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穿著可愛的洋裝,手上抱著紙盒包裝住的布偶,任一個不熟識的叔叔牽著手,彎進一條小巷,走進平房。
她看著那叔叔將布偶交給了另一個男人,對方拿刀子劃開了娃娃的背,取出好幾包的淡褐色粉末。
收下錢後,那叔叔再度牽起她的手,由另一條路線離開這裡。
大馬路旁,有輛巡邏車正停靠在路邊。
叔叔突然笑臉盈盈地彎下身,問她要不要吃麥當勞。
她乖順地任那不熟識的叔叔抱著,聽他的話,有問必答地從兩名員警前經過。
女孩大一點後,漸漸不再只擔任掩人耳目的花瓶,開始單獨行動。
她喜歡上了可以武裝自己的黑色衣裝,必要時,她也能化妝,將自己打扮得跟時下喜愛流行的少女一樣。
那個人稱讚過她好幾次,說她媽把她教得很好,氣質跟普通人越接近,條子越不容易盯上。
那個人指派她到國外將需要的貨用盡各種方法帶回來,也指派她和各個買家、賣家接洽。
她被偷襲過,險些被黑吃黑做掉,死裡逃生不少次,但那個人的手下眾多,有錢有勢,和他作對的傢伙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個人,是她爸爸。
她不是他唯一的小孩,她的母親,只是他眾多情婦之一。
說實話,他對她不差,小時候他逗過她,給了她不少溫暖的擁抱。他也很凶,他的手下對他又敬又怕,但他出手也相當闊綽,任何人都會愛上事成後找他討賞的喜悅,包括她。她一直在他的讚美和認同中找尋父愛,直到他死去。
總是叫他「那個男人」的母親,在他死後,情緒由一開始的看似鬆了口氣,轉變為一天比一天低落,最後,病倒了。
她變得精神恍惚,瘦得只剩皮包骨,女孩不得不將她送到療養院,在療養院內,她常自言自語地訴說過去的回憶。
原來,母親是被人口販子賣到歐洲去的小女孩。
那年母親九歲,有不少和她年紀相仿的小孩一起被賣過去。
她說,大家都很害怕,但小孩們也相當堅強,為了有飯吃,為了不被毒打,他們乖乖聽話,那些人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便照做,週而復始,日復一日,環境麻痺了她,她成了酒鬼、煙槍,染上了毒品、大麻。
「我會說中文……我還記得怎麼說中文……那男人很高興……他把我買下,帶回台灣……」
「我懷孕了……我嚇了一跳……醫生說煙酒對小寶寶很不好,他給我看了很多照片……我很害怕……我不想害小寶寶變成那樣……」女聲緊張了起來。「我戒毒了……煙酒全戒掉……我……我……看到小寶寶……醫生說她很健康時……我高興得哭了!」
「我想當一個好媽媽……」女人笑得很溫柔。
任母親繼續說著,女孩起身,到洗手間洗淨雙手。
回到床邊後,端起了削好的蘋果,遞給她。
「媽,吃點蘋果。」她輕聲喚。
女人緩緩轉過頭。「……小普?」眼神空洞且疑惑。
「對,我是小普。」女孩點頭,「我幫你削了蘋果,多少吃一點好嗎?」她拉著那雙枯瘦的手,輕聲道。
「小普……」女人顫抖著雙手,將掌心覆上她的臉頰,「你長大了……好健康……好漂亮……」她笑了。「媽媽好開心……」
女孩靜靜地看著她,任她撫摸。
「不要再幫他們了……不要了……不要了……」她猛地搖頭。
聽著母親近年越來越常掛在嘴上反覆復誦的三個字,蘇普心中其實是沒感覺的。
她和母親一樣,甚至更糟,母親有過九年的正常成長,她沒有。她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她現在所做的事,是她從小就熟悉、平常且被誇獎的。
她知道怎麼利用食物或其他工具掩蓋白粉的味道,知道怎麼開槍,怎麼打人和被打,知道怎麼躲警方,正常的世界就像電視上夢幻的偶像劇一樣,她看得到,卻知道那是虛構且誇飾的幻想。
而她沒有幻想的習慣。
夜裡,蘇普依一位長輩的交代,帶了些貨到他的山間別墅去。
入門不久,她就聽見屬於女性的淒厲尖叫聲。
她眉頭蹙緊,往客廳走,裡頭非常熱鬧,有好幾張她熟識和不熟識的面孔。
接著,她看到了尖叫的源頭——
步伐止住了,怔住了。
那佈滿血淚及各式液體的面孔,掙獰地朝她哭喊。
「救我——」
她的呼吸瞬間梗住,瞳孔緊縮,腦門發麻……她無法動彈。
「拜託——」
地板上的那個女孩年紀很小,身旁有破碎且染血的制服布料,有人壓在她身上,有人扯住她的手腳,更有一群人圍觀……
