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晴朗的週末,冷育娟提著從菜市場買回的幾樣青菜、魚肉,心情舒朗的慢慢往孫仲傑的住處走去。
    雖然她說他不在的時候,她住在自己家裡會比較方便,但是住在這裡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倒也漸漸習慣了,就算離公司遠了一點,但她為此提早出門,避開交通尖峰時刻,所以花費在通勤上的時間其實也沒她想像得多。
    走到附近的巷口,幾個小孩原本圍在一起嬉鬧遊戲,在看到冷育娟走近後,紛紛圍了過來。
    「阿姨~~」
    「妳去菜市場嗎?」其中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蹲下身,好奇的伸手偷戳她袋子裡的魚。
    「孫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我們可以去你們家玩嗎?」
    她才剛停下腳步,一連串的詢問已經如同機關鎗一般向她掃射而來。
    冷育娟之前才知道孫仲傑雖然不常在家,但他可說是附近一帶小朋友的偶像,不僅很會玩,還有很多玩具,除了他的寶貝模型之外,漫畫書、電視遊樂器之類的他都大方的和小朋友們分享;再加上他的帥氣外表和風趣談吐,許多媽媽、太太們也都很喜歡他。
    她搬到這裡後,無可避免的和鄰居們寒暄聊天,原本她也不想宣揚自己懷孕的事,是對面的陳太太眼尖,猜中她有孕在身,結果樓上樓下、巷頭巷尾,大概方圓數百公尺的主婦們都知道這件事了。
    對於這種熱情的人際交往,冷育娟並不是很拿手,但大家對她依然是一片熱心,三不五時就端些菜餚、補湯來給她,就連她去菜市場,攤販都會對她特別優惠,多給個一把蔥或是幾兩肉之類的,讓她雖然有點不太習慣,還是努力響應著街坊鄰居的善意。
    這一切還真要感謝孫仲傑,完全靠他平時關係打得好,讓她也跟著沾光受惠。
    「孫叔叔後天才回來,你們功課做完了沒?做完了才可以玩電動玩具;小胖,不要戳魚,魚不喜歡有人戳牠。」冷育娟一個個的從容回應。
    「牠已經死翹翹了,不會知道的。」聽她這麼說,小胖趕緊收回手,但仍然嘴硬的辯駁。
    「做人要有同情心,魚死翹翹已經很可憐了,你還戳牠。」
    「那活的魚可以戳嗎?」旁邊的小美好奇的問。
    「要溫柔的對待小動物,不要隨便亂戳,牠們會痛。」小孩可以不要一直想著戳別人或動物嗎?
    就這樣跟小孩們天馬行空的聊了一下,冷育娟答應他們等孫仲傑回來後會轉告他們對他的思念和仰慕,然後又說了幾句不要太靠近馬路之類的叮嚀後,才向他們揮揮手,慢慢往公寓走去。
    一向習慣獨來獨往的冷育娟,有點瞭解為何孫仲傑願意住在這個交通不太方便,建築有點老舊,卻是充滿了人情味的舊小區,而不是市中心裡現代又方便的高樓大廈。
    雖然他跟她一樣,不容易跟別人推心置腹,但是相異於獨行俠一般的她,孫仲傑喜歡人群,也樂於和別人相處。
    或許他希望她搬來這裡,也是想讓她多多接觸他人,不要這麼孤僻吧?一邊爬樓梯,冷育娟一邊這麼想。
    「阿姨~~」又是一聲甜甜的叫喚傳來。
    這裡的小孩還真是多……她抬起頭,看到樓梯上方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牽著手走下來,還對著她笑得燦爛,冷育娟也不禁對著她們微笑起來。
    「要出去玩嗎?」是住在他們樓上的雙胞胎姊妹,雖然正值活潑好動的幼兒園年紀,但是父母管教得好,個性也文靜溫柔,所以很幸運的沒讓她慘遭噪音轟頂的命運。
    「要幫媽媽買東西。」姊姊乖巧的回道。
    「要去買醬油。」妹妹附和。
    「好乖。走路要小心,看到奇怪的叔叔要趕快跑走。」社會黑暗,小朋友要學會自立自強。
    才剛說完走路要小心,雙胞胎的妹妹已經忍不住想跑下樓,結果小短腿一個腳滑,沒抓好扶手不說,另一手還緊緊的拉著姊姊,兩姊妹就這樣一個拉一個的往冷育娟衝來。
    她壓根來不及多想,丟下手中的袋子,一手一個的攔抱住雙胞胎,但是她自己也是站在階梯上,加上兩個小孩的衝力,結果就是重心一個不穩,一大兩小三個女生就這麼往後倒,在樓梯間摔成一團。
    「先不要哭,跟阿姨說妳們有沒有怎樣?」冷育娟忍著痛,強自鎮定的問。
    兩個女孩已經被嚇得眼眶紅紅的,但還是聽話的看了看自己和對方的身體、手腳,「沒有……阿姨對不起,妳有沒有怎麼樣?」
