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8章

  「真有意思。」顧湘由衷讚美,「我很喜歡,謝謝你。」
  孫東平倒在她的床上,伸了一個懶腰,問:「我這幾天不在,你有沒有想我?」
  顧湘隨手拿了一個桃子就朝他丟過去。
  孫東平手一撈就接住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會記住的。」
  孫東平的語文成績一直不差。
  孫東平又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顧湘。顧湘把盒子拆開來一看,「這是……CD機嗎?」
  「快!試一下,看音效好不好!」孫東平非常急切,給CD機裝好電池,放進光盤,然後把耳機塞進顧湘的耳朵裡。
  按動了「播放」,耳機裡傳來清亮的男聲在唱著抒情的歌曲。
  「這是誰?」
  「張信哲。」孫東平說,「最近超級紅的一個台灣歌星,你不知道嗎?姚依依她們可喜歡他了,管他叫情歌王子。這是他的新專輯,好聽不?」
  顧湘努力在孫東平的嘮叨聲中聽著歌,「確實好聽。這首歌叫什麼?」
  孫東平接過一邊耳塞,聽了聽,說:「《太想愛你》,這首歌叫《太想愛你》。」
  男人神情地唱著:「太想愛你是我壓抑不了的念頭,想要全面佔領你的喜怒哀愁……」
  顧湘輕輕讚歎,「真好聽。」
  孫東平說要把CD機送給顧湘,但是顧湘堅持不肯要,覺得這太貴了。孫東平領教過她的倔強,只好說是借給她的,等她聽膩了就還給他好了。顧湘這才把CD機收了下來。
  孫東平還拿來了很多光盤,劉德華的,張學友的,還有英文金曲什麼的,一股腦都塞給了顧湘。這樣在漫長地養病過程中,顧湘也不會覺得無聊。
  「我可比你家樓下那個小平頭好多了吧?」孫東平厚著臉皮問。
  顧湘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張志超。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呀?」
  孫東平哼了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顧湘蔑視他,「小小年紀,滿腦子男盜女娼的。」
  孫東平氣歪了嘴。
  這樣又過了大半個月,終於到了拆石膏的時候了。這天連劉靜雲和張其瑞也來了。劉靜雲還帶來了點心。
  「我之前回奶奶家去了,回來了才聽其瑞說你摔斷了腿。」
  張其瑞則問:「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醫生說回復得很好。」孫東平說。
  石膏拆開了,露出慘白細瘦的小腿。人家都拆開石膏的腳很臭,不過孫東平只聞到藥水味而已。
  醫生檢查了一番,又讓顧湘站起來走了走,「很好,半年內不要做重體力活,不要快跑。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就要來醫院檢查。」
  顧湘坐了一個多月,如今終於可以兩腳走路了,開心得不得了。她對醫生千恩萬謝。
  孫東平不悅,「怎麼不謝我?」
  劉靜雲撇了他一眼,「聽說就是你叫了她一聲,她才被車撞的。換成我,沒揍你一頓就不錯了。」
  孫東平叫起來:「那本來就是意外!」
  「好啦。」張其瑞拉開總是吵個不停的兩人,「慶祝顧湘恢復健康,我們一起去吃頓飯吧。」
  顧湘的腿剛好,吃不得辛辣。於是孫東平做東,四個人去了一家熟識的湯館吃了一頓。劉靜雲和張其瑞坐在一起,席間兩人有說有笑,給彼此夾菜。
  顧湘吃驚不小。她再笨也看得出來兩人正在沐浴在愛河裡。特別是張其瑞,小小年紀逢人就一張冷臉,惜字如金,你永遠都搞不清楚他的喜怒哀樂的。如今對著劉靜雲,笑意溫柔,話比平時多了五倍。
  「白癡。」孫東平把一大塊排骨夾到顧湘的碗裡,「別老瞪著眼睛看人家,多沒禮貌的。」
