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天了,窗玻璃一直是濕的,每一個小水珠都晶瑩剔透。教室裡很悶,外面涼爽的風從窗縫裡吹進來,讓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學生們稍微清醒了一些。
顧湘坐在孫東平斜前方,隔著三個位子,正在低頭認真書寫著試卷。
她紮著馬尾辮,辮梢拂在頸項裡,隨著她書寫的動作輕微掃來掃去,讓她有點不舒服。於是她寫完一段,便會停下來,伸手摸一下頭髮。
她雖然打小就干家務,但是手還是白淨修長的。她每次拂一下頭髮,孫東平的心都加速跳動幾下。
監考老師盯了孫東平好一陣了。如果是不認識孫東平的老師的話,肯定會認為他要作弊了。這個男學生老是盯著別處,不好好寫卷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學生。
坐在孫東平後面的張其瑞踢了一下凳子。孫東平老大不高興地回頭,張其瑞沖老師那裡使了個顏色。孫東平這才摸著頭老實趴回去,寫他最討厭的歷史卷子。
這學期已經過了一半了,他們正在期中考試。這段時間一切都過得很平靜。勤奮的學生繼續讀書,談戀愛的繼續拖著女朋友的小手,地下戀情的依舊小心翼翼。
可是孫東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可是他怎麼都找不出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顧湘的腳已經徹底好了,現在能跑能跳。他和顧湘經歷了這件事,比以往要稍微親密了寫,也無非是一起吃個午飯,同席的還有劉靜雲和張其瑞這對小鴛鴦。他那麼挑食,吃肉都挑部位,顧湘總是看他不順眼,每次吃放兩人都要吵架。
顧湘本來要從英語角辭職,老師挽留住了她,讓她和劉靜雲來負責。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鍛煉,顧湘本身也在發生著變化。原來那個瑟縮害羞的女孩子已經不見了,替代的是一個穩重大方,勤奮負責的班干。她耐心細心,為人公正,樂於助人,成績優秀,十分受同學愛戴。
所謂相由心生,隨著氣質的變化,她的容貌也在變。住校後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她明顯結實了許多,臉色由蠟黃轉為白皙,增添了血色。臉上的笑容也明顯比以前更多了。
孫東平有時候就見顧湘對著別人笑——大多數時候都是對著無關的同學。那笑容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彷彿整張臉都會發光。而且她的笑似乎也是有感染力的,有時候他看著看著,不自覺地也跟著笑起來。
張其瑞有時候看到,都會有種無奈的感覺。好好的一個兄弟,怎麼忽然變得傻兮兮的了,成天沒事就盯著別的女孩子露出白癡一樣的笑容來。
張其瑞現在和劉靜雲保持著秘密交往。劉靜雲的父親正在和另外兩個老師一起競爭下一任教導主任的職位,所以嚴肅叮囑過女兒,要她在學校裡遵紀守法,絕對不可以弄出什麼事來,妨礙了他的升職。劉靜雲雖然陷入熱戀,但是腦子裡這根弦也是繃得緊緊的,生怕出什麼差錯。
她和張其瑞私下也討論過孫東平的變化,都覺得有點擔心。因為稍微有點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孫東平對顧湘的態度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那姚依依肯定也看得出來。聯想到葉文雪的下場,劉靜雲特別擔心顧湘。
但是姚依依依舊顯得十分地沉靜。其實除了她之外,受歡迎的孫東平身邊,還時常圍繞著其他兩三個女生。大家爭著對孫東平獻慇勤,撒嬌發嗲,孫東平很是享受,但是和她們都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姚依依顯然是這幫女生中的大姐,很有地位,女孩子們有糾紛,都聽她裁決。孫東平也從來不干涉她們私下的事,明面上,只有姚依依才是他正派女朋友。這一男數女,儼然組成了一個小後宮。這也讓學校老師很是頭疼。
顧湘對孫東平這種花花公子的行為也十分不屑。恰好這個學期孫東平的成績有點下滑,物理甚至落到了前十名外。於是顧湘就覺得這全都是他亂搞男女關係的錯。
顧湘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孫東平看她的目光有什麼不對的。自從余文淵事件後,她就徹底斷了風花雪月的心。時間還長,到了大學裡再談戀愛也不遲。
其中考試結束後,一幫學生們借口放鬆一下,結伴去秋遊。顧湘本來打算多做幾套習題的,也被劉靜雲死拖活拽地拉了去。