    有……她全身都痛得要命……
    冷育娟咬著牙,稍微撐起身子,結果背部和腰腹傳來的劇痛讓她像被刀子劈中似的瘋狂抽痛,害她差點又蜷倒在地上。
    「沒事就好……現在照阿姨說的話去做……姊姊,妳去跟媽媽說阿姨跌倒了,請她打電話叫救護車;」她忍著痛,努力維持著平靜的模樣,免得又嚇壞了小姊妹,但是腹部傳來的陣陣疼痛讓她覺得萬分不妙,「妹妹……妳幫阿姨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收一收,放到旁邊,不然別人踩到的話又會跌倒。」
    冷育娟沉默的看著兩姊妹各自行動,腦袋卻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原本要跟孫仲傑炫耀今天吃清蒸魚的,現在大概吃不成了……
    而且她想說只是去買個菜,不需要帶手機,所以把手機放在家裡;那她要怎麼打電話給他?
    要是他打過來,她卻沒接到的話,孫仲傑一定又要哀哀叫了……
    她下意識的一直想著孫仲傑,就是不去煩惱肚子裡的孩子。
    也許是有種母親才會有的預感,知道如果一去想這孩子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所以她不能哭;要是哭了,她的煩惱就會變成真的了,不能哭……
    直到聽見樓上林太太的大呼小叫隨著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冷育娟眨了眨有點沉重的眼皮,努力對她扯出微笑,蠕著嘴唇想開口說聲她沒事,卻是怎麼都說不出口,只能忍著疼痛,很輕很輕的歎氣……
    孫仲傑聽著撥給老婆的電話又被轉進語音信箱,一雙俊挺的濃眉皺成難解的死結。
    真奇怪,以往打電話給她時,即使是清晨一大早,通常也只是響個三、五聲就會被接起來,怎麼今天打了好幾次都還是被轉進語音信箱?
    掛斷電話,他心裡有些不安,但又不想隨便揣測,只好安慰自己也許她忘了帶手機出門,也許不小心被她關成靜音了,也許是手機壞了……
    等了大約半小時,孫仲傑又打了一次,結果還是相同。
    再過半小時,還是一樣……
    他就這樣每隔半小時循環一次「打電話、沒人接、安慰自己、等待」的流程,後來他不僅撥她的手機,連自己家裡的電話、她的辦公室分機都打了,還是同樣沒有人接。
    太奇怪了……孫仲傑一邊在心中疑惑,一邊打電話給好友簡志剛。
    「喂。」簡志剛倒是很快就接了電話。
    「喂,志剛,我是阿傑。」
    「幹嘛?你回台灣要找我喝一杯嗎?」簡志剛一直記不得好友到底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地方,乾脆都交由孫仲傑主動跟他聯絡。
    「不是,我還沒回去,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我老婆在哪裡?」說不定被大老闆抓去做苦工了。
    簡志剛皺皺眉,滿心的莫名其妙,「冷秘書?今天是星期六,我怎麼知道她在哪裡?」
    「那就怪了,我今天打電話給她都沒人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孫仲傑憂心忡忡的說道,一副緊張兮兮的棄夫模樣。
    「也許只是電話壞掉,搞不好她待會兒就會打給你了。」這年頭做朋友的還要負責幫他找老婆,還真難當。「說不定她現在正在打給你,只是電話中,打不進去。」
    「也對,那先這樣,拜。」一語驚醒夢中人,孫仲傑馬上簡潔利落的結束通話,然後又打到冷育娟的手機。
    又是語音信箱……
    「Jay,要準備開會了喔!」一名同組的空服員敲了敲孫仲傑敞開的房門,有些不安的看著他陰暗的背影,「你沒事吧?」怎麼看起來好黯淡?平常的光芒都不見了。
    「好……」哀怨的瞪著手機,孫仲傑有氣無力應道。
    可惡,那個女人到底是跑到哪裡逍遙了?!放他一個人在這裡擔心煩惱,好沒良心……
    拖著宛如空殼一般的身軀回到家,冷育娟拿起擱在桌上正在狂閃提示燈號的手機,不意外的看見上頭顯示有五十七通未接來電,以及數通新留言的提示訊息。
    她撥了語音信箱的號碼,面無表情的聽著──
    「孫太太,妳在忙嗎?怎麼不接電話?」
    「嗯……還是沒有接,真稀奇呢!我想跟妳講講話,等下要接喔!」