他們正在破壞她的正常……
「阿姨——救我——」
對不起……
「嘿,小櫻桃,醒醒,你在作惡夢……」
對不起……對不起……
「喂,醒醒!」有東西拍打她的臉頰。
「對……對不……」蘇普的呼吸被梗住,泣不成聲。
「喂!」
臉頰被狠狠拍了幾下,她終於醒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也剌痛腫脹的眼,她在朦朧中緩慢對焦,彷彿見到了記憶中的臉。
「對……」鼻水梗住了呼吸,她一口氣上不來,無法言語。
「對對對,不要再對了,清醒一點。」范子駿又輕拍她。
蘇普的眼神由迷濛逐漸轉為清醒,許久,終於平靜了下來。
她坐起身,低頭對著地板發呆。
范子駿在她身旁坐下,他知道她現在極度脆弱,需要有個活生生的生物陪著。
她傷口發炎,高燒昏睡三天了,那天在車上流的血,大部分來自她腰上的一道新刀傷,這小姐身上傷痕纍纍的程度,連看慣傷口的他都忍不住皺了下眉,這女人,簡直就像是被捧爛了卻依舊電力十足的破娃娃。
四周很安靜,可以感受到空氣緩慢的流動。
他靜靜地陪著她坐在一旁,等待她自我調適,或開口求援。
反正大不了就是再發個瘋,現在的他不用擔心撞車,能更快弄昏她。
「我……」她試著張了張口。「我爸是台灣的毒品大盤。」低著頭的她,對著地板道。
「我運毒、交易,這些事對我來說很平常,我自己不碰,我看過毒蟲的慘樣,覺得他們自作自受。」她語氣平板地自白。
「我開過很多次槍,但沒有人真的死在我的槍下。我也中過槍,子彈沒那麼容易打中,被多射幾次後,膽子會越來越大,感覺也越來越麻痺。
「還沒被射中前,我沒任何感覺,中彈後才感到痛。事情聽說、還沒發生前,我對一切沒感覺,親身經歷了,親眼見到了,才明白其中感受。
「那些傢伙,在我爸死後開始走私人口,他們專抓十幾歲、甚至更小的未成年女孩,以各種手段斷了她們的求生意志,以毒品控制她們……
「我害了那些女孩,也害死了和她們有相同遭遇的我媽。」聲音,空洞得彷彿會出現回音,眼淚落到實木地板上,蘇普覺得自己體內的某一部分,也壞死了。
「我真的不正常……」她輕聲低喃。「我以為我會很痛……痛到死掉……可是我很好,非常好……我還很冷靜的跟那些傢伙見了兩次面談人口走私的問題……」
范子駿大概猜得出她被人追殺的原因了。
「我爸一部分的財產分到了我手上,東南亞的線信任我這張熟面孔,我還有價值,他們需要穩定的貨源……可是談判破裂,他們上癮了……人口買賣風險高,比毒品難賺多了,但他們對過程上癮……那些傢伙全是人渣!」她咬牙恨聲吼。「我放火燒了他們一間工作站和貨倉,對信任我的貨源放假消息,把他們走私的情報丟給警方。」
她極盡所能破壞,她恨這一切,她想斃了他們,但看見過母親在自己面前崩潰舉槍自盡後,扳機,突然變得好重……
「對不起……」她輕聲道。「我不想拖你下水……」已經夠了,她害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對不起……」低頭望著地板,她一直重複著這句。
伸出手,范子駿將她攬在懷中,摸摸她的頭。
「……對不起……」水霧逐漸在眼前彙集,蘇普閉上眼,讓無力阻止的淚水落下。「對不起……」閉上眼的她,感覺身體有如被抽乾般,無力絕望。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任她在胸前落淚。
懷中人兒的情緒,他太熱悉了。
罪惡感。
那是自己應該要有,卻又最忌諱的東西。
在戰場上多年,他們這種人早已經失去了平常人擁有的道德觀,他們的手沾染了太多血腥,道歉對他們來說已經太輕,卻也太重。
重到無法說出口。
甚至不用說,光是在腦中浮現,它們就會在心中萌芽,並將人一步步帶向滅亡。
想避免,只能忽略這一切,學會遺忘與放下。
而她,才剛學到。
低頭,看到沾染在那對長睫毛上的淚珠,蒼白的臉蛋比他第一次見到時更無生氣。他明白她是本能的在逃命,卻又不停招惹對方,並等待死亡。
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他將她按進懷中,給了她一個紮實且溫暖的擁抱。
「沒關係。」他抱著她輕聲哄,「沒關係……」
他不會讓她就此毀掉。
憤怒的一記巴掌重重甩落,一個大男人的臉頰瞬間腫脹。
男人嘴角掛著血絲,頭卻垂得低低的,不敢抹掉。