  顧湘紅著臉低下頭。在她心目中,劉靜雲是好好學習,從不談風花雪月的學生代表。如今連她都悄悄談戀愛了,那顧湘她的人生信念自然遭遇了一次重創。
  孫東平啃著骨頭,看著她傻呆呆的模樣,笑了起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小白菜長得不算多漂亮,人也不靈巧,一股窮酸樣,還總是頂撞他。可是他看到她,就覺得很愉快。就想伸指頭戳戳她的臉,摸摸她的頭髮。就想看到她臉上泛紅的模樣。
  這就像他小時候得了那只心愛的小狼狗,也是這樣,總愛去摸摸它的頭,給它梳理毛髮。只是小狼狗會用它溫潤的眼睛看著他,搖尾巴舔他的手。而顧湘只會露出不悅又反抗不得委屈表情來,忍受他的好意。
  這樣的女生,他從來沒遇到過。
  這種心臟噗通直跳的感覺,他以前也沒有感受到過……
  「在想什麼呢?」劉靜雲輕推了他一下,「別磨蹭了,時間就快來不及了!」
  孫東平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
  這裡不是裝修得華麗而俗氣的飯店包廂,這裡沒有滿桌飯菜。他正在自己家的臥室裡,未婚妻已經換好了衣服,而他的襯衫則正扣了一半。
  「魂歸來兮。」劉靜雲在他眼前打了一個響指,「你媽的飛機還有一個小時就降落了。萬一我們再碰上堵車,到機場肯定遲到。你想讓你媽帶著行禮在機場等我們嗎?」
  「不!」孫東平徹底回過神來,「當然不!老太后那不發火把機場炸了才奇怪。」
  劉靜雲白了他一眼,「那就趕快收拾一下,把你頭髮梳一下,你看這邊,都翹成什麼樣子了。還有你今天上廁所又沒有把墊圈拿起來,這個禮拜衛生你做!」
  「哪個禮拜的為什麼不是我做的?」孫東平小聲地說。好在劉靜雲已經走出臥室了,沒有聽到他這句話。
  梳妝櫃上躺著兩份大紅燙金的喜帖。曾敬後天結婚。
  高中和大學的同學,也有不少陸陸續續結婚了。他和劉靜雲的婚事,現在也提上議程。劉靜雲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選婚紗,雖然不說,但是他知道,她相當地開心。
  是的,他終於肯徹底和過去告別,和她開始新的生活,也不枉她風雨無阻地跟著自己一起走過這麼多年。
  出門沒多久,徐楊的電話打過來了。鐵娘子已經到了機場,結果沒見到孫東平,於是打來電話把他一頓臭罵。孫東平沒好氣,只好使勁踩油門。
  趕到機場,恰好孫母羅秀英女士一身考究的香奈兒套裝,拖著LV的行李箱,戴著名牌珠寶,仰著下巴優雅高傲地從國際到達出口走了出來。
  「還是這麼光彩照人啊。」劉靜雲小聲說。
  「名牌老太太。」孫東平也說。
  「你這麼說你媽?」
  「不,是我爸這麼說她。」
  羅女士看到了兒子和兒媳。她走了過來,沖兒子是伸出了手。
  「媽,」孫東平摟過母親,學著老外一樣在母親臉上親了一下,「路上還順利嗎?累不累?我定了飯店,我們先送你去酒店休息一下,再去好好吃一頓,怎麼樣?」
  「不用了。」羅女士說,「年紀大了,體力沒以前好了。叫個外賣到酒店,我今天想好好休息。啊!靜雲,好久不見了,你父母還好吧?」
  劉靜雲微笑著說:「都很好,謝謝阿姨關心。」
  羅女士對徐楊就要親切隨便多了,張口就嘮叨:「你怎麼又黑又瘦的?老孫還把你當牛馬使?我就說很反對你去商場做事的。好好一個女孩子,非要磨練成女金剛。結果又累又苦,弄得老大了也嫁不出去。」
  徐楊滿不在乎,「至少我賺到錢了。」
  「錢還需要你賺?」羅女士瞪她,「等我死了,有的是你的一份。」
  徐楊笑道,「等您死,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死丫頭。」羅女士笑著捶了她一下。
  羅女士今年五十五歲了,保養得當,看上去只有四十出頭。她年輕的時候容貌非常出眾,不然一個普通中醫的女兒,也不會被孫父看中,想盡辦法追求了。
