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封崢在我身後無奈道:「你吹牛皮還真不用打草稿。」
我剜他一眼,「別佔了便宜還賣乖。我要不衝進來,你現在已經貞操不保了。」
封崢皺眉,「年輕姑娘家,說話怎麼可以這麼粗魯?」
這人真不是一般的愛說教。我們倆認識十來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言語粗俗。但就是非得說點什麼,不批評人就渾身不舒服。
封崢脫了衣服,我仔細看了看他的傷。還好,已經不怎麼出血了。傷口有點炎症,倒不嚴重。那箭上的毒也普通,連著服幾副藥就會拔出乾淨。
我叫下人重新打來水,給封崢清洗了傷口,上好了藥,然後又大筆一揮,開了一張清火解毒的方子,叫下人去抓藥。
封崢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倒不知道你還懂醫術。」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我低頭洗手,「跟著我師父師兄下山行醫那麼久,頭疼腦熱還是會治的。而且你又瞭解我什麼?」
封崢納悶,「我怎麼又不瞭解你了?」
我輕笑一聲,「那你說,我生辰是什麼時候?」
封崢一愣,顯然被問住了。我常年住在師父那邊,逢年過節才回來,這幾年都是在山裡過的壽辰。封崢只關心晚晴,當然沒在意過我什麼時候出生的了。
我又問:「那你可知我愛吃什麼,喜歡什麼花,穿什麼樣的衣服?」
封崢統統搖頭,表示很慚愧。
我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閏月二十八生,喜歡吃酸辣魚、荷葉雞,一吃西番果就渾身起疹子。你平時喜歡穿青色衣服,喝十年份的女兒紅,熏的是添加了芷葉的竹香。我還知道你七歲的時候喜歡你一個小表妹,給她送過月季花。你左手肘上那個傷疤是你十歲的時候去你三舅爺家玩時被狗咬的,所以你討厭狗喜歡貓。你第一次看春宮圖是十三歲……」
後面的話就被封崢一臉驚恐地捂在了嘴裡。他老兄俊臉猶如火燒,又是尷尬,又是氣惱,又是慚愧,又是驚愕,總之那表情是相當的豐富,一改他之前板著臉彷彿別人欠了他二五百萬的形象。
我在肚子都快笑斷腸子了。封崢露出這表情,正是我最最喜聞樂見的,所以我也就沒告訴他,其實我和他小廝阿志在他陪著晚晴吟詩作畫的時候,曾一起偷過我爹的酒喝。那小子喝高了後,就把他主子的雞毛蒜皮的事都對我傾吐了。
不過封崢捂了我的嘴後,忽然眉頭一皺,問:「你身子怎麼這麼涼?」
很涼嗎?我摸了摸,只摸到一頭的汗。
封崢又摸了摸我的臉和手。我看他一臉關切的,也就不指控他輕薄我了。他摸完了,說:「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說我才脫離危險,又飽餐一頓,現在是身強體壯、腿腳麻利、思維敏捷、耳清目明的,哪裡都舒服。
封崢將信將疑,叮囑我說:「你奔波了一天一夜,昨天晚上也沒怎麼休息。我是怕你受了寒。」
我說:「我們一路的,你還帶著傷呢。怎麼看都是你比我糟糕。」
「我是習武之人。」
「我難道不是了?」
封崢呵地笑了一聲,很含蓄對我這個自我評價表示出鄙夷和否認。
好吧,好吧!我也不和他爭辯。瓜家的下人過來服侍他吃飯,我便告辭回自己屋裡睡覺了。
他剛才那麼一提醒,我還真覺得渾身酸痛。大概是缺乏運動,猛然一下又是騎馬夜奔,也是划船逃命的,勞損過度了。
我走前封崢又喊住我,說:「明天蒙旭那邊就會來消息。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回了房,小丫鬟已經給我熏好了床。北燒得暖烘烘的被窩似乎有著無限的吸引力,讓人一躺下去,渾身都軟得連骨頭都沒了。
我在被窩裡拱了拱,睡意很快來襲,閉上眼睛會周公去了。
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卻知道睡得並不安生。起先是漸漸覺得發冷,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冷,讓人一陣陣顫慄。冷完了又覺得燥熱,就彷彿身體裡有團火在燒一樣。我想掀被子,卻發覺手腳乏力,想張口喊人,喉嚨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暖暖的床鋪漸漸變成了一個火爐,我就像是爐子裡煉的那枚丹藥一樣,被翻來覆去地烤著。可是這麼熱,卻半點汗都沒出。
