喝茶就不必了……”他譏誚的望著我,“喝茶不顯得太沒誠意了麼?”
我眉頭一豎,喝酒不許,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幹什麼?怎麼所有話都由他一人說去了?
“姐姐!”嬌柔的聲音響起,是阿巴亥。
才回頭,就見自己面前輕輕擱下兩隻深口海碗,接著一隻白如皓玉的纖纖玉手提著酒壺,徐徐的灑滿酒水。
“多謝東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干為盡!”端起其中一隻,毫不含糊的仰頭喝下。
我驚愕的望著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著堅毅的弧線實在好看得叫人歎息。
“好酒量!”不知何時,努爾哈赤的那群兒子竟然全部圍攏過來,方纔那聲喝彩正是由阿拜嘴裡喊出。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剎那,忽然從三個方向同時伸出三隻手,一齊阻止了我——皇太極的手虛懸在上空,努爾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占泰按在了碗沿上。
“怎麼了?”我笑問。
皇太極最先縮手,接著布占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將手撤回。只有努爾哈赤,滿臉怒意的瞪著我:“你不會喝酒!”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絕?”
努爾哈赤騰出另一隻手,端起海碗,仰頭喝盡。
我不禁有些動容,其實我並不如他所想,當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會變得很囉嗦多話,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瘋,意思是說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會瘋言瘋語,形如癡癲。
今天我倒真是想讓自己喝點酒,然後借酒壯膽,大鬧一番,可惜竟不能如願。
努爾哈赤喝完酒後竟然面不改色,這次連布占泰也喝了聲彩。
“阿瑪!”阿拜和湯古代等阿哥一齊上前,“兒子們也恭祝阿瑪大喜……”
輪番祝酒,努爾哈赤皆是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趁著人多混亂,我推了推皇太極,小聲說:“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條手串!”
皇太極猛地瞪大了眼,見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症了!”
我噘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氣不過……”
“所以今兒個故意跑來找茬?”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過幼稚了!”一句話氣得差點沒把我噎死。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稍稍緩和了些:“喜歡那種東西,以後我買給你……”
“我不是……”
“今兒個已經逾越了。”他打斷我的話,輕聲歎了口氣,“我就知道碰上你準沒好事,阿瑪保不準已對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則忍,今日你的聲勢已經全然壓在她之上。自打聽到你的名字起,阿瑪的整個心思便只撲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臉頰微微一燙。
“難道……你想讓阿瑪再度關注你,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今晚之舉,的確是太過衝動魯莽!
用力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嫉妒心果然會讓人失去理智——諸般□我都能嚥下,唯獨她對代善做的那件事讓我忍無可忍……
看來我真是魔症了。
“呵——”皇太極突然冷冽一笑,笑聲古怪,“今兒可真熱鬧,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
我困惑的順著他的目光轉向門口,只見門前有奴才打起了簾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輕輕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隨之踏了進來。
門口的奴才們恭身打千,他擺擺手,神情有點不耐。平時飛揚桀驁的臉孔此刻卻顯得有些過於蒼白,人也清瘦了許多。沒走兩步,便悶悶的咳了好幾聲,面頰上逼出一層異樣的緋紅。
我正納悶,皇太極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的攥緊了。
“喂,很痛誒。”我連連甩手。
“他過來了……”
廢話!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這邊走。
“阿瑪!”褚英啞著嗓子,恭身給努爾哈赤請安。
“罷了。你有病不好生歇養,怎的又擅自起來了呢?”
“才發了汗,已經覺著好些了……”褚英頓了頓,偏過頭咳了兩聲,“今兒個是阿瑪的好日子,兒子該來道賀才是。”
“嗯。”努爾哈赤點點頭,露出一抹讚許之色,隨手遞了杯酒給他,“你是大哥,該當給兄弟做個表率,很好!”
褚英恭順的接過酒盅,仰頭喝盡,隨即又連咳數聲,那聲音嘶啞得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了,叫人聽了心裡怪難受的。
明明病了卻還逞強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來人!給大阿哥置張椅子,就坐這邊……皇太極,替你大哥照應著,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領了。”
“是。”
沒多會,努爾哈赤便被布占泰拖著已滿場勸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極和我四個人。
我已吃了八成飽,咂吧著嘴環顧四周,覺得無聊又無趣。
“阿巴亥敬洪巴圖魯一杯!”
清脆的嗓音柔柔的響起,我一懍,整個人自動進入戒備狀態。
這丫頭,又想搞什麼鬼?
褚英目光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臉上掛著親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別開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頓時陷入尷尬和難堪的境地。
足足過了一分鐘,褚英才沙啞的喊了聲:“老八!”
皇太極低低的應了,起身接酒。
我霍地站了起來:“不可以!”
褚英漠然的掀起眼瞼看我。
“皇太極這麼小,怎麼能喝酒?”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極身上掃了一眼,“原來他還小……”話音一轉,冷冷的道,“這是阿瑪的意思,可不是我讓他代酒的!”
“少動不動就抬你阿瑪出來壓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氣全撒他身上,“你阿瑪讓你去□,你去不去?”
