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和封崢對視了一眼。我又說:「那你們這國師可厲害了。」
「可不是嗎?」大媽顯得十分得意,「大國師那可是神仙之子啊,是可以和上天的神說話的。托他的福呀,我們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你看我們家西廂的那三間房,就是後來新蓋的,到時候給我兒娶媳婦的。」
大媽又同我們說了些他們國師的奇人異事,什麼往地上一指,挖出來就有水呀,什麼醫術絕世,能活死人肉白骨啊,總之是越來越玄乎。
我本來還一本正經地,聽到後面便把她的話當笑話了,又問:「你們國師這麼能幹,不知道能否娶親。怕是全北梁的姑娘都想嫁他吧。」
大媽哈哈一笑,道:「姑娘,我們國師是女的。」
「女的?」我大吃一驚。
大媽笑道:「雖然模樣都沒見過,但聽說可是個絕世美人呢。成親自然是可以的,所以不知道多少男兒上門求親呢。」
「她還沒嫁人?還很年輕咯?」
「上任國師已經去世,繼任的是她女兒,也就二十多歲一個大姑娘。咱們小老百姓是沒這福分得見她模樣的了,倒是聽說皇帝喜歡她的緊呀。」
後來趕路的時候我就和封崢說:「這事還真麻煩。北梁皇帝本來的老婆孩子就夠多了,現在還喜歡這個天仙般的國師。嘉月入了宮,日子還真不好過。」
封崢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發愁的,「這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像我們這樣的人,嫁娶首先要看家世是否相當,又要聽從長輩調遣,又有幾個能和自己心愛之人結為夫妻的呢?癡心妄想罷了。」
我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心跳有點快。
癡心妄想,是嗎?
大概真的是不過如此。
我換了話題,說:「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大成就。聽起來似乎真是神人。可惜我們的前國師英年早逝。我聽我師父說,那也是個能呼風喚雨的能人。我師父一直以未能和他見一面為憾。」
封崢眼角帶著笑意,「你跟著你師父修行了十年,可學會了點呼風喚雨的本事?」
我自嘲般哈哈大笑起來,「呼風喚雨不行,算命看風水還湊合。怎麼樣,要我為你算一卦不?」
封崢不理我,一抽鞭子跑到前面去了。
我追上去,逗他道:「我早看出你此生情路坎坷,命中有大劫,十分凶險哦。你最好跟著我回山裡拜我師父為師,潛心修行,必成大果……喂,跑那麼快做什麼?你做不做道士呀?很好玩的……」
我和封崢時間算得準,三天後,果真就在上陽城郊趕上了正準備進城的公主。
嘉月見了我,顯得十分的歡喜,眼睛都還有情真意切的淚水。她雖然嬌縱了點,但是人很單純。我對她好,捨身救了她性命,她便也對我好。過去種種糾葛,便讓它們如過眼雲煙了。
嘉月拉著我的手,擔驚受怕地說:「那夜你突圍之後,突襲我們的賊子也跟著走了。我本以為你們會繞一圈就回來,哪裡想到你和大隊走失了。蒙統領他們後來碰上了趕回來的侍衛和你的侍女,卻沒見著你,大家都嚇壞了。」
我回想起那夜的情形,也覺得後怕。好在看到夏荷沒有事,我也放心了。
夏荷說,那晚我和他們走散後,他們被賊人追上,雙方廝殺了起來。她和幾個侍衛快馬一步繞到了賊人身後,見他們沒發覺,又趕緊回了營。
蒙旭他們把我被擄的事封鎖得相當嚴密,只對外說走散了一個宮女,又找回來了。我不在的幾日裡,夏荷就穿著我的衣服假扮我,天天坐在車裡不出來。關外風大,女子戴著紗帽,別人也認不出來。
我如今回來了,嘉月放心了,夏荷也不用繼續扮我了,蒙旭也免責了,大家都高興。於是為了表示慶祝,當晚我們幾個有頭有面的人做一起聚餐,一人一個小鍋,吃涮羊肉。