痛苦之中,耳朵裡似乎聽到有人在床邊說話,說的什麼卻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一隻冰涼的手覆蓋在了我的額頭上。
那感覺實在是美妙,彷彿太陽下暴曬了整日的人終於盼來了一絲清風。我嗚嗚掙扎著,努力向那冰涼的方向靠近過去。但是那隻手很快就收了回去,然後我被人重新按在了床上,被子又蓋了回來。
我正想罵人,忽然有人用杯子碰了碰我的唇。我久旱逢甘露,張開嘴大口喝起來。
那人在耳邊低聲說:「別急,當心嗆著。」
這人一如既往地愛說教。
我喝夠了水,喉嚨不那麼難受了,又安靜下來繼續睡覺。
我就這樣睡睡醒醒,神智一直不怎麼清醒。稍微好點的時候,可以張開眼看看,只見房間裡有兩三個下人,一個男人則坐在床邊。
我頭腦裡一片亂,恍恍惚惚覺得這幕憑地眼熟,那坐在才床邊的人像我爹。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和我娘說:「晚晴被她推倒在地,頭破血流。想不到大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惡毒,絲毫沒有手足之情。」
然後,同記憶裡的一樣,娘就會說:「這肯定是有什麼誤會。光憑封家小公子一句話,也說不得准。」
可我爹是不信的,他總是自負得很。他說:「你這是慈母多敗兒。該把她送去雲虛道長那裡,好生管教一下。」
我娘那時候焦慮道:「雨兒還這麼小,送出去了,叫我怎麼放心?」
我爹斬釘截鐵道:「就是因為還小,現在管教才來得及。」
別家父母威脅說要把孩子送走,都不過是嚇唬一下。可我爹武人作派,說到做到,就真的把我送走了。
我就像是一下被人從床上拉到了馬車上,記憶的片段一閃一閃的,眼睛裡全都是霧。我聽到有孩子在哭,又像是我自己在哭,哭得很是傷心。
我拚命地敲著那扇門,使勁扯著那個門閂,大喊大叫。驚恐、懊惱、委屈,全部堆積在心裡,那感覺讓人很難受,就像呼吸不過來了一樣。
有人捉住了我揮舞的手,堅定地握住。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好,好,不送你走。噓,不要怕,你哪兒都不會去的。」
這個聲音似幻似真,卻有著奇妙的安撫力量。我聽著他低沉的話語,漸漸平靜了下來。
第26章
這樣又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的熱度似乎減退了些,我慢慢恢復了一點神智。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額頭,我便張開了眼睛。
封崢拿掉蓋在我額頭上的濕巾,然後捏了捏我的被角,「沒事,你在發熱,大夫說你累著了,又受了風寒。」
「哦。」我腦子裡一團糨糊,沒辦法思考他話裡的意思,「你身上有傷,去休息吧。」
封崢的眼睛裡有點光芒在閃動。他嗯了一聲,卻沒動。我又睡過去了。
後來他再把我搖醒,餵我吃藥什麼的,我都沒再說話。我又開始發冷,不停地打擺子,裹著厚被子還覺得冷。封崢一直在我身邊和我說話,讓我放鬆一點。可是這種反應又是控制不住的,把我打昏了我還是要哆嗦。
「那麼難受嗎?」他眉頭緊皺著問。
我努力翻了一個白眼給他,話也說不出來。
他好一陣沒出聲,忽然伸出手來,把我連人帶被子抱在了懷裡。
我不是不驚訝的,但是實在是哆嗦得厲害,根本沒力氣和他抗議。只是他這麼一做,我還真覺得暖和了點。有人抱著,也實在是舒服許多。
封崢很小心翼翼,我靠在他懷裡覺得很舒服,鼻端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氣。漸漸的,我不再哆嗦了,熱度又上來了,我重新陷入昏睡中。
我這一睡,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就醒了。
張開眼一看,只見自己置身一片雲霧之中,身子也輕飄飄的,什麼發冷發熱,什麼頭暈嘔吐,統統消失不見了。
我心想,糟糕了,不會是病死了吧?