他面色大變,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
我懶得再理會他,從阿巴亥手中搶過酒杯,閉眼一口灌了下去。
酒味又辣又嗆,根本與“甘醇香甜”什麼的形容詞沾不上邊。酒精不純,度數比我想像中要高出好幾倍,加上這一口又喝得太急太猛。所以下肚沒幾秒鐘,便立刻覺得心跳飛速加快,像是怎麼也按捺不住似的,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東哥!”皇太極急忙扶住我。
“沒事。”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除了心臟狂跳外,手足漸感無力,神智倒是極為清醒。
眼波橫過,褚英正微蹙著眉頭,滿臉擔憂的望著我,我微微一笑,就知道這小子嘴硬心軟,偏還老愛跟我耍橫。
“東哥姐姐好酒量,令人敬佩!姐姐天仙般的人物,膽色氣度過人,教阿巴亥好生仰慕,謹以此酒,再敬姐姐!”
我冷冷一笑,伸手去接,四目相對,敵意無可避免的漫溢在我倆四周。
“鬧夠沒?”褚英突然站起,揚手打掉阿巴亥的手,那酒杯飛出去老遠,啪地摔在地上。
阿巴亥捂著手又羞又怒。
我左右觀望,因為酒酣鬧場,人聲加歌舞聲早亂成一團,幸好沒人注意到剛才這一幕。我的心略略放下,忽聽阿巴亥顫抖著說:“大阿哥何意?我不過是敬酒罷了……”
“在我面前趁早收起你那套小把戲……咳咳,咳咳……”他臉上一陣白一陣青,顯得虛弱至極,可是骨子裡卻透出一股狠意來,讓人不敢小覷,“留著你的那點小聰明,哄著阿瑪高興也就算盡了你的本分!其他的你想都別想……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你也想騎到東哥頭上去?”他冷冷的伸手一指阿巴亥的丫頭,那丫頭被他嚇得後退一步,“說白了給你聽,你的丫頭她罵得打得甚至殺得,可她屋裡的哪怕一隻蟑螂老鼠,也容不得你來踩踏!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了!”
“你……”阿巴亥臉色煞白,嬌軀直顫。
“褚英……”我咬著唇,覺得怪沒意思的,他怎麼就把話說得如此決絕了呢?別說面子,就連裡子也沒給阿巴亥留下一絲一毫。
若是將我換成阿巴亥,不給氣暈過去,也會當場抓狂。
“安布……”皇太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阿巴亥身邊,扶著她緩緩坐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阿巴亥突然眼眸驚怖的瞪大,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般瑟瑟發抖,皇太極微笑著走開。
“你跟她說了什麼?”我困惑的問,眼見阿巴亥用雙手捧起面前的酒碗,顫巍巍的連連灌酒,不禁有點可憐起她。
“沒什麼。我送你回去吧,你不適合喝酒,以後還是別再喝了。”
“慢著!”褚英伸手攔住我們,眼神冷峻的瞪著皇太極,“我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你留下等會替我和阿瑪知會一聲。”說著,伸手抓過我的手,“走了!”
我本能的便想摔開他,可是掌心觸及,他猶如火燒般燙手的體溫卻將我嚇了一大跳。
我愣了愣,伸手貼他額頭,訝然:“你在發燒!”
“死不了!”他緊緊攥住我,嘶聲,“跟我走!”
“可是……”
“若要我死,你就留下!”他眼底有抹淒厲的哀傷,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驕傲和自信,只是懇求般的凝望著我。
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似的任性呢?
我猶豫了會,終於無可奈何的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在得到我的回答後,他竟然像個孩子般滿足的笑了。蒼白消瘦的臉上稜角分明,可那溫柔的笑容卻讓我一陣恍惚……
果然是同母的兄弟,其實褚英溫柔的笑容與代善十分相似,只是褚英的笑容猶如海市蜃樓般給人以不真切感,永遠不及代善那般真實溫暖,觸手可及。
廊下站了一溜的奴才丫頭,我站在門口猶豫了會,訕訕的說:“你歇著吧,我先回……”
他站在門裡,不由分說的將我拉進屋,簾子嘩地垂下,撞在門框上發出吧嗒一聲響。我的臉撞在他胸口,雖然隔著一層衣衫,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滾燙的體溫。
“回去?回哪去?”他嘶啞的聲音從我頭頂灑下,帶了分譏誚,帶了分自嘲,“回我阿瑪的木柵,還是回老二那裡?”
嗡,耳朵裡一陣亂鳴,我心跳不由加快,慌亂的抬頭看他。
我和代善的事,為什麼他會知道?
“今兒個他為何沒陪你赴宴?”他的目光爍爍,並沒有因為發燒而有半分的渾濁恍惚,“是因為怕見到你和阿瑪在一起,心裡不舒服?哼,他不是最會裝蒜的嗎?”
他怎麼能夠如此不堪的說自己的弟弟?今天代善之所以稱病不去,其實是為了避開阿巴亥。
我心裡不爽,將他用力往床榻邊推,斥道:“睡你的覺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褚英卻反手拉住我:“為什麼是他?”聲音低得仿若自言自語,好像長久深埋在他心裡一般,突然間被我無意中窺聽到了一般。
我心煩難耐,摔開他手:“不關你的事!”
