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去美國的事情最後並沒能夠成行,原因是他突然生病了,診斷出來的病名很特殊,叫做滲出性結核性肋膜炎。查出來的時候,他的腹部已經有積水,所以很快就住到傳染病醫院了。
卷爾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出院在家裡休養了。他住院的時候沒告訴任何人,出院了他們找到家裡去看他,他也沒有表現出太歡迎的樣子。他讓他們在客廳隨便玩,他一個人躺在房間裡。
卷爾知道他是想避開大家,怕病情反覆,萬一真的傳染給誰就不好了。但她不怕,她知道他生病之後,已經打電話向爸爸咨詢過他的病情。爸爸說他的情況未必真就是結核,也可能是外傷導致的滲出性積液。何況即便是結核,如果不在開放期,能夠出院回家了,就不會傳染。但是他的病很怕累,休息是一定要保證的。
卷爾對於這個突然虛弱下去的丁未很不適應。她看不得他有氣無力的樣子,也看不得他對誰都敬而遠之的樣子。所以當曾毅說有東西需要送到丁未家的時候,她很積極主動地承擔了這個任務。
第一次去的時候,他竟然還不大耐煩似的,沒多一會兒就趕卷爾快走。卷爾當時就火了,"多大點兒病,也沒少胳膊少腿的,你就決定從此'養在深閨人不識'了?怕見人,你幹嘛不一直住院,出院幹嘛!怎麼生個病就把腦子燒成愚昧無知了呢!"
丁未被突然爆發的陸卷爾弄得無話可說,最後只能悻悻然地說了一句,"不識好歹!"然後也不再管她了。任她幹什麼,他都不再出聲,卻也沒再回屋裡關門躺著。
這以後,卷爾有空的時候就會給他打電話,覺得他有些無聊了,就坐車去看他。丁未開始的時候,每次開門都很勉強,會說"怎麼又來了"之類的話,後來見怎樣冷臉都擋不了陸卷爾的熱心,也就聽之任之了。
從學校到丁未的家,坐車順利的話,大概要一個半小時。卷爾上午有課,去的話都要中午以後了。可如果吃完午飯過去,到丁未家就差不多三點多快四點了,往往坐不了一會兒,她就要跟下班的大軍一起擠公車、擠地鐵,次次都把她弄得很累、很狼狽。後來丁未說:"要來你就早點兒來,別好像次次都專門來洗碗似的。"此後,卷爾就過來跟他一起吃午飯,一樣菜分開盛,兩個人各吃各的,一樣津津有味。
卷爾最開始的時候說不清自己怎麼就那麼有動力,大老遠地坐車過去陪他。他不去美國了,她高興;他也不再冷言冷語了,能看出來不討厭她的陪伴,她也高興。給他買他需要用的、他想吃的,她都美滋滋的。是喜歡他嗎?為了他逃課逃得理直氣壯,著了魔似的每天只想往他家跑,是很喜歡了吧。
他們倆在一起,其實也沒有什麼可做的事情,一般就是一起看看電視、聊聊天之類的。卷爾記得當時在丁未家好像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情深深雨濛濛》,這對於已經習慣沒有電視生活的她來說,真是不可思議。往往落下哪集沒看著,丁未會很詳盡地幫卷爾把那集的劇情補上。這點也讓卷爾很詫異,明明每次她要看的時候,他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非常勉強地把體育台轉到電視劇頻道。
當然去丁未家裡,並不是事事順心如意的,她有兩次都遇到了丁未的媽媽。那是一個看起來特別精明幹練的人,她見到卷爾,竟然沒有打聽任何事,只是很熱情地說:"小未一個人在家沒意思,總吵著要快點兒回學校。可他的身體,怎麼也得再養一個月才行。你要多來玩兒啊,學校的事情還得麻煩你們這些同學多幫他想著。"
卷爾這一次就嚇得不行,不肯再去了。按理說她同丁未沒什麼,可是對著丁媽媽,就是心虛得厲害,很怕被她再撞見。後來再去,還是丁未打電話說想吃西門雞翅,她才冒著風險去了,要知道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她,暗示要她去啊!結果好像老天爺並不幫忙,那天又遇到丁媽媽回家取東西,讓卷爾只歎運氣太差。不過丁媽媽似乎真的很忙,只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一點兒也沒讓卷爾有任何不自在。從那以後她又跟以前一樣,去得比較自動自發,再沒用丁未幫她找什麼借口。
