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毓豪,她在哪裡?」易堯像陣疾風旋進毓豪的府邸,劈頭就問,也不管一旁驚訝萬分的堇如和手足無措的奴才。
    毓豪挑了下眉,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書本,冷笑道:「喲,原來是寶日郡王爺。怎麼這會兒有空上我這兒?」他轉眼盯了一眼站在易堯後頭的奴才,「貴客進門怎麼沒先通報一聲?」
    「爺」惶恐萬分的奴才為難道,「爺是是郡王爺攔不住」
    「露兒是不是在你這裡?」易堯不理會毓豪的冷嘲,又問了一次。
    他絲毫不掩慌張神色的模樣讓毓豪一凜。易堯向來不是這樣子的,他絕不輕易對外界流露真感情。
    「你說什麼?露兒怎麼會在我這裡?」斂起脾氣,毓豪認真地打量他。
    「真的不在?」易堯眉心打了好幾個結。焦灼欲焚已經讓他失去慣有的冷靜。
    堇如開口道:「露格格真的沒在我們這裡。」
    易堯沉銳地看著堇如,研判她話裡的真實性。而後他點點頭,二話不說,轉身想走。
    「等一等!」毓豪扯他坐下來,「急也不急在一時。到底出了什麼事?」
    「露兒走了,我本來以為她會來你這裡。」他沙啞地扼要解釋。
    毓豪倏地瞠大眼:「你趕她出去?」
    「嗯。」易堯煩躁地將臉埋在手掌中。
    毓豪倒吸口氣,心中有出拳揍過去的衝動。
    但是在易堯放下手的剎那,他清楚看到他臉上鐫著六神無主的恐慌。他終究還是壓下了想破口大罵的怒火。
    毓豪無奈地歎口氣,他早有預感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冷眼覷著易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或許他一拳揮過去,這個人還會好過些。
    「露兒既然不在你們這裡,我要走了。」易堯向外走去。
    「你要上哪裡去?」毓豪在背後喊他。
    「端敏那裡。」易堯頭也不回地答。
    堇如低聲問丈夫:「你覺得露格格會在端敏那裡嗎?」
    「不。」毓豪搖搖頭,眼睛望著易堯已經走得不見蹤影的門口,「她沒上我們這裡來,鐵定也不會在端敏那裡。」
    一如他的預料,十天後,易堯手底下的碼頭運輸、飯館住旅、酒肆賭坊等所有管事及王府的侍衛領班,黑壓壓地在雲書屋站滿了一地。
    易堯眉頭深鎖,眼尾瞟著他們,用力壓住不斷往心頭上竄的怒火。
    十天了朝露一如她的名字,一顆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照射下消失得無蹤無影。
    見他們個個斂眼垂眉、不敢吭聲的畏縮模樣,易堯胸中熾火更是難忍。
    啪!易堯倏地一擊桌子,震得每個人的心在胸膛裡上下亂跳一通。
    「北京城說大也就這麼丁點大,還全在你們的眼線下!平常你們連街頭張家男人逛窯子、巷尾李家寡婦偷漢子,這些雞毛倒灶的拉雜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怎麼?」易堯陡地提高了嗓音,逼問站在底下的一群人,「現在正經要你們找個人,你們硬是沒本事找出來!」
    這群平常威風八面的大管事們,在易堯的注視下本來就冷汗直淌,經他這一喝,更是渾身戰慄,登時全跪了下去,有的磕頭告饒,有的解釋原由,亂糟糟地響成一氣,誰也聽不清楚這些男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夠了!」易堯怒喝。
    「主子。」尹行實事求是地替他們說話,「如果少福晉故意躲著我們,要他們一時間找到是有些難處。」
    「你是說我下的命令不近情理?」易堯擰著眉,刁聲惡氣地反問。
    「不!不!奴才不敢!」尹行見他發王爺脾氣,硬著頭皮道,「奴才不敢有那個意思。奴才是」「不敢!你們不敢才怪!」他大吼,拿眼橫掃眾人,「如果今天午夜之前沒能找到少福晉,你們乾脆全都不要回來了!」
    一句話把雲書屋裡的空氣壓得緊緊的,人人都透不過氣來。裡裡外外的奴才人人愀栗變色,連遠遠站在廊門邊外的李增也一個寒顫,不安地挪動了一下。
    「這這王爺」
    易堯不耐煩地大喝:「滾!」
    見他疾言厲色,沒有人敢再吱聲。一群垂頭喪氣的管事鴉雀無聲地魚貫而出。
    這時,卻見李增腳下生煙似的奔進來。
    「爺,我們震陽當鋪的盧掌櫃帶來了信訊兒。」
    「哦?」易堯霍地旋過身來,急道,「人呢?」
    「奴才在。」
    只見方面闊臉、留著人字髭鬚的盧掌櫃急步進來,手上捧著用黃絹布包著的東西。見到易堯便跪了下去。
    「爺,這是昨天送進鋪裡來的東西。」
    李增接過手,呈給易堯。
    易堯揭開絹布一看,一支鑲嵌水滴珍珠的碧玉髮釵赫然入目。
    是露兒的東西!