  只是羅女士一直看不起沒有什麼文化的丈夫,和孫父長期分居,而後離婚。現任丈夫是她的青梅竹馬,家裡以前是黑五類,文革時期被整得很慘。男方後來隨家逃去了香港,然後去了美國,少男少女因此被活生生拆散。多年後兩人再次在加拿大一個國際醫學會議上重逢,對方已經是帶著兩個孩子的鰥夫,事業有成。兩人舊情復熾,很快結婚。
  羅女士和兒子的感情也不是很深,畢竟一直聚少離多。不過到底是唯一的孩子,該關心的也是要關心的。
  「你們決定結婚是好事。」羅女士坐在酒店套房的沙發裡,對兩年輕人說,「我這次回來,一是看望幾個老朋友,二也是想幫你們倆把婚事給辦了。過來人的話,你們要聽,戀愛不能談太長,早點結婚,以防有變數。」
  孫東平和劉靜雲連聲說是。
  「靜雲,你過來。」羅女士從行禮裡取出一個盒子交到她手上,「這是孫家給媳婦的。我和東平他爸分開的時候,本來是要還回去的,他爸堅持不要。我就把它暫時保管了起來,再交給兒媳婦。現在我把它給你,希望你好好保管它。」
  劉靜雲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枚晶瑩剔透的老坑玻璃種翡翠面金戒指。金鑲玉,華貴而美麗。
  「謝謝阿姨。」
  「還叫我阿姨?」
  「是……媽。」
  羅女士滿意地握了握劉靜雲的手。
  「你們結婚,我和你潘叔叔商量了一下,決定再送你們一套房子。等你們有了孩子了,還會有獎勵。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工作勤奮努力,為人踏實,希望你們相親相愛,互相扶持,能夠白頭偕老。」
  等到告別了羅女士,在回家的車上時,孫東平才和劉靜雲說:「我媽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和善的話,我都覺得在做夢。她以前最常說的就是:你小子怎麼一臉廢物樣,和你老子一個德性!」
  他學得活靈活現,逗得劉靜雲大笑。
  「真的!我小時候可怕她了。我要是考試不到90分,肯定要被她暴打。連我爺爺,兩朝元老,一代大將軍,都攔不住。」
  劉靜雲笑,「要不是你媽當年那麼揍你,你現在還不准出落成什麼窩囊樣呢。」
  「你是說我欠揍了?」孫東平叫,「難怪在英國那陣子你那麼暴力。」
  「我那時候不揍你,你有今天嗎你?」
  「沒有!」孫東平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恐怕早爛在那個後巷的水溝裡了。」
  大概這話題太沉重了,兩人都安靜了一陣,覺得有點感慨。
  孫東平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再給我看看那枚戒指。」
  劉靜雲打開盒子給孫東平看,「看再多也沒用。你沒聽你媽說嗎?這是給兒媳婦的。」
  孫東平摸了摸鼻子,「我說,你們老劉家有沒有類似的東西,給女婿的啊?」
  劉靜雲噗地大笑起來,「你想得倒美哦。有啊,是有,一把百多斤的大鐵錘,掄得起才能做我們家的女婿!」
  孫東平把胳膊上的肌肉給她看,「瞧見了沒有,都是在英國的時候練出來的。別說一百斤,五百斤都沒問題。」
  「你就吹吧你!」
  孫東平笑著。劉靜雲說這話的口氣,和當年的顧湘一模一樣。
  是的,顧湘。
  此刻的顧湘,正愁眉苦臉地在一片嘈雜的廚房裡鑽來鑽去。
  酒店的廚房其實和迷宮也差不多了,四通八達,原來的格局再加上後來擴建的,規模是越來越大,地形是越來越複雜。據說張其瑞當初視察的時候,都還動用了地圖。
  現在正是吃飯時間,廚房裡熱火朝天,火光四射,鍋鏟揮舞,大廚們揮汗如雨。
  顧湘從茫茫人海中殺出一條血路,找到小主管。
  小主管正忙著和人對菜單,客人要的酸辣,結果不知道怎麼做成了麻辣,這下客人鬧著要投訴。主管氣得吹鬍子,下單的小弟卻一口咬定是客人說錯了。
  顧湘在旁邊好不容易才插上話,「那個,我是管家部的,想來要一隻雞。」