正納悶著,忽然見前方雲山霧海之中亮起一道光芒。那團柔和的光暈慢慢靠近,到我跟前,我這才看輕那是一名男子。
他身穿白衣,修長倜儻,姿態從容,那容貌竟然是出塵的俊美不凡。那人不過二十多歲,長眉鳳目,鼻樑高直,薄唇似乎帶著一絲笑意,目光清澈溫潤地望著我。
我呆呆看著他,大半的神智都飛到天外了,腦海裡還有一絲殘留的理智在發問:怎麼莫名其妙夢到這麼一個絕世翩翩佳公子?
那人看著我,脈脈不語,那雙溫潤的眼睛裡蕩漾著清光,簡直可以讓人一頭醉死在裡面。
被一個仙人般的俊秀男子這樣注視著,足夠讓我心跳臉紅了,不過他老不說話,莫非是等我主動打招呼?
於是我清清喉嚨,打算過去嫻雅得體地行個禮,那神仙哥哥忽然抬起了手。我這才注意到他兩手攏著,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氣質清華,他白玉一般的手如蓮花一般展開,左手的手掌中央,托著一枚晶瑩剔透的金色小印。
我大驚,朝前邁了一步,然後就醒了過來。
這下才是回到了現實世界裡,床還是那張床,房還是那間房,封崢一張憂心忡忡的臉就湊在跟前。
他在我大叫非禮之前及時把腦袋縮回去了,一臉關切地問:「你覺得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我這才發覺一身汗膩膩的,裡衣已經濕透,非常難受,但是身上不熱了,頭也不那麼難受了。
封崢扶我起來,給我灌了一大碗湯藥,一邊說:「你都昏睡了兩天一夜了,我很是擔心,好在你終於不再發熱了。」
我嘴裡苦不堪言,忙對封崢比劃。他又端來準備在一旁的蜂糖水餵我喝了幾口。
「這蜂蜜沖藥性,你少吃點。」
我叭嗒叭嗒嘴,終於開口說:「正見到神仙哥哥衝我笑,就醒過來看到你了。」
封崢怔了一下,柔聲說:「你做夢的吧?」
我十分遺憾,道:「也只有夢裡才有那麼美的人了。」
封崢撇了撇嘴,好一陣沒說話,然後才告訴我:「昨天蒙旭的親兵和公主的信使都來了,說他們接到我們的信後,已經出發繼續北上。因為你病著,我也有傷,就和他們商量了一下,在這裡稍微休養兩日再出發。」
我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只是有點擔心地問:「我爹不知道這事吧?」
封崢苦笑著攏了一下披我身上的衣服,「你以為瞞得住你爹?我們能瞞住外人,說被擄的是個小宮女就已經不錯了。公主那邊一早就派了人飛馬回去告訴你爹你獲救的消息了。」
我的頭疼又回來了,五官全皺做一團,汗一個勁往外冒。這下真死定了,我這頓鞭子橫豎是逃不掉的了。看來我回國之前要先給師父寫信,叫他速速來救命才是。
一想到我爹,就想到他派給我的偷竊任務,然後就想到了我剛才那個夢。略去那個神仙哥哥不說,美人手裡的那枚印,卻是和我爹當初在我臨行前給我看的國寶的仿製品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我病得太厲害了腦子抽經胡思亂想,那麼就是這個夢給了我點暗示。
暗示什麼呢?暗示我鎮國之寶在一個帥哥手裡嗎?可這樣的美人,若凡塵中真的有,怕也不是平凡之輩,我又怎麼去他手裡偷寶物呢?