    「妳忘了帶手機出門嗎?聽到留言打給可憐的孫先生,他寂寞得快要哭了~~」
    「妳怎麼了?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事讓妳生氣?我很擔心,盡快回電給我好嗎?」
    聽著孫仲傑的語氣由玩笑漸漸轉為擔憂,冷育娟臉上淡然的神情卻依然未變,直到聽完留言,她盯著被孫仲傑打到快要沒電的手機,半晌毫無動靜,就只是很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發愣。
    過了很久、很久,她緩緩抬起手,先是傳簡訊給老闆請了兩天假,然後深呼吸了幾次後,才有些猶豫的按下孫仲傑的號碼。
    她閉著眼,同樣數著接通前的嘟嘟聲,直到轉入語音信箱。
    她該說什麼?!
    腦中瞬間空白,過了好幾秒,冷育娟才艱難的吐出微弱的字句,「……對不起。」隨即掛斷了電話,然後將手機關機。
    她有些慶幸孫仲傑沒有接到這通電話,她連在留言裡說明事發經過和結果都已沒了勇氣,何況是要直接告訴他!
    她想要告訴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要告訴他,「對不起,我沒有把自己照顧好。」
    她想要告訴他,「對不起,孩子沒有了……」
    但她說得出口的,只有「對不起」三個字。
    她還發著呆的時候,門鈴突然響起,冷育娟嚇了一跳,突然慌亂起來──會不會是他回來了?她還沒準備好要怎麼面對他……
    「孫太太?」門外傳來樓上鄰居林太太的輕聲叫喚,聽起來又歉疚、又緊張。
    她為如同驚弓之鳥般的自己歎了一口氣,前去開門,看到鄰居滿是愧疚的捧了一個鍋子,身後還跟著兩個眼睛哭得紅通通的小女孩。
    「孫太太,真的很對不起,為了我女兒害妳……」一路陪著她入院、出院的林太太很是自責,說著說著眼眶也紅了。「我讓對面的陳太太做了一鍋湯替妳補補身子,我幫妳放到廚房,妳要好好注意身體……」
    冷育娟朝她們笑了笑,看起來卻有點虛無縹緲,「謝謝。」隨即側開身讓她走進屋裡放鍋子,自己則低下頭,看著那對又開始啜泣的小姊妹。
    「阿姨,對不起……」嗚嗚嗚。
    她揉揉她們的頭頂,「沒事,不要哭。」雖是對著女孩們說,卻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要哭,不能哭,不可以哭!
    「孫太太,不然我留下來陪妳好了!也不知道孫先生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林太太急切的想表達自己的心意,鬧出了這麼一件事,她也不知該如何補償才好,還是乾脆分一個小孩給她?
    「沒關係,不用麻煩了。謝謝妳們的湯,我喝了後就去休息,孫先生晚一點就會回來了。」冷育娟則是婉謝了她的好意,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的躲起來療傷。
    再三保證自己會好好休養後,林太太終於不太放心的帶著女兒們告辭;冷育娟關上大門,重重的吐了一口氣,覺得身心好像都空了。
    默默的喝了兩碗湯,她突然覺得好冷、好累、好想睡覺。
    於是她爬上床、裹著棉被,像只睡得警戒的貓一般弓著腿、蜷起身,將脆弱的肚腹環護在中央,不讓任何人觸碰。
    她好累、好疲倦,老天爺就仁慈一點讓她睡到飽為止吧!在這之前,希望誰都別叫醒她……
    深夜,原本關上一室靜謐的大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先是走進屋裡巡了一番,在看見床上的那一團隆起後,像是終於放下了心,隨後才走回門口,再度輕輕將大門關上。
    孫仲傑並不急著爬上床去逼問那個差點害他擔心得發瘋的女人,反正她現在平安無事的待在他的屋子裡,之前無人接聽的心煩,壓抑著焦慮執勤的辛苦,他都可以不跟她計較──除非她是背著他跟別的男人幽會,不過他相信她不會的。
    沐浴梳洗完畢,孫仲傑一身清爽的走出浴室,來到廚房想倒杯水喝,卻在爐子上發現一鍋已經冷掉的湯,他以為是她的晚餐,打開鍋蓋,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鼻而來,讓他不禁皺起眉頭,困惑的瞪著這鍋補湯。
    雖說孕婦吃補很正常,但是她曾對他說過她不太能接受中藥味,有可能會自己煮來吃嗎?還是鄰居的太太們特地幫她煮的?