「下見了?」怒甩巴掌的那男人,語氣和下手力道全然相反,輕柔且帶點嘲諷地開口。「我不過去義大利半個月,要你看個人,也能看到不見?」
「前天我還有看到她……」
「嗯?這麼巧?我今天回來,她昨天不見。」他揚起微笑。「你卻沒回報。」
「我……我以為……她只是出門了……」垂著頭的傢伙支支吾吾。
蘇啟文挑眉,點點頭,瞭然的笑容閃過殘酷。「白毛,你也和他們一樣,等著看我笑話?」
「沒、絕對沒有!文哥!」白毛抬起臉,上頭寫滿驚恐,急著否認。「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普仔不見——」
蘇啟文朝他靠近,對方咚地一聲立即跪下,但他也跟著蹲下,與之平視。
「文哥!我真的沒有!」
「沒有什麼?」他微笑。「沒有背叛我?沒有跟那些傢伙一樣,等我轉身捅我一刀?我爸一不在,你們的貪樣全出來了。」
「都沒有!」白毛聲音顫抖。
「白毛,在你沒通知我消息的那刻,你已經選擇靠邊站了。」蘇啟文靠他靠得相當近,聲音很柔、很柔。
白毛嚇得整個人都趴下了。「文、文哥……對不起!」
「給我理由。為了什麼,錢?」
「他……光哥他……他抓了我女兒……」他聲音抖得嚴重。「我沒辦法……」
蘇啟文蹙了蹙眉,在原地沉吟了會兒,接著站起身。
「文……文哥……我想要回我女兒……」跪在地上的大男人,顫抖哽咽的開口。
走了幾步後,他轉身,抽起身旁人腰間的槍,朝趴跪在地上的傢伙肩膀開了一槍,仍在抽泣的白毛瞬間發出淒厲哀號。
「如果這事是真的,我會處理。」蘇啟文冷聲道。
在對方尚未露出驚喜表情時,他將槍交還給身旁的人,並以手勢下了命令。
「不過一碼歸一碼,背叛就是背叛。」他這個人最忌諱背叛。
讓人將白毛拖出去解決後,蘇啟文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一旁的手下上前詢問指示。「文哥,接下來要怎麼做?」
「找人查他女兒是不是在那老不休那,活的救,死了也帶回去,問白毛他老婆要葬在哪。」他簡單明確地交代。「再找人去查,三天,我要知道小普在哪。」
底下的人領命離去,獨留蘇啟文呆坐在沙發上陷入沉思。
早知道那些傢伙不會輕易放過任何可以打擊他的機會,他該強迫小普陪他去義大利的。
可是她討厭他,討厭得巴不得永遠別再見到他,所以才寧願一直做那危險得要命的工作,離他遠遠的,死也不肯待在他的羽翼保護下。
每次想起那張臉,他總會一陣心絞。
那雙眼……眉……嘴唇……曾經對他笑得好溫柔,他是多麼眷戀,卻又得不到那一切……
可現在,這張臉的主人討厭他,他沒辦法再從她身上得到曾讓自己心動的那一切。
但至少,他得把她綁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她是他的寶貝。確認她的安全,是他的責任。
早晨,當蘇普轉醒的那刻,濃烈的羞恥感立即深深包圍住她。
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宛若慢動作重播,清楚地告訴她,昨晚她是如何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哭到睡著。
身上蓋著柔軟的羊毛被,她不肯睜開眼,將臉繼續埋在地板上。
未曾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得如此脆弱過,她覺得丟臉,還像個神經病。
她也記得,在自己倒在那男人懷中哭之前,最後一幕畫面是像個瘋子一樣地跳上去攻擊他。
她討厭他自以為能幫助她的嘴臉,討厭自己真的受到了他的幫忙,更討厭自己當初怎麼會選擇跳上他的車,把一個陌生人捲進危險之中。他的存在及再次出現,不斷地提醒她自己做了些什麼。
恭喜你,蘇普,你可能又會害死一個無辜的傢伙。
一股失控的衝動讓她就是想攻擊那男人,想藉此讓自己更痛。
截至目前為止,只有被他回擊時,她曾感到一股痛快解脫,但現在卻又悔不當初,還覺得異常羞愧。
她煩躁地抓亂一頭黑髮。
倒在地上等死可不是她的作風,至少得要把更該死的人渣踢下地獄才行。
身上的傷口經過休息後反而更痛,她依舊不理會地忽略它們,強撐起身子,尋找她的私人物品。
這地方還是該死的空曠,而她的東西又該死的全消失了!