他無語的望著我,臉上那種絕望淒涼的神情再度出現,我突然不敢再看,慌慌張張的說:“你累了,還是傳大夫過來瞧瞧吧!”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該多好……”他慢慢坐倒在床沿上,呼吸粗重壓抑,雙手抱頭支在膝蓋上,“早知道你會因此而選擇他,我就算拼了命也會跑去……”他抬起頭,眼眸蒙上了一層水水的東西,紫紅色的嘴唇在黑夜裡微微發顫,“阿瑪讓我留守建州,我沒想到會因此失去贏得你的最佳機會……你在哈達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那個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的人自然也就……我怎麼就那麼笨呢,連老八那小子都不顧一切的背弓挎刀,衝到哈達去救你了,我卻還傻傻的留在這裡……你一定很恨我吧,所以回來後,總也躲著不見我,我不可能到柵內去找你,只能每天想著如何找機會見你,想跟你解釋……可總也見不著你……東哥……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喃喃的低聲述說,攬臂抱住我,我身子一顫,直覺得就想往後縮。
他卻不依不饒的抱緊我,將頭埋在我懷裡,喘息:“別動!別動……一會兒就好……只一會……這樣抱著你,才讓我有了一種真實感。我不是在做夢!我今天終於見到你了,你就在這裡……不是被代善擁在懷裡,是在這裡……”
他越說越低,我感覺他的體溫滾燙得猶如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快要將我也給燒著了。
“褚英……你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好好躺著,等把病養好了……”
“我不是在說胡話!我很清醒!”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眸爍爍,雖然臉頰、耳根甚至脖子上的皮膚都透出一層不正常的緋紅色,他卻很有力的抱著我,告訴我,“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愛你,東哥,世上再沒人比我更愛你!”
我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愛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我說愛我!
這個時代的男人,喜歡我有之,迷戀我有之……可這都與愛情無關!他們並非當真愛我,只是因為我是一個權力或者美色的象徵,所以他們個個趨之若鶩般的想要得到我,無非是滿足他們大男人的虛榮與自尊,如同歹商、孟格布祿……他們甚至為了我而丟了性命,可是他們並不愛我!
就連努爾哈赤,甚至於代善……也從沒說過愛我,連喜歡的話也不曾有過一句!
我的心顫抖了下,手指冰涼,眼眶慢慢被水氣濕潤。
褚英啊!你怎麼那麼傻?
你愛我什麼呢?你什麼都不瞭解,就如同我不瞭解你一般,你如何能愛我?愛上一個心裡完全沒有你的人?
我撫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像對待小孩子般軟聲哄他:“你躺會兒,我去找大夫……”
“東哥!”他緊緊抱住我,固執的皺眉,嘶啞的低叫,“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心裡除了阿瑪,除了代善,可有一點點我的影子?”
望著那張悲哀懇求著的憔悴臉孔,我張了張嘴,不忍心再傷他,可是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如果不跟他說清楚,他以後只會更痛苦。
“褚英,我不……”
身子猝然騰空,褚英將我壓倒在床榻上,滾燙的唇瓣堵住了我未完的話語。
他熱氣騰騰的體溫像是火爐般輾過我的身子,我掙扎踢騰,他把我的兩隻手抓向頭頂,輕輕鬆鬆的就用一隻手給固定住了,他的膝蓋有力的壓住我的兩條腿,疼痛到發麻的感覺!
恐懼感真正傳到我腦海中時,他竟然已經開始撕扯我的衣服,外袍的扣子輕易的就被他用手扯開,□的肌膚觸到涼薄的空氣,我打了個冷顫。
“不要說……我不想聽……”他顫聲呢喃,滾燙的雙唇再次侵上我的鎖骨,另一隻手探進我的肚兜,在我的胸口流連般撫觸。
□和噁心感一起湧進我心裡,我拚命扭動,吸氣:“住手!你怎麼能……”他繼續吻上我的唇,舌尖趁機伸進我嘴裡。
“嗯……”我身子又是一顫,他手指捻動我的□,令我全身不受控制的泛起一層疙瘩,汗毛豎立。
“褚英——”眼淚不爭氣的衝進我眼眶裡,“你瘋了……快放開我!”
“我要你……心裡有我……”他含糊的說著話,膝蓋頂開我的雙腿,跪趴在我身上。緊接著胸口猛地一涼,我眼睜睜的看著月白色的肚兜被他扯了下來,棄於床下。
“不要——”我害怕的尖叫,顫抖。
他不再說話,眸瞳深深,眩惑得透出濃烈的慾望,望著這張已近乎失去理智的臉孔,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瘋了!
他瘋了——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將我震醒!
我悶哼一聲,腿股直打哆嗦,形同抽搐。我咬緊牙關,指甲摳進床頭木製立櫃的雕花櫃門,冷汗在這一刻涔涔逼出,沁濕全身。
褚英!
褚英!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怎麼可以!
我一直當作好朋友的人,居然會對我做出這麼噁心的事!
恍惚間聽到頭頂的褚英抽了口氣,愣住了。
我趁著緩衝的時機鬆了口氣,身子也不再打顫了,雖然痛感依舊,但畢竟找回了幾分理智,強烈的羞辱感隨即衝上我的頭腦。
“你……”那雙眼困惑的望著我,裡面夾雜了不敢置信的狂喜,“東哥!東哥!東哥……”他發狂般喊著我的名字,鬆開綁住我雙手的手,轉而牢牢抱緊了我,緊貼的肌膚間滿是黏濕的汗水。
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種感覺美妙,書上描述的□快感難道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麼我除了感覺到疼,還是疼……只要他稍稍一動,我便痛得抽顫,雖然他小心翼翼,已不再向剛開始那樣粗暴,但我仍是疼得受不了。
他呼哧呼哧的大聲喘著粗氣,汗濕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充滿憐愛的眼眸對望著我,聲音諳啞得顫抖:“東哥……你好美……”
噁心感隨之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層層泛起細小的疙瘩!
強忍住肉體帶來的痛楚,我咬著唇拚命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閉上眼,眼眶中的淚水無聲順著眼角滑落……
他的動作漸漸又快了起來,享受似的悶哼聲不時傳進我的耳朵。
我不想聽!