    百思不解,他將冷掉的湯收進冰箱裡,隨後便輕手輕腳的爬上床,將那個蜷成一團的細瘦身軀小心的擁進懷中。
    「孫太太,孫先生回來了。」孫仲傑在她的頭頂親了一下,呢喃細語在黑暗中聽起來更加誘惑撩人。
    沒想到一向淺眠的冷育娟對於他的騷擾毫無反應,依然安靜的沉睡著,連翻身都沒有。
    這麼累?是去做了什麼苦工嗎?
    孫仲傑不甘寂寞的捏捏她的手、戳戳她的頰,見她依然毫無甦醒的跡象,只好放棄把她吵醒的動作,拉起被子蓋住兩人,準備乖乖睡覺。
    清晨,孫仲傑站在浴室門邊刷牙,一邊皺著眉頭望向床上那個依然睡得很沉的女人。
    真奇怪,太奇怪了!
    冷育娟睡覺的時間一向固定,而且要是有什麼聲響的話就很容易驚醒,他從沒見她腫得這麼沉、這麼死的模樣,而且只要他沒將她抱在懷裡,她就會蜷成蝦子似的,感覺很沒安全感。
    他不在的時候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在留言裡只說了一句「對不起」就匆匆掛斷,他還以為她是為了自己沒接電話,讓他擔心而道歉,但現在想想好像又不太對勁……
    算了,等她醒來再問問,他就趁她還沒醒的時候去買早餐,盡個好丈夫的責任。
    梳洗完畢後,孫仲傑抓了皮夾塞進口袋,然後繞到床邊,低下頭親了睡美人一記,隨即拎著鑰匙、關上大門,一副輕鬆寫意的居家模樣信步下樓。
    才走了幾階,便遇到提著大袋小袋上樓的林太太,他揚起一臉招牌笑容,對著突然滿臉驚愕的鄰居打招呼。
    「林媽媽早啊!妳買了好多菜,我幫妳提上去吧?」豐盛到好像要請客似的,又是雞、又是魚。
    「孫先生……」他怎麼還能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難道孫太太還沒告訴他?「真的很對不起……」
    「嗯?什麼?」怎麼突然劈頭就向他謝罪?孫仲傑聽得滿頭霧水,但臉上依然掛著笑。
    「孫太太還好吧?」看來他是真的還不知道,林太太雖然不知冷育娟為何閉口不談,但想必是很難開口吧!
    「我昨晚回來時她就睡了,到現在還沒睡醒;我看她好像很累就沒吵她,讓她繼續休息,等我買好早餐再叫她起來吃。」如何?請叫他好男人的表率!
    「不過林媽媽為什麼要向我道歉?雙胞胎弄壞了什麼東西嗎?沒關係,我待會兒有空再修理。」含著眼淚修理。
    林太太正煩惱著該如何開口,兩個和媽媽一起去買菜,但爬樓梯比較慢的雙胞胎終於跟上了母親,然後在看到孫仲傑時,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孫叔叔~~對不起~~」
    「我們不是故意的~~」
    孫仲傑茫然又驚愕的看著兩個站在他面前哀哀痛哭的小女孩,不知該如何反應。「咦?怎麼回事?」
    「我們害阿姨跌倒……」
    「結果阿姨肚子裡的小寶寶就不見了……」
    他呆愣的聽著女孩們的懺悔,原本笑著的臉突然僵住了。
    廚房裡的補湯、她療傷似的沉睡、那句「對不起」……都是因為……她流產了!