蘇普發現桌上有一份冷掉的早餐,肯定是那男人出門前留給她的。
她從塑膠袋內取出了一根竹籤和竹筷,姿勢難看地朝那傢伙的房門蛇行過去。
「媽的……這什麼鬼鎖……」她跪坐在那扇門前嘟嘟囔囔。
上次在這裡的時候她就摸過這屋子的狀況了,牆壁上下都有暗櫃,敲擊的聲音明顯有異,但就是找不到可以打開的地方。
廚房有極少量的鍋碗餐具,可是沒菜刀,冰箱裡也只有筒單的即食食品,完全找不到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收拾得相當徹底,徹底到令人大開眼界,也徹底到讓被關在裡頭的她超級不爽。
是他救了她的命又如何?她可沒拜託他。
那傢伙也沒權利把她像只小白鼠般的關在這。
扣——扣扣——扣——扣——
才剛洗完澡的范子駿甫踏出浴室,就聽見房外傳來一陣奇怪的敲打聲。
他揚揚眉,手上抓著毛巾在頭上亂抹一把,走到了房門邊打開門,就見到一隻超大型的老鼠一手抓著筷子,一手抓著竹籤,跪坐在房門口。
而她眼睛的高度,正好對上他還沒覆上任何遮掩物的下半身。
哦,希望她不會拿竹籤攻擊他的寶貝。
動作停在半空中,蘇普瞪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東西,接著視線慢慢往上移,看見一張她希望下半輩子再也見不到的臉孔正朝著她挑眉。
她以為他出門了……
「找我嗎?」他挑眉,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渾身赤裸。
「你——」她愣了下後,硬是忽略掉雙頰發燙的感覺,將臉色一沉。「我在試著開鎖。」這男人似乎有裸體應門的習慣。
真誠實。「想偷我的貞操?」他故意露出有些靦腆的微笑。
「拿回我的東西!」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動作粗暴的丟下她的開鎖工具後轉身離去。
范子駿彎腰拾起她的犯案工具,也跟著步出了房門。
「小櫻桃,這東西開不了我的鎖。」他笑著將東西丟回桌上。
覷了身後光溜溜的傢伙一眼,蘇普惡聲惡氣地回道:「隨便。」
他聳聳肩,雙手抓著毛巾繼續擦呀擦,直接坐到地上。
「你不能先穿件衣服嗎?」
「等一會兒嘛,我頭髮還沒擦乾。」
「那你就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她實在不想像個小朋友般大吼大叫,但這男人讓她浮躁。
吼完的下一秒,罪惡感驟升,她只能在心中催眠自己,這男人不過是個無賴。
她可沒求他救她、拜託他處理她身上的傷、幫她換藥、出借肩膀、還像哄小孩一樣地哄她……
對,是他自己雞婆。她可沒欠他。
而且他可能是哪個傢伙的眼線……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不是嗎?對,等她說服自己相信後再說……這男人搞得她快精神分裂了!