想來想去,最後的結論,就是我們南梁那國師純屬腦袋抽風,好端端的哄著皇帝尋什麼寶,心思都用在這種歪門邪道上了,國家還繁榮昌盛得了個鬼!
那瓜大人自從確認了我和封崢的身份後,就把我們兩個當貴客供了起來,每日好菜好飯地送過來,又叫他那個女兒天天來我們這裡走動。
我第一次聽瓜耳朵大人叫他女兒「丫兒」的時候,頭皮很是緊了一下,只好對自己說,這裡是異國他鄉,民俗人文都不一樣,名字怪點不算什麼。
瓜丫兒小姐(這倒霉孩子)比我小個一歲,個子卻比我高,模樣也還俊俏可人。她爹也算個地方大官,她自然養尊處優地長大,脾氣免不了嬌縱了些。
小姑娘喜歡封崢,這瞎子都看得出來。貝加這地方除了往來做貿易的商賈,就是牧民和遊俠,不是一身銅臭的盤子就是粗魯莽撞的漢子,突然冒出封崢這麼一個清俊溫雅的貴族公子,也不怪人家小姑娘春心蕩漾了。
瓜丫兒成天往封崢那裡跑,北梁禮教沒那麼嚴,所以她有恃無恐。人家這麼主動,我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管、放任自流,自然也搬著板凳到了封崢的房裡,做一個光芒四射的大燈籠。
瓜小姐送來親手熬的魚湯,我就說這個是發物,封公子身上有傷吃不得。瓜小姐過來展現她漂亮的新衣服,我就在旁邊嫻雅地繡手絹。瓜小姐說要學南梁的詩詞,我就賣弄道經神學。
瓜小姐恨不能一劍刺我身上,卻礙於我的身份不好發作。她在封崢身邊就像這討不到骨頭的小狗,只要急得團團轉。
封崢就和我說:「你何必和她一般計較,人家還小你一歲呢。」
我笑道:「北梁這裡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就可以嫁人了,你別當她什麼都不懂。不過你也不要誤會,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晚晴。」
封崢停下擦劍的手,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問:「晚晴什麼時候成了你的責任了?」
我笑,「她是我妹妹,我爹愛她如性命一般,凡事都順著她。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爹也會立刻叫人去摘來給她。只是她喜歡你,我爹卻很不高興。你知道的,你爹和我爹,唉……」
封崢眨眼沉思,長長的睫毛扇動著,「我爹知道晚晴是個好姑娘。不過,我和她,估計是不可能的了。」
他話音淡淡的,並沒帶什麼感情,反覆只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可是我聽著心裡一酸,然後微微發疼,就像這話是對我說的一樣。
封崢又抬起頭來,看著我,說:「那天你發熱,我在你床邊守著,聽到你說了點夢話。」
「是嗎?」我笑笑,「我說了什麼?有沒有罵你是笨蛋?」
封崢嘴角彎了彎,「你哭了,喊著不要把你送走。」
我愣了一下,半晌才說了一聲:「哦。」
原來給他聽到了。
第27章
封崢問:「當初的事,真的對你影響那麼大?」
你這不是說廢話嗎?
我要沒被送去我師父那裡,我也就會像一般的貴族千金一樣,成天繡繡手帕,對著花發發呆,日子也就過去了。我現在這樣,又哪點像一個郡主呢?