他此刻的歡愉卻是我最大的難堪!
嘴唇終於被咬破出血,甜腥的味道倒流進我的嘴裡。
他趴在我身上的身子突然一顫,滿足似的長歎口氣。我再也忍受不住,滿腔的恨意裹著痛意,我攀住他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下……
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脫離苦海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等我再次恢復意識,懵懂的睜開雙眼時,卻被一雙烏黑帶笑的眼眸嚇了一大跳。
“醒了?”手指撩開我披肩的長髮,他在我肩背上印下一吻,“你睡覺老愛皺眉,喜歡嘟嘟囔囔的說夢話,還不停的踢被子……”他輕笑,“這樣子的你,點點滴滴都令我心動不已……真希望以後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般擁你入眠……”
我直覺就想給他一拳,然後跳下床逃跑,可是沒等我付諸行動,他的右手已從我身後攬了過來,肌膚相觸的感覺讓我不由的起疙瘩。
不想和他說話,我索性閉上眼睛裝睡。可是顯而易見的,我這只菜鳥算漏了男人可怕而強盛的慾望,當他的手撫上我的胸口,強勁有力的膝蓋從身後熟練的分開我的雙腿後,我不寒而慄,驚恐的叫道:“你又想做什麼?”
“對不起,昨晚弄疼了你……我真的不曾想過你還會是處子……”他濕濡的唇在我脊背上舔舐,“不過……我很高興……”
這種事情也虧得他高興!
他的確是高興了,發洩了他所有的□,我卻不知道我的不高興要跟誰討去!
胃裡不由感到一陣噁心,我再也難以忍受下去,慌慌張張的坐了起來,從他身上壓過去,扒著床沿,朝床下痛苦的嘔吐起來。
胃裡其實是空的,再吐也吐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有的只是嗆喉嚨的酸水。
“不舒服?”褚英輕輕拍著我的背,“難道是我的風寒傳染給你了?啊……我真該死!”
他坐了起來,看那架勢似乎要喊人,我急忙跳起來一把摀住他的嘴,怒道:“你想做什麼?你要是敢叫人進來,我死給你看!”
他眼睛彎彎的帶著寵溺的笑意,噘唇在我手心親了一下,我一顫,連忙縮手,噁心得想把整個胃給徹底吐出來。
“東哥!我好高興,因為我知道,這輩子你再也不會忘記我了!”
我心神劇震。
“你心裡終於有我了……無論將來如何,你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無視我了!”他笑容燦爛得一如得到糖果的孩子,俊朗的面容洋溢著渴求與期翼,“我們有個很好的開始……以後會更好!我會讓你得到最大的幸福……”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他親暱的吻中。
冰冷的唇上感受到他的溫度,我猛然驚醒過來,一仰頭避開他:“你惡不噁心啊?”我拚命拿手背擦嘴,“我才吐過好不好?”
他愣了半天,猛地爆出一聲大笑,我恨恨的瞪他,卻被他強行擁進懷裡:“東哥……東哥!還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鼓足勇氣親你嗎?當時你厭惡的眼神有多傷我的心啊!今兒個我才算明白了,你並非是討厭我親你,你……”
看來當真是沒辦法溝通了,基本上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沉醉在自我意淫的幻想中。
想到昨晚他對我的侮辱,再看看他現在的滿面歡喜,我氣得臉都快綠了,隨手抄起床角的靠枕痛砸他可惡的笑臉:“清醒點吧你!不過就是破處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活不下去了!我只當是被瘋狗咬了,誰他媽的還非得要老惦記著這條瘋狗是怎麼個死法啊!”
靠枕掉落在地,褚英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轉而是暴風來襲前的陰暗。我不理他,自顧自的揀了床上零散的衣物一一穿上,忽然肩膀上一痛,竟是被他掀翻在床上。
“什麼叫被瘋狗咬?”他陰森森的瞪著我。
我撇開頭,淡漠的說:“你最好放我回去,失蹤一晚已是極限……”
“怕什麼?是怕我阿瑪知道,還是擔心代善會知道?”憤怒的聲音在我頭頂咆哮,“我就如此令你討厭嗎?為什麼你寧可對代善百般溫存,卻不肯對我笑一下?”
“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是我先看到你的……是我先喜歡你的……”他當真如瘋狗一般開始啃咬我的肌膚,我疼得直抽氣,“是我先愛上你的……你不能不愛我……”
可恨,卻又可憐可悲的褚英!
我瞪大眼頂著床帷微微搖晃,麻木的任由他在我身上發洩蹂躪。身體的痛怎可能比得上我內心的痛?!
誰規定愛我的人,我就非得愛他?誰規定我不愛他,就得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誰規定的?
是誰?
羞憤和痛恨隨著他再次進入的那一刻充斥全身,我咬牙吸氣:
“我——不要你的愛!”
“格格,您多少吃點吧……”小丫頭怯生生的站在我床頭,手裡捧著一碗燕窩粥。
我只淡淡掃了一眼,便覺味口全無,雖然全身無力,自己也很想盡量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可是胃裡一陣陣的發悶發脹,只消一看到吃食,便有想吐的感覺。
於是我搖搖頭。
小丫頭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您不吃東西,爺回來可不得扒了奴婢的皮……格格您只當可憐可憐奴婢吧……”
我空洞的望著她,不過才七八歲的小女孩,蒼白的圓臉上掛著楚楚的淚水,大眼睛裡滿是恐懼。
“我實在吃不下……一會他回來,我跟他說,你不用怕。”
“格格!”