「小櫻桃,我在自己家裡,」他笑著提醒她。
「我付房租了,死錢鬼!」動不動就扣壓她所有的財產。
「親愛的,我還沒跟你算帳。」他故意笑道,「人家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們彼此都袒裎相見過,也夠熟了,這次就免費借你住。如何,很夠意思吧?」
蘇普知道再繼續跟他對話下去,自己總有一天會氣瘋,她只能努力深呼吸。
顯然這男人並不覺得惹惱她會有什麼危險,悠哉微笑地繼續在她眼前自在輕鬆的擦頭髮。
他擦拭的動作非常緩慢,卻又該死的顯眼,蘇普無法控制視線不瞪著他,無法不去注意那藝術品般的完美線條。
她看著那結實強壯的手臂及胸肌,不斷隨著擦拭的動作在自己眼前拉扯晃動,水珠從髮梢悄悄滑落,沿著他隆起的胸膛滾下稜角分明的結實腹肌,沒入毫無半點遮掩的雙腿間——
「小櫻桃,我令你慾火焚身嗎?」
「你去死吧!」
他大笑出聲。「放心,總會有那麼一天。」他不以為意。
可當他回應後,蘇普卻後悔了自己脫口而出的衝動話語。
她腦子混亂,又羞又憤地瞪著他,煩躁的感覺梗在胸口,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別開頭,心煩意亂地在客廳內踱起步。
而擾亂她的罪魁禍首則任她像顆陀螺到處亂轉,繼續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
過了會兒,那顆陀螺終於慢了下來,表情十分難看地坐到他身前。
「……對不起。」她表情難看得活似有人拿著刀架在她背後一樣。
范子駿忍著不笑出來,他知道,清醒時的小櫻桃可不習慣對人道歉,他最好收斂一些。
「對不起什麼?」
「我收回……剛才那句話。」她勉強說。
「哪句?」他裝傻。「我可以不用穿衣服?」
「去死的那句!」他到底有多愛裸體?!
「哦——」他恍然大悟。「老實說,那句還挺友善的,我不在意。」他又聳肩。
蘇普懷疑這男人知不知道什麼叫「惡意」。
連當初拿槍抵著他,攻擊意圖那麼明顯的人,他都敢帶回家挖子彈了,他體內肯定少了害怕的神經。
「你——」她感到有些挫敗。「你到底想要什麼?」錢嗎?這個她有。她肯定他沒任何傷害她的打算,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了。
「我要去吹頭髮。」
「我還有事情要做!」蘇普再度抓狂。
「嗯?」他挑眉,聳了聳肩。「請。」
「你得把東西還我。」請個頭!她已經準備好再跳上去和他大打一場——或被打——無所謂,反正她快抓狂了。
「哦。」他不以為意地應了聲。「不行,」他站起身,準備離開戰場。「那些東西沒收。」
語畢,他朝房間走去,尋找能把頭髮吹乾的工具。
坐在原地的蘇普傻眼地看著他離去,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沒收?
他憑什麼沒收?!
「為什麼?」因為太過震驚,她竟然呆愣在原地,傻傻地追問。
「你的任務完成了,暫時不需要那些。」
該做的她已經做了,繼續下去也只是沒完沒了。
她不是聖人,也沒人有辦法當聖人,世界上的罪惡太多了,那麼多犯罪,她沒辦法全部往身上扛,沒人有辦法。
她需要有個人強迫她停止。
第四章
呆愣了片刻後,她終於發現不對,起身追了過去。
「你憑什——噢!」衝進門的她,正好與回身的他迎面撞上。
范子駿急忙伸手扶住她,卻不小心壓在她的傷口上,惹來她更大的痛呼。他迅速換了個地方扶好她。
「嗯哼。」但他的表情顯然沒半點抱歉或同情的成分。「小櫻桃,我很想稱讚你忍痛的功夫,可是找死不值得鼓勵。」
「我只是要拿回我的東西。」她痛得表情扭曲。
「我說了,沒收。」他微笑地再度一字一句清楚重申。「在你傷好之前,最好乖乖的不要亂跑。」
「那是我的事!」
「哦,那好。」他無所謂地放開了她。「請便。」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請便個鬼!
「我連大門都打不開——」這鬼地方到處都是鎖!她不喜歡自己處在這種弱勢狀態。
「那就別出去。」丟下了毛巾,他轉身尋找衣褲。
「你憑什麼這麼做?!」
「憑我討厭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自殺,」他從衣櫃內抓出幾件衣物丟向床上。「你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自殺」這兩個字刺耳的在蘇普耳內不斷迴盪,她彷彿又見到了那些血腥的畫面。
「我沒有!」她渾身發抖。
「噢,你就是有。」他嗤笑地哼了聲。「若沒有,你就不會製造機會讓我打你,也不會把自己搞成現在的模樣.你以為你是九命怪貓嗎?