嘉月經歷了這麼一次大事,似乎長大了點,說話做事裡少了一些扭捏。表現在吃飯上,就是她這回自己知道動筷子夾肉,也不嫌棄羊肉的臊味了。
我們一邊吃肉喝酒,一邊說了一下我被擄後發生的一些事。說到莫桑,我心情立刻低落了下來。
我逃脫有八、九日了,這一路我也刻意在客棧和茶館裡打聽,卻沒有聽到半點和富查爾有關的消息。莫桑究竟是被抓回去了,還是被他哥徇私殺了,我真是無從得知。
只是有時候閉上眼睛,我就又回憶起分別的那幕。他瀟灑地站在水邊,朝我笑著,一身不羈,然後被身後湧上來的火光吞沒。
我在心裡已把他當成了朋友,舍下朋友逃走,非君子所為。雖然那情形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可我沒辦法放下不去想。
有人碰了一下我的杯子。我轉頭看,是蒙旭。
他低聲問:「你是見到了富查爾的大汗了?」
我點點頭。
「他看上去怎麼樣?」
我撇嘴,「快要斷氣的樣子。」
蒙旭皺了皺眉,「線人說,這老賊重病也有半年了。次次都以為他要斷氣了,偏偏他又能及時吸一口氣回來。」
我笑,「老賊嘛,老而不死是為賊。」
蒙旭看了看我,說:「他只有兩個兒子成年的兒子還活著,就是阿穆罕和莫桑。阿穆罕生性殘暴,你或許見識過了。莫桑這人如何?」
我想他或許會轉達給北梁皇帝,應該對莫桑有益,我自然撿了好話說:「這人豪爽仗義,頭腦清醒。最開始對我挺凶的,卻幫助封崢救我走了。他和他大哥關係不好。」
「哦,難怪。放你走後,聽說他受了罰。」
啊呀!我雖然也估計到他回家後沒好果子吃,可親耳聽到了,還是覺得十分難過愧疚的。
蒙旭又說:「你或許也知道,富查爾領地廣袤,西邊有一大片鐵礦。他們開採了,卻不想上貢,於是和陛下鬧得不愉快。」
我說:「這也不怪他們呀。我地裡種出的瓜,你要我平白給你幾個,我也不高興。」
「上貢這事,是個慣例。他們幾個酋長部落多年來受我們北梁照顧,前年雪災送了多少糧。我們做的不是慈善事,付出是要回報的。他們卻和晉國勾結了起來,危害我國邊防。」
「這次截公主,不就是為了引起兩國內亂嘛。」
「好在你假扮的公主。」
我想了想,道:「你們國家的政事,我也不好干涉。我只想問問,倘若陛下震怒,何不大軍壓陣?」
「我正要和你說這個。」蒙旭眼裡激動的光芒閃爍,「你在他們營中,看到他們兵器如何?」
我努力回想,「還算精良,也沒什麼出眾之處。」
蒙旭忽然不說話了,只是笑嘻嘻地,像是知道了什麼好事情一樣。
我還想追問,封崢忽然叫了我一聲,說:「我們已經和京城裡的接待官員說好,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加快速度,傍晚就可以抵達京城了。到時候肯定有點禮節過場要走,你要記得穿命服。」
我無語。這人都快趕上我奶娘了。
連嘉月都笑道:「封大人對瑞雲真是關心得緊呀。瑞雲,那天你走丟了,封大人當時的臉色,你是沒看到呀,大半夜的就難看得像鬼一樣,立刻就想帶人去找你。後來還是蒙統領勸住了他,說危險還沒解除,怕中埋伏,還是天亮再找的好。封大人一宿沒睡,天一亮就帶人去找你了。」
我聽她說完,只覺得心裡被什麼東西狠狠撓了一下,不由向封崢望了過去。他正低頭喝酒,彷彿剛才的話一個字都沒聽到一樣,連謙虛話都不說一句。
我想他冒著危險隻身潛入去救我,也不廢話,帶著我就走。辛苦不辛苦,傷口痛不痛,害怕過沒有?問了他大概也是不答的。
有種男人,沉默寡言,永遠只留給你一個堅實的背影。
第30章
有種男人,沉默寡言,永遠只留給你一個堅實的背影。
我只記得他控訴我推了晚晴,卻是忘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多大,不過八歲,他也才十歲,都是孩子,又懂得什麼?