    易堯兩眼閃著精光,灼切地望向盧掌櫃。
    盧掌櫃不待易堯開口即說道:「這玉釵是昨天傍晚收進來的。奴才看到此釵做工精巧,非尋常人家用度之物,倒像是皇家物品,這才要底下的人循線去找」
    朝露才扒了三口的飯,被驟然響起的敲門聲驚得吞不下去。
    「露兒,開門」
    她渾身一僵,門外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讓她又驚又慌。他是怎麼找來的?
    似乎永不歇停的拍打聲不斷敲擊她的彷徨,她一時間亂了方寸,慌驟下,竟失手打翻了手中的飯碗。
    在門外的易堯卻等不了她的躊躇,見朝露遲遲不應聲,逕自一使力,腐朽的木栓應聲而裂。
    他推門走進來,一眼瞧見朝露背門坐在桌旁。
    失而復得的強烈震撼讓他緊繃了許久的神經陡然放鬆,全身反倒有種虛脫的感覺。
    朝露挺直著背脊,背對他而坐。
    她正在用餐,面前的飯碗傾斜在桌上,小半碗白飯倒出了一半,擺在桌上的菜餚就只是兩碟醬菜。
    易堯突然感到一陣鼻酸。一位千嬌百寵的格格竟淪落到需要典當金釵度日,寒酸地用兩碟醬瓜打發一餐?他連吸了好幾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
    踱上前,他將破屋裡的寒磣掃進眸底。
    調勻呼吸,他不改習慣地用奚落陰損來武裝內心的激動情緒。
    「看到我來,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易堯雙臂橫抱胸前,低頭睨著她。
    「你來做什麼?」朝露的聲音疏冷而客氣。
    「帶你回去。」她沒抬頭,他只能看到半垂的濃密睫毛。
    「回去?」朝露淡淡一笑,「我的家在這裡。」
    「這裡?」易堯嘲弄地看了這屋子一眼,「別告訴我這麼一張小床,一張桌子,兩把破椅子,你就心滿意足了!你甘心在這種地方窩一輩子?」
    朝露依舊不看他:「你專程來笑話我的嗎?如果你想看我落魄的樣子,你已經達到目的了,你儘管笑吧!」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伶牙俐齒?」笑?他已經心痛得快哭了。
    「我?我有最高明的師父!不過很抱歉,我沒有準備束修給你。」她譏諷道。
    「別鬧了!跟我回郡王府去!」她的冷言冷語不在他的估計之中。
    朝露聽到這話卻笑起來。
    「小王爺,你是不是忘了你親手寫的休書?你處心積慮為的不就是要趕我走?現在,休書也寫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你有何權利管我住哪裡?有何權利叫我跟你走?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的下堂妻!」她的言詞充滿了挖苦與刻薄。
    朝露的話重擊了易堯一記。一反往常,他一點反擊的能力都沒有,吃癟地被她駁得啞口無言。「我跟你早已毫無瓜葛,別妄想我會再進郡王府,你走吧!」她下起逐客令。
    「你」
    從他進門到現在,她自始至終沒有瞧過他一眼,再加上冷漠而拒人於千里的態度,他的脾氣被激起了。
    「該死!你好歹也對著我說話!」難道她不瞭解他主動來找她,就是最大的低頭與認錯了嗎?
    易堯倏地一把扯過她的手,將她拉起來:「面對我讓你這麼難以忍受嗎?」
    「啊!」朝露卻在同時間驚惶地尖叫一聲,肩膀一縮,整個人抖成一團
    易堯吃驚地鬆開鉗制:「你怎麼」他不解地皺起眉頭,疑惑地看著她嚇得顫抖的身子。「你」她為什麼怕他怕成這樣?他再度伸手去握她的肩膀只是,手剛稍稍碰觸她的剎那,朝露身體又是一陣哆嗦。
    易堯困愕地看著她,然後,他的胸口像遭重擊似的一窒,驚駭至極:「露兒你你的眼睛」
    她的眼睛依然是那樣美麗沒錯,可是空洞而呆滯,那裡頭沒有光、沒有任何神韻
    易堯拿手指在她眼前晃沒有反應。
    他驚恐交迸地僵硬在原地。為為什麼會這樣?