    而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不停的打電話,甚至在心中揣測她是不是出門玩得忘了接聽,偷偷氣她怎麼可以這樣讓他擔心,完全不懂她一個人孤單的痛苦著。
    「孫先生,真的很抱歉。」看見孫仲傑一臉呆滯樣,林太太愧疚得幾乎想跪下謝罪,「我先回家去做些營養的東西,做好後再送下來。」
    「哦?嗯。」也不知道自己應了些什麼,他茫然的看著林家母女上樓,之後有好半晌,孫仲傑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有種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的感覺。
    啊!他要去買早餐……不然老婆醒來會肚子餓的。
    遊魂似的出了公寓,站在晴朗的藍天與溫暖的陽光下,孫仲傑卻覺得全身發冷,冷到他全身不禁打起顫,連腳都快站不穩。
    他勉強走到路邊不知哪個鄰居放著的凳子坐下,雙肘撐在雙腿上,將疲憊的臉深深的埋進掌中。
    為什麼?
    小時候他曾看過一個故事,說人死掉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雖然他也知道那不是真的,但當他想起緣淺的父母時,仍會下意識的抬起頭,望著夜空中的星子,然後安慰自己他們在天上有很多同伴,所以自己也該努力過得開心,不要輕易覺得寂寞。
    但是天上的星星已經這麼多了,有需要再把他的孩子也帶過去嗎?
    還是說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試煉?那他還必須承受幾次失去親人的痛苦?如果這是他必經的考驗,為什麼連他的妻子都必須一起承受?
    孫仲傑不停的問天、問地、問自己,卻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只能任由疑問與痛苦將他漸漸拉進黑暗的深淵。
    不知呆坐了多久,他的神智終於回到了現實,沉重的壓力與責任促使他撐起身子繼續往前走。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尤其是照顧他的妻子……
    強打起精神,他到附近早餐店買好食物,打算回家後把冷育娟叫醒,他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
    靜悄悄的回到家裡,他回過頭看向床鋪,冷育娟依然維持他出門前的姿勢睡著,要不是她的身體有輕微的起伏,他恐怕會忍不住伸手去探她還有沒有氣。
    孫仲傑歎了一口氣,將早餐往桌上一放,然後坐到床邊,捧著她的臉,低下身子往她的唇上親了一下又一下。「孫太太,妳別再睡了,快點醒來,孫先生很寂寞。」
    也許她的沉睡是因為身心都受了傷,但他怎能放她一個人吞忍所有的苦,讓她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默默的承受這樣的疼痛?
    「我有事要問妳,快點醒,快點快點快點……」孫仲傑耍賴似的抱著她,在她的臉上到處亂親,像只叫主人起床的狗似的。
    忠犬攻勢奏效,只見冷育娟皺起眉,疲弱的抬起手將那顆一直騷擾她的頭推開,「你吵死了……」
    「妳睡太多了。」再親一下,啾!
    「我很累。」她翻個身想再繼續昏迷。
    「我知道、我知道……」孫仲傑歎了一口氣,「我已經知道了,對不起,我沒能在妳身邊陪妳。」
    冷育娟先是沉默,然後在他的扶持下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眼神卻不看他,「……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妳的,妳很勇敢,我們的寶寶一定也不會怪妳的,他昨天還托夢給我,要我頒一面『英勇救人』的匾額給妳……」
    她懶懶的瞪他一眼,「要放在哪裡?把你的模型櫃清空擺在裡面嗎?」
    聽見她的挖苦,孫仲傑咧嘴一笑,心想,既然會損他,那應該沒什麼大礙了,「那打個金牌掛在妳身上好了。」
    看著他開朗的笑容,冷育娟的心頭一酸,忍不住問:「孩子的事……你不在意嗎?」
    他怔了怔,搔了搔頭,再看向她時又是一臉的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反正以後我們還有機會。」
    雖然他這麼說,她卻知道孫仲傑其實很在意,光是那個笑容裡的苦悶和無奈就令她忍不住難過起來。「對不起,我……」
    「我現在無法承受太刺激的話題……」孫仲傑板起一張臉,嚴肅的聲明,「所以妳現在最好不要跟我提離婚這件事喔!」
    「那什麼時候可以提?」雖然促成他們結婚的原因已經消失,但冷育娟還沒考慮到這一點,沒想到他卻先提起了,這讓她不由自主的隨著他的話尾問了下去。
    「妳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一定要這麼傷我的心嗎?」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對自己耍賴的舉動一點也不心虛。「我們不要討論這件事好不好?」
    看著孫仲傑的笑臉,冷育娟有點勉強的跟著勾起笑,但心中仍然有些不確定。
    雖然他們都沒有說,但是她有種預感,他們之間已經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肉體派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