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清晨,公雞啼叫著。
群山蒼翠,最遠的山頭尚覆著皚皚白雪,當朝陽從那兒出現時,亮眼得教人無法直視。連公雞的啼叫聲也特別響亮,在這個山谷中迴盪著。
這個山谷四面環山、大樹交錯林立、小徑蜿蜒錯雜、瘴氣終年瀰漫,是許多商旅聞之喪膽的迷魂林。
迷魂林外有塊青野山丘,「迷魂寨」應地利之便而生,專撿那些誤闖迷魂林而喪命的旅人的財物。也因此,外界的人才會誤以為是迷魂寨裡的人殺人越貨,不認為那些旅人的死是迷魂林地勢險惡所導致的。
公雞再啼,迷魂寨裡的大夥兒聞聲起床、三三兩兩的走出屋子,迷魂寨的寨主尹芷蒿也讓雞啼聲喚醒。
尹芷蒿掀開羅帳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群雞就在不遠處覓食,她注視著那隻大公雞,覺得惆悵。
她二十歲了,沒如期的死去,身體目前的情況不錯,她不知道她這個平樂爺夫人該不該回去。
而鄂五天想過她沒有?找過她沒有?或是陽景的話屬實?
「當家的,早啊。」
春嫂端著洗臉水進入尹芷蒿的房間,她是迷魂寨裡的總管。
「早啊,春嫂。遷兒回來了嗎?」尹芷蒿回頭問道。
春嫂放下水盆,回道:「還沒。照行程今天會到,你不要太心急,二當家會把事情打聽清楚的。」
尹芷蒿擰了布巾,抹了抹紅嫩的俏臉,接著坐到銅鏡前,邊梳著如雲的髮絲,邊端詳自己。
她曾經蒼白,虛弱得像一屢毫無血色的幽魂,如今蒼白、虛弱已不復見,她蛻變成一個楚楚可憐的弱質美人,在這與世無爭的環境裡,她也褪去了大家閨秀的端莊賢淑,染上了不拘小節的爽朗個性。
三年前,她誤闖迷魂林,讓迷魂寨的人救了。
迷魂寨的寨主見她是個女人,料定她對迷魂寨無害,再加上她識字,便收她當義女,還教她功夫、調息養身。
在他死後,他把唯一的兒子交給她教導,並將迷魂寨寨主的位置給她,要她等時機恰當再交給他唯一的兒子。
尹芷蒿知道爺爺注重門第,再加上她是平樂爺夫人,實在不該與鄉林野夫打交道,可這裡的人救了她、對她又相當尊重,她無法就這麼拋下他們。
春嫂走到她身後,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頭髮。「當家的,如果那個陽王爺說的話是真的,你要怎麼辦?」
春嫂居然知道陽景?
大約一年半前,陽景奉命帶兵圍剿迷魂寨,尹芷蒿雖氣他未如約來娶她,但還是不忍見他死於迷魂林中,於是救了他。
她無意與他相隊,卻讓陽景從她手指上那只彩玉戒指認出了她。
彩玉戒指有一對,陽景的也還戴在手上。
她留下這只彩玉戒指,不是她還眷戀和陽景指腹為婚的關係,而是玉中有紫玉、紅玉、青玉,是難得一見的彩玉,她喜歡這只戒指。
陽景跟她解釋,他無意悔婚,是他父親見尹府家道中落、不准他履約,他對她深感愧疚。
他還說他決定不理會父親的命令,要馬上上書給皇上,請皇上賜婚,他要與她廝守終身。
他要與她廝守終身?他的誠意幾乎打動了她,可她已經跟平樂爺成親,來不及了。
而陽景的回答教尹芷蒿訝異。他說他沒聽過平樂爺成親的消息,皇親國戚的婚姻必須有皇上的聖旨為媒,並且公告天下。否則儘管拜了堂、圓了房,還是不被承認的。
怎麼會這樣?那個汪素素跟她說好的呀!會不會是她在迷魂寨裡,陽景在邊關,才沒見到公告?