或許是慚愧,我臉上有點發燙,只好把頭低了下來,也喝酒,大口地喝。
呵,今朝有酒今朝醉,這般自在的日子,明日入了京後,就享受不到了。
蒙旭哎了一聲,「別喝太多了。這酒喝著甜,後勁足得很。」
可他說晚了,十多碗都已經下肚了。好在我這人酒品非常好,醉了就倒頭睡,不發癲不打架,胡話都不說一句。只是次日起來,頭痛欲裂,簡直想撞牆死了算了。
夏荷她們給我穿上厚重繁瑣的命服,又在我沉重無比的腦袋上戴上了一個沉重無比的金冠。我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只覺得脖子上頂的不是腦袋,是磨盤。
走到馬車邊,正見封崢在給公主請安。他穿著那武官命服,紗冠玉帶,腰配寶劍,整個人看著英武不凡。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視線,封崢上馬前轉頭朝我望過來。不出意外的,他那眉頭又皺了起來,嘴皮子掀了掀。如果不是蒙旭過來找他說話,他大概又要跑我跟前把我數落一番了。
我上了馬車,幾乎癱軟在椅子裡。這天行路速度也比以往快很多,車搖晃得有點厲害。我的頭越來越重,越來越暈,感覺腦子裡有個人拿著錐子在一下一下地敲著。
後來馬車壓過一塊石頭,車身猛地顛了一下,我肚子裡也瞬間翻江倒海。
我手忙腳亂地爬到車外,張開嘴就哇地吐了一地,早上吃的飯全部混合著酸水奔騰而去了。旁邊騎著馬的小親兵們紛紛拉馬躲開,臉上都露出噁心又惶恐的表情來。
吐完了,感覺倒好了很多。娟子和夏荷七手八腳地把我扶回了馬車裡,給我擦臉漱口。我還是有點頭暈,心想我這副樣子,一下見了北梁的官員,怕是要丟臉。
外面有人敲了敲車門,娟子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個香囊。也不知道裝的什麼藥,氣息刺鼻,但是卻十分醒神。我聞了一陣,頭也不疼了,那天旋地轉的噁心感也消退了許多。
娟子見我臉色好了起來,開心地說:「封大人的這個香囊果真管用。郡主你再多聞聞吧。」
我一聽是封崢拿來的,留了個心眼,捏著那個香囊看了看。這玩意兒做工很是一般,像是在藥店裡常賣的那種。確定了不是哪家姑娘繡來送給封崢的,我才心安理得地繼續聞了聞。
後來中午下車吃飯,我已經好了很多,便去找封崢道個謝。
封崢正同胡倫老頭他們幾個北梁官員說話,我一走過去,大家都安靜了,弄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和他們隨便聊了一下明天的天氣會不會好,大家一路都辛苦了等廢話。
封崢從始至終都很沉默,站在旁邊,目光也不落在我身上。待到要上車繼續趕路的時候,我找了個空檔,朝他笑了笑,想和他道謝,他卻把臉一轉,翻身上馬而去。
我覺得莫名其妙,而後才想到,或許是就要到京城了,他身為和親使,覺得壓力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下午日頭偏西的時候,我們的車速終於放慢了下來,親兵們開始整理隊形,旌旗全部都豎立了起來,禮隊又開始吹響了樂曲。
夏荷她們給我整了衣冠,再給我臉上補了粉。兩人都覺得我血色不好,還硬給我上了點胭脂。我一身香噴噴的,小金在我身邊嗅了嗅,連打了幾個噴嚏。
大隊就這樣慢悠悠地走了半個時辰,忽然聽到車外的士兵們腳步逐漸整齊了起來,我便知道,大概是看到了迎親的官員了。
再走了一陣,禮樂歇息片刻,然後換了一首莊嚴肅穆的曲子奏了起來。我們的車馬也就在這聽著像要出殯的樂曲裡停了下來。
女眷在車裡不必出來,封崢、蒙旭等人則是要和北梁官員做個交接的。然後北梁的禮部官員在公主車駕外磕頭請安,傳達聖意,公主聽完了,說幾句勉勵的話,再是發賞。
