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胖周大排檔。
百草像往常一樣忙碌地點菜、傳菜、結賬,不少客人對她奇異的髮型指指點點,阿健、阿英也對她的頭髮打趣了半天,說她應該去打官司,控告那個幫她理頭髮的人破壞市容。
可是,她只是很麻木。
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憤怒。
晚上九點鐘,若白和百草結束了在大排檔的工作。夜已經很深,但是因為是週六,街上還是很繁華。集市兩旁各攤位扯起的一串串小燈泡如繁星般連成一片,每個攤子的生意都好得熱火朝天。
跟在若白身後,百草默默地走著。
自從頭髮被剪成這個樣子,有很多人笑話過她,可是她從沒有像那一刻那樣感到沮喪和羞恥。她有什麼資格對婷宜發脾氣呢,所有人都嘲笑她的頭髮,婷宜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忽然。
一個頭髮染成金黃色雞窩狀的攤主青年闖進她的視線,她怔了下,見攤主青年正忙在將一台九英吋的小電視搬出來,旁邊藍色的絲絨布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小飾品。在燈光的映射下,那些小飾品顯得比白日更加耀眼閃爍。
「咦,小姑娘,是你呀!」
攤主青年一抬頭看見她,驚詫地上下打量她,又圍著她轉了一圈,發出一連串響亮的讚歎聲:
「嘖嘖嘖!半天不見,小姑娘變時尚了啊!看這髮型,不是大師做不出來,這才是藝術,跟你的髮型比起來,我這頭髮就一個字——俗!話說回來,咱們也真是有緣分啊,我把攤子搬到這兒,居然也能碰到你!」
不由分說,攤主青年取下那只草莓髮夾,又把鏡子塞給她:「來來,你再試試這個髮夾,要是還喜歡,我就便宜賣給你了!」
髮夾在她的掌心晶晶亮。
甚至比白天的時候看起來更漂亮些。
可是她的心情卻跟那時截然不同了,就如被什麼壓著一樣,沉悶悶的,透不過氣來。鏡子裡,她看到了自己的頭髮,這是剪完頭髮以後,她第一次認真地去看自己。
是的。
婷宜說的沒錯。
真的很醜。
就像是被狗啃過的一樣,有的短,有的長,有的地方還看起來禿禿的,就算她從來不在意自己的模樣,可是這麼醜的樣子還是讓她握著鏡子的手僵硬住。
是她錯了。
她不該對婷宜說那些話,婷宜說的只不過是事實,她的頭髮確實很古怪很難看。
發現她沒有跟上,前方的若白停下腳步,回身看她。見她愣愣地站在飾品攤子前發呆,他皺了皺眉,走回去,看到她手中的那只草莓髮夾,說:「如果要買,就快一點。」
「小姑娘,既然你這麼喜歡,都看了兩次了,我就算你便宜點,八塊錢,快拿錢吧!」攤主青年打算做開攤的第一筆生意。
「……對不起,我不想買了。」
草莓在她的手指下溫潤滑膩,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想要它的心情了,正要將髮夾放回攤子上,一個溫婉的聲音笑著從她身旁傳來:
「啊,百草,你在和若白前輩約會啊。」
夜風沁涼。
百草不用回頭,就能聽出來那是婷宜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覺得從沒這麼不喜歡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可是不打招呼終歸是不禮貌的,她輕吸口氣,抬頭說:
「婷……」
聲音猛地卡在喉嚨裡!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和婷宜並肩站在一起的那人——
竟然是初原。
傍晚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看他,而再次見到他,卻又是和婷宜一起。夜幕中,他秀雅挺拔,笑容如往日一般溫潤。可是看到他站在婷宜身邊,她卻覺得那麼遙遠,比隔著陌生的國度還要遙遠。
「你們在買髮夾嗎?」
婷宜笑著從她手裡拿起那只髮夾,說:
「很漂亮。我一直以為若白前輩是冷冷的,沒想到也是照樣會陪女朋友逛街買東西啊。」
百草手指發冷。
她咬住嘴唇看了初原一眼,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垂下眼睛,她把髮夾從婷宜手中奪回來,對攤主青年說:
「我不買了。」
然後,她對面前的兩人行了個禮,說:「初原前輩,婷宜前輩,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婷宜喊住她,笑容溫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麼在意你的頭髮,不應該說出那些話,我向你道歉。」
「……沒什麼,」百草黯然地回答,「它本來就很醜,你說的沒錯。」
「還有,我不知道你和若白前輩在戀愛,差點拆開你和若白前輩的搭檔,我很抱歉。」婷宜溫語說。
百草霍然抬頭!
「我沒有跟若白師兄……」她咬了咬牙,才困難地將那個羞臊的詞說出來,「……戀愛。」
「傻百草,」婷宜笑了,「你已經長大了,交男朋友很正常啊,有什麼好害羞的。」
「我沒有交男朋友!」
百草忍不住提高聲音。
「好,好,好,你沒有交男朋友,你沒有戀愛,」像哄小孩子一樣,婷宜微笑著,溫柔地看向初原,「多可愛,百草害羞了呢。」
她真的怒了!
她沒有交男朋友!她沒有戀愛!怒衝上來的血液使得百草的臉頰都要漲破了,她握緊雙拳,預備向婷宜再次澄清時,卻看到了婷宜望向初原的笑容。即使是站在廉價的排擋一條街,婷宜也如月中仙子般美麗出塵,她笑容溫柔,眼波如水,彷彿眼中只有初原一個人。
婷宜是那麼美。
百草心中酸澀,想到剛才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又想到自己此刻生氣的樣子一定更醜,忽然所有的怒火又都慢慢涼了下去。
「不要開百草的玩笑了。」
夜風中,初原的聲音一如三年前一樣清澈好聽,有著很輕的鼻音,彷彿是從清秀的遠山中迴盪過來的。
「若白,百草,一起去吃宵夜吧。在國外待了這麼久,很想念家鄉的小吃。」聽到初原對若白說話,百草怔怔地望著地面,竟有些恍惚。
「你們去吧,百草回去還要訓練。」
若白回絕了。
跟初原、婷宜道別後,若白走了幾步,見百草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皺眉說:
「走了!」
茫然地向前望去,初原和婷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夜市裡,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百草沉默地跟在若白身後,走在回松柏道館的路上。
月亮彎彎地掛在夜空。
走出夜市。
街上漸漸冷清。
「如果不喜歡她,那就在比賽中堂堂正正地打敗她。」
若白的聲音淡得如同夜風。
兩個人一前一後,身影被月光長長地映在地面上,除了他和她,街上再沒有任何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