封崢又問:「原來真的是我冤枉了你?」
唉,十年過去了,你才來給我提這個冤案。我就是有心恨你,現在也沒力氣了。
我丟了手裡繡到了一半,花不像花、樹枝不像樹枝的手帕。
春日太陽這麼好,身旁的垂絲海棠開了滿樹,粉紅粉白,被風一吹,花就在枝頭微微顫著,看著似乎就要落下來的樣子。小金在院子裡追著一隻粉蝶玩,從我們腳邊跑過來跑過去的。
我輕咬了一下唇,說:「其實也算不上。晚晴的確是被我嚇著了才摔跤跌破頭的。但是我不是故意嚇她的。我哪裡知道那只青蛙會突然跳起來。唉,她膽子小,我本也不該拿什麼青蛙給她看的。」
「可你挨了打,還被送走了。」
我哼笑道:「沒那麼可憐啦。我爹經常揍我,你這樣文人家裡長大的是不瞭解的,咱們武人之家,跌一跌,打一下,根本算不得什麼。我被送去師父那修行,又不是被趕出家門。況且,我在山裡的日子過得挺好的,比你可逍遙自在多了。」
「那王府裡的榮華富貴……」
「那對我來說,真的如糞土了。」我望過去,直直望進封崢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真的,你若過過那種日子,你就會發現,這世上潑天的財富,都比不過快樂二字。我日日徜徉在青山綠水之間,逍遙快活。我和師兄們一起上樹摸鳥蛋,下河撈魚,下地種菜,進山採藥……」
「你居然要做農活!」封崢顯得十分驚愕。
我哈哈笑道:「你真沒見識。做農活又有什麼不對的?世間萬物,皆取自於大地,祖宗都是從土裡長出來的。說近點的,我爹發跡前都還是個泥腿子呢。我們家富貴了也不過兩代而已。做人不能忘本嘛。」
封崢靜靜不語,只是一直注視著我。他這目光又和那夜草原突圍時的不同,裡面繾綣著,軟軟綿綿的,像是春天的柳條枝一樣,輕輕從我心上拂過。
我胸口一緊,急忙低下了頭,繼續繡著我那塊帕子。
封崢看著,輕笑了一聲,「說的也是。我以前見你,你不是在遛馬鬥狗,就是穿著男裝在茶樓喝茶聽戲。只是沒想到你還真的會繡花。」
我臉上有點燙,「不會也可以學嘛。女孩子連花也不會繡,說出去也太丟人了。」
封崢就沒說話了,也繼續擦劍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說:「那個……你能去救我,我很感激的。」
封崢低沉著聲音說:「應該的。你是為了救公主才被他們捉了去的。」
我其實也覺得自己那番舉動挺偉大的,不免有點洋洋得意,嘴上卻得說:「大局當前,這是義不容辭的事。」
封崢半晌沒說話,也不知道丫是被我這話感動了,還是被噁心到了。我也不知怎麼的,不敢看他,只好低頭繼續繡那張帕子。
時間靜靜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過了很久。
小金追著的那只粉蝶飛來飛去,最後停在了海棠樹的花朵上。小金緊追不捨,跟著竄到了樹上。海棠樹枝幹細,被它這麼一搖,花瓣就和下雪似地紛紛揚揚地掉了下來,落得我和封崢兩人一身。
我抬頭看著小金在樹枝上搖搖晃晃的樣子,不由哈地一笑,站起來把它從樹上拎了下來。
小金看著那只粉蝶飛遠了,怪是不捨地嗚了一聲。我笑得越發開心了,轉頭去看封崢,只見封崢正看著我。幾片花瓣從我們眼前飛過,在他的眼底迎下一抹清光。
我心突然跳得有點厲害,張開嘴,也不知道說點什麼,怔了怔,只好又笑了一下。
「我娘很喜歡海棠話,院子裡種了好幾株。我出生在早春,海棠花落像下雨一樣,所以我娘給我起名叫棠雨。其實我倒覺得,更像是雪吧。」
封崢眼神一閃,低垂下眼簾。他拍了拍膝上的花瓣,說:「風涼了,進屋吧。」
我「哦」了一聲,抱著貓兒,呆呆地跟在他身後。
第28章
我和封崢在貝加城住了有五日,也不能再住下去了。一來兩人都休養好了,二來公主的隊伍也走得有點遠了,再不追就怕追不上了。
我這五天過得倒很是悠閒,每日逗逗貓,練一下劍,很快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我倒很想去城裡逛逛,領略一下風土人情,可惜身份有限制,不敢太猖狂。還有就是,手帕繡了不少,可惜沒一張能看的,還把指頭紮得滿是窟窿。那些染血的帕子便被我隨便一塞,被丫鬟收去丟了。