等禮官謝了賞賜,又有唱官高聲念了一段歌頌之詞,我們的車才再度啟動,進了城門。
我從車窗的小縫裡往外望去,只見北梁京都城牆宏偉雄壯,竟然是我們南梁京都城牆的兩倍還有餘。過了城門,進入城裡,只見街道是青石板鋪就,寬敞筆直,兩邊樓宇林立,規整潔淨。京城百姓擁擠在路兩邊,熙熙攘攘地看著熱鬧。
我們並不能進宮,馬車直接去了迎賓館。公主沐浴更衣,皇帝和皇后派來的太監和女官前來請安,送來了賞賜。等宮人走了,在北梁的南梁使節官員過來拜見公主。
這些使節常年在北梁,可謂人在屋簷下,偏偏自己祖國又戰敗,想必日子不好過。這下見了來和親的公主,就像見了親人一般,幾個年紀大點的都兩眼熱淚。
只聽下人把這些官員一一介紹,這位是張大人,那位是李大人。我對這些官員都不熟悉,我爹只叫我向那領頭的使節張大人帶了幾句慰問的話。
那張大人一聽我是魏王的女兒,頓時露出那種我再熟悉不過的疏離冷漠之色來。
我不以為意,把頭轉向一邊。忽然眼角掃到一張臉,有點眼熟。
那是個年輕男子,個子高挑,面色白淨,五官輪廓分明,一雙桃花眼,笑瞇瞇地,俊秀地驚人。我們倆的視線對上,他眉毛一挑,衝我露出一個狐狸般的笑來。
我差點當場張口叫出來。
第31章
這這,這個人怎麼在北梁?他不是在山裡幫著師父煉丹的嗎?
他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還大模大樣地混在一群官員之中。
張大人見我神色有異,也看了那男子一眼,問道:「郡主和夏公子是舊識?」
我怔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那個……他是……」
「小民是郡主師兄。」夏庭秋倒是爽快地替我說了,「小民和郡主都拜在雲虛道長座下,做過幾年俗家弟子。」
「對,是我師兄!」我忙笑。
張大人略有點驚訝,重新打量了我一眼,「想不到南海夏家的仲公子竟然還是玄門弟子。郡主也讓下官大吃一驚。」
我看他也不見哪裡有大吃一驚的跡象,只笑道:「學藝不精,不值一提。能在這裡見到二師兄,我心中也歡喜。」
夏庭秋也笑,「見到小師妹,我心中也歡喜。」
我尷尬地傻笑著,眼睛朝他放刀子。夏庭秋穩穩地接住了,笑得是愈發不正經,滿屋子飛桃花。
嘉月累了,也就沒留這些官員吃晚飯。我代替她送那幾位大人出門。
這幾位官員都與我爹不是一派的,與我客氣歸客氣,並不見得多尊重我。我耐著性子禮貌微笑著目送那幾個老頭遠走,然後一把拉著夏庭秋轉進了旁邊的花園。
「哎喲!」夏庭秋被我拉著一路小跑,「我知道你見了我很激動,可也不至於這麼暴力嘛……」
我把他甩到到院子裡一處灌木圍起來的隱蔽地。夏庭秋看似狼狽,卻是精巧地一個轉身,穩住了腳步。然後站直身子,理了理被我拉皺的衣服。
「說罷。」我瞪他,「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夏庭秋揚手就在我額頭敲了一下,「能用這口氣和你師兄我說話嗎?不孝!」
我摸了摸額頭,撇嘴道:「你沒看我夠亂的了,還跑過來添亂子。師父知道你來找我了嗎?」
夏庭秋低頭衝我溫柔一笑,那張俊秀的臉猛地靠近,我來不及退步,已經被他的黑影籠罩住了。
只見他飛速伸手,揪住我兩邊臉皮,使勁往兩旁扯。
「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氣。就是因為你這沒出息的傢伙,居然在草原失蹤了,害的師父還把我好一頓數落,怪我當初怎麼沒一直跟著你。你說你當初信誓旦旦拍胸脯的保證到哪裡去了?說啊,小雨兒……」
我被他捏得哇哇大叫,抬腿踢他,他這才鬆了手。