「等你過去的那些同夥和貨源重新接上,你給假消息害他們損失慘重的這筆帳,到時是誰要負責?你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太糟都搞成這樣了,聰明人就該知道趁還有後路時趕快跑。」
根本聽不進他說的,蘇普突然發狂地衝上前攻擊他。
還來不及穿上衣褲,范子駿手中抓著自己的內褲,迅速擋掉她揮過來的一拳。
「靠。」他咒罵一聲。「小姐,你的傷還沒好。」
蘇普壓根不理會他,抓狂地掄起拳頭就揮,雙腿不斷找空隙襲擊他的下盤,只想撂倒他。
最後范子駿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內褲,光著屁般應戰。
兩人瞬間在房內打了起來,蘇普使出全勁,不斷揮拳掃腿,有系統地藉由分散攻擊的範圍尋找可以撂倒他的破綻。
她簡直不像傷患,動作飛快,范子駿只是被動地接下她的攻勢,幸而她動作快,他卻比她更快,無論手腳都能一一輕鬆化解。
蘇普手被擋下,腳被抵開,她抬膝,意圖攻擊他脆弱的男性部位。
「嘿。」他動作更快地將大腿擠進她的腿間,利用強健粗壯的雙腿架開她的攻擊方向,並限制她的行動。
雙手被箍禁,腿被架開,她被迫撞進他的懷中。
「唔——」她用力想扯回自己的手。
「那招犯規。」他微笑,釘死了她所有動作,誰知她竟使勁用頭撞他,幸好范子駿臉別開得夠快,否則他下巴大概也歪了。
「唔,你這隻小老虎。」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老天,這小傢伙到底是哪來的旺盛戰鬥力?明明就快掛了,只要最後一口氣在,絕對會繼續拼?
這女人令他佩服。
蘇普繼續使勁與他拉扯。
她知道這男人一直沒主動攻擊,連防禦也盡力避開她的傷處,她明白自己只是在白費力氣,她根本不可能打得過他,她像是馬戲團的猴子被耍得團團轉,只能垂死掙扎。
可是……除了垂死掙扎,她還剩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了!
這個認知讓她更發了瘋似的又扯又跳,不斷扭動全身,試圖將他的腿擠出自己腿間。她像只離水活魚般不斷扭動彈跳,想掙扎開捕魚人,重新得到自由,但緊箍住她的力量絲毫沒放鬆,反而越來越強。
漸漸地,她發現他身體變得僵硬,臉上愜意笑容不再,眼神也黯了下來……而且,有個東西……頂著她。
「王八蛋——」
「嘿,這不公平。」他為自己辯駁。「你一直磨擦它。」
這是自然的生理反應。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吼。
「這我同意。」他回答的倒是乾脆,手上繼續緊抓著她,近距離與她對峙。「可是壞東西也有分等級。有些沒那麼壞,有些已經腐爛了,吃有點過期的東西頂多拉肚子,吃腐爛掉的東西可能會送命——噢,Shit!」他被她的頭撞到下巴側邊。「媽的!總之不是所有男人都那麼爛!」
該死!讓他把話講完很困難嗎?!
「你們都喜歡強迫女人!」
「賽啦!」他可不同意。「人渣才強迫女人!我活那麼大了,從沒強迫過女人。」
「啊!」已經陷入混亂狀態中的人才不理會他的說詞,蘇普逕自尖叫,不斷地彈跳。
亢奮的男性被一再刺激,范子駿終於受不了地將她壓倒在一旁的床鋪上。
「夠了!」這樣壓制的狀態讓他能更有效的控制住她,也能盡量移開自己的驕傲,以免再受刺激。
被壓倒在床上的蘇普被他一吼,突然全身一僵,目光呆愣地望著他。
懸在她身上的范子駿僵硬且小心翼翼地低喘氣。這小妞的表情讓他覺得不妙,腦中的警報開始嗡嗡作響。
「好了,小櫻桃,你聽著——」
救我……
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拜託……
她毀了大家……
救我……拜託……
不,她不值得拜託……她不配……
「抱我。」她眼神空洞地打斷了他。
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范子駿懷疑他聽錯了,但眼前慘白無神的面孔,說明了一切不是他的幻覺。
「嘿,小櫻桃——」他試圖與她溝通。
可對方不領情,她朝他怒吼。
「抱我啊!」
那用盡全力的嘶吼,盈滿傷痛。
尖銳的吼叫像穿透了心臟,范子駿能感受到她的痛,胸口跟著隱隱發疼。
「別這樣,你——」
身下的人兒拒絕和他溝通,再度掙扎起來。
和剛才的掙扎不同,她不斷抬高臀部意圖觸碰他,像條滑溜小蛇,極其魅惑地以女性的力量想將他拉近。
「你不是想和我做愛嗎?來呀!」
「噢,Shit!」范子駿頓時像被燙到般鬆開了她。
但安全距離尚未拉開,蘇普已經整個人攀上他。
「吻我……」她努力將唇湊上。
「小櫻桃——」
「抱我……」
她第一次主動想親近男人,只因那些痛苦的回憶,讓她覺得自己就算此刻被毀了也無所謂。
「嘿——」
情況頓時顛倒過來,身上掛了只無尾熊,范子駿這下頭大了。
他該甩開她,可她纏得很緊,身上又一堆傷,加上她的柔軟正好抵在他的硬挺上不斷磨擦……老天,哪個男人甩得開這情況?!