“你們爺出去了?”我琢磨著若能趁這個機會逃出去,倒也不錯。
這個念頭才在腦子裡轉過,那丫頭卻朝我撲通跪下,哭道:“格格可別想不開……爺疼惜格格,格格若是有半點差池,不只是奴婢,怕是滿府上下的奴才都難逃一死!格格……求求格格……”
我最受不住別人對我三跪九叩的磕頭,忙說:“你們爺呢,叫他來。”
“爺這會子在前廳,正和人發脾氣呢……”這話才說了一半,小丫頭面色大變,忙摀住了嘴,低頭,“奴婢該死!”
我冷冷一笑,褚英可真夠精神啊!昨兒個還發燒咳嗽病得像是快翹辮子了,今天不僅燒完全退了,居然還有力氣跟人發脾氣了,很不錯啊,只不知這倒霉的對象是誰。
一會兒小丫頭又苦苦哀求我用膳,我只是不理,連話也懶得多說。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聽屋外一陣喧鬧,府裡的丫鬟紛紛驚恐呼叫。
我不禁詫異起來,有誰敢在大阿哥府裡放肆喧嘩?
“哎唷!”把門的奴才慘叫一聲,臃腫的身子扯著門上的竹簾子一塊狼狽的滾了進來。
我定了定神,等到看請門外走進的身影後,心裡狠狠一悸,眼淚止不住的淌下。
“東哥!”滿臉緊張的代善疾步向我奔來。
“不要過來!”我滾到床內側,用絲被裹住頭,尖叫。
我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如何見他?如何能見他?
“東哥!”隨著一聲大喊,我賴以遮羞的被子被騰空捲走。我只能低著頭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東哥……”聲音轉為低柔的歎息,一股熟悉的,猶如淡淡薄荷的清涼氣味將我緊緊包圍住。代善抖著我,輕聲安撫,“沒事了,我來接你回家!”
“嗚……”我心裡刺痛,哪裡還能忍得住,轉身撲進他懷裡,哭得就像個迷途的孩子。
“別哭,沒事了……”
“嗚……”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手指不停的替我抹眼淚,見我只是哭得傷心欲絕,淒然的臉上不由露出心痛和自責:“咱們回家好不好?”
我邊哭邊點頭,手臂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他將我攔腰橫抱起來。邊上的小丫頭見狀,惶恐萬分的攔住我們:“二爺!您不能帶走格格……”
“滾開!”一向溫文爾雅的代善突然厲聲怒喝,一腳將那小丫頭踢翻個觔斗。
我從沒見代善發過火,打從認識他那天起,他都是那麼的和善溫潤,從來沒有半分脾氣似的。我隱約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因為傷害我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哥哥!
心中猶如被一根尖銳的刺扎穿!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褚英對我的傷害,在代善心裡留下的烙印,遠比我更甚!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可以做到忘懷,可是代善呢?
褚英,畢竟是他的親哥哥啊!這種血濃於水的血緣親情,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跨過門檻時,有道厚重的陰影擋住了我們,我只瞥了一眼,便慌張的把臉轉了過來,羞憤、委屈、傷心、難過……百感交集。
“讓開!”代善冷冷的說。
褚英杵在門口沒說話,隔了好半晌,才咳了兩聲,啞聲:“真的不行嗎……”
我身子微微一顫,知道他這是在問我,可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臉,也不願再跟他說話,特別是在代善的面前,面對他,只會讓我倍感羞辱。
“別再傷害她了……”代善側過身,小心翼翼的抱我出門。
“代善——”沙啞的嗓音爆出一聲怒吼,“你憑什麼跟我爭?你憑什麼——”
代善停住腳步,我緊張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你憑什麼得到她的心?你保護得了她嗎?你除了信奉明哲保身那一套虛偽的東西,還能有什麼作為?”
隔著單薄的衣衫,我能聽到代善的心跳聲在不斷的加快,雖然他自始至終面對褚英咄咄逼人的質問,沒有一句反駁之語,可是我仍然覺著害怕。
“代善!你不要老是那副濫好人的表情!你有什麼?論戰功聲望,你不及我,論在阿瑪面前得寵,你還抵不過一個老五,甚至就連三叔家的阿敏都比你強!你憑什麼能擁有東哥!咳咳……咳咳咳……”
代善!代善!代善!
心裡一遍遍的念著他的名字!溫潤如玉的代善!與世無爭的代善!善解人意的代善……這樣的代善正是我所喜愛的,我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把他逼上一條不適合他的路上去。
“大哥……”終於,胸腔輕微的震動著,一如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我死死的抓緊他的衣襟,懼怕的仰頭,長出青色須茬的下頜淤了一大塊,嘴角破了,血絲凝在傷口上。
我惶然回頭,發現褚英右眼角同樣腫起老高。
雖是急匆匆的一瞥,但到底讓褚英抓到了我的視線,他撲了過來:“東哥——”
我嚇得尖叫。
代善一個錯身,安然避開褚英。
“今後……東哥由我來保護!”輕鬆的口吻,堅定的語氣。
我心亂如麻!
“代善——你小子好大的口氣!”
“我絕對會做得比你更好!”