    壓縮到不能再緊的心房,「咻」一下把血液全抽光了。他狠狠倒吸一口氣,這口氣彷彿吸進了千年冰霜,只覺從腳底涼上脊椎的寒意,沁骨入髓地填滿全身
    「為什麼你的眼睛」破碎瘖啞的嗓音激動得講不出話來。難怪她一直背對著他
    「沒錯!我看不見了,我是瞎了。」朝露倨傲狂怒地叫道,「但這又干你什麼事?請你回去吧!」「露兒,別這樣」易堯又焦急又難過,伸手想握她,卻被她用力掙開。
    「不要碰我!」
    「露兒,別慪氣好不好?跟我回去,讓我找大夫治療你的眼睛。」他悔恨交集,絞成一團的心正在撕裂他的人。
    朝露微笑了,笑容淒茫得令人心酸。
    「以前你不愛我,別告訴我你愛我現在的模樣!你們全把我當笑話看,跟你回去,好讓你有機會再休了我一次?」
    「不不是這樣,我沒有那個意思,我」
    她尖銳的防衛已經完全將他摒絕於外,易堯心慌意亂,生平從未感到如此無措過。
    「露兒,讓我照顧你我會讓你的眼睛好起來,你一個人沒辦法獨自在這裡生活」講到這裡,他突然警覺到這屋子雖然破殘不堪,卻收拾得整齊乾淨,顯然有人在照顧她。
    他環視屋內:「露兒,誰跟你在一起?」
    聽出他話中的警覺,朝露沉默以對。
    像是在回應易堯的問話似的,門外頭剛巧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格格,你怎麼沒把門關好,萬一有壞人」
    來人的聲音因看見屋裡的易堯而戛然停止,手裡挽的籃子也「匡啷」一聲同時落地。
    「是你?」易堯惱怒地瞇起眸子。
    「小小王爺?」
    金鈴張著合不攏的嘴巴,緊張地望著易堯。
    他找朝露找得心神交瘁,差點就翻了整座北京城,而這奴才竟然知情不報?
    「啊!」瞧見易堯的臉色,金鈴嚇得二話不說,自動跪了下去。
    「小王爺饒命啊!」她在地上發抖著求饒。
    朝露聽到這狀況,趕過去想護在金鈴前面,不小心絆到一旁的椅子,一個踉蹌失去了平衡,慌得易堯急急伸手抱住她。
    「小心!」
    「放開我!」
    朝露卻像被蠍子螫到般甩開他,身子更向地上跌撞去。易堯又是心疼、又是氣急地大喊:「別這樣!露兒,你會受傷。」
    他手忙腳亂要攙住她,她奮力要掙脫他的鉗制這當口,門外響起一陣朗聲:「奴才葉坤德拜見朝露格格。」
    隨著這聲音走進來一位高黑精瘦的男子,見到朝露和易堯,他甩了馬蹄袖,跪安道:「御前參將葉坤德參見朝露格格、寶日郡王。格格吉祥、王爺吉祥。」說完,他又對易堯賀道,「恭賀王爺復職大將軍,恭喜王爺!」
    朝露心底涼了一大截。這才是他來找她的原因?
    易堯銳利地瞪著這位參將,帶著敵意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奴才奉旨尋回朝露格格。」葉坤德畢恭畢敬地回答。
    易堯猛皺起濃眉,斬釘截鐵道:「不行!朝露格格要跟我回郡王府。」
    「這」葉坤德顯然有些為難,「王爺,聖旨難違,奴才也是奉旨辦事。」
    「朝露格格得跟我走,誰都不能阻撓。」他渾身散發出凌厲而強悍的氣勢。
    葉坤德躬身說道:「王爺,請勿為難奴才。奴才奉有聖上口諭,任誰都不得阻攔,尤其是您寶日郡王。」
    「是嗎?」易堯濃眉冷峻一揚,「那你就試試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葉坤德一時愕然。
    如果讓他挑選敵人,他最不願意得罪的就是眼前這位寶日郡王了。誰都知道,一旦成為易堯的敵人,那將是永遠也甩不掉的夢魘。
    此刻他就發現易堯說話的聲勢和語調都不一樣了,整個人除了充滿力量外,還有一股令人凜然的氣勢。
    「小王爺這」他為難地看著易堯。
    易堯嘴唇抿成一線,跨上前,預備強勢帶走朝露。
    一直靜靜聆聽週遭聲音的朝露開口講話了:「葉坤德。」
    「奴才在。」
    「你靠近我。」
    「喳。」葉坤德走近朝露,驚恐地發現她的眼睛看不見東西。
    「格格?你的眼睛」他立刻發現自己多嘴了,警覺地閉上嘴巴。
    朝露的手摸索上他的肩膀,輕輕道:「送我回宮吧。」
    「喳。」
    「不!」易堯狂喊一聲,「露兒,你等一等」他激動地伸手想攔住朝露,卻被她冷凝的表情凍結住了動作。
    「你為什麼來找我?」她冷問。
    「我」他想要表達心跡,無奈旁邊有個討厭的葉坤德,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見他答不出話,朝露心底更冷:「為了復職?以前你利用我報復皇阿瑪,現在又想利用我來達成你什麼目的?大將軍?」她冷哼,「我知道大將軍根本不可能滿足你!不過,不管你有什麼目的,竟然會委屈自己來找我,你的犧牲真是令我敬佩!」
    「不是這樣!」他急於辯駁,「我不是為這原因來找你,我是因為我我」他媽的!為什麼那個字那麼難開口?