我捂著臉,怒道:「你當我想被擄走嗎?又不是請我去做客。我們逃出來的時候差點連命都沒了。你就知道欺負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回頭我找師父告狀去!」
「行呀!」夏庭秋無所謂,抬手折了一枝花,用他那修長的手指拈著,十分風雅。
我問:「難道是師父派你來的。」
「是呀!」夏庭秋點頭,「師父不放心你,恰好我家在北梁有點生意,就派我過來了。」
「你家的生意怎麼都做到北邊內陸來了?」
夏庭秋淡淡說:「北朝這兩年興起南珠,商人大量進貨。我家的養珠場打量往這邊供貨,再採購些東珠和鹿茸回去。我就當來視察店舖,走一趟也是應該的。」
「難怪那張大人對你這麼客氣,還帶你過來覲見公主。」
「還不是因為我出手大方,孝敬了一千兩銀子給使館。」夏庭秋說著還很心疼。
我笑,「都說我爹貪,我看我爹比他們可清廉多了。我這一路北上,要送我珠寶的官員富賈不計其數,我看著眼紅卻都沒敢要。現在想起來,才後悔死了。」
「送你珍寶,不是明珠暗投嗎?」夏庭秋壞笑,「你打小就那師父煉的丹藥當彈子耍。送你銀票,怕是要拿來墊桌子腳,送你珠寶,估計用來填池子吧。」
「說得我們魏家潑天的富貴似的。皇帝家都沒這麼奢侈吧。」
「富貴人家是知道那是寶,故意丟水池子裡表示有錢。你是拿著寶當草,還覺得自己物盡其用了。」
我坐在石凳上,拍了拍衣擺,悄聲歎了口氣,「終於走到這裡了。」
夏庭秋在我身邊坐下,也歎了口氣,「好了,有我在,你愁什麼。」
他知道我說的是偷國寶的事。這事不管貼了多少層金皮,本質還是那麼不堪。我還真不好意思提。
我認真地對他說:「我的事,你別插手。我已經夠麻煩了,不想把你再捲進來。」
夏庭秋不屑地笑笑,「我既然已經來了,就斷然沒有看著你忙碌而袖手旁觀的。」
我瞥他一眼,「你這時候倒講手足之情了。」
「喲,丫頭,我什麼時候不和你講手足之情了?」夏庭秋擺弄著手裡那枝花,笑了笑。俊美公子拈花一笑,色若春曉,倒比那花還奪目幾分。
只是我也最清楚,我這二師兄,生了一張潘安般的好皮,肚子裡卻全是黑心腸。
第32章
想我當初第一次被我爹送去拜我師父為徒,那時候我還很小。到了山裡,我被下人抱下車,還穿著綾羅綢緞。
師父身邊站著一個漂亮的小道士,穿著鬆鬆垮垮的道袍,卻是一臉不羈,反而更像一個小混混。他見了我,噗地吐了叼在嘴巴裡的草,然後被我少年穩重的大師兄在腦袋後面拍了一巴掌。
師父和顏悅色,說:「這是你大師兄和二師兄。」
我卻小聲地說:「我想解手……」
師父和大師兄面面相覷,後來我大師兄帶著我去了茅廁。
我大為驚奇,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搭在豬圈旁邊的茅廁。以前在家裡出恭可都有下人準備著鋪了香灰的木桶的。
我哆哆嗦嗦地解褲子,就聽到隔壁的豬在哼哼。茅廁裡臭氣熏天,我蹲在那兩快石板上用力,底下就傳來噗通噗通的聲音,黃湯濺了起來。
那一刻我覺得很奇妙,原來拉屎竟然還可以如此有聲有色。
我出來後,百思不得其解,終於忍不住問二師兄:「為什麼茅廁要修在豬圈旁邊?」
我問錯了人,我二師兄雖然生得眉清目秀,卻有著一肚子壞水。他嘿嘿一笑,告訴我道:「因為拉的屎要給豬吃啊。」
我大驚,結結巴巴地問:「那,那麼,我們吃的豬,其,其實吃的是人屎?」
「是呀!」二師兄一本正經地誆騙我,「你原來不知道嗎?」
我當然不知道。我一個王公貴族的千金,再怎麼也是嬌生慣養地長大,只知道吃,卻從來不知道食物是怎麼來的。現在被人告訴我這個消息,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到路邊吐。
我吐得昏天黑地,我二師兄在旁邊沒良心地哈哈大笑。我一邊吐一邊哭,隱約知道自己被他戲弄了,又惱又羞。那口氣一沖上來,沒緩過來,我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床上。床邊有一個方臉、皮膚黝黑的少年在照顧我。