這天,他們倆正看電視呢,鏡頭裡男女主角在那兒纏綿得不行,卿卿我我個沒完沒了。丁未本來是坐在沙發上看書,象徵性地陪卷爾看電視而已,此刻也被這數分鐘不間斷的嗯啊聲引去了注意力。卷爾看他盯著屏幕看,很覺得不自在,站起來想去喝點兒水,把時間耗過去。由於丁未坐在外面,卷爾想出去的話一定是要從茶几和丁未的身前擠過去的。以前她要出入的時候,丁未腿一側,她也就過去了。可這次,卷爾擋在他身前半天,他還是一動不動。沒辦法,卷爾只好抬起腿,想要跨過去。
一條腿剛邁了過去,卷爾就被丁未拉了下來,坐在他身上。
"幹嗎!"卷爾嚇了一跳,她雖然單純,但他明顯的異常,她怎麼會覺察不到。
"抱一下,別動,真的就抱一下。"丁未把她固定在懷中,頭埋在她的頸側輕蹭,不再有大動作。
"不行,哪有當哥哥的這麼抱人的!"卷爾斷然拒絕。上次吃飯時他就是這麼說的,結果她一時心軟讓他抱了好一會兒。等曾毅他們回來,他竟然一把把她推開,弄得好像是她去抱他一樣,此後還欲蓋彌彰似的非要卷爾做他妹妹,人前人後算是把這個名分定了。
"這會兒不是妹妹,"卷爾身上的味道直往丁未的鼻子裡鑽,"就抱一會兒,什麼都不做還不行?"
卷爾那時候還不懂他還能做什麼,她只是覺得不能讓他想怎樣就怎樣。再說了,親都親過,她覺得好像沒什麼是沒跟丁未做過的,所以並不十分害怕。她一口咬定就是不行,死命地掙扎。
說起來丁未的情動也是事出有因的。他現在身上的炎症應該說早已經消得七七八八,只需要調養即可。但是家裡人不同意他停藥,讓他再服一個階段。藥裡面有一定的刺激成分,他身體弱的時候還不覺得怎樣,隨著身體越來越好,自然需求就更強烈了。加上陸卷爾毫無防備地幾乎每天在他身邊晃悠,電視劇裡又猛製造氣氛,他就是神仙此刻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不行,你說是妹妹就是妹妹,你說不是就不是啊!"卷爾見丁未一味討好的樣子,掙得、嚷得更歡了。
丁未順著她力道調整著自己的坐姿,卻還是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那你說怎麼辦?"
卷爾看丁未一副萬事好商量甚至無所不從的樣子,馬上提出要求,"叫姐吧,叫姐就讓你抱一下。"她純是覺得好玩而已,手甚至還抬起丁未的下巴,小小地調戲一下。
丁未盯著她,眼睛裡似乎冒火一樣,"叫姐,不行。"
"怎麼不行?"卷爾被拒絕,反而認真起來。
"你比我小,只能當我妹妹。"丁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是他不想說快,而是他發覺自己喘得厲害,必須用很大力氣來調整呼吸。
"那就別叫,也別抱了。"卷爾一腳著地,就想脫身。
偏偏另外一腿邁過的時候剛好蹭到了丁未,被丁未兩手抓住腰拎了回來,"我的大姐,你就不能老實點兒!"他說完就把卷爾扣在懷裡,緊緊抱住。
只抱了一會兒,卷爾就覺得很不舒服,她動彈不得僵在那裡,身上哪一處都是疼的。可她試著動了動,掙脫了一下,隨即就會被摟得更緊些,沒有任何實際效果。
那個下午,他們真的什麼都沒做,只是牢牢地抱住彼此,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萬事開頭難,一旦開了頭,想回去也難。後來丁未只要想有什麼不軌的行為,往往一句"陸姐姐"就算表達完畢,彷彿這三個字是親近陸卷爾的通行證一樣,只要他說了卷爾就沒理由拒絕。卷爾當然不會真的拒絕,因為她喜歡丁未的擁抱,她根本無法抗拒。等到丁未徹底康復回到學校的時候,擁抱已經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的事了。
可能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吧,場景轉回到校園,卷爾的時光就不再那麼單純快樂了。
卷爾最初覺得不對勁兒,是察覺丁未對她的態度同在他家的時候相比判若兩人。他對她不是不好,但是這種好始終不會超越那種大哥哥似的關心,挾個菜、買個水之類的,他會主動做,可也僅此而已。能不單獨相處,就不單獨相處,彷彿生怕落了單,卷爾把他怎樣了似的。
