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坊街有上千年了,從「暖風熏得遊人醉」的南宋開始,這裡就一直是十里繁華的中心。我在黃昏時分走上這條長街,踩著李清照、姜白石們的舊日足跡,聽著岳飛和秦檜聽過的琴聲,心中有點莫名的敬畏。路兩邊多是老字號,老得你只有在小說中才能看得到:孔鳳春香粉店,這是一百年前的夏奈爾,古龍在一本小說裡形容說是「雪脂妝美人」;萬隆火腿店,櫥窗裡掛著一條條深褐色的火腿,肉香撲鼻,空肚漢聞了不免要流口水;有中藥堂,老中醫懸絲診脈,這功夫可不一般;除此之外,還有紡紗店、茶葉莊、旱煙店、梳子店、古董店、瓷器店……南宋的瓷器有煙火氣,舊上海的廣告畫透著滄桑,我是個俗人,鑒賞不了這些,我只有一個目的:吃。
現代社會的飲食文化已經超越了食物本身,更關注環境、情調和文化。河坊街就是這樣一條「吃文化」的街,昏黃的夕陽照著路邊古舊的樓閣,飛簷如拱,燈籠和酒旗高挑半空,舒緩的蘇州評彈叮叮噹噹地敲在心頭,如果不是旁邊熙熙攘攘的人群,真是「不知今夕何夕」。登清朝的樓,坐明朝的椅,點唐宋流傳至今的菜,筷箸紛飛,酒碗高舉,似乎隨時隨地都會跟古人打個照面,這感覺,似乎比龍蝦鮑魚都要美味。
古代說部裡經常有這樣的描述:找一個齊楚閣兒坐下來,吩咐店家:打兩角酒,切二斤熟牛肉。我第一次上景陽岡酒肆時,就有這種感覺。
景陽岡的牆上題著宋江的反詩:他日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桌子上用金粉寫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姓名,像是直接從梁山上搬來的;菜單像竹書紀年的竹書,菜名十分古怪,有西門慶口水鴨、潘金蓮口水雞、武大郎燒餅,吃一口雞鴨,啃一口燒餅,喝一碗武二郎斟的老酒,就如同重讀了一遍《金瓶梅》。書中暗表,這酒可非同凡響,色澤澄亮鮮紅,喝時酸甜醇和,連我這麼沒酒量的人都能喝上兩口,但要能連喝十八碗,並且用自己的腳走出河坊街,那就可以白吃這一餐。根據老闆的說法,武松打虎之前喝的就是它,這酒渾名喚作「三碗不過岡」。
酒足飯飽地下了景陽岡,身上似乎也有了打虎的力氣,沿著街慢慢前行,慢慢品味,錢塘人家的罵鴨串和陰陽豆花十分有名,「罵鴨」是關於東方道德的一個古老典故,「陰陽」更是包含天地。《時間簡史》的作者,斯蒂芬?霍金來錢塘人家吃飯時,用三角古樽喝了一杯黃酒,豪情大發,用語音合成器說:「我能解決M-理論了!」
到王潤興吃南宋扎牛肉,鮮嫩爽滑,帶一點竹葉清香,我懷疑這就是古龍筆下的「鹽件兒」。這店裡的魚頭豆腐連皇帝老倌兒都愛吃,據說還有乾隆的御筆題字,人稱「皇飯兒」。到狀元館吃一碗「獨佔鰲頭」,當然,面裡不僅僅是鰲頭,而是一整只鰲,討了綵頭,不要忘了著名的「杭州三碗麵」,狀元館的紅燒黃魚面是頭一碗,胡雪巖發跡前也曾來此大快朵頤,另外兩碗,一是奎元館的蝦仁面,一是聚水館的爆鱔面。
俞平伯愛吃河坊街上的油酥餃,形容得我口水長流,遍尋不獲,只好去吃藕粉。河坊街的藕粉也是出了名的,炎炎夏日,來一碗冰涼的藕粉,再撒上一點桂花,又香又滑,幾乎要連舌頭都吞下肚去。我到杭州的第二天早餐是小餛飩加灌湯包,吃得我手腳不停,吃完了手撫肚皮抬頭看,不遠處赫然立著一塊牌子,上書三個大字:俗仙人。是啊,吾本俗人,有臭豆腐吃,就成了俗仙人。
南山路一夕安寧
詩曰:
南山路上酒吧多
有的蹦迪有唱歌
風雅文靜都不管
划拳鬥酒樂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