這個男孩子敦厚老實,照顧我很細心。他給我擦臉,餵我蜂蜜水,動作輕柔,比我娘都要做得好。
我覺得餓了,他又給我拿來兩個大包子。
我嚇怕了,問:「是肉包子嗎?」
男孩子點了點頭。
「豬肉的?」我聲音顫抖。
男孩子似乎知道先前發生的事,笑道:「二師兄騙你,豬是吃雜糧的。茅廁和豬圈修一處,是為了方便取糞澆田而已。」
我這才放心了,抓過包子大口吃。
這包子也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做的,面軟餡香,我一口氣吃了兩個還不夠,那個男孩子還給我倒了一大碗粥。
這個粥也是我從來沒喝過的,裡面加了黃色的米,吃起來特別香。
男孩子告訴我:「這黃色的是玉米粒。」
我長見識了,我知道了豬圈是和茅廁修在一起的,知道了豬吃雜糧,還知道了玉米粥好喝。而這個好心的男孩子就是我三師兄。
師父過來看我。他見我吃飽了,氣色也不錯,放下心來。
「你二師兄最頑皮了,說話也是信口胡謅。我已經教訓過他了,罰了他抄經文。」師父摸摸我的頭,「這幾個孩子打小就跟著我在山裡長大,沒和女孩子相處過,不懂的禮數。以後他要再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我或者你大師兄。」
大師兄做事嚴謹認真,十分細緻,天冷加衣,過節辦席,接待客人,督促師弟師妹們的學業什麼的,全都是他在操持。師父平日若不是修煉,就是在南瓜架下睡覺,十分清閒。
玉龍山風景秀麗,植被茂密,山中多鳥獸,更有不少奇珍異果。師兄們帶著我上樹摘果、下河摸魚,教我在後院種菜,教我做陷阱捕獵。我們在山林裡穿梭挖人參,採集各種珍貴藥材,然後下山去換取米面。
我很快就適應了老百姓簡樸的生活。我學會了燒火做飯,我會去餵豬喂雞,早上起來也要打掃庭院,還要跟著師父修煉。不過我一沒慧根,二不勤奮,道學很差,好在師父也不勉強我。
我娘時不時派人給我送衣服用具過來,但是在上裡用不了那麼好的東西。比如綢緞衣服,穿著爬樹,兩下就壞了。三師兄後來給我縫了小道袍,粗棉布做的,還在衣邊上繡了幾朵小花。順便提一句,我三師兄家原來就是裁縫。
我在上裡的日子過得很逍遙,原先那一點點離家的憂傷轉眼就被我丟在了腦後……
我對夏庭秋抱怨,「說真的,二師兄。我覺得我大概天生不是富貴命。在山裡過得好好的,一帆風順,一回京城做回郡主,就什麼烏七八糟的事都找上門來了。」
夏庭秋笑,「人各有命,現下這事,也不過是個考驗。你當初還跟我自信滿滿的,現在只差臨門一腳了,倒緊張起來了。」
「沒做過嘛。」我嘟囔,「我以前行為多光明正大的呀。」
夏庭秋斜睨我,「偷偷在我床上倒水,栽贓我尿床,這很光明正大嗎?」
我嘿嘿笑,「可不是沒栽贓成嗎?」
「憑你也想。」夏庭秋哼了哼。
我沉默片刻,嚴肅道:「二師兄,你非要摻和進來,我也攔不住。不過,將來情況有變,我叫你抽身,你一定要即使抽身,好不好?」
夏庭秋丟了花,笑著揉了揉我的頭髮,「傻丫頭,我有把握得很,為你自己擔心吧。」
送走了二師兄,我給公主請過安,回了自己的院子。
夏荷正在教一個小姑娘規矩。見我回來了,夏荷便領著著那個姑娘給我見禮。
「郡主,今天使館又給您和公主送來了幾名侍女。這孩子叫草兒,婢子安排她日後給您奉茶可好?」
我一個人,哪裡用得了那麼多人伺候,只是使館的盛情難卻。
那個叫草兒的女孩子看上去才十四、五歲,模樣乖巧機靈,聽說是某使官的家奴,十分可靠。我隨意問了幾句話,便把她收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