從褚英家回來,我倒頭就睡,也不知過了幾時,只聞得耳旁嚶嚶的有人抽泣,極是悲傷。我只想再睡,可那細細的哭泣聲就像困在我腦子裡擾人的蚊蠅聲,揮之不去。
終於,我澀澀的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模糊的重疊在一起,看了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站了位少女,是她在哭。
喉嚨裡咕地一聲,我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酸痛難當。
“格格!格格你醒了?!”葛戴濃重的鼻音中透出興奮和歡喜,她將我扶了起來。
我指指桌上的水壺,她隨即明白,在我身後墊好靠枕,急急忙忙轉身替我倒茶。
茶盞遞到我嘴邊時,我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盞中的水晃得厲害,我只夠喝到半盞,另有一半竟全被她潑在了我的衣襟上。
“格格……格格……”她眼淚又下來了,邊哭邊拿手慌亂的替我抹襟上的水漬。
“代善呢?”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並未見著代善的身影,我心裡沒來由的一空。
“格格,已經巳時初刻了,二爺不便留在柵內,早回了……他讓格格放寬心,好好休息,明兒一准來看你!”
我點點頭。原來已經這麼晚了,沒想到自己一睡竟睡了足足十個小時。
“格格,你餓不餓?奴婢給您燉了人參烏雞湯,嬤嬤說這東西女人吃最補身子……”說著,她眼淚吧嗒落在我手背上。
我見她眼圈淤黑,眼眶子都眍了,想來昨晚我沒有回來,她竟也是一夜未睡,足足擔心了整晚。
我搖搖頭,身上出了虛汗,黏濕了衣裳,很不舒服:“你叫人給我準備湯水,我想洗澡。”
葛戴愣了愣,隨即應了,抹了眼淚低頭走了出去。
一會進來三四個嬤嬤和丫頭,在近門處架起了屏風,沐浴用的高木桶擱在床前,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嘩嘩倒進桶內。
葛戴捲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點點頭。
我洗澡的規矩向來是不喜歡有人伺候,於是那些嬤嬤丫頭自發的退出門外。我掀了被子下床,可腳尖剛踩到地上,便覺得兩條腿不聽使喚的直打哆嗦。腳一軟,我雙手撐地的坐在了腳踏上。
“格格!”葛戴低叫一聲。
我虛弱的笑:“我可真沒用……”不過才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把我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發昏,看來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拜託葛戴替我洗了。
她小心翼翼的扶著我靠近木桶。我喘息著扶住桶沿站定,葛戴替我將中衣解下,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她有任何動靜。
“怎麼了?”
“格格——”她忽然顫聲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喊。
扭頭看見她淚流滿面,捂著嘴嗚嗚的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我不禁低頭,恍然的看見自己胸口一塊塊的斑斕淤痕——這些都是褚英早上發狠時掐咬出來的,想來背上一定也有不少!
“別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只是看著嚇人,過幾天自然就消了。”我讓她扶著顫巍巍的踩上踏凳。
身體泡入暖融融的熱水中,我舒服的逸出一聲呻吟。
“怎麼了,是不是水太燙了?”
“不是,很好。”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我先泡一會……你也別出去,替我守著。”我怕自己體乏,搞不好泡太久會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葛戴點點頭:“那奴婢就守在格格身後,格格若是要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嗯。”
熱氣蒸騰,熏得我微微昏沉,腦子卻像走馬燈似的不停閃現出兩張臉孔,一個溫文儒雅,一個不羈跋扈……
我痛苦的將頭埋進水裡,長髮猶如水藻般在水底散開,織成了一道密密的網,似乎就此將我網住,我無處可逃,就快要窒息。
東果、褚英、代善,他們姐弟三個從小就失去母愛,感情向來篤厚。東果姐代母職,褚英脾氣不好,代善恭順友愛,兄弟之間年齡雖只差三歲,卻從沒像今天這樣動過拳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今後代善會怎麼做?褚英又會如此看待這個親弟弟?
嘩啦!我從水裡探出頭,大口大口的喘氣,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我的心好痛,與代善的感情到底應不應該再繼續讓它發展下去?我很怕,怕自己帶給他的將不是幸福,而是不幸!
水溫漸漸冷卻,在我身體隨著水溫變冷之前,一桶熱水自我身後緩緩傾倒而下。我隨即抹去臉上的水珠,勉強一笑:“葛戴,麻煩你幫我擦擦背,我手太酸,舉不起來!”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要麻煩人幫我洗澡,不由臉上一紅,特別不好意思。
葛戴未吭聲,從桶沿上拿了澡巾,輕柔的將我披瀉在身後的長髮掠到一旁,然後我聽到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已經跟你說過不用那麼大驚小怪的……”我心裡酸痛,面上卻強笑著安慰她。
澡巾觸到我的背,手勁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出什麼力道。我又是一笑,這丫頭在跟我之前一定也從沒伺候過別人洗澡。
“葛戴——”我身子緩緩動了動,一股酸痛感從骨子裡滲了出來,我悶哼一聲,險些滑入桶底。
一雙手就此從我身後探出,插入我腋下,把我從水裡拖起扶正。
那雙手,雖然不大,可是指節粗闊,掌心結滿繭子——這絕對不可能會是葛戴的手!
我驚愕的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張凜然冰冷的俊秀臉孔,眉心緊蹙,雙唇緊閉,見我回頭看他,他只是略略抬起眼眸飛快的瞥了我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瞼。
雖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從他眼底看到一股觸目驚心的寒氣。
“皇……皇太極……”剛才那是什麼眼神?一個九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眸?他想做什麼?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沒有第二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冰冷的聲音從唇齒間一字字僵硬的迸出,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皇太極……”
他不再說話,臉上帶著股倔強和狠勁,手上卻仍是毫不著力的替我繼續擦背。
我不由臉上一燙,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畢竟是個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對於他,我仍不免感到緊張和害羞。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般,無視的繼續,擦完後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我抗議的低呼,他只是冷漠的瞪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聲拂逆他,乖乖的任他伺候著。
這個……就是日後的大清太宗皇帝將有的威攝力嗎?
