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6章

  孫東平來的頭一天就把顧湘的頭髮和衣服批評了個徹底,笑話她道:「你現在這樣就像撿垃圾的外來人,那些寫字樓的保安怎麼會放你進去?」
  顧湘氣得差點把抹布甩在他的臉上。哪個女孩子不愛乾淨?這樣的活,拿給他大少爺去做,不消半日他都要逃跑了。
  孫東平看她氣得那樣,覺得好玩極了,從此以後三天兩頭都要過來坐坐。他瞧不起這裡的飯菜,只肯點一杯飲料喝。顧湘比較閒的時候,他就找她說話;顧湘忙的時候,他就自己打遊戲機。
  小伙子模樣帥,嘴巴又甜,店裡其他打工的女孩子很喜歡他,總圍著他打轉。孫東平點一杯果汁,總能免費續上三、四杯。
  顧湘便譏諷他:「喝那麼多水,也不嫌跑廁所麻煩。」
  孫東平笑道:「誰會拒絕自己送上門來的東西?」
  中午十一點一過,飯店就進入最紅火的階段。顧湘接到單子,提著一大袋子盒飯就往外走。
  孫東平追過來問:「你要去哪?」
  「送外賣!」顧湘沒好氣。
  「遠嗎?」孫東平又問。
  「不遠,就在盛發大廈。」顧湘對孫東平說,「還有,以後你要沒事,就不要來這裡了。小店又亂又髒,不是你這種人呆的。而且,你老是妨礙到我的工作。」
  孫東平不以為然,「店又不是你開的,你准我來不來?」
  顧湘懶得和他糾纏,踩著單車走了。孫東平在她身後大聲喊騎慢點,當心車——話音未落,一輛摩托車從斜裡開了出來,一下將顧湘連人帶車撞倒在地上。
  周圍的世界一瞬間失去了聲音。孫東平感覺到渾身血液都沖頭頂流到了腳底。過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立刻狂奔過去。
  顧湘意識還很清醒,被孫東平扶起來的時候,疼得哼哼。這個男生力氣也太大了,沒斷的骨頭都快被他弄斷了。
  她的左腳卡在摩托車底下,一動就鑽心得疼,估計是受傷了。胸口也被撞了一下,現在呼吸都還有點悶。
  孫東平小心翼翼地幫她把左腳抽了出來,「好像是骨折了。」
  顧湘只覺得一盆冷水潑在頭上。
  「沒事的!」孫東平安慰她,「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盒飯打翻了一地,這時候也顧不上了。孫東平抱起顧湘,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去的是熟人開的醫院,那急症室的小大夫也認識孫東平。這天午飯才吃了一半,就見孫少爺血跡斑斑地抱著一個人衝了進來,把他嚇得都嗆住了。
  「怎麼了?有人追殺?」
  孫東平和小護士都很無語地看著他。小大夫急忙抹乾淨嘴角的飯粒,去給顧湘看傷。
  顧湘受了點驚嚇,直到醫生說她是小腿骨折,要給她正骨打石膏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被摩托車撞了。
  她下意識地拉住孫東平的袖子,「我沒錢。」
  「你擔心這個做什麼?」孫東平吼她。
  「是啊。」小大夫說,「孫少在我們這裡專門有個賒賬的戶頭……」
  孫東平臉色更難看了幾分。顧湘聽明白了,倒笑了起來。不過她前胸有軟組織挫傷,一笑就牽扯到傷處,疼得很,也讓這個笑容慘淡收場。
  小護士過來幫她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肉上都處理了一下。大都是小傷口,只有右手肘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脫了一大塊皮,鮮血淋漓,還怪嚇人的。