  「什麼?」廚房太吵,主管沒聽清。
  「雞。」顧湘大聲嚷嚷,「一隻雞。」
  旁邊滿臉青春痘的小打雜眼神古怪地看了顧湘一眼。
  主管看了看朱清批的單子,一指冰櫃,「裡面多的是,公的母的,開膛的沒開膛的,都有。」
  「不是,我要活的。」顧湘很有耐心地微笑。
  小主管狐疑地瞅她,「活的?叫小馬帶你去倉庫捉吧。」
  顧湘道謝。
  主管自顧發牢騷:「要活的幹嗎?抓去抱蛋嗎?」
  顧湘跟著那個小廚子去了庫房,十幾籠子的活雞,一見有人來了,紛紛發出絕望的呼救聲。顧湘嘴裡念了聲阿彌陀佛,挑了一隻看著比較溫順的母雞,從籠子裡抓了出來。雞使勁撲騰,弄得她一頭雞毛。
  她拎著雞一路上樓,凡是路過她的,不論員工還是客人,都背著她偷笑。等她好不容易攜雞回到了潘愷希的房間,潘醫生見了她,也哈哈大笑。
  「是不是跟雞搏鬥了一番才搶來這麼一隻的?」
  「是啊。」顧湘乾笑了一下,「給您綁架了一隻雞。潘醫生要一隻雞做什麼?」
  潘愷希接過雞,說:「解剖。」
  顧湘茫然,「什麼?」
  潘愷希笑盈盈地抓著雞走回房裡。裡面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正激動地等著他,見他帶著一隻活雞出現,頓時歡欣鼓舞,彷彿沒見過動物的外星人。顧湘還想再說兩句,門就已經關上了。
  顧湘頭疼得很。這潘愷希越玩越誇張,今天竟然學起剪刀手傑克來了。他到是開心了,到時候把房間弄成謀殺現場,朱清還不殺了她和小唐才怪。
  結果小唐告訴她一件更頭疼的事:「那蘇小姐不是退房走了嗎?今天庫房來換家居,結果發現檯燈、花瓶、燭台什麼的,都被魚目換珠了。」
  「你是說,都換成假的了?」
  「是啊!」小唐氣得快中風了,「也虧她居然還能找到那麼像的仿造品!」
  顧湘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慘白著臉問:「朱姐知道了嗎?她怎麼說?」
  「這算我們工作失誤,檢查不仔細啊。就算不要我們賠,扣工資也可以扣到我們哭死了。」
  顧湘這才算是大開眼界了,「這世上果真什麼樣的人都有。」
  「你才幹了一個月,這話留著等你干滿一年再說吧。」
  錢老先生的保姆來叫顧湘過去。顧湘只有趕緊打起精神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東來閣走去,進過潘少的房門口時,房門突然打開了。兩個年輕女孩子嘻嘻哈哈尖聲笑著衝出來,一下撞在顧湘身上,什麼溫熱的東西嘩地一下打翻了,潑得顧湘一身都是。
  「討厭呀!」女孩子不悅地推了顧湘一把。
  顧湘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一片粘稠血紅,刺鼻的腥臭撲面而來。她的雙手上也全是血,正順著指縫滴落到地毯上。
  保姆發出了驚叫聲。女孩子滿不在乎地說:「什麼嘛,雞血而已……」
  顧湘覺得頭發暈,似乎無形中有一雙大手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股巨大的力量讓她無法動彈,更加無法呼吸。眼前的血色好像蔓延開來了,就像一片猩紅的幕布,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住。她的整個世界一下由刺目的鮮紅變作死一般的黑暗。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她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說著那句話。
  「別怕,別怕!我在這裡,沒有人能傷害你!我們一起逃吧……」

《愛如指間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