所以,她才要遷兒出寨去替她打聽情況。
陸遷是她的義弟,前寨主的兒子,而春嫂是這裡的總管,她不介意讓她最親近的人知道她的事。
「如果真如陽景所說,我絕不饒鄂無天他們。」尹芷蒿揚高秀眉回道。「他們騙了我的土地,就算我現在想嫁給陽景也沒辦法。」
「要是我,我也饒不了他們。」春嫂附和道。「當家的,只要你一句話,整個迷魂寨的人都會為你出這口氣。」
「我知道大家對我好。」
「當家的,如果真如陽小王爺所說的,你會嫁給陽小王爺嗎?」
「我……我也不知道。我和平樂爺也算拜過堂,而且現在我家的土地在他手中,我真的不知道。」
「陽小王爺和平樂爺誰出色?你喜歡誰?」春嫂見尹芷蒿左右為難,想替她拿主意,所以問得比較仔細。
「論人品,平樂爺比較出色,可陽小王爺個性忠厚。我和他們都只有一面之緣,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
「不見得,我看你比較喜歡平樂爺,而且既然你們算是拜過堂、土地也在他手中,就決定嫁給他了。」
「春嫂!」尹芷蒿羞澀的從銅鏡裡睨了春嫂一眼,此時一陣馬蹄聲突地響起,尹芷蒿立刻起身,「春嫂,可能是遷兒回來了。」說完,她舉步走出房間。
屋外,一個年約十七歲的少年正從馬上下來,他就是陸遷。
一見到尹芷蒿,陸遷疲憊卻端正的臉上立刻綻開一抹笑容,他喊道:「芷蒿姊姊,我回來了。」
「遷兒,一路上辛苦了。春嫂,讓人準備洗澡水和飯菜。」和陸遷打完招呼後,尹芷蒿立刻命令道。
知道陸遷奔波的辛苦,尹芷蒿雖急於知道情況,也不好馬上開口詢問,她決定等到陸遷休息過後再好好的問他。
「是,我馬上去。」春嫂回道。
陸遷知道尹芷蒿其實是急著想知道的,他開口道:「芷蒿姊姊,我打聽清楚了,那個平樂爺……」
陸遷突地頓住了,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尹芷蒿注視著他說道:「遷兒,無論你打聽到什麼?直說無妨。」
「芷蒿姊姊,的確沒有平樂爺和你成親的公告。」陸遷說道。
「沒有?」尹芷蒿臉色變得慘白。「遷兒,那你到過我家嗎?那裡現在怎麼樣了?房子還在嗎?尹氏宗祠呢?」
「不在了。芷蒿姊姊,你家的土地現在正在開採銅礦,房子和尹氏宗祠都被拆了。」
「都拆了?那新的尹氏宗祠蓋在哪裡?」
「沒有新的尹氏宗祠。」
「沒有?不可能啊,怎麼會?咳、咳、咳……」聽到此,尹芷蒿驀不禁撫胸咳了起來。
她的身體經過練武調養是好多了,可當她太激動時,舊疾就會復發。
「芷蒿姊姊,不要太激動啊!」陸遷拍著她的背說道,這就是他剛剛有口難言的原因了。
「遷兒,咳,咳,咳……」尹芷蒿調整了氣息後才又繼續說:「那我尹氏列祖列宗的骨灰甕呢?你有見到總管叔叔嗎?」
「有,尹總管先蓋了一問小祠堂供著尹氏的列祖列宗,他說他會等你回去。芷蒿姊姊,你不要太激動。」
尹芷蒿又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遷兒,你還有打聽到什麼嗎?」
「有,我回程時繞到平樂府一趟,聽說平樂爺就要和平樂府總管、也是他的表妹訂親了。」
汪素素是鄂無天的表妹?他們就要訂親了?尹芷薔不禁訝然。
表親聯姻一定是早有計劃,那擺明了一開始,他們就是有計劃的騙她的土地,難怪那場婚禮那麼敷衍。
她永遠記得那隻大公雞,她常常認為自己的夫婿就是只大公雞,每次有人殺雞,她都會不忍心,她已經有三年沒吃雞了。
想到此,尹芷蒿不禁怒火中燒,她道:「遷兒,我必須回去一趟,我一定要跟平樂府討回公道。」
「好,我陪你回去。」
「不,寨裡不能沒有人照顧,我自己回去就好。」
「芷蒿姊姊,我不放心。」
「遷兒,我絕對能照顧自己,我可是迷魂寨的寨主。」她絕對不是當年那個不堪一擊的尹芷蒿了。
陸遷同意的點點頭。
尹芷蒿不言不語時,還是有著大家閨秀的端莊賢淑。可當她發號施令,或是和寨裡的弟兄們商討事情時,也有著率真的爽朗豁達。
此時,一個守在迷魂林路口的弟兄來到他們面前稟報。
「大當家、二當家,可能有貨物要上門了。」
自從尹芷蒿救了陽景,要陽景另辟山道繞過迷魂林後,迷魂寨裡的人就很少有貨物可撿,可寨裡的人總需要溫飽,於是尹芷蒿要全家辟田耕種、畜養六畜。
迷魂寨裡的人其實都是老實人,能自力更生,他們也很樂意,不過,若偶爾有貨物可撿,他們會更高興。
「一定是前幾天那場大雨,落石又阻擋了官道。」尹芷蒿說道。
「芷蒿姊姊,救還是不救?」陸遷問道。
只有迷魂寨裡的人知道出迷魂林的辦法,要闖迷魂林的人生或是死,全看寨主的決定,所以陸遷這樣問她。
「知道是什麼商號、什麼貨物嗎?」尹芷蒿問道。
「不知道,旗幟上寫著,寫著……」守路口的弟兄不認識那個字,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依樣畫著,「右邊有兩個口,左邊有個耳朵,下面這裡……」
「鄂。」尹芷蒿有些不可置信,鄂府竟然在她最生氣的時候送上門!「是鄂府。命令下去,說貨物上門了。?