    「不要再說了。你說的話我也不會相信。算我求你,放了我吧!你傷我傷得還不夠嗎?!」她輕輕道。
    「露兒」
    易堯無力地垂下手。她說得沒錯,在如此傷害她之後,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回到自己身邊?易堯哀慟欲絕地看著朝露在御林軍的護送下一步步離他遠去她那輕盈的白色身影融在霧色裡,像團捉摸不定的雲絮,隨風愈飄愈遠他們的距離也愈拉愈遠
    他眸底滿盛著濃悒與激動,偏偏朝露看不到了。
    「爺?」金鈴怯怯地喚道。小王爺已經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好久了。
    「你起來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格格的眼睛為什麼看不見?」他疲憊地坐到朝露的位子上。金鈴將朝露在王府裡受到的待遇一五一十地照實說了。
    其實金鈴受傷這一幕也是滿容安排的。當時朝露如果沒有撞倒金鈴,她也會「自動」地從梯上跌下來。只是金鈴萬萬沒想到朝露的心地竟如此善良,她被朝露真摯的關懷給感動了。她不想傷害朝露,同時也因手傷,就乾脆請了長假回老家探親。
    在朝露離開寶日郡王府的那天,她剛巧要回王府,看到朝露步伐不穩地走著,上前幫助了她,同時將她安置在這間親戚廢棄不用的屋子裡。
    朝露因為後腦受到撞擊,頭兩天還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後來就完全看不到了。金鈴天天從王府偷溜出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同時答應朝露不向任何人洩漏。
    「格格的眼睛有看過大夫嗎?」易堯陰沉的臉色在聽到金鈴的敘述時,轉為令人膽寒的冷冽。
    「奴才有請大夫來瞧過。大夫說格格的眼睛如果盡早治療是可以重見光明的。可是」
    「可是什麼?」
    「格格說她不想醫眼睛說是不想再看到這醜陋的世界」
    金鈴沒有繼續往下說。瞧見易堯臉上痛不欲生的表情,她驚駭地住了口,同時也被深深感動了。
    那麼沉重的哀慟,那麼令人心碎的悔恨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用什麼樣的深情在愛著對方?
    「爺?」
    「你先回去吧。」易堯對她搖搖頭,要她不必理會自己。
    直到此刻,他終於瞭解朝露離開王府前那聲奇怪的「謝謝」的含意。
    那是在謝他讓她體會到人類隱藏在皮相下的虛偽,她透過他看盡了人世間的殘酷真貌。
    「露兒」他心痛地低喃她的名字。
    他靜靜坐著,放縱幾乎承受不住的心疼游竄全身,自虐地沉浸在金鈴的控訴中,一遍又一遍直到這份撕裂的痛楚慢慢將他生吞活剝侵蝕殆盡
    許久後,他僵硬地端起面前的飯碗,扒了一口冷飯,挾了一著醬菜入口心底一酸,竟然紅了眼眶
    這粗食在朝露眼中可能是山珍海味吧。
    最起碼,她不用擔心會吃到白飯裡的沙子和餿酸的菜
    「嘖嘖嘖!想不到茶也可以使人醉成這樣。」毓豪猛搖頭稱奇。
    易堯抬起頭,看到富察兄弟正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前面。
    毓豪伸手拿起易堯的杯子湊到鼻子聞了聞,誇張地叫道:「是酒嘛!我還道是茶咧!原來你這間若芷樓不只賣茶,連酒都有得賣。」他叫住從旁經過的跑堂,「也給我你們爺兒喝的這種東西,我今天要陪你們爺兒不醉不歸!夠意思吧?」最後一句是對易堯說的。
    「別鬧了!」端敏橫弟弟一眼,對易堯道,「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喝酒?」
    「怎麼沒有?我閒得慌。」易堯惱怒地瞪他們,兀自又拿起酒杯。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易堯沒好氣地回答:「我清醒得很。」
    他這輩子從沒像這個月來這般清醒,烈酒似乎也麻痺不了他痛苦的神經。
    為什麼別人可以一醉解千愁,而他卻是愈喝愈清醒?酒入愁腸,露兒那張帶著淡淡悒愁的美麗俏顏反倒更清晰。為什麼千糾百結的愁緒任他怎麼澆也澆不熄?