說是秋遊,其實也是去吃喝玩樂。曾敬把他爸廠裡運貨的麵包車開了來,載著同學們去了郊外一處農家樂。老闆娘是個風韻猶存的漂亮女人,一早就準備好了飯菜水果和酒,男孩子們下了車就去打桌球了,女孩子們則去唱卡拉OK。
顧湘壓根就不會唱什麼流行歌曲。劉靜雲拉了她幾次,見她實在勉強,便讓她坐一邊吃水果,自己和幾個女生搶話筒去了。
那時候張惠妹正是最紅的時候,女孩子們都愛唱她的歌。劉靜雲外語好,則喜歡唱英文歌曲。老闆娘在旁邊聽了,都忍不住誇:「這個女孩子真厲害!」
孫東平沖張其瑞擠了擠眼睛。張其瑞嘴角有絲掩飾不住的得意的笑。他抬頭望過去,劉靜雲也正望過來。兩人目光對上,又迅速閃開。劉靜雲的臉紅了。
孫東平贏了三局後,就把桿子給了別人,坐到了一邊。一個女孩子給他剝橘子,一個女孩則在給他捶肩膀,孫東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老闆娘笑著對曾敬說:「你這同學好一副大老闆的派頭呀。」
姚依依唱完了兩首曲子,走過來坐在孫東平的膝蓋上,孫東平笑著摟住她的腰。
曾敬這才對老闆娘說:「還有更厲害的場面您沒見著呢!」
孫東平吃了半個橘子,眼角看到了傻坐在一邊的顧湘。女孩子在認真地聽著同學唱歌,眼睛亮晶晶的,羨慕又自卑。
孫東平一下站了起來。姚依依差點摔跤,正想抱怨幾句,就見孫東平走過去拿起了話筒,選了一首劉德華的歌。女孩子們都激動了,因為孫東平的粵語學的很好,而且學劉德華學得特別像。
音樂響起了,孫東平跟著伴奏開始唱了起來,才唱了第一句,同學們就瘋狂地鼓掌叫好。
這時在角落裡的顧湘也站了起來。可是她並沒有走上前,或者鼓掌,而是轉過身去,悄悄地走開了。
歌聲戛然而止,隨即話筒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音箱裡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顧湘茫然地回頭看,胳膊卻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拽住了。
「痛……」
「你要去幹嗎?」這幾個字,幾乎是從孫東平的齒縫裡一個個擠出來的。
顧湘五官都快皺作一團,氣呼呼地大聲說:「我要去上廁所!」
萬籟俱靜,然後胳膊上的鉗制一下鬆開了。孫東平尷尬的臉佔據了她全部視線。
顧湘老大不高興。這個人管得也太多了,連人家出恭都要過問,還火氣那麼大,又不是欠了他的錢要潛逃。
顧湘白了孫東平一眼,繼續朝著廁所的方向走遠了。
後面旁觀的人群裡不知道誰發出撲哧一聲笑,又趕緊摀住了嘴。
這天大家晚到很晚才回去。孫東平也沒再鬧什麼笑話,顧湘則還沒弄明白先前那件事的緣由,所以說話做事都十分自然。姚依依依舊談笑風生,這讓劉靜雲幾乎是敬佩她了。
她對張其瑞說:「姚依依如果不是粗神經,就是超級有心計,想想十分可怕。」
張其瑞也說:「她很深沉。你和她少接觸一點。」
車開帶學校家屬宿舍樓下,劉靜雲輕快地跳下了車。張其瑞扶了她一下,手裡一下被塞進一本練習冊。
「上次借你的筆記,還給你。」劉靜雲朝他嫣然一笑,「謝謝你。」
期中考試的成績很快就下來了,顧湘這次總成績終於衝到了全班第五名,排全年級第七名。老師非常高興,在班上大力表揚她,私下也同她說,希望她繼續保持,將來爭取考取重點大學,有更好的前途。
顧湘被誇獎得心花怒放,似乎已經看到了她將來去了大城市,找到了好工作,把外婆接去養老的幸福未來。
自習課的教室裡有點亂哄哄的。上節課剛發了歷史考試的卷子,這次題目很難,全軍陣亡三分之一,教室裡哀號遍野。孫東平把試卷折成紙飛機,滿教室亂飛。劉靜雲這次也沒考好,情緒滴落,正在和自己發脾氣,也懶得管紀律。
顧湘一走進教室就被孫東平的紙飛機砸中腦門。倒是不疼,不過孫東平笑嘻嘻地跑過來嘲笑她笨,讓她很沒好氣。
「喲?61分?」顧湘看著紙飛機上的分數,有點幸災樂禍地笑了,「差兩分就也要進補習班了呀?」
歷史老師這次大發雷霆,改卷子的時候幾次差點撕卷子。他慎重宣佈沒及格的學生統統星期三放學後留下來補一節歷史課。
孫東平一把奪回了卷子,「反正我不用補習。老師找你什麼事?表揚你了?瞧你笑得那得意樣!」
顧湘沒理他,繼續往裡走。
孫東平跟在她身後,「你現在意氣風發咯。想想去年你剛進學校的時候,還是棵蔫蔫的小白菜呢。現在雖然也是小白菜,不過澆足了水,滋潤了呀。」
男孩子們這陣子流行說話口氣痞痞的,孫東平自然是走在流行前線的。他這翻話聽在顧湘耳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站住了,回頭說:「你差不多就行了。別老這麼孩子氣。」
孫東平呆了呆,顧湘小跑著走了。英語老師早上佈置了作業,她還得收回來交給老師呢。
孫東平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上,張其瑞走過來坐他旁邊,笑道:「你是傻兮兮的,不怪她笑話你。」