按理說丁未前後態度有差異,陸卷爾應該多少會覺得傷心、會有些猜疑的。可偏偏她一點兒也沒往有關感情的方面考慮。丁未算是大病初癒,卷爾想的都是他的身體,所以很自然地聯想到他的病情是不是有些什麼變化,讓他想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卷爾心裡是這樣想,但不說也不問。她多少感覺得到這次生病,讓丁未對身體狀況等事情有了些許忌諱。他自己有些過度關注健康問題,但卻不大喜歡別人過於關心。卷爾決定他想怎樣都隨他,他怎麼對她是他的事情,她對他好就行了。
丁未到底是怎麼想的,他自己都是明白一時、糊塗一時的。同曾毅那是打小的交情,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有點兒誇張,但是彼此的衣服可以亂穿倒是真的。衝著曾毅,丁未覺得他就不該對卷爾有什麼別的心思。不論曾毅和卷爾有沒有戲,卷爾身邊的那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能是他。
可每次見到卷爾,他並不願意記著那些已經想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不想是不想,可底線已經設下,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他看來,擁抱勉強算是普通朋友也可以接受的肢體接觸,還算是有退路。
明白的時候,丁未也知道自己做了件混賬事,對著誰都說不過去。可如果所有事情都能清楚明白、處理得當,連感情的事情都沒有絲毫衝動魯莽,那他就不是楞頭小子,直接可以得道成仙了。所以雖然不能全用年輕來解釋,丁未也不好意思找任何借口給自己開脫,但他在心底還是原諒了自己小小的悸動,猶豫著、掩飾著,略帶狼狽地體味著這個似是而非的情動。然而任他再怎麼掩飾,表面上的平靜也終有被打破的一天。
事情的起因是寒假期間,羅思繹打算去捲爾家玩,曾毅得了信兒,就死活纏著丁未,想辦法讓他們也能跟著去。丁未是一口回絕了的。開什麼玩笑,這種格局去陸卷爾的家裡,那可真是天下大亂了。何況做父母的眼睛都毒著呢,他要是去了卷爾家,那就是個無所遁形外加無地自容,他幹嗎要亂上加亂、找那個不自在呢?!
曾毅並不知道丁未的顧慮,見丁未不打算幫他,也不再商量,"我反正已經買好了票,你不去我自己跟去。"
"你自己去?!你自己跟去打算怎麼說?"
"我說什麼?我就說想去Y市玩兒,白天跟她們倆搭個伴兒,她們也安全不是?晚上我隨便找個網吧、洗浴中心什麼的都能混一宿,不麻煩她們,有什麼不可以的!"曾毅突然理直氣壯起來,完全忘記自己來找丁未壯膽的初衷。
丁未拿這樣的曾毅毫無辦法,他沒有什麼立場極力勸阻,只好管住自己的嘴,不再多說。他不想聽之任之,卻又毫無辦法。
"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一起去,要麼綁也要把那個傢伙留下。"羅思繹可不管他有沒有辦法,見到曾毅的火車票,直接就找上門來。
照羅思繹的脾氣,本來是這個選擇都不需要有的,跟去的話踢回去就得了。可別人不知道卷爾的心思,她不能裝不知道,陸卷爾喜歡丁未。丁未的態度雖然不大明朗,但是一直以來他對卷爾的回護,誰都看得到,總是有發展的可能吧。她不能讓她自己這個過去式和曾毅這個慣會胡攪蠻纏的攔路虎擋在中間,這次如果是四人行,那麼就應該是破冰之旅。先喜歡了就永遠佔住,並不是什麼天經地義的事情。想要繼續做朋友,總是要把這些枝杈打掃乾淨才是,不然攔在路上難免磕絆。
丁未當時沒應承什麼,而是找了個時間策略性地問了一下卷爾的意思。
卷爾自然已經知道曾毅的打算,雖然覺得不好跟父母講怎麼單獨來了個男同學,卻得盡地主之誼,好好兒招待,"我爸已經幫我們規劃好行程,有些地方連我都沒去過呢。"
一直擔心卷爾要勉強他去的丁未壓根兒沒受到邀請,怎麼想怎麼有點兒不是滋味,"他一個男生住你家,方便嗎?"
卷爾瞪大了眼睛,"怎麼會住我家!我爸說了,旅店已經聯繫好了,要是真沒地方住,他醫院有房間,呵呵。"
丁未最後到底還是跟卷爾他們一起上了火車,他自己也不耐煩去深究什麼原因了,總之被熟悉的人完全排除在外,他不舒服。他什麼也沒準備,剛剛回國的表弟也丟在一邊,帶了點兒錢就踏上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