「小妞,聽著——」
「抱我……」
蘇普不想再去思考那些過去,只想放縱自己忘記這一切。
儘管下腹緊縮,全身發燙,但范子駿依舊抓著最後一絲理智。「小櫻桃,別這樣,你現在情緒不穩。」
他一直避開,她吻不到他的唇,所以改為啃咬他的脖子,然後舌頭溜下那強壯又柔軟的胸膛。
這下,范子駿真的有擁抱上帝的衝動了。
他不是柳下惠,不是聖人。
但他對女人也很挑,不是誰跳上來他都願意脫下褲子迎接。
可現在掛在他身上這個……他不否認,他對她有興趣,她長得其實像個鄰家女孩,只是冷然的氣息掩蓋掉了吸引人的那面,而且她很堅強,真的很堅強。
生長在污穢的環境中,她心中還有殘存的道德,遇上事情,她沒有崩潰,而是努力且冷靜地去解決,一直很努力的盡己所能想辦法去處理那些問題。他明白罪惡感可以壓垮多少硬漢,但她沒垮掉,即便混亂痛苦,她還是努力前進,這小姐真的值得他的敬佩與掌聲。
所以他願意幫她,一百萬、一千萬個願意,但不是用這種方法。
掛在他身上的人兒,濕軟的小舌正勾弄著他胸上的敏感,他全身僵硬,下體亢奮得不得了,而她更使人發狂地晃動起自己的臀部,與他摩挲——范子駿忍不住仰高了頭,享受那痛苦的折磨。
但晃著晃著,她又開始不滿足地施力將自己向下壓,讓他的硬挺隔著布料嵌進她的柔軟……范子駿倒抽口氣。
「別——」他使勁推開她,跳離床。
蘇普摔回床上,疼痛的皺了下眉,可很快就再度爬起身,伸手脫去身上的衣物,露出蒼白卻又染著各色藥水的肌膚,與那兩朵誘人的瑰紅。
站在床沿看著她,范子駿大口喘氣。
他的亢奮在見到她全身赤裸的那刻,就緊繃到快爆炸。
該死!她真的很瘋狂!
他瞪著她,控制呼吸,床上的人兒在他眼中宛如中邪了一般。
她是如此蒼白,身上一堆外傷,肉體下的靈魂也是傷痕纍纍,但那絕望無助的背後卻又有著無窮的生命力。她是美麗又堅強的小鬥士,是在極大的壓力與逆境下依舊能擁有令人欽佩意志的勇士,只是暫時混亂了,才會用這種方式向他求援。
他會幫她……但不是用這種方法。
他最好馬上找褲子穿上!
腦中的聲音強烈地警告自己,但范子駿移動不了腳步,只能看著那個瘋狂卻又無比魅惑迷人的小東西脫得和他一樣一絲不掛後,朝自己爬過來。
他嚥了口口水,失神地站在原地。
該死……她真的很美!