孫東平抱怨:「小白菜油鹽不進的。」
「你真在追她?」張其瑞驚訝地揚了揚眉毛,「我還以為你只是覺得好玩。」
「有什麼不同嗎?」孫東平茫然地問,「大家在一起都是玩玩的。我知道小白菜人很正經,我也不會對她怎麼樣嘛。」
張其瑞搖頭,「顧湘說的沒錯,你就還沒長大。」
孫東平笑,「是,你長大了,那我問你,為什麼今天劉靜雲看你的眼神那麼奇怪?」
張其瑞轉頭望過去。劉靜雲正在悄悄打量他,兩人目光一對上,她立刻羞赧地笑著低下了頭。
「不知道。」張其瑞也不明所以。
孫東平拍了他一下,笑得賤賤的,「我說,你們兩個,有沒有那個?」
「哪個?」張其瑞問。
「就是那個啊!」孫東平比劃了一下,嘟了嘟嘴,「就這個。有沒有?」
張其瑞再是冷面孔,這個時候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到底青春年少,人還比較單純,他的臉皮也沒孫東平那麼厚。
「這不關你的事吧?」張其瑞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唉,大家都是兄弟,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孫東平咧嘴笑,「我和姚依依的事都告訴你了,你也不能這麼不厚道。有沒有啊?還是,你們已經做——」
張其瑞撲過去摀住了他的大嘴巴,壓低聲音在他耳邊狠狠道:「閉嘴!我們才沒有!你以為都像你這個色狼啊!」
孫東平一使勁,倒把張其瑞反壓在了書桌上。他體格本身比張其瑞要壯些,兩人打鬧從來都是佔上風。
「這就害羞了?老三,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純情種子。你別是還不會吧?要不要我和曾敬搞點東西來教教你啊?」
「教什麼啊?」顧湘突然開口。
孫東平嚇了一大跳,猛地鬆開張其瑞,站直了身子,反射性地說:「沒什麼!」
顧湘也只是隨口問問,對他們男生的話題並不感興趣,「那個,你的英語作業,趕緊交給我吧,放學前我要交給老師的。」
「哦,好。」孫東平乖乖從桌子裡摸出作業本交到顧湘手上。
顧湘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又轉向張其瑞。
「我的作業放在文具盒下面壓著的。」張其瑞說。
顧湘點點頭,繼續做事去了。孫東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張其瑞在他腦後補了一巴掌。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迫不及待地背起書包衝出了教室。張其瑞先收拾好了書包,對劉靜雲說:「我家今天來客人,我先走了。」
劉靜雲愣了一下,臉上有微怒,「哦?你想走就走吧!」
張其瑞不明所以,「怎麼了?上午還好好的。誰惹你生氣了?」
劉靜雲氣鼓鼓地把書塞進書包裡,「沒有,我自己和自己生氣呢!」
「到底怎麼了?」張其瑞還是沒明白。
劉靜雲背起書包,瞪了他一眼,「木頭!」
張其瑞看著她跑走了,扭頭對孫東平說:「你說得對,她今天是有點怪。」
孫東平安慰他,「算了,女人每個月是有那麼幾天情緒不大好的。」
就這樣,看似普通又平靜的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顧湘晚上寫完了作業,洗了一個很舒服的熱水澡,關燈睡覺。老師的表揚讓她心情愉快,躺下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顧湘同往常一樣背著書包來到教室。今天是語文早讀,這學期當選語文課代表的劉靜雲早早站在了講台上,開始督促同學們溫習昨天學過的詩詞。
半掩著的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班主任劉老師出現在門口。
學生們停下了朗讀,都疑惑地看了過去。劉老師面色青黑,兩眼冰冷地瞪著劉靜雲。
劉靜雲驚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一頭霧水,「爸,怎麼了?」
「你跟我來一下。」劉老師說罷,走上前一把抓住劉靜雲的胳膊,幾下就將她拽出了教室。
張其瑞刷地就站了起來,孫東平緊接著也站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眼,丟下書追了出去。顧湘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也把課本一放,跳起來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