    「聽說小露子的眼睛醫好了。」
    「嗯,似乎是這樣。」
    「小露子回宮時,德妃昏厥了好幾次,哭得死去活來,連皇上都急得不得了,那些天上朝的氣氛恐怖極了。」
    「幸虧她的眼睛有醫好,不然有人可就慘了」
    端敏和毓豪自顧閒扯,話題總離不開朝露。
    「奇怪,有人跑了老婆,怎麼像沒啥事似的?這種人的老婆跑掉也好,省得受罪。」毓豪挖苦道。「說夠了沒有?!」一直沒搭理他們的易堯冷冰冰地開口。
    「奇了,我又沒有指名道姓,你嚷嚷個什麼勁?」毓豪怪道。
    易堯瞪著充滿紅絲的眼眸怒吼:「你如果還想完整地回到堇如身邊,就給我閉上嘴!」
    「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又不是我害的,你衝著我發火幹嗎?」毓豪仍是一派的好整以暇,絲毫沒被易堯的恫喝給嚇到。
    他的閒適讓易堯暗自恨得咬牙。
    「不過話說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宮大門怎麼進去,為什麼還不把她帶回來?」端敏逕自在自己杯裡斟了茶。
    他早就看出易堯對愛的猶豫。易堯想愛而不敢愛的矛盾讓他不敢正視自己真正的感情,拚命壓抑的結果就像皮繩一樣,陡然放鬆,反彈力大到一發不可收拾。
    「找了幾遍,皇上不讓我見她。」易堯瘖啞的聲音刻著頹喪與痛苦,神情顯得委靡不堪。
    端敏和毓豪好笑地相望了一眼。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循規蹈距了?」端敏嘲諷地調侃。
    易堯皺皺眉頭。
    「以前有人壓根兒不把皇上看在眼裡,一天到晚愛挑釁惹事,惟恐天下不亂,怎麼現在變得像家貓一樣溫馴?」
    見易堯仍不回應,端敏繼續刺激他:「依你的身手,皇宮內苑應該可以來去自如。如果你的身手退步了,我們兄弟倒可以從宮牆外推你一把。」
    易堯不理會端敏的譏諷,把杯裡的酒一乾而盡。
    「沒有用的。露兒不會跟我走的,找也沒用。」
    「你沒試怎麼知道?」端敏睨著他自暴自棄的模樣,「話說回來,你又有什麼好損失的?充其量和現在一樣,什麼都沒有。」
    這句話如當頭棒喝。
    易堯心底驀地一震。沒錯!他不能就這樣放棄,情況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不是嗎?
    他忽地站起身,也不同端敏和毓豪多廢話,朝外頭走了。
    端敏和毓豪盯著他遒健的背影,剛剛分明還杵在這裡醉生夢死的人,現在只怕十匹馬也拉不回他。
    「我以前追翩翩時,性情有這麼古怪嗎?」端敏問。
    毓豪聳聳肩:「差不多。」接著他眼珠子一轉,興致勃勃地道:「我們再來賭一局好不好?」
    「賭什麼?」
    「賭他多久能贏回小露子。」
    「好。」端敏點頭答應,「你想拿什麼當賭注?」
    「就拿易堯當奴才的使用權好不好?輸的人把使用權讓給對方。」
    端敏一笑,點點頭:「好啊,有何不可?」
    一心只想找回朝露的易堯,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人正在賊算他。
    他幾乎壓不住直往心頭跳上來的狂熾。直到失去她,他才瞭解自己愛她有多深。
    朝露的溫柔善良與似海深情,早已深深綰住他狂蕩自傲的心。他愛她的氣息,愛她的靈魂,愛她的意識,他愛她的一切!
    他從不知道牽腸掛肚的滋味竟是這般難受,他不想失去她,他要找回她!

《絕情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