後來有一次,封崢忽然對我說:「我總聽你叫這家小姐作丫兒,你不是不喜歡她嗎,怎麼還叫得那麼親切?」
我莫名其妙道:「她就叫這個名字,我不這麼叫,又該怎麼叫?」
封崢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人家姑娘名叫瓜佳爾多·文雅。」
「原來如此啊!」我噗地一聲笑出來,「還真是叫什麼不像什麼!文雅姑娘成日說話做事都風風火火的,嗓門和她娘一樣大。她都文雅了,那我也可以改名叫嫻淑了。」
封崢努力板著臉,可到後來也笑了,低聲訓斥我道:「當著別人的面可別這麼沒禮貌。」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他老愛把我當小孩子,也就隨他去好了。
等到要走那日,文雅姑娘兩眼淚水地送我們倆走,還硬塞了個香包給封崢。封崢勉強收了。瓜佳爾多大人特意準備了一輛馬車、一匹馬和兩個衙役,一個駕車,一個跑腿。
他本來還很熱情地要送我一個丫鬟路上伺候的,給我婉言謝絕了。其實我也想騎馬的,快得多,但是封崢非常反對,我只好作罷。
這一路都在趕路,我又成天呆在馬車裡,十分枯燥無聊。倒是封崢,傷也才剛收口就騎馬,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身體。
我叫封崢和我一起乘馬車,他還古板地要死,說:「男女有別,和你擠一個馬車裡,成何體統?」
我便不再自討沒趣,乾脆過著上車睡覺,下車吃飯,沿途的一切都交給幾個男人去打點了。
後來偶然聽那兩個衙役談起我,居然感歎道:「這南梁的女子就是婉約得多,這麼多日,天天呆馬車裡,硬是不讓男人見一面。」
另一個說:「你小子想得倒美。那姑娘也是官家的千金,能是尋常男子能隨便看的嗎?」
我和封崢到了北梁第三大城洪升後,洪升的官府接待了我們,那兩個貝加的衙役完成了任務,和我們道別後就回去了。
封崢收到了蒙旭寫來的信,同我說:「公主已經到達上陽,還有三天即可抵達京城了。我們接下來怕是要趕路,盡量在入京前和他們匯合。」
我眼睛一亮,「那我可以騎馬了?」
封崢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我叫他們給你準備一套男裝。你先同我發誓,一路老老實實跟著,不要又走散了。」
我心裡毛躁得很,心想你幹嗎不拿根繩子栓我腰上,把我牽著走。又想這封崢雖然不是我爹的親兒子,可他這愛操心、愛管閒事的德性真和我爹如出一轍。
不過接下來我們兩人,一人一匹馬,一把長劍,白日趕路,夜晚借宿民家,倒頗有點行走江湖的味道。
要知道我這人也沒啥大追求,又兼小時候聽我師父說江湖故事聽多了,成日不想發財,也不想嫁人,卻希望能做一代女俠。有那麼幾個仰慕者,事跡能被編進說書人的故事裡,倒也不枉此生了。
我和封崢這一路假扮兄妹,號稱去京城走親戚。我們往東走來,牧場是越來越小,到處都是大片的麥田,又值春耕時節,田里隨處可見忙碌著的農民。
我同封崢說:「只看這景象,還真像回了南梁一樣了。」
封崢眼神深沉,「北梁這些年來,農耕大為發達,也難怪他們國力昌盛了許多了。」
「明明都是草原牧民,怎麼想到種田的?收益好嗎?」
「不清楚了。」封崢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北梁百姓也十分純樸好客,並不介意我們倆是南人,招待得十分周到。
我吃飽喝足,便和那家大媽拉家常,問:「你們是種田還是放牧呀?」
大媽一邊補衣服,一邊用不甚流利的漢話說:「主要是種田啦。我爹娘那輩都還是放牧為生的,後來人漸漸多了,牧場不夠,人也吃不飽。咱們國師出了主意,不知道怎麼地弄來了可以產很多麥子的種子,秋天大豐收,即使種田也就不會餓肚子了。」