我不禁瞠目結舌,好厲害!就算面對努爾哈赤,我也沒如此的窩囊!
我將半張臉埋在水裡,只留出鼻孔來透氣,默默的想,一定是我潛移默化中,對日後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皇太極……”我浮出水面,悶悶的開口。
他不吭聲。
我繼續問:“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最終會改變很多事情?”
“……例如呢?”
“例如……褚英和代善……”低聲說完這句,我又沉了下去。
空氣裡死寂,屋外啾啾蟲鳴。
水流聲嘩地重新響起,皇太極沉默的將手探下水,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也許吧。大哥是長子,按著長子嫡出繼承爵位的既定規則,他從小便有些目中無人,這原也不奇怪……按順位第二有繼承權的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親,加上二哥又是個稟性溫純的主,從無爭勝之心。接下來的三哥、四哥皆是庶福晉所出,不值一提。剩下一個正出的五哥,偏又性子莽撞魯鈍……”他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大哥繼承建州,似乎已是必然趨勢,但前提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我在水裡瑟瑟發抖:“你……什麼意思?”
他輕輕歎了口氣:“變端出在二哥身上……現在連我都無法預測到他將會做些什麼……”
兄弟爭權嗎?!
我倏地仰起頭來,盯著這張年輕的,略帶稚嫩青澀的臉孔——難道皇太極不是順順利利的成為清太宗的嗎?
難道歷史有錯?難道……難道……
歷史?!我所瞭解的歷史知識裡有什麼?努爾哈赤的兒子們,除了一個皇太極,我還知道將來應該會有個攝政王多爾袞……除了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
又或許……因為我的介入,現在連這個歷史史實都已經被徹底改變!
“他倆……可是親兄弟……”我顫聲,胸口鬱悶得難以呼吸,“這是我的錯嗎?對!是我的錯!我原本不屬於這裡,如果我沒有、沒有……”
如果我沒有喜歡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未必!”皇太極歎了口氣,“誰讓他們是阿瑪的兒子!是阿瑪的兒子……就注定逃不過這一劫,有權勢的地方就有紛爭!你這個傻瓜是不是又想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
“水冷了……”我突然感覺很疲憊。
“還用換水嗎?”
“不了。”
於是他扶我起來,我凍得全身發抖,他用一塊大毛毯將我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可是我仍然覺得冷氣逼人。
“要不要喚葛戴進來伺候?”
“不用,我想躺會……”
他把我扶上床,蓋好被子,拿著那塊毛毯細細的替我搓揉濕漉漉的長髮。
“皇太極!”
“嗯,我在。”
“你……將來也會這樣嗎?”
“什麼?”
“你將來也會為了爭奪這份權勢,而不惜兄弟相爭嗎?”
他沉默。
“不必瞞我,我知道你不甘屈於人下……我想聽真話。告訴我,你會嗎?”
他歎了口氣,終於回答了一個字:“會。”
“為什麼?權勢很重要嗎?”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有時候……那東西的確很重要。”
我別過頭去,雖然明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和答案,但是這樣的皇太極太讓我感覺陌生,彷彿我自幼看著長大的孩子,又將離我遠去。這讓我的心好痛,痛得只能眼淚潸然而下,卻無法出聲。
我本不該介入他們之中!
他們有他們的命運應該運行的特定軌道!每個人都是……
褚英,代善,皇太極……不管是誰,我都不應該去介入他們命定的軌道中去!
代善……以後,我該拿你怎麼辦?
黯然傷心中,皇太極從腳踏上緩緩站起,小聲的喊著我的名字。我閉上眼調勻呼吸裝睡,悉悉窣窣聲中感覺他俯下身,輕手輕腳的替我腋好被子。
房間裡寂靜了好久,就在我以為他已經離開時,卻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細微的呼吸聲,然後額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濕濡的吻。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愛錯了人!”
腳步聲漸漸離去。
我咬著被角無聲的流淚。
愛嗎?不!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從來不信世上會真有一份感情會像小說裡寫得那樣,令我愛得癡迷沉醉,盲目得可以失去理智。
我不信那樣的愛情!
但我喜歡代善!
喜歡他的笑容,喜歡他的溫柔,喜歡和他在一起……
睜開眼,瞪著漆黑一片的虛空,我終於逼迫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
睡至中夜,忽然從骨子裡透出一陣陣的寒意,身體冷得不行。我蜷縮起身子,裹緊被褥,頭腦昏沉沉的,直覺得四周靜得可怕。
之後迷迷糊糊的又聽到很多的嘈鬧聲,我想命令他們閉嘴,讓我安靜會,可是嘴巴根本出不了聲。好容易撐了會兒,又似有什麼東西橇開了我的嘴,把苦澀難吃的茶水倒灌進我嘴裡,我下意識的抗拒,可結果那些水卻嗆進了氣管,害我邊咳邊噴,苦不堪言。
再一恍惚,眼皮微微睜開一線,卻發覺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不禁思忖,原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頭腦裡凌亂的夢境而已。
再次闔眼,昏昏睡去。
渾渾噩噩間,意識陡然間被一個怒氣衝天的聲音吼醒:“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統統陪葬!”
好霸道的聲音!
好霸道的男人!