「是。貨物上門了!」守路口的弟兄隨即嚷著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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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支商隊在進關後稍作停留、休息換馬,隨即又起程,沿著官道繼續洛浩蕩蕩地前進。
這支商隊的每輛馬車上皆插著相同的旗幟,每輛馬車上各有兩名車伕,沒有保鏢、沒有護隊人馬。
何人如此大膽?竟在沒有保鏢、護隊的情況下,領著商隊招搖地在綿延數百里的官道上行走著!
瞧那隨風飄揚的旗幟上有個醒目的「鄂」字,原來這是鄂府的商隊。
也難怪他們敢如此招搖,普天之下怕是無人敢動鄂府,那個「鄂」字無形中就像是有千軍萬馬在保護著。
車隊來到一座山下,遇到了叉路,右邊那條官道被人用木條擋了起來,木條上掛了塊告示牌,領隊的人一見,喊了聲停車,接著下馬走到告示牌前打算看個究竟。
車隊立刻停下,鄂無天也掀開了馬車上的簾幕,朝他的貼身侍衛說道:「鄂鴻,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鄂鴻立刻躍下馬車。
不一會兒,鄂鴻和領隊的人一同回來。
領隊的人向鄂無天稟報道:「爺,前面山路坍了,官兵要過兩天才能到達這裡清除。」
「過兩天?」鄂五天一聽,下了馬車走到叉路前看著那塊告示牌,同時也看到旁邊那一條叉路,他問:「這條路不能走嗎?」
「爺,那條路走不得。」領隊的人回道。
「為何走不得?」鄂無天再問。
「回爺的話,那條路會經過迷魂林。」
「迷魂林?官兵屢攻不下的迷魂林?」鄂無天又問。
鄂無天當然聽過迷魂林,對於官兵屢攻不下的原因,他認為是官盜勾結,可不知為什麼,朝廷曾派過駐守在邊關的陽景率兵前往剿匪,仍是無功而返,最後才會另關山道繞過迷魂林。
這條坍塌的山道,就是那條另辟的山道。
「就是官兵屢攻不下的迷魂林。」領隊的人回道。
「迷魂林是什麼地方明?龍潭虎穴嗎?」鄂無天的馬車內傳出一道女音,接著簾幕被掀開、汪素素跨下了馬車。
領隊的人向汪素素做了個揖,回道:「汪總管,迷魂林的確是龍潭虎穴。據說,進入迷魂林的人,沒有人走出來過。」頓了一下,他補充道:「哦,陽景將軍是唯一進入迷魂林又出來的人。」
汪素素一聽,口氣有些訝異,有些不屑地回道:「竟有這麼大膽的土匪?他們既然這麼大膽,為何陽景沒事?」
「朝廷重金懸賞捉迷魂寨寨主十幾年了,獎金年年增加,有不少人冒險進入迷魂林,依舊沒人走出來過。」領隊的人繼續說。
鄂鴻一聽問道:「爺,那我們是要就地紮營等官兵清除落石,還是要先返回邊關等著?」
鄂無天還沒回話,汪素素馬上說道:「小表哥,我們不能返回邊關,這一來一回會浪費太多時間,也不能等兩天,那一樣會耽誤行程,我們得趕回去啊,不能誤了舅舅的壽辰。」
汪素素真正擔心的,不是怕誤了鄂少葆的壽辰,而是怕誤了自己苦苦等待多年的良辰。
三年前,鄂少葆來找鄂無天當天,鄂無天就答應了鄂少葆要娶汪素素,只是他一時還不想定下來,還戀著自由的生括,所以拖了三年才點頭要和汪素素訂親。
他們決定在鄂少葆六十大壽這天同時訂親,先訂了親,等皇上微服出巡迴宮後再上奏章請旨指婚。
「那你認為現在該怎麼做?」鄂無天問著汪素素。
汪素素回道:「當然是闖過迷魂林。」
「汪總管,迷魂林闖不得啊!」領隊的人趕緊勸道。「爺,請三思。貨物損失事小,爺萬萬不可拿生命開玩笑,」
汪素素也趕緊說道:「小表哥,陽景的才智武功絕對不及你,他能走出來,我認為是那些盜匪忌憚他親王的身份,只要表明這是鄂家平樂爺的商隊,諒他們跟天借膽也不敢動我們。」
「爺……」領隊的人試圖繼續勸說。
汪素素打斷他的話怒斥道:「你以為小表哥是膽小之人嗎?普天之下誰敢動鄂家!」
鄂家的少爺本就個個霸氣,從沒怕過什麼,加上汪素素的話,讓鄂無天也想一闖迷魂林。
他看了一眼天色,命令道:「大家注意,我們趁天黑之前闖過迷魂林、挑戰迷魂寨的人。」
眾人雖心驚膽戰,也只能聽從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