  「夏天熱,就不包紮了。開了藥給你拿回去,記得擦。」
  孫東平問:「要不要留院觀察兩天?」
  「為什麼?」顧湘反對,「我現在很好,根本沒必要住院。」
  「看看有什麼後遺症啊。」孫東平理直氣壯,「萬一你有腦震盪……」
  「我又沒被撞到腦袋!」
  「那內出血呢?」
  「怎麼可能!」
  最後是小大夫來做了決定。他看孫東平的臉色行事,讓顧湘住院兩天。
  顧湘愁眉苦臉,「太麻煩了。一來我家沒錢,二來,我外婆這麼大年紀了,讓她跑來照顧我,我怎麼忍心?」
  「不用她老人家來照顧你呀。」孫東平自信滿滿,「我就可以照顧你嘛。」
  「你?」顧湘覺得可笑,「我賭你這麼大都沒刷過碗洗過衣服,你會照顧什麼人?我是怕到時候我還會更加麻煩。」
  孫東平臉一下紅了。小護士拉了小大夫一把,兩人悄悄往外溜。
  「站住!」孫東平一聲令下,兩人又縮著脖子站了回來。
  「那個……不住院了,你們給弄架輪椅來,還有枴杖。」
  等到顧湘腿上打好了石膏,坐著輪椅被孫東平推了出來,已經有一輛車停在醫院門口等著接他們了。
  「我給我爸打了電話,要他派車來送你回家。」
  顧湘看著那輛龐然大物,失笑,「還真不知道開得進我家的巷子不。」
  事實當然是開不進去。所以孫東平只得先把輪椅拿下車放好,再把顧湘扶下來。他倒是想抱她下車的,不過顧湘死活不同意,說自己另外一隻腳還是好的。
  這是孫東平第一次來顧湘家。這一片都是私人自建樓,窄而高是樓群的特色,密密麻麻的樓房擁擠在一起,難得看到一方藍天。顧湘家還算好的了,只有三層,因為是老房子,所以還有個公共的小院子。
  外婆買冷飲還沒回來,顧湘便請孫東平在客廳小坐。她生平第一次坐輪椅,還很不習慣,又有點好奇。孫東平給她找來的這架輪椅十分高級舒適,使用起來還挺方便的。
  孫東平打量這間屋子。十多個平方,水泥地,傢俱的樣式都十分古舊了,油漆斑駁。不過到處都收拾得乾淨整潔。西面有個小佛龕,供著一個年輕女子的像,應該是顧湘早逝的母親。
  「你媽媽還真漂亮。」孫東平由衷地讚美。相片裡的女子眉目如畫,笑顏溫婉。
  「是啊。」顧湘從廚房裡拿了點冰凍的飲料出來,遞給孫東平一罐可樂,「大家都說我沒遺傳到我媽的秀氣,也怪遺憾的。」
  孫東平看了看顧湘母親的遺照,又瞅了瞅顧湘,「其實你們眉眼很像啊,嘴巴下巴這裡也像。不過你太瘦了,你媽看上去都比你健康多了。」
  顧湘說:「我爸卻總說我長得不像我媽,口氣很失望呢。我有時候就想,如果我長得像我媽,或許我爸會對我更好一點……」
  顧湘話裡憂傷讓孫東平有點不自在,他撓了撓頭,問:「你現在住學校了,你後媽和你弟不會再欺負你了吧?」
  「什麼欺負啊?」顧湘笑了笑,「我偶爾會去看一下我爸,他們兩個都不大理我。唉,家裡的事很複雜。」
  孫東平悶悶不樂地喝著可樂,半晌,也說了一句:「我爸和我媽在鬧離婚。」
  顧湘驚異。
  孫東平說:「我懂事起他們就分居了,最初兩人見面還會吵架,近幾年來,連架都不吵了。我聽我姨媽說,我媽在加拿大有個男朋友。其實我爸在這邊也有好幾個女朋友。我還沒成年,兩人都在爭我的撫養權。如果我媽贏了,我就要拍拍屁股跟著她去加拿大打袋鼠了。」
  「加拿大只有森林,澳大利亞才有袋鼠。」顧湘糾正他。
  孫東平無所謂地笑,「都一樣,都是洋鬼子的地盤。誰說少年不言愁?」他舉著可樂罐子感歎。
  顧湘的腿傷原來打了麻醉藥的,現在藥效漸漸退了去,開始感覺到疼痛了。孫東平看她臉色不好,便勸她吃點鎮痛藥。醫生開的鎮痛藥有安眠的作用,顧湘吃了後想打瞌睡。
  孫東平扶她到臥室躺下,然後問:「你家沒空調?」