而且她需要他。
蘇普看著前方那陽剛健壯的男性軀體,如磁石受到吸引般前進,雙眼緊盯著他硬挺的昂揚,他全身肌肉結實緊繃,如藝術品那樣美麗無瑕,令她腦子一片空白,有點混沌,無法思考。
她來到他面前,半跪著挺直了上半身,讓自己任他一覽無遺。
她看見他滾動的喉結,壯碩的胸肌及手臂,肌膚平滑,他的眼窩像原住民般深邃,鼻子高挺,帶點稚氣的五官此時沒了笑容,卻顯得性格又帥氣。她跪立在床上,微微仰頭,朝前方伸出雙臂。
「抱我……」
他不為所動。
「求你……」
范子駿閉眼,無聲低咒。
千斤重的步伐緩緩向前,在蘇普伸手可及之處,她一手握住了他無法忽視的慾望——
「拜託……」
他腦門一抽,制住了那隻手,並欺身壓上她。
「該死……不需要拜託。」他將她壓在身下。
他沒有那麼好。
「抱我。」她雙手撫上他的臉頰,表情透著哀傷。
感覺一切正在失控,范子駿知道,自己無法放手了。
「小櫻桃,告訴我你的名字。」他將臉靠得很近很近,直至抵在她的鼻尖上,輕問。
「名字?」她表情出現短暫迷濛。
「對,我沒有和不知名的女人上床的習慣。」
「名字……蘇普……我叫蘇普。」她有些呆愣地回應。
小普,媽媽希望你跟普通人一樣長大……
「普……普通的普。」她眼角驀然落下了淚。
他表情溫柔地吻掉了她的淚水,並沿著她的眼角往下,來到耳畔,再輕吻著她的額際、臉頰,一邊輕喃。「我叫范子駿,記住了。」
「范……」
「子駿。」他重複。「駿馬的駿。」
「子駿。」
「對。」他吻著她的耳垂,輕笑。「我從小就像馬一樣,喜歡到處亂跑。」
她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眨了眨。
「子駿。」她緩慢復誦,「子駿……」
「對,子駿。」他輕輕地覆上她,小心地不壓壞這身上一堆傷的小傢伙。
「子駿……抱我……」
「會,我會抱你。」他輕輕吻著她的耳垂、鎖骨、臉頰,暫緩她聲音中顫抖的不安。「但是我要申明,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叫做『做愛』,不是強暴。」
水霧迷漫的眼像個單純的小孩般,直直望著前方,彷彿不懂他話中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當人渣的習慣。」他懸在她身上,雙眼明亮地與她對望,「我不會強暴女人,可是我喜歡你,蘇普。你很漂亮,我喜歡你,所以我跟你做愛。」
蘇普眨了眨眼,唇微微敞開,似乎在慢慢消化他的話。
他趁勢吻上她。
她順從地任他侵略,雙手環上了他的腰。
「小櫻桃,記著,我們是在做愛。」他再度重申,唇緩緩往下,吮住了那誘人的紅莓。
突如其來的陌生刺激讓她仰起頭吟叫了聲。
你很漂亮,我喜歡你,所以我跟你做愛……
他喜歡她……有人喜歡她……這念頭在腦中不斷旋轉,蘇普放鬆地閉上了眼,將一切交給身上的男人。
發覺底下的人兒全然放鬆了,范子駿正式地投入,他可不喜歡辦事時女伴還在神遊,性愛很美好,應該全心全意投入。他會耐住慾望的開發她,讓她享受這一切。
他溫柔地哄誘,讓她在漫長的前戲中先達到了第一次的高潮。
緊抓著他的手臂,體內陌生又強烈的浪潮令蘇普像個小女孩般嚶嚶啜泣。范子駿敞開了她的腿,她高潮未退,在他眼前強烈收縮著,陌生的感覺令她驚慌,但她沒半點抵抗地任他擺佈自己,只是睜著迷濛的雙眼看著。
她信任他。
發現這事實,范子駿莫名感動,他將她架上自己身前,用舌頭品嚐。
「嗯……」
「你濕透了。」他揚唇,再度伸出舌頭確認她的味道。「嗯……真棒。」
刺痛的快意在自己被品嚐的濕潤處往四肢竄開,疼痛與快感交雜,蘇普顫慄地弓起身子,迷亂且壓抑地低聲叫喊。
他著迷地看著她強烈的反應。
她濕潤得不可思議,又香又甜,他繼續逗弄著她的小核,看她在他身下扭動吟叫,春潮氾濫,他的慾望也益發疼痛且蓄勢待發。舌頭輕劃著她,感受她強烈的收縮,他腦中已經可以想像自己進到她體內的感受。
想像在腦中成了脫韁野馬,他幾乎就要呻吟出聲。
他放下了她,兩人同樣因陷在情慾中急喘,他拆開適才前戲中取出的一枚保險套戴上,擠進她的雙腿間,覆上了她。
她很緊繃,他也是,他輕輕地壓在她身上,靜止不動,等待兩人一同適應。
「老天,我等等一定得幫你換藥……」他在她耳旁輕嚼,微喘低喃。
她抱著他,深深喘息。
「小櫻桃,你還好嗎?」他輕笑。
她搖搖頭。
「不好?」
她又搖頭。
「哦,說不出話?」
她低嗚一聲。
他開心的笑了。
「現在只是中場而已,打起精神來。」他在她耳畔低笑,同時在她體內緩慢的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