我暗自冷笑,他這是在威脅別人呢,還是又想以別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我又沉沉睡去。
當再次睜開眼時,總算見到了滿室光亮。我輕輕吁了口氣,真是一夜亂夢,好在天已大亮,我也總算從夢魘中醒來。
正想挺身起床,忽聽床邊有人緊張的說:“別動。要什麼我拿給你,是不是要水?”
我眼珠轉了兩下,眼前突兀的現出一張憔悴的臉孔,滿臉須茬,神情萎頓,眼眸中滿是疲憊……
這是誰?這是我認識的努爾哈赤嗎?
“爺怎麼……在這?”我的聲音居然出奇的沙啞。
他怔怔的瞅著我,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的奇珍異寶,眼底是□裸的喜悅:“五天了……你終於醒了。”
“五天?”
“你發高燒。”他簡略的說了這四個字,扶起我餵我喝水。
我困惑不已,難道我真的不是在做夢?我發高燒足足昏迷了五天?他之所以會這麼憔悴不堪,是因為擔心我?
“你十歲那年也是這般的發高燒,醒來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小心的扶我重新躺下,寬大的手包裹住我的雙手,擱在他唇邊輕輕摩挲,“我還真怕你這次又會和那時一樣呢。”
我不由輕笑,笑聲扯動身上的肌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的酸痛。
“我若能再次失去所有記憶,豈非更好?”
他的瞳孔驟縮,神情冷峻:“若是想趁機忘了我,那永遠也不可能!”
“忘了你的我,也許才有可能喜歡上你。否則……”
他忽然用唇堵住我的嘴,但隨即鬆開,喘著氣決然的說:“沒有否則!”
他很霸道!
我模模糊糊的想,也許褚英就是這點很像他——同樣的蠻不講理!
“對了,爺的婚禮……”我依稀記得這幾日柵內正在籌辦他和阿巴亥的婚禮。
“婚禮延期。”他啞著聲說,“布占泰那小子,一聽說你病了,本來還想賴著不走,被我一腳踢回烏拉去了。你瞧瞧,你的魅力有多大。”
我些許有些吃驚,但面上卻絲毫未露,只是抿嘴淺笑:“那是,誰讓我是女真第一美女呢。爺不也正是看中我這一點麼?”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我一眼:“果然是第一美女!”說完,沉下臉站起身,在房間內背著手轉了一圈,忽道,“褚英和代善為了你,大打出手!你是何想法?”
我心裡一痛,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變:“沒什麼想法。”
“是麼?”他冷冷一笑,重新坐到床沿,嘴角彎彎上揚,露出一抹很詭異的笑容,“褚英有些脾氣像我,諸事爭強好勝,想要的東西必定會不擇手段的弄到手;代善則不然,他性子像極了他的額娘,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在我看來他似乎並不適合出生在愛新覺羅家族……”
我凝起眉,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只有勇士巴圖魯才配馳騁在這白山黑水之間,做這片天地的英雄和主人!代善不行!他太軟弱!我一向是這麼認為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兩年前我忽然發覺原來我一直錯看了這個兒子,代善帶兵攻打哈達的那股狠勁,絕對是我前所未見的,他有勇有謀,竟是比褚英更深得將士們的信任與擁戴……”
我瞪圓了眼睛,漸漸有點領悟到他的意圖,不禁感到一陣心寒無力。
“我竟不知道,我一直忽略掉的這個老二,武功謀略,竟是無所不能。常人馬上開弓,能射幾何?他卻能三箭齊發,百發百中。嘖嘖……我真是看走了眼。”他連連搖頭,“建州正是創業之期,我求才若渴,如何放著大好的可用臂膀而棄置不用?可那孩子死心眼,打從哈達回來後,又在人前裝出一副懦懦無為的蠢樣來!我知道,要讓他真心實意的站出來,再次燃起鬥志,需得給他下一劑猛藥!”
我牙齒咯咯打顫。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猜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不會如此陰暗殘酷!絕對,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而你……就是那劑猛藥!”
轟地聲,我的頭腦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當真是這樣!當真是……
“你以為你和代善每日裡偷偷摸摸的行徑我會一無所知?這建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在我的土地上發生的哪一件事又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倏地捏住我的下巴,冷笑著湊近我,那雙冰冷的眼眸閃著可怕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東哥!你自負聰明,其實還是很天真……你再如何折騰,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我說過的,這個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要得起你!”
我澀啞的開口,聲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要……如何對付代善?他……可是你的兒子……”
“怕了?當真喜歡上那小子了?”冷意更濃,“你放心,如你所說,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我以後還要重用他呢。而且我會如他所願,等我百年之後,將我所有的妻妾全部交由他來收養……但是,這並不包括你在內!”他咬牙切齒的望著我,“這輩子我若是得不到你,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我兩眼一陣發黑,一股腥甜的氣息從喉嚨口直衝而上,“咯”地聲,我咳出一口痰來,還沒等視力恢復,便覺努爾哈赤已慌亂的抓住我的胳膊,怒吼:“來人——”
金星亂舞,我模糊的看著他的臉,蔑然冷笑:“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你敢!你敢死!你若敢死我立即殺了代善!”他抱緊我,我能感覺出顫抖的不只是他的聲音,還有他的身體。
他在害怕什麼?
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努爾哈赤嗎?
努爾哈赤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嗎?
意識逐漸消沉,靈魂卻像是被某種東西禁錮住,我使勁掙扎,卻始終掙脫不開。
我寧願去死,也不要再看見你!
既然已經無法選擇生的方式,我至少還有選擇死的權力!
我要死!
我現在……就死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