  顧湘眼皮在打架,笑他:「你才發現?幫我把電扇打開就行了。今天謝謝你,你若要走了,記得留個門。」
  「我不走。」孫東平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我留下來陪你。」
  顧湘搖搖頭,可是藥效上來了,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孫東平坐了沒多久就後悔了,原因是他餓了。午飯他才吃了幾口,然後一個下午在醫院,都沒吃上東西。青春期的少年人消耗大,食量大,此刻他的肚子裡正鼓聲響天。
  顧湘的房間裡連包餅乾都沒有。孫東平只要去到廚房,打開冰箱一看,都是蘿蔔青菜,還有一大碗剩飯。他餓得半死,卻是一點食慾都沒有。
  外婆回到家,看到廚房裡多了一個翻東西的男生,嚇得不輕,還以為家裡進了賊。後來又知道顧湘摔斷了腿,更是快暈過去了。好在孫東平大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哄老人家特別有一手,三言兩語就逗得老人轉愁為笑。
  「小湘有你這樣的同學幫忙,真是福氣啊。小孫你餓了吧,阿婆給你煮麵條去。」
  外婆的麵條會過一道冷水,吃起來勁道爽口,澆的又是獨門秘方老鴨湯。孫東平餓壞了,吃了好大一碗。然後嘴一摸,嘿嘿笑。
  外婆問:「小孫啊,上醫院的錢,是不是你墊的啊?要多少,我數給你。」
  「不用了!」孫東平忙說,臨時扯謊,「學校……給學生都買了保險的。這錢有保險公司給。」
  外婆也不大懂,不過見他說得有條有理,便放心下來。
  顧湘睡醒來的時候,鄰居家的電視裡正在放新聞聯播。孫東平已經走了,外婆則在床邊做胸花。這是她老人家接的零活,可以賺點水電費。
  「還痛不痛?」外婆扶顧湘坐起來,「你那同學不肯留下來吃晚飯,已經回家去了。這事多虧了他。那輪椅和枴杖,他都說是送給我們的,唉,那個孩子家很有錢嗎?」
  「是挺有錢的。」顧湘才醒,還有點迷糊。
  「難怪。」外婆說,「給他煮了面,他非要自己洗碗,結果不但把那個大碗給摔了,還把放旁邊的兩個碗和一個盤子給砸了。」
  顧湘哈哈笑,「他活那麼大,估計連自己的襪子都沒洗過呢。」
  外婆摸著顧湘的頭髮,「唉,你沒事就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個暑假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又少賺了一筆錢了。」
  「錢多的是時間賺,身體最重要了。」
  快餐店的工作不得不辭了。老闆還挺厚道的,多給了顧湘兩百塊錢,要她買點營養品補身子。顧湘閒在了屋裡,也十分無聊,於是就把外婆接來的做胸花的活拿過來做。
  後來顧湘擺攤賣手工小錢包的時候,也時常回想起這段歲月,自己做針線活的本事,也就是在這個暑假裡磨練出來的。
  孫東平從此以後,隔三差五就會上門來,有時候帶點水果,有時候只是過來蹭飯。他特別喜歡外婆做的麵條,一個人可以吃好大一碗。孫少還是非常積極得負責洗碗。顧湘把家裡的碗都換成了搪瓷的,這下隨便孫東平怎麼摔都爛不了了。
  這一個多月裡的時間,又鬧了一次颱風,涼快了兩天。孫東平就推著顧湘到附近走走。
  「對了,你們家對門住的那家人是什麼來頭?」孫東平問。
  「幹嗎問這個?」顧湘不解。
  「我好幾次碰到那麼家那個男生,就是剪個平頭的那個。眼神很凶。」
  「你是說志超啊。」顧湘說,「他大我們兩歲,已經不讀書了,好像在哪裡作保安。他其實人不錯的,我不在的時候常幫外婆搬煤氣罐什麼的。」
  「是嗎?」孫東平陰陽怪氣地說。
  顧湘問:「你天天往我這裡跑,姚依依不生氣啊?」
  「她才不會呢。依依很懂事的。」
  「再懂事,是女生都會吃醋的吧。」
  「依依不會吃醋的。我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女朋友。」
  顧湘覺得很荒謬,「為什麼?」
  「這有什麼奇怪的?」孫東平覺得好笑,「我人帥,追我的女生多啊。」
  「這未免對別的女生太不公平了。」
  「這我可不管。」
  「你這樣,遲早要鬧出事來的。葉文雪那件事難道還沒給你教訓?」
  「你能不能別老是像個修女一樣念個沒完好不好?」孫東平不耐煩了,推著輪椅往回走。
  顧湘也有點生氣,「停下來!我不回去!」
  孫東平氣得摔手,「好,老子也不伺候你了!你自己愛去哪就去哪吧!老子回家了!」
  說罷丟下顧湘氣呼呼地走了。顧湘也沒好氣,自己好心提醒他,倒被當成了驢肝肺。明明這個人就因為男女問題鬧了不少麻煩,還不知道收斂。正當這個世界是由他主宰似的。
  顧湘轉著輪椅往回走。走到巷子口,遇到了麻煩。巷子是個斜坡,坡度不小。顧湘現在體弱力虛,嘗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把輪椅轉上去。
  顧湘出了一頭一身的汗,心裡大為光火。一氣之下乾脆一隻腳站起來,打算就是扶著牆走,也要走回家。她少了孫東平的幫助,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是才勉強走了兩步,身子就被拉到一個懷抱裡。顧湘下意識掙扎,就聽孫東平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動了,我抱你回輪椅上!」
  顧湘一怔,被背後那人氣息拂到的耳朵刷地就紅了。還沒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回到了輪椅裡。孫東平推著她往坡上走。
  「你不是走了嗎?」顧湘小聲問。
  孫東平冷哼一聲:「老子愛走就走,愛回來就回來,管你什麼事?」
  顧湘撇著嘴,選擇主動退讓一步,沒有頂撞回去。孫東平一路在背後噴著氣,就像一頭牛。顧湘反而覺得他這樣真有意思的。
  這次事件後,孫東平有一個多禮拜都沒有來了。外婆還挺想念他的,如今很少有肯陪著老人家聽粵劇的少年人了,連顧湘都不愛聽戲呢。
  孫東平之前那陣子做了不少事。他把顧湘那輛生了銹的老式單車重新換了零件上了油,幫外婆換了煤氣,還找人來把家裡漏水的屋頂都修好了。這個人平時大大咧咧的,細心起來卻不是普通男生比得過的。
  顧湘和外婆說:「人家有女朋友的,肯定是陪女朋友去了。」
  果真。一個多禮拜後,孫東平曬得一身麥色地回來了,告訴顧湘:「我爸帶著我和姚依依去香港玩了,我學會了衝浪。我爸的朋友有輛遊艇,還帶著我們出海了呢。」
  「哦。」顧湘說。
  孫東平挑著眉毛湊過來,「你哦一聲就算完了?」
  顧湘覺得很困惑,一陣正經地問:「那還要怎麼樣?一看你就玩得很愉快,我也沒什麼好問的嘛。要不……你暑假作業寫了嗎?」
  孫東平掃興倒地,「算了!算了!喏,我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是一副沙畫。顏色深淺不一的沙子被裝裱在兩片玻璃之間,留有一些空餘,隨著轉動,沙子會流動組合成各種不規則的圖案。

《愛如指間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